埃丽和男朋友雷蒙
埃丽和男朋友雷蒙把圈驯鹿的围栏扩大,几乎快扩到公路边上。从我家的窗户望出去,看得见驯鹿们在雪地上或树干上找干苔癣吃。大部分驯鹿很安静,悠悠闲闲散它们的步或是站着发呆,可时不时地,也有驯鹿不和,一只生气的追赶另一只,把它撵出好远。我常常纳闷,是什么原因让它们这样打架呢 ? 是三角恋爱故事吗 ? 有时它们也突如其来的,所有驯鹿一下子朝同一个方向狂奔。天气并不太冷,大约在零下几度。可是雪下得不小,早上起床后,风一直没停过。
我们家的山坡下,公路的另一边,是一片典型的瑞典北方地貌 --- 沼泽地,还有森林。萨米人埃丽的蓝色木屋就建在我们的土地上,离我们家大约有几百米。
埃丽的家
萨米人是生活在瑞典北方的少数民族。他们虽然生在瑞典,长在瑞典,和瑞典人一起接受瑞典教育,可是仍然保留着自己的传统。附近村子里的十几户萨米人家,大都沾亲带故,平日里你来我往,家庭纽带比一般的瑞典家庭紧密多了。若是村子里有聚会, 所有的萨米人一定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埃丽给我讲了几次,到现在我都弄不清楚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
萨米人做事时常常互相帮忙
传统萨米人靠照顾野生驯鹿为生,驯鹿也是他们主要的财富指标。冬季来临时,山上积雪渐厚,驯鹿们开始够不到雪地下的干苔藓,所以要迁到低地或是靠海边暖和一点的冬季牧场,也有一些老弱病残的驯鹿需要带回家来, 圈在围栏里, 人工喂食,帮助它们渡过严冬。等到四月春天来临,驯鹿们用大卡车运回来,放回高山上的夏季牧场,这样驯鹿们在高山上吃苔藓,不至于影响冬季牧场的食粮。六月底至八月初是萨米人最忙碌的季节,这时他们全家搬到高山上的夏季驻地,给每年新出生的小驯鹿在耳朵上打上自家的记号。多数的萨米人家在五月已经开始搬迁的准备工作了 --- 趁着山上积雪未化,得赶紧把粮食,木材,工具用雪橇往山上运。在夏季的驻地要呆上两个月,一家人吃的,用的东西可不少。秋天来临时,驯鹿屠宰的季节也开始了,萨米人这时也闲不下来,驯鹿宰杀后要销售,也有市场营销的工作要做。
四月驯鹿们用大卡车运回来
埃丽是这一带最富有的萨米人,据说她的驯鹿有五千头。埃丽的女儿布瑞塔,今年刚 13 岁,已经从外婆那里继承了几十头自己的驯鹿,是个小财主了。布瑞塔的驯鹿虽然暂时和妈妈的放在一起养,可是驯鹿们耳朵上的记号可是不一样的,那是布瑞塔自己的记号。
因为萨米人的驯鹿靠的是从祖上继承,所以传统的萨米人家不愿意子女和瑞典人联姻,因为瑞典人没有驯鹿,结婚后,意味着家庭里财富的减少。布瑞塔长得甜美可爱,是村子里不少男孩的爱慕对象, 这也是埃丽的一块心病。
埃丽的女儿布瑞塔
话说埃丽有五千头驯鹿,平日的工作可是不少,埃丽说起她的驯鹿来,柔情万千,充满自豪。 她总是说,那么多的驯鹿,我平时的管理工作可不少!提醒我们她可不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妇女,那五千只驯鹿好像是她公司的五千职员,而埃丽本人,当然是这家公司的大总裁。
驯鹿们在野外放牧,对环境污染十分敏感。前几年的俄罗斯核泄漏事故,通过降雨影响到挪威的植被。去年秋天,埃丽的驯鹿在挪威的山上吃了苔藓,到宰杀时发现体内一种放射元素含量超标。埃丽不得不把这些驯鹿带回家来,喂给它们普通食料,希望几个月后驯鹿们会恢复正常。像所有的萨米人一样,埃丽没有自己的土地,这是为什么她来我家拜访, 希望借我们的地养鹿。
