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母亲节怀念: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作者:谢盛友
我的母亲很平凡,简直平凡得每年母亲节快到来时我怀念母亲,却不知道写些什么才好。今天肚子饿,再次想起我平平常常的母亲,原来天下所有母亲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她们一生担心自己的小孩挨饿,担心全家人没有饭吃。所以,我的母亲很平常。
我的母亲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也没有父亲那样精忠报国的远大报负,她心里挂念的只是如何照顾好父亲和我们的饮食起居,如何使自家的庄稼收成更丰厚一些,如何使我们得到再好一些的教育。母亲的生活目标虽然简单,但活得很精彩。她平凡的一生留给了我们很多的回忆,有些是甜蜜的,有些是辛酸的。
我的母亲是一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勤劳节俭善良无私,这些形容词都给母亲,都不过分。我母亲管教我很严格,她是慈爱母兼任严父。但是,我母亲从来不在别人面前骂我一句,打我一下。我做错了事,她只对我一望,我看见了她的严厉眼光,便吓住了。在家里,母亲会跟我分析为什么做错的道理。
我的母样待人很仁慈、最温和,从来没有一句伤人感情的话。但是,我母亲有时侯也很有刚气,不受一点人格上的侮辱。我在母亲那里学会做事认真负责,学会如何待人接物,如何宽恕他人,如何体谅他人。这一切,我都得感谢我的慈爱母亲。
怀念母亲,想起当年饿肚子,米在我脑海里的记忆非常。那年,家乡海南岛遇到史无前例的粮荒,我家没有什么米吃,主要靠外婆救济。外公在泰国,每年要寄钱给外婆和舅舅他们作为生活费,那时,国家视外汇如宝贝,侨眷收到外汇,可得侨汇券,侨眷凭它可以购买粮食或其他某些紧俏商品。外婆救济给我家的米吃光了,代替之的是蕃薯,偏偏我们那一带蕃薯产量也很低。
我妈本来应该是很会持家的人,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家里已经好几天没掀锅盖了,妈让我带着弟弟到外婆家借米。我母亲是最爱面子的人,哪怕是跟她自己的妈妈借,她也不愿亲自去,面对自己的母亲,她也许更难启齿。我和很小的弟弟,要走二十几华里的路,才到外婆家。路上弟弟说,他很饿,而我的肚子连发出咕噜响的力量也没有,弟弟不停地问我,何时才到外婆家,他说路这么远,他很难支撑得住。
快到外婆家的时候,我们看到大队大墙上的政治口号标语“抓革命促生产!”
看到革命两个字,想起父亲年轻时的读书笔记,父亲写道:孙文一生与钱财无缘,民国建立后,难以逾越的财政危机使革命党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孙回国之前,南方革命阵营就传闻他带了巨额华侨捐款,指望能充作军饷大干一场,许多革命同志与各路将领都是把他当作财神爷而伫候于上海码头的。无论是在孙中山登岸之时,还是在他当选临时大总统之日,都有人直截了当地向他提出同一个问题:带了多少钱?当他如实回答:“予不名一钱也,所带回者,革命之精神耳!”
......
父亲的读书笔记是,孙中山革命遇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那时很小,很难懂得这么大的革命大道理,看到“抓革命促生产!”标语时,我在想:我们的父老乡亲是在生产种地呀!所以我在纳闷:种稻者为何没米吃?
糊里糊涂加上饥饿,我们到达外婆家,我看见了外婆家里的米缸,当时的我只比米缸高出一个头,伸头往米缸里一看,外婆家的米也不多了,底下的柚叶可隐现看见。外婆的米缸很黑很亮。她跟我说,她十五岁嫁到外公家时,就有这个米缸了。米缸用久了,就油溜溜的,而且发亮。那时,米缸的光亮,是表明这个家庭之富有的主要尺度。把柚叶放在米缸底下,是怕米发霉,家乡的人一般都这样做。
外婆把热气腾腾的稀饭连着锅子端到桌子上来,先用铁勺在饭锅里翻腾,然后仔细地搅拌,使之冷却,她知道两个小外孙走了那么老远的路,肯定饿坏了。我和弟弟对坐在桌子旁边,外婆站在我们俩的中间,不说话,只是边搅拌边注视着我们,整个屋子里只听到锅里的稀饭随着搅拌而发出的响声。弟弟和我都极度的严肃和专注,我们的目光全被锅里的热饭所吸引,它对于饥饿的我们来说是一个磁场。弟弟没吭声,我看见他咬紧牙,腮部肌肉突起,口水慢慢地滴下来。他没有控制能力,这一点是肯定的。我看清楚了他的神态和目光,那是饥饿者的贪婪相。
那顿米饭给我大脑皮层留下永久的记忆,我开始懂得饥饿是一种痛苦。饭吃饱后,披靡不振的弟弟突然间露出异样的光芒,刚才的愁眉苦脸被几碗稀饭一扫而光,弟弟开始说话,问外婆这问外婆那。我的眼睛也一下子发亮了起来,仔细看看跟前的外婆,觉得她很高大。
外婆,你是我母亲的母亲,你比我母亲更加高大!
写于2008年5月7日,德国班贝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