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千发炮弹狂呼乱叫着倾泻到阵地上,然后一片可怕的死寂。
可以听得见空气中滚滚热浪的嘶嘶声。这时,如果阵地上还有活人,如果活人还有思维能力,那么,就清楚地知道,很快,那些白皮肤,高鼻梁,蓝眼睛,长相挺帅的军人,要上来了。
阵地上的确还有有两个活人,准确地说,是一个半活人,但有两个完整的思维能力。这一个人是二等列兵王小敢,那半个人是少尉排长赵大军。王小敢毫发无损, 赵大军炸飞了半张脸和一条腿。
王小敢的妹长得漂亮,在县城发廊里打工,日常工作是洗头敲背揉腿搓脚丫子。王小敢的妹跟老板说我不卖啊,老板娘就在旁边叹口气说可惜了,王小敢的妹心说你个死猪婆。
一天,来了个中年人,他先眯上眼盯着王小敢的妹涨鼓鼓的胸脯想了一会儿, 然后绕到她背后睁大眼睛瞪着她圆滚滚的臀部捉摸了一阵子,问你还是处女么。王小敢的妹说,我自己说我是不是处女没用,咱们现在就一块儿去医院,体检费我自己掏,医生会告诉你我是不是处女。
中年人点点头,说好,那你收拾收拾跟我走。
赵大军苏醒过来,摸摸剩下的半张脸,叹了口气,又往下摸摸剩下的那条腿,心里开始蹿火,他扯着嗓子喊起来,都他妈的死光啦,有喘气的没有,给老子站出来一个。
王小敢从土堆里拱出来,吐掉满嘴的泥,连蹦带跳窜过来,报告排长,我来啦,有什么命令。 赵大军看看王小敢,去,把老子那条腿给找回来。
赵大军的妹妹在欧洲读书,学雕塑专业,快毕业了,可毕业作品在脑子里连影儿都没有呢,她很烦躁, 一连几天拒绝与那个金发碧眼的男朋友见面。
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听摇滚,吸白粉,喝烈酒,拼命晃头,玩命跳舞,试图在虚幻的现实中找到艺术灵感。
王小敢扛了一条腿跌跌撞撞跑过来,报告排长,看看这条腿是不是。赵大军大怒,你他妈的猪脑子啊,这条腿快赶上我腰粗了,我说你肩膀上扛的那是什么破玩意儿,鸡巴蛋子么?你他妈的农村兵吧? 王小敢惶恐地点点头。算了算了,不找了,找着你也给我接不上。
赵大军摸摸索索从兜里掏出半盒大中华,瞥了一眼呆呆的王小敢, 又开始上火,我说你傻逼似的地杵在那儿干啥,过来一块熏啊。王小敢高高兴兴凑过去,殷勤地先替排长点上,自己恶狠狠地猛吸一大口,憋了半天,缕缕白烟才极不情愿地从鼻孔里嘶嘶冒出来,王小敢哈地叹口气, 很惬意。
王小敢的爹老寒腰又犯了,真他娘的犯的不是时候,他趴在床上,听着外边淅淅沥沥的雨声,格外烦燥,错过这雨季,秧苗就没法插了,明年一家人吃喝个球啊。他拍拍床沿, 高声喊叫,老不死的,你死哪去啦,快拿槌棒来给我捶捶腰,我要下田。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慌慌张张拎个大棒槌小跑进来。
抽完烟,王小敢偷偷瞄瞄排长。赵大军闭了眼,斜靠在一个麻袋包上,半张面部丑陋而安祥,他似乎睡着了。突然,一丝狞笑悄悄从赵大军嘴角扩散,那表情让王小敢打个寒战。
赵大军猛地睁开那只独眼。
王小敢,说说,你他娘的为什么要当兵,混口饱饭吃还是怎么的。 王小敢顿时有点儿生气, 排长,你小瞧我,我当兵有远大目标。赵大军嘲讽地笑笑, 看你那猪头猪脑,怎么着,还想在部队提干吃公家粮啊。那倒不是,明年我就可以退伍了,回去准备竞选村长。我们那儿村一级干部,政府说要搞民主,不再让乡里任命,村民竞选,任期四年,干得好,可以联选连任,像美国总统那样。我爹说了,要想干成大事业,必须见过大世面。他让我出来当兵,见见世面。如今我当了兵,上了战场,又和外国人打了仗,应该算是见过大世面了。 回去竞选, 村子里估计没人是我的对手。
是这样啊,看不出来,你他妈的还是个官迷,当了官准备干什么啊,带领村里人致富么。
那是后话,当了村长,我先在村子里找块好地,起他娘的一座小二楼,好好让我爹风光风光。我们村也有有钱的,但只要不是村干部,就没权利盖两层楼,只能盖平房,有钱也不行。
哟,这规矩新鲜,谁定的?
