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回 哀老妻長別節寒食 畫巨荷閒聊鑒古墨

這是三哥麗誠寫來的一封報喪信,說大千的髮妻曾正蓉已於五月二十七日,農曆四月十三日在成都病故,其時家徒四壁,無錢含殮,幸虧黨和人民政府的關懷,四川省文化廳本著她捐贈張大千壁畫有功,才借到三百元人民幣,始得出殯,火化後葬于成都城北鳳凰山公墓。

大千撫摸著信紙,哭喊道;“我對不起你呀!我對不起你呀!”越哭越悲慟。

大千和曾正蓉的結合,是父母包辦婚姻。婚後僅管曾正蓉對公婆恭順敬畏,勤儉持家,與妯娌和睦相處,對大千屈盡婦道,並與他生了一個女兒,名心慶;四年後生了第二個女兒,名心菊(四歲時出麻疹夭折)。終但因倆人的興趣和性格不同,關係日益疏遠,大千後來續娶了三房夫人,對此,曾正蓉不但沒有反對,反而勸說自己的女兒,喊後來的夫人為媽。女兒初始不解,她勸釋道:“只要你爸爸喜歡的我也喜歡,我喜歡的,你必須喜歡!”

曾正蓉雖不善言辭,但他的一言一行,委曲求全,無怨無怒,大千看在眼裏,內心常常泛起對她的負疚和隱痛,但這種隱痛是無法向別人表述的,那怕你最親密的人。人生的孤獨,人生的無奈,只有人生自己去品嘗,誰也不能為你替代,凡人這樣,偉人也是這樣。

“老爺子,發生啥子事囉?” 哭聲驚動了雯波。

大千止住哭,站起來擦拭淚痕道:“蓉娣(大千對曾正蓉的稱呼)於五月二十七日過世了。你去關照守門的,我今天不接見客人,同時關照廚房,不准生火,大家只准吃冷食,我要守靈一天。”

雯波默然出去。

大千攤開信紙,開始給三哥回信。筆者手頭有一封原本的影本,信中每提“哥”處必留空格,全文不用標點,現抄錄如下,以供閱讀:

三哥左右:

本月十八日奉到七月廿五日航空手示,始悉蓉娣於五月廿七日病故,十

一侄竟未來信或者平信來得太慢,當在途中也,蒙哥冒雨趕到成都,使弟悲

感萬分,逢此亂世,生前未能盡其責任,死後亦不能臨穴一哭,中心負疚,

痛何如之。哥與三嫂身體近日如何,弟謹仍月兌港幣一百元,以為生活補助,

倘身體復員,盼能來澳門會晤。弟于八月八日返巴西,家中一切當好,羅侄

以養雞數千,可助一家生活之費,邇日正在揀擇地方。弟眼力不如前,但仍

能作粗筆寫意之畫,所得筆潤尚可養活全家也,農場種柿子一千五百株,已

有收成,故生活尚覺寬裕,有餘故能按月與浣嫂及哥與十侄十一侄也兌少數

款子也,茲與九侄買“確得佩”表一隻,已托高嶺梅兄于香港寄川,大約二

三個月內可以收得,前巴西所寄奶粉等已退回,因中國不許進口。香港所寄,

浣嫂早已受到了,想此時哥亦當收到也,盼航空賜告,以便再寄,前月所寄

港幣一百元是哥生活費,非與九侄買表用者。弟處一切俱好,此時正當春天,

不日將家中全景照相寄呈。八月二十二日,弟爰頓首。三嫂與九侄等安好。

大千給三哥寫完信,又給心慶寫了一信,去儲藏室找出一張幾年前曾正蓉寄來的照片,建了個簡易靈堂,坐在旁邊,不說不笑,不吃不喝,整整默哀一天。雯波和葆羅輪流在門口守候,無人敢進去打擾。

大千是一個飽覽史書,遵循古禮,動輒必有規矩的人。筆者常推理,為什麼他下令要八德園的廚房“停火”一天,這一定和春秋時代晉文公紀念介子推的故事有關,看官如不嫌囉嗦,且聽我把這個典故贅述如下:

相傳春秋戰國時代,晉獻公(晉文公的父親)的妃子驪姬,為了讓自己的兒子奚齊繼位,設計害死太子申生。申生的弟弟重耳,為了躲避禍害,流亡出走。期間受盡屈辱,苦不堪言。追隨他的人中,有一人叫介子推。有一次,重耳餓暈了過去。介子推從自己腿上割下了一塊肉,用火烤熟了喂他。

