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色渐(上)
水溶问道:“大师说的林河,想我国土辽阔,之中必有此名的河流,只是我忘记在那里和它见过。这珠子本不是我国产的,是远番进贡我朝,皇上又将它赐予我。”那僧仰脸笑道:“远番所贡,这藩国可是够远的了。我只知这珠乃是灵河所出,原本就是水王爷你的。”水溶这才听清原来那河叫灵河,方笑道:“大师所言,小王刚才未能听清这河的名字,就是听清了也不能明白,你说那日见过,又说有些日子未见,我都不记得,就是这珠子,现在也是归我妻子所有,只不知如何到了大师的手上。”
那僧呵呵一笑:“这条是你的,还有一条也和你家有缘的,不过早晚见面,那时你要往下看去了。还有,那册子里的话,在警幻仙子那里都是挂了号的,也必应验。”水溶听他满嘴乱说,又不肯明示,点头不再深究。那僧道:“水王爷果然应了?”便把珠串放于草地上,自己往后退了十几步说:“是你的,终究是你的。”水溶便走过去,双手拾起珠串,凝视了片刻,抬头想问什么,见那僧面目不清,又开不了口,之后拱手要作别。那僧见状,也不多说,双手合十,念了声佛,说:“必会再见。”转身就飘然而去。又听他远远传来歌声唱道:
我知她阆苑仙葩,你知他凝珠露华。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错过他,
若说有奇缘,终究玉带林中挂。
一个兀自珍重,一个缘尽去啦。
一个是花中泪,一个是泪中花.
想心中能有多少寂寞事,
怎经得秋藏到冬尽,春萌夏发!
水溶听着,浮想联翩,不知道僧说的是什么,自己又答应了什么。正在沉思,忽然耳后一阵细风,未待回头,眼前突然伸出一只戴了沉重黄金镯的白如枯骨般的手,一把抢过珠串去,水溶又惊又怒,大声道:“放肆!”一下就惊醒过来。只见朦胧的影光中,袅袅婷婷的妻子黛玉掀了帘子走进来,正吃惊地看着他。
水溶出了一身的汗,豁然起了身,那梦中的一切全都消失了。黛玉早过去坐于他身边,伸手抓住他的手,觉得他手心里全是汗,不由得担心望向他。水溶低声道:“没什么,做了个怪梦。”停了停又说:“肚子饿了。”黛玉道:“太妃她老人家知道你睡着了,说不让你再去享园那里进膳,派人送了好些过来。你是在床上吃,还是下来到花厅的桌上吃去?”
水溶微闭了眼,一边思索着梦里的境况,一边答道:“自然到桌上吃,我又没病,不过白躺躺。”说着,挣扎下床,却又觉得身子沉重。黛玉见他这样,说:“偏又逞强做什么?自己家里面,我面前,也就这样吧。”水溶笑道:“谁说不是?也就这样吧。”黛玉便拍手叫人来,开了两重帘,把一个小巧的楠木雕金的圆桌抬了进来,几个丫头婆子均无声无息,水流一般端进些新巧清香的饭食来。度影跪地捧上温水,水溶便坐于床边洗了手,飘梦捧上巾帕。
水溶进膳之后,觉得身子有了力气,洗手漱口便下了床。黛玉命人赶去回太妃说这里一切都好了,请太妃放心。这里水溶便牵了黛玉的手,在屋子里闷声踱起步来,黛玉也不问他,只随他走着。走了两圈,水溶站住了,望向窗外,已有半片月牙弯眉一般嵌在天上,水溶便对着那月牙儿轻叹口气道:“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黛玉笑道:“合是该问清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十一、色渐(下)
水溶扭头望向黛玉,看她娇悄的脸庞,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身如秀竹,瘦削婷立,手似柔胰,温润爽滑。
