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二):大黄一家

大黄是个人,别以为是狗名。
    
    大黄,哈尔滨人。听大黄自己讲,他是"黑大"跳水队的。仔细看,还真是有点象个练过跳水的。胸永远挺得高高的,腰板溜直,日渐肥胖起来的肚皮总是尽量向后收。黑大属地方院校,本省分配,就分到了富裕县,正赶上建无线电厂,他的专业对口,当然就分到了无线电厂。当时没有特别的职称给大学生们,就在"调试组"当技工。
    
    大黄一家都来了。老婆是学外语的,随老公分到了小县城。黄夫人长得有点象新疆人儿,一下子全县都知道了,黑大大学生大黄的老婆贼漂亮。
    
    大黄的老婆虽然外语专业出身,却教数学。黄夫人教数学有一套。上课时学生问问题,当时不予回答,"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明白?回去好好想一想。"当晚回得家来,让大黄给讲一遍。大黄掰开揉碎讲解一通,第二天到课堂上,问学生,"想明白了吗?"当然学生仍然不明白,于是就囫囵讲一遍,学生不住点头,她自己也不知讲得对不对。黄夫人反应特别快,她若听说在厂里什么人和大黄有点不对付,在厂子里(宿舍就在厂里)她会抢机会叫她女儿,"快过来,狗咬着。"这帮人就都情不自禁地看看自己站的位置,是不是离她女儿近。离她女儿近的人就自己检讨半天,这"狗"是指我的吧?想来想去,啊,昨天和大黄口角了两句,已是后悔不及,当了回狗。
    
    大黄一家其实挺幸福,我们其他的大学生们五,六个合住一间宿舍,挤得晚上放屁打呼噜,互相影响。他一家三口就住一大间,电不化钱,冬天的煤象征性地买点放在厂里大煤堆旁边儿,一冬也烧不完。每天晚上那顿饭菜香味漫到我们这儿来,馋得大伙儿猛咽唾沫。到他家门口或窗外张望一下,盼着公子或夫人抬头一见,说声"吃了吗?没吃家吃去。"然后稍稍客气一下,进去尝个鲜。不过这种时候开始有过,后来就不大多了。有一次到了黄家窗户外,听见窗里有动静,探头一看,黄夫人正坐在地上,象是在抗议什么,大黄一脸的尴尬。原来二位正在进行日常的吵架活动。黄夫人见有外人来看,讪不搭儿地站起来,拍拍土,一边儿准备饭菜去了。
    
    黄夫人替大黄在厂里得罪了不少人。黄家就安在厂里,旁边就是车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免不了就弄得人牙根痒痒的。可也没办法。厂里拿不出钱来给黄家到哪儿找套房子。不给他住,能把他赶到大街上去?住在厂里有样好处,厂里有的是壮劳力,黄家有点什么事,不难找到帮手。让大家不忿的是无论你怎么不高兴,还得给他出力气干活儿。那天早晨大家还没坐稳当车间的板凳,有人叫,大黄老婆流产了,快!总有七,八个棒小伙子冲向大黄家,扎巴个简单的担架,扛着到医院去了。出院时,黄夫人指着大黄说,都赖你。没说感谢谁。
    
    大黄专业对口,知识面挺广,是厂里技术骨干之一。外面常有人来参观,接待讲解的事情多由大黄担任。那时我们厂买了绝缘鞋,一人一双,上班务必穿上,以保安全。那天有人来厂参观,正到我那儿,大黄介绍绝缘鞋如何如何好,说,手摸220伏没事儿。大黄捅我一下,你摸一下给大家看?我就摸了一下火线,没事儿。绝缘鞋真管用。参观的人先是吸了一口气,长高了不少,见我一点儿事也没有,才深深地吐了那口气,又矮了下去。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大黄,你怎么不摸,你也穿着绝缘鞋呢。"大黄顾不上回答,忙着到别的屋去讲解了。我自个坐在那儿后悔好半天,也晚了。
    
    大黄虽然是业务尖子,但绝不呆,属于全才的那种。大黄脑子特清楚,谁是实权派,谁是空架子,摆设,以决定应该多与哪个领导来往,又哪个领导可以当面顶撞。大黄言谈话语中知识面太广,让人总是心里不忿。可也不大好找机会教育。机会不好找,不是因为没有,而是不起作用。不与你辩论,保持沉默,或换个话题,是常用的策略。当时你的反应跟不上他,就又让你事后空余遗憾。
    
    不过有那么一次让我碰到个机会。那是一次工间休息,一帮人在厂院子里扎堆儿聊天,大黄当着大家面挤兑我,说我摔跤摔不过某某。当时一股无名火冲上头顶,(我体会人有时有大无畏精神〕说,别人我都摔不过,就能摔过你。我以当时不到120斤的体重向160斤的大黄挑战,这精神也只有在20郎当岁的时候才能有。大家一阵乱哄,都想看热闹,谁胜谁负倒不重要。大黄比我壮两圈儿,自然有把握。我呢,当时的活思想其实也不差。谁都看见了,我这么瘦,他那么壮,我即使输了,也属理所当然。我要赢了呢,那可就露脸了。有没有希望?有点儿。这小子其实动作不大灵,是熊瞎子一档。我自认灵活得可以,以巧取胜嘛。比赛的结果是我单腿先着地,却把大黄摔了个四脚朝天。我挺豁达大度,先说,我腿着地了,算我输吧。大家都觉得我赢了,而且很光彩。这事让大黄憋屈了好久,让我名噪一时,信心大增,致使我不知吃几碗干饭,到处找人摔跤,而被人摔爬下后方才醒悟。那是后话,不提。
    
    良心话,大黄是个热心人,尤其是为人介绍对象,拉郎配。我拿着北京东炼的调令到县城办手续时,大黄亲热地跟我讲,我们都给你找好了一个对象了,红光中学的外语教师,哈外专的,条件贼好。说得我抽空偷偷去了趟红光中学,花了一中午的时间,终于在县委食堂见到了那位准候选人。吃饭时听那位女士说:"这他妈破菜还贼贵!"惊得我小的溜儿的一身汗。
    
    那时候,事事讲究走后门儿。大黄家在哈尔滨,爹又是法医,认识人多是没问题的。认识人多,后门儿就多。当时后门儿的软硬很大程度上看能否调动工作而定级。大黄早就跟大伙儿说过,哈尔滨某某厂书记他认识,齐齐哈尔某某厂的总工程师让他去,。。。怎么不去呢?等等再说。等什么呢?等更好的机会。大黄向大家宣布五个十个机会之后,我们这些关里人不一定有一次小机会,基本比例就如此。我离开富裕县多年,一直没大黄的消息,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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