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场的岁月
应该说,我下乡到农场的经历与刚武斗结束后,响应毛主席的号召雄赳赳、气昂昂地分赴边疆山区已有本质上的不同。经过大哥上山下乡受尽千辛万苦,还感染了严重的疟疾,差一点将青春和生命奉献给这轰轰烈烈的接受再教育运动。我报名下农场的最主要目的是谋生,当时前几届没有下乡的高中毕业生,除非有父母退休可以顶替,要么就是父母人一官半职和懂人行贿走后门,才可能谋得一份职业,否则毕业就是意味着失业。家里为了尽快让大哥回城治疗,以保住性命,将所用的钱都用于走后门(主要是当时的劳动局和农场领导),甚至还欠母亲一位好友的债达八百多元。看到这种情形,我不愿意家里再为我负担,只有出去工作靠自己养活自己,而且父亲单位的领导也表明:你们这批下乡的青年,仅需要锻炼两、三年就可以回城工作,同时也可以减缓城里的就业压力(现在回想是屁话)。
7月15号毕业,7月19号就随市教育局的队伍赴离自己成长的城市约一百公里的农场谋生。我和其他九名同龄人被分配到20连,抵阜时许多老工人及其子女都非常热情的欢迎和帮忙。5名女孩子很走运,刚好有两间瓦房宿舍可以入住,而我们5名男生只好住茅房了。这茅房是用竹子搭架,由稻草和红坭攉匀张贴而成墙,屋顶当然是用茅草覆盖而成,屋顶和墙壁之间留着20公分的空隙,窗口是用包装箱版加几根铁丝组成。
这茅草屋夏天可是凉快之极,但冬天和刮风、下雨天可就尽情地领略自然天气的滋味了。这冷热可以外加条件得以改善,但有些你自己无能为力的,比如有一天来后不久的中午休息,我感觉好象有东西从我的身体爬过,当我睁眼看到时几乎吓到我昏倒,你道是什么?原来是一只长超过五寸的蜈蚣逍遥自在地从我的双腿经过。我只好强做镇静,一动也不敢,如果是它咬我一口,我只能听命由天了,幸好它只是潇洒走一趟。等它走过好一会才敢起来,仔细寻找竟共有三条这样长的蜈蚣,真是让我们提心吊胆过日子,找连长说也不管用,只好在墙的四周撒农药预防,幸亏后来没再看到如此的风景。
我被安排到机动班,也就是连队里的活,除了割胶上树位没办法顶替意外,其他任何岗位需要人手都可以安排我们这个班的人去。上树位割胶据说是最辛苦和最恐怖的工种,每天早上两、三点钟起床,挑着胶桶和腰佩胶刀,一人去那多达三百棵胶树范围,空无一人的小山包,独自奋战。与蚊子斗其乐无穷,与蛇斗其险无尽,与黑暗斗胆战心惊。我庆幸自己没有被分到任何一个割胶班,但没想到日子也一点不好过。
刚去的第一个月,就来了个下马威,由于前不久该县发生了特大台风,树倒无数,而且风路经过之出,这树倒得象高速公路一样笔直,直径小于50公分一下的树全倒下。为此,应乘秋季雨水多的季节抢种防风林,每个人一天的任务是挖320个40×40×40CM的穴。虽然,泥土已被拖拉机翻耕过,但每个穴需要5至6锄头才能挖成,且红坭沾在锄头上又特别重,我们只好改用四齿钯才略轻松一些。也就是说,每天要挥锄头近两千次,而如果碰到有树根或卵石的地段,那可就更惨了。所以,几天下来,双肩晒得铜黑不算,两手起了泡又破,只有靠吐口水到掌心润滑,以减少磨擦带来的疼痛。