村长。
唔,有道理。
排长,说说你自己,为什么要当兵,行不?
我?老爸逼的,他想让我他娘的当将军。军校毕业,他安排我到指挥部当作战参谋,说这样既保证人身安全,又亲自参加了战争长了见识,可以为以后往上走铺路。 嗨,这意思跟你那老奸巨猾的老爹让你出来见世面的想法,他娘的如出一辙。 咦! 我就纳了闷了,你说这天上地下差别的两个老家伙,怎么动起心眼来, 一个球样呢, 嘿嘿。 我后来到指挥部一看,敢情聪明的不光是我老爸一个人, 一大堆象我这样的人挤在那儿, 一天到晚无所事事。上面也不愿意得罪我们这些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吃好喝养着,别闹事就行。作战参谋,听起来好听,嘿,参谋个屁呀,连他妈的边儿都挨不着。 老子可不是混混儿,我直接找师长,说,你要是不让我上前线带兵,我就退伍。
王小敢听得目瞪口呆,他参军三年,见过最大的官儿是团长。团长的威严,已经让他很震撼。排长敢闯师长指挥部要求上前线,不是爷们绝没这个胆儿。 王小敢由衷地说,排长,你是好汉,我他妈的现在把命交给你,听你的。鬼子们就要上来了,说吧,下边这仗咱们怎么打法。
赵大军的父亲离休有几年了,身体硬朗。各战区的老部下逢年过节来探望老爷子,都惊叹,说老首长您怎么越活越显年轻了,得,这样活下去,干脆回去继续指挥我们得啦,於是一屋子人就快活地笑起来。
赵老将军变成植物人那一天,之前没有任何征兆。
浇完花,嘴里叼个烟斗,秘书照例送上一杯茶和一份前线简报。这简报,赋闲在家的老将军本不需看,他特意给军部打招呼,要求每天送一份过来。那天的简报,有一则消息,说我军一个独立营被敌军包了饺子,包括营长在内,全部战死,无一生还。那营长曾是赵老将军最喜爱的一个贴身警卫。
老将军软软地从沙发上滑落,倒在地上,变成了植物人 。
赵大军看看王小敢,恶作剧地笑笑,喂,跟小姑娘玩过么。
玩过,王小敢干脆利落地说。
什么,赵大军有些吃惊,顿时来了兴趣,说说,怎么玩法。
跳绳,打沙包,蹦格子,还有,过家家,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赵大军有些丧气,不是说那么玩儿。
那怎么玩儿?王小敢好奇的问。
我操,跟你们这帮鸟人还真不能整高雅的,怎么玩儿,就是,掏出你裤裆里的那玩意儿,拔拉硬了,去戳小姑娘裤裆里的那个洞洞,戳过么!
王小敢顿时涨红了脸,有些惊惶失措,报告排长,没,没戳过。停顿片刻,又小心翼翼地问,排长,那什么,你,戳过?
