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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或狂欢(十二)
我们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还会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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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初夏,我和采薇从南门换乘中心出发,坐大巴赶往宁远,准备在那儿好好地呆段时间。我们背着两只硕大的旅行包,满脑子扎根农村的念头。为了这次宁远之行,采薇和父母进行过不下十次的谈判,直到磨叽得他们毫无办法,采薇的父亲给安庆林业局打电话,林业局领导是他旧同事,老下属,听说省厅领导的女儿要到云苔山体验生活,连忙说欢迎。在电话里,对方提出是否要把云苔山林场简单收拾一下,以便创造个相对舒适的环境,采薇父亲说免了,丫头大学刚毕业,想去农村呆几天。临行前,他对采薇说,吃饭住宿费用自理,不许打扰别人正常工作秩序。采薇开心得不行,使劲点头。
我们首先赶到采薇舅妈家,采薇的舅妈坚决不允我们去云苔山林场,说那里太简陋,山里湿气又大,容易生病。她絮絮叨叨地列出一大串不能上山的理由,每条理由都充分得无懈可击。采薇说又不是深山老林,别人能住我也能。采薇的舅妈说,你是女伢子啊,总不太方便。采薇说,女伢子怎么了,再说有王珏陪我呢。采薇的舅妈转过脸,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我连忙说,阿姨,我们是同学。大约谈了一小时,她才叹了口气,说现在年青人,有福不享,偏要找苦吃。后来,她要我们把家里的车带去云苔山,这样,遇到突发事件时能及时赶回来。采薇说我们不会开车,她舅妈想了想,于是打了个电话把张瑞叫了回来。
张瑞是采薇表弟,刚参加完高考,正是放风期间,成天在外玩。电话打完约十来分钟,张瑞回来了,这小子高个子,白皮肤,眉宇间和采薇有几分相似。
舅妈的意思是让儿子陪我们一起去云苔山,家里有辆帕杰罗,张瑞带着车,我们大家都方便些。张瑞对母亲的安排虽然有点例外,但反驳自然是自讨苦吃。采薇开始不愿去那么多人,她只想找一个相对隔绝的地方,安静地完成小说初稿而已。又不是请客吃饭,要那么热闹,但碍不过舅妈的唠叨,只能妥协。我们在宁远停留一天,添制些生活用品,山里有电,我们买了微波炉、电磁炉等生活用品,还买了大号手电,采薇最后决定买双齐膝深的塑胶鞋,以备下雨所用,山里的天气反复无常,采薇比我们细心得多。
第二天是星期天,天气也过得去。我们把行李和日常用品塞进帕杰罗后备箱里,临上路前,采薇的舅妈又不太放心,要和我们一道去云苔山看看。
对于云苔山,从前只出现在和采薇的交谈之中,印象中只有茂密的森林、林子里几排单调的平房而已。这次计划我始终都是追随者的角色,既然是采薇要去的地方,我当然有跟着一起去的必要,至于自己究竟有何目的,我自己也不得而知,或许自己可以把它当成数次行走中的一次吧,行走的本身只是为了行走,为了体验,有几个人能从行走中领略更深的含义呢?采薇他们对云苔山很熟,车一出城,采薇的舅妈就和我们指指点点,说这个村子多少年前还只有几个人家,现在却变成大村子了,那个地方原来有一片长满莲叶的池塘等,语句间感叹出宁远这几年来的苍桑变化。
车行了大约十几分钟,眼里所见到的村庄和行人少了许多,路也颠波起来,幸好是吉普车,否则底盘真的会刮得不成样子。帕杰罗的轮胎碾过路上小石子,击打在车身上发出“啪啪”声响。我摇开车窗,一片群山尽收眼底,冷嗖嗖的空气灌进来,空气中夹杂着青草和森林特有的气息,沁人心脾。路越来越差,路旁的林木也越来越高大挺拔。采薇舅妈说,快到了。
这是条简易公路,当初,采薇的父亲就是在这条路上开着老江淮汽车,把砍下的林木运到城里,也是在这条路上骑着破自行车追逐自己的小幸福,张瑞开着车,神情专注地和高低不平的公路较劲,那小子咬着牙,两眼直视前方,有一种和年龄不相符的专注和深沉。直到路的尽头,他才关上发动机,喘着气说到拉。
穿过刺入青天的高大乔木,我们见到远处有几排简易的房子,它坐落在半山腰,真有些隔断红尘的味道。
一只听到动静的狗跑出来,歪着头冲我们这边叫,紧接着,走出一个看山人,他钻出来后把手搭在眉毛上,象猴子般东张西望,看到我们后就拿根棍子驱赶那只狗。我打开后备箱,把东西拿下来,大家把它背在肩上,张瑞指着那下林场说,出发!
