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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童年(上) -- 海外风雨六十载(五)
故乡的童年(上)
作为祖父母和叔祖父们的掌上明珠,怀谷从出生起就受到全家老小的宠爱。 怀谷生于1932年5月,属猴。每天吃饭时,祖父是一定要把这只“小猴子”安置在自己身旁的。怀谷碗里的菜,总是被大人夹得满满的。不仅在家里如此,到别人家作客亦是如此。当然,怀谷最开心的是逢年过节、大摆宴席的时候。家里宴请宾客,祖父是让孙子作陪的,客人们于是把桌上最好的东西“敬”给小家伙,怀谷自然高兴;到别人家里作客,祖父一般都把孙子带上,怀谷更是大饱肚福。有的时候,家里会同时受到两三家的邀请,这个时候,祖父便把孙子派出去代表自己,怀谷更是大模大样地坐大人席位,受大人般的礼遇。湖南人多爱吃辣椒,外祖父却是例外。所以,幼时不能食辣的怀谷最盼望外祖父来访,因为外祖父一来,家里的菜就没有辣椒,正中怀古之意。
在祖父这边是宠儿,到了外祖父那边也一样。不知是因为被宠得太厉害的缘故,还是父亲去世早产生的自卑感之故,怀谷小时候不大爱说话,也不爱叫长辈,别人大大方方拜年领红包,怀谷却是死活不肯。每每这个时候,只要外祖父在场,外祖父便会把怀谷揽到怀里抱走。这样的倔强,倒是很讨舅舅舅母的喜欢。姨母们也经常把怀谷叫过去玩耍。怀谷记得小时候爱吃一种地瓜饭,而这种由米和地瓜参拌一起的饭,一般被认为只有穷人家才吃的,因为没有足够的米才要在米里拌地瓜嘛。可是怀谷偏就爱吃,在祖父家里是吃不到的,外祖父家中也没有。于是大家把怀谷送到小姨父那儿,因为姨父村庄里的乡亲有不少穷的,家里常年吃这种地瓜饭。可是,姨父的父亲怎么可以让小贵客到穷邻家里吃地瓜饭呢!因此即便到了姨父家里,地瓜饭近在咫尺,怀谷也还是吃不到嘴里。好在姨母亲手做的米粉也让怀谷直淌口水,并且回味无穷。半个世纪后怀谷从美国回到故乡探亲时,年迈的姨母还记得怀谷幼时爱吃自己做的米粉,还张罗着要给怀谷再做米粉呢。
怀谷的童年,虽然跟父母到过长沙、常德这样的城市游玩,但绝大部分时间是在醴陵的乡间度过。和城市的喧嚣、拥挤不一样,乡村里空旷、宁静,生活有很多野趣。怀谷和堂哥表妹、尤其是和一个叫黄清的小伙伴,经常在乡野中尽情地奔跑嬉戏,追赶家禽、趟水摸鱼,当然也包括割鱼草、收松树叶。 因为怀谷家里有鱼塘需要经常割鱼草, 黄清便会卖力地帮怀谷割鱼草,而黄清家里是烧松树叶做饭的, 怀谷自然也会卖力地帮朋友收松树叶。就这样,他们每天忙得、玩得不亦乐乎。即便是上学,间或还得挨两下教书先生的“戒尺”,怀谷和小伙伴们也总能找到乐子。那时,村里家家户户都养着各种家禽,猪狗猫、鸡鸭兔,应有尽有,而且这些家禽都非圈养。家禽和孩童一样,都在院子里、村子里闲逛找食,安逸得不得了。到了晚上,大人把孩子喊回家的同时,也呼唤自家的牲畜。每家的喊法、声调都不相同,动物们听到喊声,绝对能找回自己的家门。一串“罗罗罗罗”的声音,自家的猪就会回来报到;一串“咧咧咧咧”就能召回家里所有的鸭子;“啾啾啾啾”是叫鸡儿:“喔喔喔喔”是叫狗:猫儿听到“喵喵喵喵”一准往家赶。那种童趣和闲散,那种人畜、自然之间的和谐,是生活在现代都市社会的人难以想象的。
正月里闹花灯也是怀谷记忆中特别开心的一件事。村子里各家各户张灯结彩,大人孩子都喜气洋洋的。就是最穷的人家这个时候也都能吃到肉和一些平日里难得见到的东西。当然,常年跟土地打交道的农民则任何时候都忘不了收成。于是,大家在这些特别的日子里尤其要敬神明,要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体现到玩花灯的队伍,大家会浓妆艳抹地扮八仙,龙腾虎跃地集体大求雨等等,煞是热闹。当然,孩子们唱歌跳舞的目的更多是为了得红包。一般来说,花灯是一组一组沿街玩的,大家挨家挨户地祝吉祥、讨红包,拿到红包后一起再分。因为祖父德高望众,怀谷自然“得天独厚”,于是大家都愿意让怀谷加入自己的花灯队,并且让他走在头里,以赢得更多的红包。
