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早爸爸买菜回来,手里牵着一只很大很大的红汽球,微笑着看着我,爸爸穿浅灰色中式棉袄,很高。
“去拿,去拿呀。”姑母拼命地鼓励着我,可我却缩在她的大腿边不敢过去,突然感到很害羞,心里想,这是给我的吗?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吗?如果不是,为什么爸爸要买汽球给我?会不会是给别人的,只借给我玩儿一会儿?
那时我大概跟吃饭的桌子腿那么高吧。
2
祖母家的一扇窗子外头有用竹片绑的花架子,上头开一种白色一簇簇的小花,问大人说是叫木楈,想来应该算是蔷薇科的一个分支吧。
3
一天,有只巨大的白粉蝶跃过竹蓠笆飞进了我们的院子,邻居家的男孩子们还有我的大堂兄一面大声叫嚷着“妖怪!妖怪!”一面拿砖头向蝴碟砸过去。
我在旁边又惊又怕,险怕他们会把它砸死,更怕它会飞到我的头顶上来,终于它逃走了,才松了一口气。
现在想来,那只蝴蝶大得出奇,是有些妖气。
4
无花果的叶子很象人的手掌,摘一片下来,断的地方会有白色象牛奶似的汁子冒出来,黏黏的,有一颗绿豆那么大。有时就为了喜欢看这白色的汁子,摘好多片叶子,弄得手上黏黏乎乎的。
无花果的果子没熟是青色的,摘下来也会流“奶”,熟了之后是紫色的,用长竹杆伸过去对准熟透的果子轻轻一顶就落下来了。
5
一次,我问祖母讨蝴蝶结,当时她正忙着,我一直等了很久,她才闲下来,用我绑头发的锻带结了一只给我。
“不是!不是!我不要这个!”我委屈得大哭,满心的不平,好象天都要塌下来那么不得了的难过,生平第一次因为别人的误解而伤心透顶。
我要的是一只盘长结,可惜祖母没能等到我会明白地讲话之前就去世了。
6
外婆讲故事。
从前有个特别懒惰的人,老婆有事要回娘家几天,就做了张大麦饼挂在他的项颈上,他只要一低头就能咬到,可是等老婆过了几天回家一看,他还是饿死了,原来大麦饼只咬了一半,懒鬼低头咬不到了,宁可饿死也懒得去用手捧一捧。
还讲,诸暨的乡下人管肚皮饿了叫“肚饥”,城里人常笑话乡下人说话粗俗,现在想来,“项颈”,“肚饥”听上去多么文雅,多么书面语,而我们通常讲的“头颈”,“脖子”,“肚子饿了”倒显得粗鄙的很呢。
7
小时候上海有种糕团店,店里的白瓷盘子里整整齐齐地摆着各种各样的团子。
青团矮敦敦,胖乎乎地蹲在一片片苇叶上,象一排老老实实的小鸡雏,就是颜色不象,是青的。
条头糕则是一排蜡烛包里的婴孩,很乖很甜蜜地睡在那儿。
后来到了北京,有小吃店就进去看,也是白瓷盘,却是螺丝转儿,烧饼,糖耳朵之类的,不知怎的,就是觉得呲牙咧嘴,面目可憎。
不知现在的上海,糕团店还有伐?
8
幼时的杭州城里到处都是卖甘蔗的,乡下人挑来一担甘蔗就在路边卖,有人要买就自己捡,讲好价钱,乡下人再用柴刀为顾客削掉外头紫色的皮。
从牙齿缝里渗出来的甘蔗汁有清香味道,后来有卖榨好了的甘蔗汁,我从来不买。
9
外婆家楼下有两株夹竹桃,一株是白的,一株是红的。
开白花的大些,开出的花也多,花是五瓣,样子象梅花,花开全了之后很容易就落在地上,我们常捡来玩儿。
红的那株小些,花也少,高高地顶在头上够不着,花倒是真象碧桃,就是拿在手里闻一闻有股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