水溶问到“成亲那时我送给你的那串珠子呢?”黛玉想着道:“原来是问这个,应该还在哪个梳匣里吧,有些日子没有戴它,你为什么问它?”水溶眉头微聚又叹口气道:“刚才做梦,梦见了那串香珠,是绛红色,醒来却忘记了它实在到底是什么颜色。说来也怪,从来梦里都没有颜色,刚才这梦却是有彩有影。”黛玉听了,说道:“那串香珠是粉红色的,我嫌那颜色有些怯生,所以总没大戴它。”说着转身走到香木梳妆镜台那里,打开几个首饰宝匣,终于找到了那串珠子。
黛玉把珠子拎在手里,一时愣在那里。水溶见她专心看着,怕叫了会惊着她,于是便走过去站在她身后,一看那珠子,水溶不禁笑道:“可不是绛红的?到底我梦见的是对的,你可是记错了。”黛玉摇摇头道:“我一定没有记错,也许它自己渐变了颜色,又洇出了花纹,也是可能的。这珠子原不是咱们国里出的,哪里知道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说起来,先前你也戴过的,怎么不知道它原是粉红的?”水溶道:“我在这上头总记不真切,还有你们那些首饰衣裳,姹紫嫣红,谁能记住呢?”黛玉道:“我在这上头也不像别人那般上心,不过有些还是能记住。那时在大观园子里的时候,宝姐姐,就是去了的宝二嫂子,她最能记得这些东西,谁戴什么,谁穿什么,她都清楚明白。可是就这个珠串儿,我明明记得它是----”说着,又翻着其他的首饰匣子,水溶道:“就是它,难道颜色变了,这香气也变了?也就只它才有这个香气。”说着接过珠子来,仔细看着,看那上面隐约现出绛红的紫藤花纹,便说:“你看,连这花色似乎也变了呢,却是怪事,说不定正是因为你戴过它,所以它就受了触动,也受了你的精气神儿,就变深了颜色,出了花色,也未可知。”黛玉听了,觉得好笑:“你以为我是神仙下凡,还带了仙气儿,能使人和物件移情转性么?亏你想的出这个理由。”水溶正色道:“那谁能知道呢?反正你就让我动情转向了,不是你有仙术么?”黛玉朝他轻“呸”了一声道:“你嘴里----”觉得不该说下面那句“吐不出象牙”的话,水溶却呵呵笑道:“我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自然因为我不是----”黛玉见绕进他去了,便笑不噤声:“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母妃院子里那只西洋哈巴花点子小狗什么样子来呢?”水溶道:“呵,你真敢这么描绘我,也算你胆儿大。”说着,两手抱起她来,就往象牙床那边去,黛玉拿小手捶他道:“快放下我,待会子母妃要传我去商量事情呢。”
正玩闹着,外面有丫头叫了一声:“万儿爷来了。”就听万儿的声音由远及近:“我母亲在里面么?”几个丫头齐声道:“王妃在屋子里呢。”水溶放下黛玉,说声:“等着吧。”黛玉也不理他,连忙掀开镜袱看自己的鬓发乱了没有,拿牙梳把鬓边的头发往上抿了抿。才收拾好了,那边已经开了门,有丫头掀开门帘子,万儿果然像一只欢泼小狗一般跳了进来,嘴里叫着:“娘,我----”展眼看见水溶,稍事收敛道:“父亲,我来请母妃到祖母那里去。”水溶微笑道:“你祖母怎么会使你来?必定是你又想起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让你娘去肩扛。”万儿咧嘴一笑,把嘴里的一颗小虎牙和缺失的小牙儿一起露出。倒把水溶看的笑了,说:“过来,我称称你有多重了?”万儿立刻扑进父亲怀中,水溶手夹了他的胳肢窝儿往上一举,同时说了声:“起了。”高举片刻,放下嬉笑的万儿,说道:“又重了些,怕下回举的不容易了。”黛玉笑望着这父子两个,心里欢喜非常,脸上也容光熠熠,越发显得貌美若兰草仙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