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盛友
A:德国 AA公司驻华总代理 (太太为德国人)
B:德国 BB公司亚洲部战略研发总管 (太太为德国人)
A:我撤回了入籍申请。我现在真正明白,人生真的有什么脐带。两年前为了重返德国方便,我递交了入籍申请。在北京时忙于工作,顾了这个忘了那个,一天到晚,劳累得很,根本没有时间考虑入籍的问题。根据德国国籍法规定,像我们这种人,在德国境外工作生活,还不能超过半年时间,不然,德国居留就没了,更谈不上变为德国人。就为了这个原因,我至少半年要从北京飞回德国一次,无非就是到外国人局露露面而已。两年内跑了八趟,飞机票钱花了多少且不说,来回地飞行,让我做空中飞人,飞得我心情凄淬。做中国人难,做德国人更难,中国人做德国人难上加难。
B:说实在,我也不是很积极地为我入籍的事而活动,所以,现在入籍申请还搁在那里,我也不管它的结果会怎样。我当年申请,主要为了这个考虑,我身为亚洲部战略主任,老拿着一本中国护照,在谈判时就见功夫了。公司总裁总是不放心我,因为我还是中国人。现在我想想,要国籍换取信任,不说荒唐,至少可以说可笑。有了你这英明决策作为参照,我真的要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现在我亚洲战略做得很顺手,也许再过几年,等我小孩大一点,我们全家可能到加拿大去,我太太也同意。
A:我并非什么民族主义者,更不是什么爱国主义。但是,我现在的确找不出做德国人的理由。我太太喜欢北京超过柏林,喜欢中餐超过西餐。如果仅仅是为了中餐,让我们夫妻俩紧紧连在一起,不说可怕可悲,至少是不太正常的夫妻的关系。我有时候也想,人是否书读得太多,脑子就太糊涂,就会坏事。对于我这种家庭,呆在北京或者柏林,实际上没有什么两样。我也要留后路,哪天总公司不让我干了,北京总代理当不成了,我还是要靠老婆回来德国,这是当年申请入籍的原因之一。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与你的一样,本来就是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老持一本中国护照,德国老板总是不放心我,处处提防,好象我要出卖他似的。也许我们这些人总是以己人之心度他人之腹。人家德国老板并没有这样上纲上线。我老婆倒无所谓,做德国人也行,做中国人也行,只要中餐吃得好就行。正因为是我老婆这样的无所谓态度,更让我无法找到做德国人的理由。人到中年,四十岁以上与四十以下,思考的问题不一样,因为思考问题的出发点和侧面都不一样。我现在有点感悟,什么叫做“四十不惑”,原来四十不惑与德国卡夫卡的中年甲虫是一回事。我老婆经常跟我埋怨,做女人难,做德国女人更难,做中国人老婆的德国女人就难上加难。我也跟她对骂,做外国人难,在德国做外国人更难,在德国做德国人老公的外国人就难上加难。如我刚才说说,人生有脐带。脐带就是文化和土壤的问题。我们现在是喝日耳曼的水,用中国的脑袋思考,也不是眼盯中华民族的肚脐眼,更不是怀醉于故国的影像之中。我说不清楚。两种文化相碰撞,并非闪光,而是消沉。也许我们这代人很难接受外来“侵略”。
B:德国人现在也讲 Integration (文化融合),其实他不讲还好些,越讲我越觉得不对劲。日耳曼民族怎么能讲文化融合,不说那是政客做秀,起码也是某些政客的意图。我日耳曼文化就是硬板一块,要融合你就得成为钉子进来,是你必须要融入我的板块。北美的多元文化就不是这样,多元文化是要吸取各个文化的优点,或者说是各个文化优点的融合。
A:我有时候也在纳闷,我们这些人是否一定要争取到什么选举权才罢休,是不是可以参加投票,就等于政治参与,德国的总理、州长对我们很重要吗?其实,我们在聊天、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是排斥德国文化。只要我们脑子里有这种想法,说明我们并不认可日耳曼文化,并不认可德国社会。
B:到了北美,就可以认可北美的东西,不见得。我是中国人,我并不认可中国很多东西,文化是另一回事。文而化之,其实就是栽培,人的栽培,需要土壤,什么样的土壤,栽培什么样人,喝什么水长大,就长什么皮肤。皮肤和血液是分不开的,血液和大脑是分不开的。人用大脑思维,用手脚动作,用嘴巴吃饭,这样的整整套套、套套整整,化而文之,就是文化。谁能改变,用护照不能改变,用国籍不能改变。我们最好顺其自然,活下去。
A:这样说,文化蛮吓人、蛮毒害人。我就是大男人主义,怎么能跟德国老婆而入籍,变成德国人?
B:所以说,最好的办法是到第三国去,两个人共同变成外国人。会不会丢了西瓜拣芝麻?
A:芝麻西瓜是小事,内心的平衡是大事。
B:感情用事是小事,人要生活是大事。人生很短暂,我们已经过一半多,折腾来折腾去?没意思。
写于1998 年 8月, 修改于 2007 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