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祖母跟对过人家吵架,我站在一边看热闹。
“侬只老不死的,胖得像只白罗卜!”
不知为啥就记住了这一句,祖母白白胖胖,腿短人也矮,看过去还真像根白罗卜。
这往后,每次吃白罗卜的时候我都要踌躇上两秒钟:我是不是正在吃阿娘(祖母)的肉?
11
冬天的晚上临睡前,阿姨(保姆)都要烧上一大壶开水,冲到几只盐水瓶子里去,塞上橡皮塞子,再在外头套上专用的布套子,放一只在我的被脚后头。
后来我在书上看见,这个叫做“汤婆子”,可我明明记得我家的人都叫它作“烫捂子”的。
有次在别人家里看见有黄铜做的“烫捂子”,扁圆形的,很讲究。
12
祖母家楼上住着位阿姨,她家里有盆珊瑚,我每次去她家都要看。
13
外婆有时讲话后头要跟个“哉~~~”,比如“来哉,来哉~~~”,后来我看书,知道只有文言文才用这个语气助词,可见吴越地方的方言里带有不少古文的味道。
外婆除了管早起梳头叫梳头外,管平时整理头发都叫“掠”,比如“掠一掠头发”,"把头发往后面掠一掠”等等,这个字我可是从来没有在书里找到过出处,不知因何而来呢。
14
外婆隔壁人家的阿姨(保姆),常州人,人精精瘦,脑后梳一个光溜溜的发髻,平日里总是一件斜襟青布杉,一口崭崭齐的假牙,有时她脱下假牙来给我们看,这个时候她看上去就象个瘪嘴老太。
一次早起看见她正在厨房里梳头,一小把花白的头发梳了又梳,篦了又篦才七拐八绕地盘在脑后,用一只黑发网兜住,再插上几只白铅丝弯成的叉子才算完。
15
夏天的晚上,吃过晚饭,爸爸妈妈一人牵着我的一只手,到爸爸学校的操场上散步去。
操场很大,四周有黑漆漆的灌木丛,空中还有飞来飞去的萤火虫,爸爸说这种小虫子身上都挂了个小灯笼,说着就去为我抓来看。
不一会儿他就抓来了好多,用他的大手绢裹着,拿给我玩儿,说,有人走夜路抓一把萤火虫就照亮了,连手电筒都不用打。等到我们准备回家的时候再打开手绢,把它们放出来。
于是,我们三个人就傻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萤火虫们四散着飞入黑夜里去。
除了四岁的那个夏天之外,我此生再也没见过萤火虫。
16
妈妈有时会带我到爸爸学校后面的农场去散步,指给我看:
“这是大麦姐姐。”
“那里是小麦妹妹。”
我有很久工夫真的以为大麦小麦是姐妹,大麦高些,壮些,小麦矮些,瘦些,都是青青的。
不好意思,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大麦是种来干吗用的。
17
妈妈还带我到农场的池塘边去看青蛙,说那是我的青蛙妹妹,因为我们都穿着绿衣服。
水塘里的青蛙妹妹背上有黑色黄色的花纹,我身上的绿衣服也印着花。
后来有一次爸爸从老乡那里买来一大串剥了皮的青蛙,妈妈就洗洗干净炒来吃,饭桌上他们夹给我吃,我心里想,里头会不会有我的青蛙姐姐呢?
不敢问,也不太敢吃,心里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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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一个下雪的早晨,爸爸出去到学校图书馆的门口折了一枝腊梅花回来,插在放了盐水的花瓶里。
我并不觉得黄黄的腊梅花好看,只是这件事叫我感觉很特别,后来每逢下雪天,我都会想起这枝腊梅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