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痛悼念张充仁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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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痛悼念张充仁大师

旅法著名华人雕塑大师张充仁先生辞世的消息,首先是一位法国青年告诉我的,我还不相信,直至巴黎华人电台播出此消息后,我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顿时使我堕入痛苦的深渊。张老坎坷的一生及其光辉的事迹,又重现在我的脑海。

我有幸认识张充仁大师,是十多年前在巴黎的一次艺术家雅集上。

那是一九八七年二月廿一日下午,《巴黎龙报》在“牛车水饮食中心”举行 巴黎华人艺术家雅集”。我应该报发行人苑国恩老先生的邀请,义务协助他主持会议并负责撰写雅集纪要。会上,一位身材矮小,体态硕健,精神奕奕,带着浓厚上海口音老人的发言,特别引起我的注意。他说:“一个艺术家在创作一件作品表现自己的相思感情时,应该把所有的杂念抛弃,否则他将走入歧途。”其意思是说,一个艺术家在创作时,如果带着成名成家的思想,是绝对不会成功的。

在休息时,有人向我介绍;“这是张充仁先生,是有北刘(开渠)南张美誉,鼎鼎大名的雕塑家,是上海美术、雕塑室主任。目前正为比利时名画家爱尔席 (Herg é ) 塑像。”

人们说巴黎是藏龙卧虎之地,此话一点不差!出于对这位“卧虎”的好奇和崇敬,在不久后的一个星期天,我驱车到巴黎东南郊拜访他。

在他宽阔的大厅中央,摆着快要完成的爱尔席泥塑头像,惟肖惟妙。张充仁先生热情地接待我,并把他一生的坎坷经历讲述给我听。我写成四千多字的长文介绍张老的经历,巴黎的《欧洲日报》,一连三天以显著的版位发表此采访。于是,张充仁的大名在法国侨社中家喻户晓。

张充仁是地道的上海人,一九零七年出生于上海徐汇区。父亲是木雕工人,母亲是刺绣者。他是三代单传,四岁母亲就谢世,与父亲相依为命。张从小就喜欢绘画,四岁时就获得绘画冠军。中学时,他的人像画被选挂在教堂上,可见他绘画的功底已很深厚!

中学毕业后,张充仁是利用庚子赔款得以到比利时深造。一九三一年,他以优异成绩考进比利时皇家美术院高级油画系。

张充仁与爱尔席的合作,可说是历史的偶然。

一九三二年、爱尔席在比利时《二十世纪》日报发表他的长篇连环图《叮叮历险记》。在爱尔席结束了叮叮历险故事“法王的雪茄”后,就在报上公开预告,说叮叮即将游中国。可当时爱尔席没有去过中国,对中国的情况一窍不通,无从着手。刚好这时,他接到鲁汶大学教导主任戈赛的信,介绍张充仁与他认识,两人很快开始合作。

经过一年的努力,叮叮游中国的连环图《蓝莲花》面世了。在这本书的故事里,叮叮随“记者张”游了中国的天南地北,把所见所闻都画出来。当时适值日本侵略中国,张充仁叫画家把中国人民抗日情绪溶入连环图中,使日本驻比利时大使向比国政府提出抗议!

这本使世人了解中国的连环图,深得读者欢迎,一下子销了八千万册,因而“记者张”之名广为传播。据法国文化部艺术造型委员会估计,在整个法语系国家中,约有十亿人认识张充仁之名,使张充仁与爱尔席齐名。

张充仁本来是学油画的,为什么会变成雕塑大师呢?这又是历史的偶然。

一九三二年,艺术院公开展览学生作品,雕塑系教授,比国著名雕塑家隆波( Egide Romba )在张的作品前凝视很久,突然对张大声说:“你学雕塑吧,你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雕塑家!”

真是“慧眼识英雄”,张充仁在这位大师的指导下,果然出类拔萃,一九三四年毕业时,获得一大堆荣誉证章:人类雕塑第一名;雕塑构图第一名;比利时国王亚尔培奖金;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市政府金质奖章;皇家美术院雕塑家文凭。藉此,他能在皇家美术院享有个人画室一间。

皇家美术院很快招见张充仁,向他说明亚尔培奖金只能授予比利时国籍的年轻画家,要张设法补救,暗示张要加入比国国籍。

张充仁拒绝了,他说:“我是来寻求艺术的,不是来追求金钱的,我是中国人,现在中国有难,我必须回去,奖金就让给第二名吧!”他在游历完英、法、德、奥诸国后,于一九三五年回到上海。