十九年後,重耳回國做了君主,即晉文公。
晉文公執政後,對當年的跟隨者進行封賞,但一時忘記了介子推。有人提醒晉文公,何以不晉封介子推?晉文公自歎糊塗,馬上派人去邀請。可是去了幾趟,介子推就是不來。晉文公無奈,只好親自上門。當他來到介子推家時,只見大門緊閉,據鄰居說,介子推已經背著老母躲進了綿山(今山西介休縣東南)。晉文公便讓他的御林軍上綿山搜索,一連幾天,不見蹤跡。於是,有人獻計道,不如放火燒山,三面點火,留下一方,介子推必會背著老母從那裏逃出來。孰料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始終不見介子推出來。待大火熄滅,晉文公上山跟著士兵查看,介子推母子已經燒焦,屍體抱著一棵大柳樹。晉文公見狀,伏地哭拜,悲慟不已。搬動屍體時,發現介子推的脊樑堵著個柳樹洞口,洞裏好象有東西。掏出一看,是一片衣襟,上面題了一首血詩:“割肉奉君盡丹心,但願主公常清明。柳下作鬼終不見,強似伴君作諫臣。倘若主公心有我,憶我之時常自省。臣在九泉心無愧,勤政清明複清明。”
為了紀念介子推,晉文公下令把綿山改為“介山”,在山上建立祠堂,並把四月四日,放火燒山的這一天,定為“寒食節”,曉諭全國,規定每年這天禁忌煙火,只吃寒食。
大千是否真的借用晉文公紀念介子推“高風亮節”的故事,來悼念自己的髮妻,那就不得而知了。

大千閉門謝客一天,引起了客人們的猜疑,尤其是王之一和美惠子,因為他倆平時進入八德園,就像回娘家一樣,今天突然受到葆羅的擋架,覺得非常驚愕。

美惠子問:“老夫子有什麼不舒服嗎?”

“沒有。”葆羅道。

“那他一定在畫重要的作品。”王之一猜測道。

“哪里,他一個人呆呆地坐在畫室裏呢……”葆羅吞吞吐吐。

“那麼明天他就可以見客人囉?”美惠子問。

“他只說今天謝客,沒說明天。”葆羅呐呐道。

“好吧,那我倆明天一早就來。”美惠子拉著王之一的手臂回去。

第二天一早,大千剛吃過早飯,用碳筆在紙上打樣稿,美惠子站在畫室門口,假作生氣道:“老夫子,你不歡迎我們來啦?”

大千抬起頭,放下筆道:“哪里,八德園從來是好客的,怎會有不歡迎的道理。”

“那昨天為什麼給我們吃閉門羹啦!”美惠子嘟起嘴唇道。

“哦,昨天是特例,我給自己放假一天,所有朋友決無親疏,請勿見外。”大千又撿起碳筆。

這時王之一進門來,向大千問好。

“嘿嘿,之一,你來啦。你太太在向我興師問罪呢?”大千一臉無奈。

王之一笑道:“老夫子不必認真,她是和你鬧著玩的。”

大千哈哈大笑道:“我也是和她鬧著玩的。”

“我可不是和老夫子鬧著玩的,我要老夫子賠償損失。”美惠子不服道。

“哎,小姐不用開口,老夫就知道你要敲詐勒索了。”大千調侃道。

美惠子笑出聲來,把一張一尺見方的宣紙塞到大千面前道:“那就賠給我吧!”

大千哈哈一笑,提起筆,飛快地在上面畫了一片荷葉和一朵含苞欲放的墨荷道:“之一啊,勞駕你替我蓋方章,把這筆債務了了。”

“謝謝老夫子!”王之一蓋完章,美惠子揭起畫,高興地對大千連鞠了三個躬。

這時美惠子從包裏取出一包點心,放在臺上道:“這是我做的梅糕,給老夫子充饑。我知道老夫子不能吃甜,所以糖放得少,放心吃吧。”

大千拿起一塊,放在嘴裏道:“我還記得著那年在日本,吃你媽做的梅醤,味道真好。”

“為此你還送給我媽一張《蔬果圖》呢。我這次回家,她老人家還拿給我看,保存得好著呢!”