这抢种防风林的工作刚完成,紧接着场部就提出100天三战役大会战,而连队里仅有我一人全部参加三大战役,并驻扎在现场工作。第一战役还好,没有那么辛苦,也就没有太深的记忆。第二战役是开发粮油基地,将原有的一些老直生胶树树位废除,将整个山包靠人工的力量夷为平地。先由拖拉机将表土移开,靠人挑担将高处的泥土挑去低洼的地方,再由拖拉机推移回来,然后是种植大批量的花生。这些都是大部队作战,我也肯定参与。但大批花生种下后,就遇到干旱,需要人员驻扎现场施行人工降雨,我就成为抽调两人中的一个。从20连到17连不到30公里,我们两人坐着手扶拖拉机,巅巅礴礴四个多小时才能到达,其中还因为震动太厉害,我们坐在自备的床板连人一起掉下拖拉机,幸好没有大的受伤,只擦破一点皮,要拼命追喊才令拖拉机受停下,让我们重新上去。到了那才知道,所谓的人工降雨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和科学,而是叫我们每人推着一辆铁斗手推车,里面有一抽水泵和水管,在太阳地下手持水管朝天喷射,不断地移动,胜似人工降雨。每天放工回来,两眼直发黑,好久都无法看清临时房间里都有些什么。
第三战役是向山要地,连队工抽四人支援开山放炮,我也是其中之一。刚开始,不知死活,以为象大寨、红旗渠那样的动人场面,引以为荣。到那以后,只是交代一下作息和放炮的时间,也没有经过讲解培训,就这么匆忙地上阵。第二天,用铁钎到石快上打炮眼时,刚开始小心翼翼,接着就想抡锤打钎,前几次还满不错,打得正着力,效果也好,但到第五下,不知道是掌钎人害怕还是我得意忘形,这一锤用力可不小,可没有打在钢钎上,打着的竟是我左脚正前方的胫骨。我痛得连叫的声音都无法喊出。过一会提起裤腿一看,这左脚一下变肥了许多,还有一个象半个鸡蛋样的隆起,现在摸着还感觉骨头有些凹陷。
点炮是关键的一环,一般规定每人一次只点25个炮眼,而为提前和超额完成任务,我们每人点达40多个炮眼。这一天,我面对着一棵斜着长的老树头,开始设想如何布置炮眼,其根茂密且主根粗壮,我就定用三个炮眼解决问题,且主根处埋置近三公斤的TNT。点炮前我先复习跑走的路线和停匿的地点,就在对面的一个山坡,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一片的炮眼爆破情况。点完炮眼我就按预定路线跑到藏匿的地方,可是当那棵老树腾空的时候,我感觉它正朝着我冲来,幸好此时回想起和老工人的一次闲聊中,他们提醒我们:如果听到和看到爆炸时,不能再奔跑,否则不能正确判断爆炸飞来的方向。我此时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迅猛而来的飞行物,且不偏不倚向着我的头飞来,当我听到和看到它撞击我头顶上的树枝后,才向前跑,没出几步这飞行体已在我身后的一米多处轧了一大窟隆,且其尾部打在长达三米之外。如果没有那老工人的一席话,如果我怕死忘回跑,也许当场就义,为农垦事业贡献了自己的青春和生命。
之后也有许多艰苦的经历,但印象最深的是,作为连队里的轻机枪手,实弹考核时,点射和连发我都能拿到优秀,但掷真的手榴弹时却犯糊涂,差点丢了命。平时练习是在平地助跑投掷,可实弹投掷考核是在一壕沟里,拉了引线没有助跑就抛,谁知仅掷出十多米,副连长看到此情形赶紧将我的头往壕沟里压,一声巨响吓得我和副连长都喘不过气了,真的多亏了他的快速反应。另一难忘的是:第二年台风过后瓜菜全无,只能连续三个月仅吃酸菜送白饭,当然肉的影子就更没有了。酸菜吃完后,吃了两周的半块豆腐乳一餐和三周的加盐酱油水(如果不加盐加水,酱油都不够吃)。为了脱离这艰辛的生活,面对没有后门可走和负债累累的家,我只有选择靠自己参加高考来实现,其他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