冬天带回家的驯鹿都是老弱病残
埃里比起其他的鲸湖村妇女要偏矮小,但是很结实,脸上的一幅眼镜倒是把她的粗壮气息减少了不少。萨米人脸上的轮廓比北欧人要扁平,因为他们的祖先有亚洲血统。埃里走进客厅来和我们握手寒暄, 一举一动都透着散散漫漫,不休边幅,懒洋洋的样子。斯蒂芬给她倒上一杯红酒,她就双脚往沙发上一盘舒舒服服的坐了下来。初接触埃里会误以为她有点木纳,因为她和人说话没有眼神交流,自说自话,完全在自己的世界里,再加上她那慢吞吞而又心不在焉的语调。多接触了,才发现她其实很健谈。埃里发觉我对做菜感兴趣,对我讲驯鹿肉最好吃,“从小吃到大,不知道除了驯鹿肉外还有什么肉更好吃。”萨米人也不像大多数瑞典人不吃头尾和内脏。“驯鹿的头最好,把整只头白煮,煮肉汁加上奶油和调料做成浓浓的酱汁,真是美味。”埃里也讲起一次家里住了一位挪威客人,她用驯鹿的内脏切碎,做了一锅杂烩,客人觉得好吃极了,可埃里闭口不谈是什么东西做成的,等客人吃完了饭,才告诉他是下水菜。“我要是吃饭前告诉他, 他尝都不敢尝。”可是如果是自己冬天带回家来照顾过的驯鹿,埃里怎么也不能把它作为自己的盘中餐。“每天给它们喂东西吃,大家都认识了,有些我还给它们起了名字”。埃里给驯鹿喂食时,和它们讲萨米话,好像是对家里人一样。等到这些驯鹿宰杀时,埃里也从不在场,一辆大卡车来就把驯鹿拉走了。讲起女儿布瑞塔,埃里虽然不动声色还是感觉到她的自豪。“有一天我很累,我对布瑞塔说, 今天你开车。 布瑞塔回答,可是我不会啊妈妈。我对她说,你看到过我开车的,就像我那样开就是了。 就这样,布瑞塔把车开走了。” “ 可是布瑞塔只有 13 岁啊 !” 我插嘴,“是啊,是啊。”埃里有点得意的笑着,她才不管瑞典法律 18 岁以上才能考驾驶执照呢。
瑞典政府十分民主,非常重视保护萨米文化, 有萨米小孩上学的学校里都有专门的萨米语言课程,让他们不忘自己的母语。几年前鲸湖村小学聘请了埃里担任萨米语老师,她有一阵总是缺课,学校打电话到她家,“你礼拜三怎么没来上课呢?”埃里回答,“哦, 我在给驯鹿准备干苔藓。” 学校负责人又问,“可是你知道每个礼拜三是上课的时间。 ” 埃里回答,“哦,我知道,可是我的驯鹿需要吃干苔藓。” ----- 在她心中,等着她上课的学生可不如她的驯鹿来得重要!
埃丽喂驯鹿时对它们讲萨米话,好像对家人一样
驯鹿最爱的食物是干苔癣
夜很深了,埃里往我们的沙发上一坐下去,几个小时没起身,红酒续了一杯又一杯,我不停偷偷看她杯中的酒,盘算着这杯酒喝完,她可能会告辞吧。壁炉里的柴火添了又添,我和斯蒂芬呵欠连连, 埃里完全视而不见。我又沏了一壶普洱茶提提神,埃里连说好喝,满意的陷在沙发里,沉沁在自己的世界里。凌晨三点过,斯蒂芬起身收拾酒杯和茶具,埃里这才突然醒过来似的,想起她今天拜访的目的。我们爽快的答应了借地,只字未提报酬。 埃里也才笨笨重重的站起身来,邀请我们七月参加萨米人给驯鹿作记号的活动。
握手告别时我问埃里,“你开车吗?”,“当然。”,埃里毫不犹豫,虽然,她今天不知喝了多少杯红酒,虽然,她的家离我们的家只有几百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