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四月。蒙特利尔的春天好象在一夜间就来了。对面公园里的孩子穿着短袖T恤在大雪堆里打雪仗,大雪堆边儿上裸露的地面居然长出了嫰绿的青草。天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空气清新。从国内出来的时候,空气污染已经达到很严重的地步。有时午休时出去转一圈儿回到办公室,用面巾纸在脸上轻轻一擦,能见到星星点点的黑色粉末。蒙特利尔清新的空气给了子芳深刻印象,即使verdun的白孩子拖着的鼻涕也是白的,这也许是出国的好处之一。
这天李影兴冲冲地来了,说6月份她准备回国,5月份她就不选课了,打工挣钱买机票。还说她已经在衣厂找了一份工,剪线头,一小时五元钱,不累。她说你去吗?去!子芳顺声应道。本来刘峰在外打工子芳已经感到不好意思:家是两个人撑的,哪能让他一个人辛苦。只是子芳胆怯出门办事。在国内走南闯北,也见过一些世面,到了加拿大倒怯场了,不管大事小情都指望刘峰去办。英语不通,人家说什么都不懂,除了急出一头雾水,就是打掉了所有傲气,自卑油然而生。所以子芳虽然想出去打工,却不敢应聘,只好等着熟人介绍,这样去了还有个人照应,岂不是胆壮一些。
第二天就随李影去了,这时子芳甚至还不会乘地铁。因为既使告诉她在哪站下车,她也记不住。法语发音本来就吞音连读多,加上子芳满脑子中文。所以李影与她约好在地铁站集合。
衣厂在一个大楼里,里面挤挤地每个小门都是衣厂。进得门来,只见一排排衣裤挂在铁杆儿上,,高高矮矮的看不见人头。李影引着子芳来到一架缝纫机前,对一个白白胖胖的女人说:老板娘,这就是我朋友。老板娘从缝纫机上抬起头说:"好,好".一边用挑剔的眼神在子芳脸上剜了一剜。以前干过什么呀?老板娘说。子芳就不好意思地摇头,心想从小就是保姆带大的,别说我不会,我妈都不会。外婆是个法官的独养女儿,听说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就是女红不好,想必来这也不会什么。老板娘可不管子芳怎么想,见子芳摇头,就说:那就去后面剪线头吧,你教教她。老板娘手里忙着翻衣服,用下巴点点李影。
李影得令后就拽了子芳的衣袖,快步来到剪线的地方,仔仔细细地告诉子芳一回,先剪领口,再剪钮扣,后剪下摆。先剪衬里,后剪表皮。然后不敢恋栈,匆匆回到她的岗位,给了子芳一个遥不可及的后背。子芳拎着剪刀不敢怠慢,却一时无从下手。心中暗骂自己,有什么好呆的,见线就剪就是了。
终于捱到中午休息。12点到12.30是吃饭时间,老板不付钱的。子芳放下剪刀,随李影端着饭盒来到衣厂过道。李影撕了两块套衣服用的塑料套,平铺在衣车上,两人坐下,端着饭盒吃了起来。干了一上午真是累了,子芳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饭菜。吃完饭又吃了桔子。想上厕所时离上工就只有两分钟了。子芳从厕所冲出来时正是铃响,不觉想起刘峰说的话。1987年刘峰研究生毕业后分配到工厂,1.80的个头,一表人材,是厂里第一个研究生,给他介绍女朋友的人数不胜数。刘峰倒老实,条件只有两个,一是顺眼,一是不在工厂找。理由是工厂的女同事太可怜,铃声一响,放下吃奶的孩子也得上班。子芳现在也是工厂女工了,在国内不顺心了厂长不好可以找政委,这好,整个儿受资本主义剥削来了。
下午适应了环境,子芳倒有闲暇观察周围环境了。中午闲话中她知道这衣厂是两个柬埔寨华侨开的,兄弟俩。老板会讲英,法,柬,越南,台山话和少许国语。早晨见的是二老板娘,主内。管她的工头叫阿勇,越南人,不会国语,甭指望和他交流。身后是两个烫衣服的车床,发出咝咝的热气。烫衣服的人操一口不知是哪里的话,鸡啊鸭啊说个没完。子芳前面的剪线工看样子也是新移民,三十出头,圆圆胖胖一脸柔和的线条。她冲子芳笑笑,说:“第一天都这样,明天就好了。”很体贴的样子。然后半探过身子说:“我叫何丽丽,你叫什么呀?”
子芳刚要答话,忽见二老板娘脚步飞快地直奔过来,拽过子芳正剪的衣服说:“不是这样的,要这样,注意看呀,线头在这里,很简单的。”子芳一时不知所措,见老板娘又一阵风刮走了,知道她是不满意自己同何丽丽聊天了。
到了下午三点多,子芳觉得两条腿的小腿部分开始麻木,头也象乏血似的痛起来。手却不敢慢,有些怵那个柬埔寨华侨的老板娘。那么圆润的腰身居然走得那么快,可不是气的是什么。自己长到三十几岁都没让别人这样哈呼过,这滋味不好受,以后要处处小心才是。
5点钟下班的铃声响时,子芳手头的活儿还差一点点完成。子芳想,三,五分钟干完算了,不然明天得找半天才能找到。老板却走过来,精瘦的高个子,笑着说:“下工了,不干了。”子芳说只差一点点。老板就用一条粉红的带子,一双大手很灵巧地系在子芳那一点活儿上,说,这样就行了。
子芳这才悟到资本家的剥削方式.在国内单位时,只差一点点的工作是凭良心干的,谁也不会把稿子留到只剩一个小段落,铃声一响,撒腿走人,而领导也不会因为你在工余改了一篇稿子多付什么.那是一种自觉自愿的行为,象给家里干活一样自然.在这不同了,资本家客客气气地表明:你是你的,我是我的.我用你的时间你一分钟也不能浪费,而我不雇用你的时间我也不会用你。子芳想这就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不同了。原来不知道,社会主义主人翁精神原来一直藏在自己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