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多伦多后,邹远方没有开店。郁平爱喝咖啡,经常给她买就是了,到处都是Coffee Time, Tim Hortons, Starbuck。向爱咖啡的人示爱,不见得非要开一家咖啡店。
邹远方很快考过了CSC,再考了CPH,然后向各银行证券公司狂发简历,同时还苦练面试技巧。他居然把一本厚厚的《INTERVIEW Q & A》都差点背了下来,郁平都服了他。面试时,邹远方应付考官的“行为面试”全都符合“认识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三段论。大公司的人事部门还真吃这套,几次面试都让他过了。最后,他拿到两家银行电话中心INVESTMENT REPRESENTATIVE的职位。虽然他的工作经验不强,可现在各银行都在发展亚洲客户的零售市场,经常招他这样既有证书,又能讲国粤英三语的人,不但给他几个星期的带薪岗前培训,工资开的还不错。
第一天出门上班,邹远方不知该怎样形容心中的激动,只是紧紧地给了郁平一个拥抱,说了声“谢谢你,阿平。”晃悠了几年,他差不多已经放弃了,不知道这辈子还能干点什么有出息的事。如果没有郁平,他可能还将这样晃下去。今天起,他也可以跟郁平一样,跟路上行色匆匆的人们一样,穿梭在地铁站公车站或是高速公路上,为生计奔走,眼神却执着安宁。每日清晨,有一份事业等着他去打拼;黄昏的时候,有个心爱的人,将和他一起回到温暖的家。
在一个由双方父母都看好的黄道吉日,邹远方和郁平在多伦多市政厅签字结婚。当天晚上,他们邀请一桌朋友吃饭,并举行了简单的仪式。郁平邀请了丁文颂的大学同学刘志强夫妇。来多伦多这几年,和他们的联系不算多,可郁平始终记得,初到多伦多那个寒冷的春节,是他们把她接到了安排妥当的公寓,开车带她去办工卡驾照;在她第一次打工受伤的时候,及时拿来了烫伤膏;之后的每年圣诞,都会给她送来一份小礼物。有他们在,再冷的冬天,郁平都能感到在这个城市的一丝温暖。
从刘志强的MSN里,远在广州的丁文颂知道郁平终于结了婚,嫁给了那个不如他有钱有才,却可以跟郁平象树一样并肩屹立的人。他独自去了酒吧,抽掉了一包烟,喝下了几大瓶啤酒,直到手机一次次地响起,女朋友田琪催他回家。
正如郁平不再跟钱斗气一样,丁文颂也不会跟孤独斗气。郁平走了,赵梅也走了,还会有别的女人到他的身边来。他这样的IT精英,不难认识女人,不难找人拍拖上床,天亮了也不难说分手。来来往往,分分合合,变得越来越稀松平常。无所谓爱情,无所谓谁负了谁,只要两人都能得到心理和生理上的愉悦,这段关系就存在得理直气壮,天经地义,也无所谓是长是短。
如果一定要谈爱情,他也是有过的。他爱郁平,就象爱自己的生命;爱赵梅,就象爱自己的理想。当生命和理想都已经远去,他还能爱谁呢?他能做的,只是在田琪撒娇地问他“文颂,你爱不爱我?”的时候,尽量避开她热切的眼神,敷衍地答上一句:“当然爱。”
丁文颂跟田琪在一起三年多了。田琪比他小几岁,家在外地。丁文颂喜欢田琪,因为她甜美,体贴人。他也感觉得到,田琪对他的感情,比他付出的要多。可是,直到丁文颂和郁平正式签了离婚手续,他才让田琪搬到家里住。田琪还很想结婚,只是放不面子跟丁文颂提。她还不是那种敢爱敢恨敢逼婚的80后。但是,自从她搬过来住,丁文颂的母亲已经把她当成了儿媳妇。
国庆假期,田琪回了一趟外地的家。丁文颂母亲担心儿子一个人不注意饮食,搬过来住了两天,给他烧饭和收拾房子。丁文颂最怕母亲来住,她只要一住下,晚饭后肯定要跟他谈结婚的事。真不知田琪给她吃了什么药,让她对这个准儿媳妇喜欢得不行,非要尽快娶回来不可。
“文颂,你今年都三十三了吧?”母亲问。
丁文颂知道,结婚的话题又一次开始了。他是她生的,怎么会不知道他今年三十三。
“跟田琪结婚的事,还是早点办了,你们都住在一起了,不结婚怎么行。”母亲说了下去。她的三个孩子都离了婚。大女儿离了婚带着孩子过,到现在都没找对象。二女儿相反,平均两三个月换一个男朋友,不知要换到什么时候才停。丁文颂最乖,有固定的女朋友,可就是不结婚。
丁文颂直接了当地说:“妈,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现在还不想结婚。”
母亲问:“你是不是还想着阿平的事啊?阿平的事你是有错,但是也过去了,以前的事还想它干什么呢?田琪是个好女孩,你不要错过了,以后想找那么好的就难了。”
丁文颂有点不耐烦:“我和阿平不是才离婚吗,你们干什么一定要我马上又结婚呢?结婚有什么好?”
