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大概17岁,喜欢画画。老师将石膏像摆在我们面前,我的手握着不怎么听话的笔,努力在一个平面上实现三维空间的立体感。石膏的大卫用他毫无神采的眼睛盯着我,我想象着米开朗其罗的模特应该是什么样子,大理石模仿了一个活体,石膏模仿了模仿的大理石,我现在要用一张纸和一支笔模仿一块石膏。
老师看了看我完成的画,说,还不错,他是在说我的画吗?
父亲到北京出差,正好碰上有法国画展,画展不要门票,但必须是“与艺术相关专业的人士”才能参观,父亲的工作证上是“计算机工程师”,门卫皱起眉头:“计算机与画画有什么关系?”,父亲说:“研究现代艺术用计算机做画”,于是门卫放行,父亲买了一本展览的画册,我偷了其中一幅:“打破的水罐”。
我盯着画中的那个女孩子,她是那么年青,作者用了细致的笔调表现她柔美的肉体,上衣系带半开着,露出半边胸乳,丝质围巾散乱地搭在小小的脖子上,她的眼神却是那么的老成,带着一点微笑、一点忧郁、一点无奈、一点认命,很难和那少女般娇小的脸庞和身体相称。她手里蓬着一束野花,手臂上挽着一只破裂的水罐,背景是阴暗的建筑和野地。
后来看了画评,才知道“破水罐”可能象征“失贞”,而画的模特可能是画家的情人。
我被这幅画迷住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我还是一个天真浪漫的丫头片子,纯到和男孩子拉手都觉得罪恶。
我决心模仿。我花了将近一周的时间,用彩色铅笔完成了临摹,在我的记忆里,那是我完成得最好的临摹作品。我很得意,连父亲也将这幅画给来访的客人展示。学校开画展,收集作品,我将这幅得意之作送了上去,结果画展未果,而我的画却告失踪。我气愤地和举办人大吵一架,他无可奈何地说,真不知道是谁拿了。那时,“裸体”半遮面孔地登上中国的“艺术领地”还不是太久。
我只有再画一幅,但不知为何,无论我如何努力,再也无法画得象第一次那样好了,我放弃试图,并且将原来的画册也还给了父亲。
多年以后,当我再也无法回到清纯年代的时候,我想起了那幅画,终于理解了那女孩子眼中的神色,虽然,我再也没有试图临摹那幅画面。
很多事情,无法重复,比如一幅美丽的画、一个瞬间的感动、一个单纯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