童年的怀谷,既有淘气的一面,也有孤僻的一面。
在家里上学时,怀谷有时候领着一帮孩子东撞西蹦地乱跑,把祖父腾出来作教室的房间弄得七零八落的。有一次,因为领着姑妈的女儿——和怀谷一起念书的小表妹,在院子里乱跑,把石匠正在雕刻的、祖父准备为曾祖父修立的一块墓碑打得粉碎,让祖父好骂一通。因为淘气不好好念书,怀谷没少挨祖父的训斥,祖父甚至会罚他去田里除杂草或者割鱼草。可是,罚他给那么小小一块地除草,怀谷却一整天都做不完,家里的长工一边摇头戏虐他,一边背着祖父帮他完成任务。 那个时候,家里的家禽特别多,猪草、牛草是由长工割的,但小怀谷经常得负责割鱼草,可是有时候,怀谷分不清草的种类,不留神就给鱼吃了有毒的草,很多鱼都死了,这个时候祖父就会特别生气,一边叹气一边大声喝斥怀谷,怀谷便会闷闷不乐甚至离家出走。
怀谷印象最深刻的一次离家出走是去上海找大姑丈,那一路的经历颇丰,至今想来都十分过瘾。
大约是1945年的样子,当时怀谷不到十三岁。因为和祖父对抗、不愿意作田,怀谷便和两个要好的同学商量出逃之事。这两个同学,一个是表嫂的弟弟彭志博,另一个是和怀谷同班的同学刘伯涯,大家凑到一起想招,很快就决定去上海找怀谷的大姑丈,也就是在上海司管区做司令的国民党中将李正。此事被母亲察觉,母亲赶紧去找姨丈搬救兵,但那时三个少年早已经从株州火车站出发了。第一站是长沙。到了长沙后,志博到银行把他父亲存折上的钱尽数取出,然后三人准备乘火车去往武昌。刚上火车,伯涯在火车上售货的父亲闻讯赶来了, 当即将伯涯“捉拿归案”,但怀谷和身揣父亲存款的志博却在一旁侥幸躲过这一“劫”。两个小家伙稀里糊涂地坐到火车顶上、一路摇晃着到了武昌,竟毫不在意车顶上的危险。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武昌后,两人径直找到著名景点黄鹤楼,住进黄鹤楼底下的一间旅店。这一住便是好几日。这间旅店因为位置好,生意十分兴隆,经常得挂“客满”的牌子,房东看两小东西不象能出得起房租的样子又不忍心将他们撵走,遂建议他们把房间腾出、住到他在稍远处的另一新开张的旅店,并且答应不收房租,两个小家伙自然欢天喜地遵命了。后来两人真的坐上了从武昌开往上海的大轮船。在这个轮船上,怀谷生平第一次见到高鼻子、蓝眼睛的洋人,这个洋人还会讲中文,一路跟怀谷二人聊得甚欢;也是在这个轮船上,怀谷第一次见到救生艇,还爬到救生艇上玩了个够,这个经验让他几年后在从广州去台湾的航船上少受好多罪——那一趟航程,船上人山人海,仓中空气拙劣,不少人晕船、呕吐得胆汁都出来了,怀谷却一路坐在大船上的救生艇上“逍遥”到台湾。不过,在从武昌到上海的船上,怀谷也第一次尝到了受骗的滋味。船上一个伙计模样的人,看两少年瞅着人家吃面的馋样,便走上前来对他们说,一块钱一碗面,可以从武昌吃到上海,若要吃呢,我这就给你们去端。怀谷二人自是忍不住,虽然平常一碗面只要一毛钱,这个时候也顾不了那许多了,乖乖掏二十块钱包买这一路上的面。期间,两人因觉蹊跷怕上当,还跟着那伙计到厨舱,亲自看到他从案板上端出的面才放下心来。可是后来跟真正在厨舱工作的伙计聊天才发现,船票实际上已经包含船上的所有膳食了,而且那骗子根本就不是船上的雇员,因为谁都不认识他俩所说的“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