母亲说:“结婚当然是很重要的事,象我和你爸这样,一辈子吵吵闹闹地,不也就过来了吗?”
丁文颂不知怎么心里开始烦躁:“你和爸这样吵吵闹闹地,我看还不如不结婚呢。”
母亲站了起来,手指着丁文颂大声说:“文颂,你怎么可以这样跟妈说话!我跟你爸吵了一辈子都不离婚,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你们姐弟三个吗?”说完,母亲把自己关在了房里,伤心地哭出了声。她也年轻过,也曾经向往爱情,可是命运让她嫁给了一个不懂得尊重女人的,粗俗的生意人,她也想过抗争。可是有用吗?这世上会有什么情感,比养大三个孩子的责任更重?她吵了一辈子,忍了一辈子,换来的是儿子这句“不如不结婚”!
丁文颂坐在沙发上,听着母亲从房里传出来的呜咽声,只觉得满屋子都被愁云罩着,那些云压在他的心上,是一种无以承受的重。他想起了小时候,家里只有两张床,两个姐姐睡一张,他十岁了还跟父母挤在一起。有很多次,父母以为他睡着了,就开始了争吵。其实他只是闭上了眼睛,没有睡。他动也不敢动,恐惧地听着父母的争吵声。他听到那些广州菜市场上泼妇骂街的粗话脏话,从自己的爸妈嘴里熟练地喷了出来,互相辱骂,互相伤害。在他们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父亲还会把三个孩子摇醒,一次次问他们:“我们要离婚了,你们三个想好了,以后都想跟谁?阿爸是做生意的,有本事给你们饭吃,跟了你阿妈,就等着挨饿吧!”
两个姐姐跟丁文颂说过,只要爸妈想离婚,三姐弟一定要齐声说:“你们不要离婚,我们要阿爸,也要阿妈。”丁文颂不敢违背姐姐的话。可是,那时的他如果可以选择,他一定让爸妈离婚,越快越好。只有离婚,他才不用再听到父母的骂声,不用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躲在床的一角,惶惶不可终日地担心被爸妈拉起来,问他们“离婚了到底跟谁”的问题。如果婚姻只能给对方带来伤害,他一定选择不结婚。在和郁平交换戒指的一刹,他向自己发过誓,他的婚姻一定不会向父母的那样,一定是只有温暖只有爱。可是,他错了,他根本没有能力守住自己的诺言,而是重重地伤了郁平。他连自己都管不住,还有什么资格再谈婚姻!
丁文颂打开电脑,给郁平写了封邮件,问她近况如何。这几年,想她的时候,他就会习惯性地给她发个邮件,写上简单几句问候的话。郁平也会习惯性地回信,告诉他,她一切都好。今天丁文颂多写了几句:“听刘志强说,你结婚以后的日子过得很好,祝福你。我有个不错的女朋友,可就是结不了婚。”
郁平回信了,没说什么,只是发来了一个链接,那是她名为“所谓人生”的博克。在博克里,丁文颂知道郁平怀孕了,还看到了邹远方在博克里写的文章:给我未来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