一九三六年初,马相柏、蔡元培、徐悲鸿、汪亚尘等人,发起为张充仁举办“张充仁归国作品展览会”。在半月里,有上万人来参观,于是张充仁很快与当时名噪一时的齐白石、徐悲鸿、黄宾虹、刘海粟等齐名了。当时慕名而来要求张为他塑像的有齐白石、冯玉祥、唐绍仪、司徒来登等名人。

然而,当时中国处于漫长的抗战岁月,在上海,流氓、地痞和“梅”、“兰”、“菊”、“竹”的特务横行霸道,张充仁的日子并不好过。

解放初,上海计划在广场中建一个大型纪念塑像,张充仁的雕塑构图获得第一;一九八三年上海遴选聂耳纪念像的结果,张充仁所塑的三米高的聂耳像又获第一。可是铸像之事一直未见实行。难怪张老曾对笔者哀叹:“无论在旧社会或新社会,每次举行雕塑比赛,我总是第一名的,但没有一次方案被正式录用铸成铜像。”这是什么原因?可能是命运使然吧!

张充仁受到不公平待遇何止于此,在文化大革命中,他和刘海粟、林枫眠三人成了上海最大罪的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由于他曾替被毛泽东挖苦为“形影相吊,没有什么事做了,只好挟起皮包走路”的司徒雷登塑像,更被红卫兵打翻在地并踏上一脚。

张充仁回上海后,默默地过了几十年,在比利时的“叮叮之父”爱尔席到处查访他的下落,后来才在比利时一间上海人开的餐厅里得到张还健在的消息,于是他马上邀请张来比利时访问。一九八一年,当张充仁与爱尔席在比利时机场拥抱时,距离他们当年分别的时刻,整整半个世纪了!

当电视台把他们重叙的镜头向全世界公布时,一阵张充仁热又吹遍欧洲。有的人拖儿带女从二三百公里外来看真正的“记者张”。国王亲自设宴款待他,说张充仁是他的学兄;王后还亲自到寓所探望张。以张充仁命名的玫瑰花新品种--“玫瑰张”诞生了!印刷厂日夜不停地赶工加印《蓝莲花》,销量急升至一亿册。可悲的是,当时具有十亿人口的中国,不识张充仁是谁,更不知《蓝莲花》为何物,包括笔者在内。

一九八五年张充仁应时任法国文化部长布朗的邀请来法讲学并为他的老友爱尔席塑造铜像,从此与女儿定居法国。不久,他又应当时法国总统密特朗的邀请为总统雕塑造半身铜像。法国人是最注重民族性的,所有高官包括总统在内,都是坐国产车。然而,在具有艺术之都,雕塑家林立的巴黎,法国总统的塑像,不是由法国人,而是由一个中国人来雕塑,这是绝无仅有的。因而张充仁之名又一次扬威海外,为旅法华侨华人争了光,为中华民族夺得了殊荣!

在张老八十大寿时,笔者写了一阕《满庭芳》词祝贺,词曰:

负笈比京,囊萤映雪,勇夺雕塑冠军。国王赐赏,亚尔培奖金。齐与大师作画,《蓝莲花》放倍芳芬。婉辞名利求归去:“我是中国人!”

丹心,欲展才华酬故国,奈沪沉沦。号梅、兰、菊、竹,特务如蚊。方喜阳春艳丽,又逢浩劫难翻身。幸得老来威海外。百岁也精神!

四年前,他还应法国陈氏公司的邀请,为中国领导人邓小平塑像,并送回北京。

居法期间,张充仁先生热心侨社事务,并被《欧洲时报》聘请为首批顾问。

前两年,张老九十大寿时,他高兴地对我说,他雕塑的聂耳铜像已经在上海的广场上竖起来了!我随即将上述词中“幸得老来威海外”句中的“海”字改为“内”字。变成“威内外”,重新抄赠与张老。我认为这个“内”是非常重要而沉重的。它显示张老坎坷的人生从此走上坦途;显示张老的威名在具有十二亿人口的故国重新占有一席地位,北刘南张之名,真正载入史册。

去年底,在一次宴会上,我又一次见到精神矍铄的张老。他高兴地告诉我,他准备回上海定居,大有“青春作伴好还乡”之感。真想不到,他的愿望在即将实现之时,竟在异国他乡与世长辞了,真是使人不胜唏嘘!

张充仁先生的一生,是谦虚谨慎的一生,是淡泊名利的一生。他那“一个艺术家在创作一件作品表现自己的相思感情时,应该把所有的杂念抛弃,否则他将走入歧途。”的名言,将告诫和鼓舞着年轻艺术家们不断前进!

在含泪写此悼文时,心里还默默地希望张老能魂归故乡,以实现他生前未竟的夙愿!

1998 10 10 日于巴黎 原载《欧洲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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