王之一見大千的樣稿是一幅巨大的潑墨荷花,不由好奇道:“老夫子又要畫荷花了?”

大千昨日默哀一天,想起當年玉岑求他,為亡妻素蕖的靈堂畫十幾幅墨荷,素蕖的名字本有墨荷的意思;玉岑逝世時,他又畫了幾十幅荷花,和稚柳一起為他佈置靈堂;正蓉仙逝了,也應該畫一幅荷花,作為心中的悼念。前兩年巴黎博物館就約他畫一幅巨荷,但他因忙於其他畫作,遲遲沒有動手,現在是畫荷花的時候了,要畫就索性畫一幅巨型荷花,將自己的悼念之情寫進去,也是一件一舉兩得的事。但想法的後半段不能說破。只得搪塞道:“說起荷花,我畫過無數,但稱得上巨幅的不多,因為畫大幅作品太傷神了,記得我自敦煌回來後,住在成都賁園,給嚴穀聲畫過一堂六尺的六張通景;抗戰勝利那晌,興奮之餘,我在成都昭覺寺也畫過一堂通景屏,是四張丈二匹紙,當時我想畫大一些的,只因‘藏經樓’的地方太小,就這幾張紙就把地板鋪滿了;來巴西前,我在香港向孟小冬辭別,給他畫了一堂六尺對開的六張荷花通景。現在我作畫的條件好了,有大飯桌,大畫桌,因此也時時技癢,想畫一幅平生最大的荷花通景。”

美惠子道:“老夫子,別忘了叫我為你磨墨。”美惠子爭先恐後道。

“呵呵,到時候當然是少不了你的。”大千說罷,回頭又對王之一道:“之一啊,最近你不出差吧?”

“老夫子有何吩咐?”王之一湊上前道。

“我打了幾張樣稿,發現要畫大荷,現在的畫室還不夠用,所以想建一座更大的,如果你不出差的話,就請你來督工。”

“老夫子給我這麼大的重任,我怕擔當不起來。”王之一膽怯道。

“不用擔心,有葆羅在呢,他監督過八德園的建造,原本這工程也應該由他負責的,只因為他最近忙於經營養雞場,沒有時間,所以請你來幫忙。你在工程中遇到困難,可調動他來助理。”大千胸有成竹道。

“好,只要葆羅兄肯指導,我就擔下了。”聽大千這麼一說,王之一的膽子就壯了。

大千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他想到的事說做就做,一意孤行,至於成本核算,工程細節,從不考慮。自從工程開始,他每天來工地巡視,然後由眾人陪著,去園裏散步,有時指導花匠,修剪蒼松,堆壘盆景。太陽落山前,他喜歡獨坐水邊,面對荷塘,凝神冥思,在筆記本上記下荷的清姿,石的清奇,花的清麗……間或寫上幾首詠荷的詩句。

一連忙碌了幾個月,大畫室終於落成,二十米長,十米寛,長方形,廡殿式的屋頂,黃色的外牆,裏面分上下二層,樓下兩旁是睡房,最後一大間留給黃弘恂作裱畫間用;樓上除了幾間儲藏室以外,就是一大通畫室,全部鋪上地毯,右邊的盡頭,放著一張大畫桌,室內沒有任何裝飾,空空蕩蕩,像個小操場。

搬遷的那天,大千親自引燃鞭炮,新樓裏一片喜慶。聰聰還帶著小朋友來這裏打拳,翻筋斗,給大家助樂。

新樓佈置好,大千就準備畫巨荷了,他讓雯波領頭,叫園裏的幾位年輕人人都來磨墨。美惠子的職責,是將大家磨成的墨汁,倒進一口缸裏,黃弘恂的工作是將六張長四米,寛六米的宣紙鋪在地上。

牆上掛著幾枝比拖把還大的毛筆,是大千從日本“喜屋”定制的。

開筆那天,大千不許別人進入畫室,只允許王之一一人進出攝影。他穿著白紡綢短衣衫褲,一反平時和藹可親的神態,變得神情專注,端詳著地上的宣紙,突然從缸裏舀出一碗碗墨汁,向紙上淋灑,並不時變換角度,徐急有度,快慢變換,大約半個多鐘頭後,滿紙是墨蹟淋漓,狼藉不堪。