建筑物在视线里越来越大,张瑞眼尖,看到第一排房子上悬着条横幅,大声地读着:欢迎沈采薇同学来我林场体验生活。把我们笑弯了腰。采薇的脸刷就红了。她皱着眉生气地嘟囔着,马屁精无处不在。横幅下站着两个看山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人脸上都露出尴尬的笑容,鼓掌说欢迎。原来在此之前,安庆林业局头头们已经打过招呼,而且还来了人在这儿等了几天,我们来的时候,那人刚走。
张瑞将包递给年青的看山人,说带我去住处看看。年青人接过包,把我们领到第二排平房前,用钥匙打开门,这是一间刚涮过白涂料的旧式平房。收拾得很整洁,刚刚安装好的窗纱挂着印有竹子图案的窗帘,靠窗子的地方是一个文件桌,桌上放着台灯,桌子和锁都是新的,加一侧是个单人床,连被褥都是新买的。我把采薇的东西放在地上,年青人站在那里搓着手问,还么不?
张瑞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一圈,点点头说,不错,很满意。气得采薇要拧他的耳朵。
紧挨着的那间是我们住处,里面收拾得很干净,第三间是个简易厨房,原木做的餐桌——那个餐桌后来我们用来打麻将——和小煤气灶,一个用木头搭起的案子上放着调味品,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
张瑞没发现属于自己的住处,吵着说要住帐篷。我们带有旅行帐篷,那玩意我从前住过。我对他说,我睡帐篷吧。两个看山人没想到我们来了三个人,着急地小声商量,采薇的舅妈看到采薇的住处收拾得挺好,也放心了,说小瑞的由他自己解决。
最后我们又找了张床,把它放在我的房子里,我们俩人住一起也算有个伴。只是后来,张瑞经常带女孩到山上过夜,害得我老是钻帐篷。
午饭是看山人做的,大家吃到了山里的野味,有风干的野猪肉和一些蘑菇等,味道很鲜美,吃饭的时候,我们认识了看山人,年长的叫何春来,年青的叫王光荣,和我一个姓。
下午,张瑞要送母亲回家,王光荣牵着狗去寻山了,我们就坐在树下,和老何聊了一会。
老何说,云苔山方圆有20多里,山里主要种有松、樟等树木,还有一片茶园,采茶时节,附近村子里的人都会住在林场,这儿会热闹一阵子,但平时都是两个人。看林场的工作很简单,三天时间把山林巡视一遍就算完成工作,但有时会遇到偷树的,就要去派出所报案,离此地大约十里是云苔山森林派出所。遇到偷树的,一般自己不能上前制止,有些人有家伙,土枪什么的,不但防兽也防人。
老何右眼有点残疾,主要负责后勤工作,年青的小王负责巡山,他们都是附近村民,不属于林业局编制,每月林业局发给每人400元补助。老何在林场前种了几畦蔬菜,而粮食却要从家里梢过来。老何说,呆不下去的原因不是因为活累,主要是太孤单了。两个人连牌都打不成的,白天只能看到一大片林子,连常来光顾的獐子和刺猬都混熟了,晚上电视没法看,守着几盏灯和一大片星星,牛郎织女的方位闭着眼都可以指出来。很多人呆不下去,特别是刚结婚的年青后生们,这个林场除了他,没人能捱过半年。
采薇站起来准备去附近转转,老何提醒她莫往林子深处走,林子很深,极容易迷路,迷了路是连手机都指望不上的,因为树林里根本没信号。采薇说只在附近活动一下,保证最远的距离能够看到房子,老何才放心。
我一直以为所谓的与世隔绝的地方应该极其遥远,现在才知道,在身边也有些这样的地方,只是你没有发现罢了。傍晚时,王光荣带着我和采薇在林场前的采地里挑了些新鲜的蔬菜。正在做晚饭时,听到汽车发动机声,张瑞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