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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与 兄曰辛,且(祖)曰辛,父曰辛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与 兄曰辛,且(祖)曰辛,父曰辛
学人的批评
吴令华
学术研究的目的是探求真理。真理如深埋的真金,经反复水淘火炼,也难得百分之百的纯金。学术亦如是,一个人倾毕生之力,也未见得能掌握全部真理,只能越来越接近。这里,同道之间的赞赏、启示、补充固然是对作者极大的安慰鼓励,而尤其不可缺少的是切磋、驳难、批评,甚至推倒,它能将你的研究推进到一个更高的层次。
让我们看看老一辈学人是如何对待学术批评的。
话说当年大革命失败后,郭沫若逃亡日本,对古文字学产生了兴趣,并以之为工具,进而研究中国古代社会。
同时,在国内,一个比他小十多岁的青年学子、清华研究院王国维的学生———吴其昌,也正在继承老师的事业,从解诂古文字出发,梳理上古社会,已经成果累累。
1931年春,《燕京学报》收到了一篇论文,郭鼎堂的《汤盘孔鼎之扬榷》,很可能是本校古文字学专家容庚教授介绍的。
那时《燕京学报》有个很好的做法,即请一些专家代审部分专业性强的稿件,以保持学报的学术水平。
时吴其昌在清华大学任教,学报便将郭文请吴代审。
郭文质疑两千年来认定《汤盘》铭文为“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其实“汤盘”这宝物谁也没见过,是两千多年前的老祖宗对其铭文作如是解,载入《尚书·大学》,并被奉为人生经典。
郭沫若从殷器铭文内容通例及字形,推测或因纹裂蚀损致被误认,画图演示,提出铭文当是“兄曰辛,且(祖)曰辛,父曰辛”三代人名。
吴其昌见此文大为赞赏,认为是一大发明,力荐发表。于是此文登于《燕京学报》九期。
几乎同时,两位古史学家又发生了一场争论。
从1926年起,吴其昌就开始研究殷周时期的历法,陆续发表《三统历简谱》、《汉以前恒星发现次第考》、《殷周之际年历推证》、《新城博士周初年代之商兑》、《金文历朔疏证》等论文,成一家言。
其时,学术界对上古历朔众说纷纭,吴曾在《殷周之际年历推证》手稿后记写下:“……举世以不攻刘歆为不入时,以不敬外儒为不科学,我此文成,惟陈寅恪师、刘子植兄二人为然耳。”(1930年6月)
当他正积累资料,准备再作《金文历朔疏证续补》时,郭沫若的《两周金文大系》出版了。二人所考有甚合者,有绝不同者,有差异不远者。同道对郭书亦多有评议。
于是,吴其昌与刘节、唐兰、徐仲舒、商承祚等友人反复切磋商榷,常至深宵。
在刘节的建议下,决定缓作《金文历朔疏证续补》,先制《金文疑年表》等数表,稍献铮议。
随后,郭沫若又发表《毛公鼎之年代》,批评吴之《殷周之际年历推证》及《金文历朔疏证》。其言曰:“近人吴其昌……于周初之历朔,考定颇勤,初著《殷周之际年历推证》……继著《金文历朔疏证》……浅识者颇惊其成绩之浩大,然夷考其实,实无一是处。”啊,“无一是处”!全盘否定!
吴其昌也是个好辩之人,自称“辩不胜不休”,但他的老同学王蘧常又指出他有“能服善”的优点。
他见了郭文,没有觉得这会影响自己的学术生命,生不如死;没有暴跳如雷,破口大骂,而是细细地阅读,静静地思考。他采纳了郭的一些观点,适当调整自己的历谱,基本论点不变,再与鼎铭核对,发现二者更加密合,历谱的可信度更高了。
于是,吴氏写了《驳郭鼎堂先生毛公鼎之年代》,先拜谢郭氏之“嘉惠”,“为我历谱增厚证力”,还谦虚地说:“‘成绩浩大’,愧不敢当”,也淡淡扫了一句:“‘无一是处’之讥,亦希其稍慎施于他人也。”接着又从毛公鼎之语言文字、历史事实、形制花纹方面与他器比勘,举证十五,对郭考定的毛公鼎的年代提出了异议。
周代历谱也好,毛公鼎年代也好,至今并未定谳,也许还得几十年、上百年的讨论。而学术正赖有攻错,方得进步。
吴其昌随后将《金文历朔疏证》大大增补修正出版了。至于郭沫若,他批评别人,率真犀利,笔不留情,但善对不同意见。
记得是1958年,吴其昌介弟吴世昌给他写了封信,对郭的《盠器铭考释》提出几点不同意见。郭即把这封私人信件给了《考古通讯》发表。
这就是老一辈学人对待批评的风度和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