潑完墨汁,也許他累了,回到樓下,接過雯波泡好的蓋碗茶,慢慢品茗,閉目沉思。自從他得目疾以來,畫風丕變,不能畫工細的工筆劃了,現在畫大氣磅礴的畫,眼力不夠,只能憑心力來完成了。

好一陣他換過氣來,發現王之一還站在身後,口氣和藹道:“之一啊,今天就到這裏吧,明天一早你再來吧。”

王之一也覺得大千累了,應該好好休息一會,便收好相機,告辭離去。

第二天一早,王之一來到畫室,見昨天淋灑的墨汁滿紙斑駁,正感詫異,只見大千不慌不忙地將早已準備好的石青顏料,繼續一碗碗地潑上去,這樣又忙了幾個小時,然後又像昨天一樣,到樓下品茗,吩咐王之一回家休息。

這樣反復折騰了六七天,依然滿紙斑駁,墨蹟淋漓,看不出荷花的面目。第八天王之一走進畫室,見大千掄起拖把大筆,飽蘸墨汁,在紙上來回拖動,瞬間,幾枝粗壯的荷葉梗莖將前幾天的墨蹟連接起來。王之一不由驚歎,一幅巨荷圖已經初具雛形了。

大千畫完梗莖,放下筆,又下樓喝了一會茶,叫雯波、葆羅、孫雲生和黃弘恂四人上樓,將宣紙按次序搬上畫案,然後用毛筆將一朵朵的荷花點綴上去,這樣又忙碌了幾天,這幅恢弘的巨荷終於完成了。

大千命人將作品鋪在地上,黃弘恂拿來尺子丈量一下,足有四米高。十二米寛。

巨荷終於完成了,大千為畫這張畫,可謂嘔心瀝血,鬍子也花白了不少,體型消瘦了一廓。但現在他解脫了,豐收的成果,替代了他多日的疲勞,他又開始談笑風生,和大家擺龍門陣了。

吃下午茶時,雯波按摩自己的臂膀道:“老爺子,以後再畫這樣的大畫,最好用墨汁,看你一碗碗將人工磨的墨汁倒下去,一點也不心痛,你哪里知道我們磨墨人的辛勞呀,畫是完成了,但我的手臂痛正發足呢!”

大千愛憐地看了夫人一眼,笑道:“要說墨汁,咱們中國和日本都有製造,只是不放心他們用的是什麼化學原料,用墨汁作畫,裝裱時往往容易暈開,破壞畫面,畫一幅好畫是千秋萬代的事,要傳給子孫看的,馬虎不得。”

王之一道:“我想好的化學墨汁一定也能保存長久的墨色,許多日本人文人都喜歡用化學墨汁。”

大千道:“之一啊,談到墨,可是一門大學問,說來話長呐:近世人只知道徽州出墨,卻不知墨最早出在‘易水’,易水在今天河北省的西部,出的墨叫‘易水墨’。南唐李超、李挺珪父子原籍就是易水,後因戰亂,逃到徽州,才將造墨技術帶到那裏;宋朝時文人學士愛用‘兗墨’,自兗州至登州的嶗山。總稱為東山,東山產松,燒出來的松煙,色澤肥膩,光亮黑沉,故兗墨又叫東山墨;在蘇東坡的時代,兗州陳氏與易水奚氏為海內制墨名家;元朝漢人被外族侵略,文化摧殘嚴重,有關墨的記載也不多,能查獲的的,只有‘朱萬初制墨’一項;到了明朝年間,徽州的制墨才達到鼎盛,自宣德到崇禎,名家輩出,尤其以嘉靖、萬曆兩朝,收藏墨錠已成了風氣。許多藏墨家只知方于魯、成君房制的墨為第一,卻不知明墨以嚴世藩的謀士羅小華所制的為第一呢!”

王之一道:“老夫子真了不起,筆墨紙硯畫,說起來舉一反三,樣樣精通。”

大千道:“做學問是馬虎不得的事,就拿學字來說,不下十分苦功,弄清字的結構,來龍去脈,不從臨鐘鼎石鼓學起,怎能成為第一流名家。”

美惠子在一旁道:“老夫子,據說墨錠可以入藥,有否此事?”

