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记忆1——带鱼

记下淘气成长的脚印,也录下自己心灵的历程。自娱自乐,博老公一笑,也希望淘气将来为了能读自己的故事努力学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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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五,按早年的规矩,工厂单位恢复上班,年基本就算过完了。美国没有春节长假,相关活动只能利用晚上和周末,周末过完,年也就过完了。
从小并不热衷“过年”,出了国,在新英格兰漫漫冬日里,又有了孩子,竟抑制不住地想要为过年张罗,带给儿子一点“中国年”的喜庆和热闹。做了些费事的一年里不想做第二回的食物,去朋友家聚餐,请另一些朋友来家小聚,参加中文学校的联欢会,忙忙碌碌地,整整一周过去。坐下来,只觉得累。

童年记忆里,“过年”就是累,新衣服压岁钱也无法弥补地累。
那还是单位一周工作六天,学校一周上五天半课的时代。父母工作忙,责任心也比较强,绝少迟到早退。小学一二年级那会儿,住单位属舍,家里几乎顿顿吃单位食堂,而且是我去食堂买中饭晚饭。偶尔,一两天照不见父母的面。晚上我睡下,他们还没回,早晨我睁眼,他们已经走了,只有桌上还泛着热气的早餐证明他们回来过。
好在那个时代,脖子上挂钥匙的孩子很多,而且不管对父母还是孩子都是一种赞誉似的,也没有几岁以下孩子不得单独在家,几岁以下孩子不得单独过夜之类“无聊”的规定。在邻里“懂事能干”的交口称赞中,刚戴上红领巾的我安然自得地过着“独立”的小日子。
“春节”却是个额外的负担。有了孩子,家才是家,节才是节,越是平日没有时间精力,自愧有所亏欠的,越想在节日弥补家人。于是,一年一次的年节就更想过的热闹圆满。一般单位领导在这时节也会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大家来完点走早点,抽时间办年货。然而,对于有工作任务的,春节往往也是一个“deadline”,这些那些的事情必须在年前了结,即使不比平时更忙,也不会空暇。
都是一个单位的,邻里关系不错。我家的年货多是隔壁阿姨和父母同事代为办置的。那时候物质还不丰富,稍微“稀罕”点的东西都要排长队。大人跑这跑那,小孩子就被抓着去站队。
记得有一天,我正安静对付寒假作业,楼上一位阿姨风风火火地闯进门来:“快,快!带我们家谁谁到某处排队去!”不容分说,拖了就走。
原来,隔壁阿姨得到内部消息,说水产商店到了一批大个儿带鱼,凭粮证还是户口本,一家可买若干条,数量有限,售完为止。阿姨立刻抛下正在采购的东西,赶回搬兵,不敢声张,一路上还要强装无事,明明心急火燎,遇到熟人还要如常招呼,好容易遇上有长期合作关系的楼上阿姨。
事出突然,隔壁阿姨的两个女儿和楼上阿姨的儿子已接受命令,出门跑腿,不得已只好启用我这只菜鸟,和楼上阿姨还在幼儿园大班的小女儿。
到了那某处,大门紧闭,前面已经排了十来个人了。勒令我带着小妹妹在队尾站好不许离开,两位阿姨陪着笑脸一个个问有几个本买多少,确认我们三家都买得上,又听说还要等个两小时才开门,就把我们两个丢在那里,又忙乎她们的去了,千叮咛万嘱咐不许离开,不得让人在我们前面插队。
南方的冬天不冷,那日天气清朗,只是地下污水横流,气味腥臭难闻。队伍飞快地壮大,很快我们就看不见队尾了。被派来占位的小孩也有好几个,我们两个个子小,一脸不自在,明显是新兵。跑来找我们打商量的人特别多。
我是第一次被赋予这么重要的任务,早就下决心绝不辜负组织的期望,板起脸,认识不认识的,全都不理。小妹妹年纪小,心眼不少,碰到有人想往里塞,或者多缠几句,就尖了嗓子叫:“你想插队!你欺负我们小孩!”
那年月人心知耻,再说,一听“插队”两字后面的人就炸了。有心人只得讪讪转去后面排队。
一次两次,到后来,一有人冲我们来,后面立刻有人嚷:“别打小女孩子注意,到后面排队去。”
跺跺站得发麻的脚,伸着脖子找两个阿姨,冷不丁衣摆被小妹妹扯住:“姐姐,我要撒尿。我快憋不住了。”刚才还神气活现的小妹妹满脸通红,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啊?这边有厕所么?”
有人热心指点:“那边走,看见路口那个修车铺了?往右拐,过马路,那边有个小桥,沿着桥边下去……”听着就不近,非常简易肮脏的样子。万一小妹妹掉下去怎么办?
“我陪你去吧。”打点起最甜美的笑容,对紧跟在后面的两位:“阿婆,大哥哥,我带我妹妹去上一下厕所,一下就回来。你们作证,我们排在你们前头的。”
“好,好。去吧,去吧。”
小妹妹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不肯动。
队伍前边的一位阿姨看出名堂:“厕所太远,你妹妹走不到了。小姑娘,我教你,到那棵大树后面去。后边的巷子平时没人走的。”
小妹妹还是摇头。
阿姨体谅地笑笑:“你姐姐陪你去,帮你挡一下,没有人看见的。一下下就好,也不会有人抢走你们的位子。这个天,裤子湿了,会弄出病的。过节住医院,不能放鞭炮了。”
小妹妹被说服,依样办理,果然解决问题。
带鱼到的比预计的快。大门打开,一箱箱冰冻带鱼被搬到前面来。所有人都是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往前凑。
后面人推着我的后脑勺,似要把我的鼻子压进前一个人的背部。小妹妹在我身前拼命推前面的人,为自己争取呼吸的空间,嘤嘤地哭起来。
“不要挤了!小孩子都快被你们挤死了。”后面的阿婆听见哭声,训斥她后面的人,又说:“作孽哟,这么小的孩子也被拉来排队。”
前方一阵骚动。原来,店家宣布只能带一家,即一个人最多买两份。
刚才指点我们的阿姨失去了镇定,挥舞着手上七八个本子,和两三个人一起,大声同售货员说理讲情。不等售货员说什么,后面有人叫起来:“这个规定有道理。我们来得没比你们晚多少,也站了快两个小时了。你们几个一下子买光了,让大家白喝冷风啊?”
一片叫好拥护。
我只担心两位阿姨不能及时赶到,我和小妹妹手中既无本本,也没票票,到头来空受一场罪。
好在店内这个那个,又磨蹭了一阵子才开卖。队伍刚往前挪了两步,我们俩就被熟悉的声音和胳膊给扯了出去:“到那边树底下呆着去,别跑远了,等下帮着拿东西。”
没多久,两位阿姨欢天喜地地走过来,一边议论着这次的带鱼又大又肥,多么多么好。
四家份的带鱼分成两堆,拿报纸裹了,小心捆好。我提大的那堆,妹妹提小的那堆。搬运小童工又上路了。
那段路比平日上学短一半,可提着沉重腥臭硬邦邦的带鱼,带着很小心着不弄脏衣裤却还是弄脏了的沮丧,家看起来是那么遥不可及。
一路上,被人看见我们手中的带鱼,还要回答许多提问。不知又有多少人飞奔去排队抢购。

在那之前,干煎带鱼是我最爱吃的一道菜,在那之后,彻底失宠。
不过,那时的街区真是很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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