赵大军叹口气,喃喃的说,没想到你小子还是个童子鸡,可惜了啊!我?他娘的戳过不下一个加强排了。
王小敢顿时为自己没戳过很内疚,想了想,说,等我当上村长,有权了, 一定多戳几个,你戳一个排,我戳一个班就行。
中年男人和一个瘦瘦的女人把王小敢的妹叫进房间,让她看照片,她一眼认出那是她乡下的家,还有两张她父母背影的照片,看日期是最近拍的,她心里抖了一下,抬头看这对男女。
我们是谁你毋需问,中年男人慢条斯理地说,你怀上女孩,打掉,我们给你一笔钱,马上走人;你若生了男孩,我们给你双倍的数,也立即走人,永远不要再回来。如果让我们在这儿再看见你,你自己,你爹, 你妈,都会死掉,你听明白了么。
王小敢的妹点点头,问怀女孩你们给多少,中年男人刚要张口,瘦女人抢先说了个数。行!不过,她扬起脸,勇敢地说,如果生了男孩,我要十倍这个数。瘦女人张大了嘴巴,中年男人却咪上了眼。
王小敢的妹继续说,生了男孩,你们大概会希望我立即死掉,所以,我告诉你们,这男孩成人之前,任何原因我如果意外死亡,我敢保证全世界的人都会知道这孩子的身世,你们也听明白了么。
中年男人点点头,说好,我们听明白了,你下去休息罢。
王小敢的妹扭头走了。
瘦女人有些着急,担心地说这姑娘可不是个善碴,要钱够狠,要不,咱们换一个? 中年男人皱皱眉头,说老婆,你不会生孩子,怎么,脑子也坏掉了?你没看出来这姑娘不但长相灵气,而且智商也很高么。心疼钱是吧?要便宜的是吧?行啊!去找个傻呼呼的娘们来吧。你当这是买萝卜白菜呐,我们现在是要儿子!儿子!这儿子将来是要继承这家族企业,管理这万贯家产的,傻乎乎的,能顶起来吗?中年男人说着说着来了气,提高声音,我无所谓,你去给我找一个又丑又笨的女人来吧,那当然就可了你心了,我他妈的大不了也就是关上灯弄!几分钟的事儿!我忍得了。
瘦女人觉得丈夫有道理,不吭气了,然而想了想,也愤怒起来,你刚才说什么? 我脑子坏掉了?好,这话你跟我爸说去,你最好说他脑子也坏掉了,走,咱们一快去。 中年男人心里恶狠狠地说,你少他妈的老拿那个老畜生来压我,老东西总有下来的那一天。心里这么愤怒着,脸上露出笑容,哟,小的该死,该死,自己掌嘴五十,夫人息怒,息怒。
瘦女人扑哧笑了。
排长,鬼子们上来了,操他妈的,黑压压的,上千人,咱们怎么办?王小敢紧紧盯着赵大军。去,把所有能找到的手榴弹全堆到我这儿来,快!王小敢耗子一样窜来窜去,很快收集了一大堆手榴弹。 把导火线全牵出来,绑在这根绳子上, 对, 就这么绑,好了,把绳头给我,用土把手榴弹全盖起来。 快!快! 对了,你再去找根棍子,要长一点儿直一点儿的。
赵大军妹妹的男朋友终於敲开了她的门。看看这个几日不见,变得萎靡很多的小美人,男朋友诡异地笑了,亲亲她额头,说,心肝,看来,酒精和毒品都不能激发你的艺术灵感了。来吧,今晚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会找到感觉的。
赵大军妹妹随男朋友进了社区的一所房子。男朋友亲昵地和一个热情洋溢迎上来的中年女人拥抱,互相噌噌脸颊。中年女人身材饱满,乳房高耸,一头金发,她微笑着说, 宝贝儿,你今天可是有点儿晚了。
屋内,十几个裸男裸女,或卧或坐或站,手里端着饮料,轻声聊天。中年女人拍拍手,说, OK ,大家可以开始啦 ......
...... 赵大军妹妹赤身裸体躺在地毯上,恍惚之间,她看见三个强壮的白人男子,一丝不挂,友好地微笑着,慢慢围上来。
她冲他们妩媚地笑笑,闭上眼睛 ......
排长,我现在干什么?
脱了上衣!
什么?
我他妈的叫你脱了上衣,把白衬衣也脱了。操你妈的,别发愣,执行命令!对,就这样。把白衬衣绑在棍子上。 好,举起来,走出阵地,一直冲着鬼子们走。记住,离他们二十米远的地方站住,把棍子扔了,举起双手,跪在地上,你就可以活命了。
王小敢大哭起来,排长,我绝不投降!