大千道:“這指上等墨,因為好墨內含麝香、冰片等藥材,有的甚至還放金箔,用來治小兒內熱淌鼻血,腮腺炎,頗見神效。”說罷,他去儲藏室取出幾丸墨錠放在臺上道,“這是錠萬曆年間的陳墨,是我抗戰前花了五十兩金子從一位貝勒家裏買來的,一共十二錠,平時我捨不得用,這次就是用它畫的《巨荷圖》。”

王之一接過那墨錠,只見它光澤黯淡,像老松樹皮,有的地方還出現了裂痕。

大千指著裂痕道:“墨和紙一樣,越陳越好,因為古人制墨,煙搗得極細,下膠多少,放藥比例,都嚴格把關,決不馬虎,現在制的墨不但不能勝過前人,反而粗製濫造,膠是又重又濁,煙是又粗又雜,怎麼能用來作畫。”說罷又拿出另一錠墨道:“這是錠乾隆墨,是用前朝年久的碎墨加膠重制的,用這樣的墨作畫,光豔奪目,有分五色之妙。”

王之一不解道:“老夫子,你怎麼知道這錠墨是乾隆年間用碎墨重造的呢?”

大千指著墨錠上“賜墨樓”三個蠅頭金子道:“乾隆每年新春要在重華宮召集文學侍從,舉行‘茶宴’,賞賜墨錠,其中有一位滿洲達官叫貴慶,是位墨錠收藏家。他屢得賞賜後,將自己書齋取號‘賜墨樓’。乾隆知道後,命他將宮中金元兩朝舊藏碎墨回籠後重鑄墨錠,並劃出萬壽山的長春園作為造墨之所。”他翻轉墨身,指著另一行金字道,“你看這‘大清乾隆年長春園精造’的標記就是。當時文人把此墨稱作‘長春園墨’,身價在黃金之上。”

雯波在一旁叫道:“老爺子哎,你說起墨來就精神百倍,我一看到墨就害怕,我的光陰都被墨磨掉了。”

大千一時語塞,略一停頓又道:“哈哈,太太所雲極是,古人說‘非人磨墨墨磨人’,真是無可奈何之事,這些年來把你磨苦了。前清時,潤格中有加磨墨費一項,這分收入是明文規定給磨墨者的,後來取消了,你連這點都沒有輪上,真是汝生也晚,”

雯波正要回話,門外突然傳來客人的談笑聲。

“我們來看老夫子的大荷花了!”還沒進門,是榮夫人的聲音。

大千迎出來道:“啊呀,看來我真要勤奮作畫,沒有好畫請不來你們那麼多的鄉鄰!”

榮爾仁上前,拉住大千的手道:“幾天不見,老夫子被這張畫折騰瘦啦。”

大千摸摸下巴道:“我自己也感覺瘦了,但精神很好。”

大千招呼大家就座,榮太太道:“進廟先拜佛,我們先要看畫,然後再聽老夫子擺龍門陣。”

雯波調侃道:“難道老夫子不是佛?”

榮太太道:“老夫子是活佛,等我們看完畫再來參拜吧。”說罷,拉了雯波一起上樓去。

大千道:“既有雯波陪伴,我就失禮了,等你們看完了,再下樓一起擺龍門陣不遲。”

榮爾仁答應著,和眾人一起上樓去。

不一會,榮爾仁夫婦下樓,和三二鄰舍進入客廳。

大千謙虛道:“諸位大德高鄰,有什麼改進意見沒有?現在提出來,我還來得及修改。這畫是要送往巴黎去展出的,萬一以後給高鼻子看出破綻,就來不及了。”

榮太太道:“看了這畫簡直是耳目一亮,震撼人心。這氣勢呀叫人沒法說。”

榮爾仁道:“這畫還沒有裝裱呢,若裝裱好,掛在牆上,那氣勢就更灼灼逼人了。”

大千笑道:“榮先生說的是內行話,古人說七分畫,三分裱;西人也說,畫之不裱,如將軍之赤膊。可見裝裱是非常重要的。”

榮爾仁道:“老夫子,你在巴黎的畫展什麼時候開幕?”

“呵呵,還早呢,要等小黃裝裱完,請之一拍好照寄去,還要看看那裏有沒有空間懸掛。”大千捋須道。

“到時候別忘了通知我,我和內子要送花籃哦。”

“那我就先謝了。”大千拱手道。

大家正在熱烈談笑,突然一陣救護車的呼嘯聲,由遠而近,闖進園來,全場人吃了一驚。

欲知發生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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