王小敢的爹披蓑戴笠,躬腰站在水田里,高声咒骂,骂天,骂地,骂那头不急不慌,跟他一样老的老水牛,转着圈骂了三遍,没有可骂的了,开始骂老伴。老不死的,大晌午了,还不送饭来,你要饿死我啊,饿死我你再找啊,看你那老模喀嚓眼的,谁要你啊。
天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远山一片迷蒙。
王小敢的娘做好午饭,放进坛子里,用旧衣服里三圈外三圈裹了。老头子一把年纪,冒雨犁田,再吃不上一口热乎饭,造孽啊。放进背篓里,老太婆背上,戴上斗笠, 披好蓑衣,急急慌慌出门。
天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远山一片迷蒙。
蚯蚓般弯弯曲曲的泥泞小路上,半山腰,远远望去, 一个模糊的小黑点儿在移动,她是那个背着背篓,背篓里面装着热乎乎饭菜的的老女人,她像一只孤独的蚂蚁,往山顶缓慢爬去,她是王小敢的老娘。
天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远山一片迷蒙。
你敢不服从上级命令?!战场上如有不服从命令者,就地枪决。赵大军拔出了腰里的手枪。
可你他妈了逼的这下的是什么破命令啊,王小敢哭得眼泪鼻涕一起下,排长我知道你想救我一命,可我要是让外国鬼子给抓了俘虏,还有什么脸回去见我爹啊,还他妈的怎么有脸竞选村长啊,你见过有叛徒村长领导大夥儿奔小康的吗。
我操,你他妈的这个木头脑瓜子算是没救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你那个破村长。我开枪打死你个狗日的算了,反正投降过去就你这操性也肯定给我们中国军人丢脸。 说完,赵大军举枪对准了王小敢。
王小敢瞅着赵大军, 不动。
赵大军叹口气,手垂下来。我跟你说,在明明知道反抗没有任何意义,只能白白送命的情况下,军人允许投降, 这不是一件丢人的事。
你他妈的的胡说八道,上级领导从来没有这样教育过我们,王小敢梗着脖子说,首长说,军人死都不能投降!
赵大军又叹口气,喃喃的说,反正我没这么教育过你们。我跟你说,我在这些跟我们打仗的鬼子国家一个军校里进修过两年,一个将军给我们上课时说,作为一名军人,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困难的是如何不死。另外,你必须学会绝对服从长官命令。我当时问他,死亡和服从长官命令,那个更重要?他说,笨蛋,死了还怎么服从长官命令。王小敢,我告诉你,人活着是最重要的,不要为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去干蠢事。你不知道,当官的其实比当兵的更容易投降,想知道为什么吗,很简单,因为我们比你们聪明。
排长,那你为什么不投降?王小敢倔头倔脑地问。
我? 赵大军苦笑笑,我只剩下这半条命,你认为我还有活下去的意义么? 我他妈的鸡巴蛋子都炸没了,我活着当太监啊。
王小敢说,你别想骗我,反正我不投降。
赵老将军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对外界没有任何知觉,他唯一的生命徵兆是他微弱的心跳。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主治医生很客气地把赵大军的母亲请到办公室,说,老将军目前的生命是由每两天一针的药物维持着,这种进口药物非常昂贵,几千美元一针。 当然,我们知道国家付得起,而且从我们医院经济效益的角度来讲,我们也乐意你们这么一直用下去。只是,从医学上说,这种生命的维持没有意义,是一种浪费 ......
将军夫人顿时激动起来,她粗暴地打断老医生,严厉地说,老同志,我请你说话客气些,什么叫没有意义?什么叫浪费?你的生命有意义吗?你活著不是浪费吗?你知道我丈夫为中国革命,为这个党,为这个国家,为人民,做了多大的贡献吗?几千美元一针?太贵?笑话!几万美元一针也要一直打下去。老同志,你的思想很有问题,你这是谋杀。我告诉你,我老伴很多老部下,很多老战友的孩子们在公检法部门担任重要领导工作。预谋杀人也是犯罪,你懂吗,我照样可以让他们把你抓起来,判你徒刑。你给我出去!
老医生气得脸色发白,哆嗦着站起来,推门出去。秘书赶紧跟出来, 一个劲儿解释,老夫人这么一把年纪,受打击太大了,你看老将军变成这个样子,唯一的儿子又上了战场也没有消息。老夫人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了,情绪特别容易激动,请您千万原谅,千万原谅,我替老夫人向您道歉!道歉!
赵大军气坏了, 一扬手射出几发子弹,噗!噗!噗!王小敢脚边尘土飞扬。王小敢本能地蹦了几蹦。赵大军咬牙切齿的说,想死好说,我现在就他妈的打死你这个乌龟王八蛋。
王小敢哭起来,说排长,你别开枪了,我听你的,我听你的,我投降。他举起白衬衫,磨磨蹭蹭往外走。突然,王小敢脚下触了什么硬东西,低头一看,是几枚手雷。王小敢站住了,扭头喊,报告排长,我要拉屎,等一会儿鬼子抓住我,肯定没功夫拉了,拉在裤裆里会丢咱们中国军人的脸,他们还以为我是吓的呢。
赵大军不耐烦地说,你他妈的的怎么这么多事,快点儿给我拉!
王小敢蹲下去,解开裤带,把手雷导火索拉开,藏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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