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的生活是一首圆舞曲的名字。在听到它之前,我以为它会是深沉或者博大的。实际上它听起来非常轻浮,象一首 4 0年代好来坞浅薄电影的插曲。听到它之后,我是这么失望。
可是这个词象是有魔力的,会在我少年时代有时晦暗的生活中闪闪发光。
第一次对这个词有所感受是因为妈妈。有一次电视上放一部让我费解的电影,叫做"红绫艳"。一个深色头发的男人,半夜起来,在黑暗中弹奏钢琴。妈妈说:"艺术家就是这样的。"虽然电影对那时的我来说晦涩难懂, 妈妈的这句话却让我难忘。
妈妈的内心深处是深藏着许多无法安放的激情,她始终没能做成她梦想的艺术家。
在电视中开始有广告的时候,有一幕再次让我想起了这个让我着迷的词。那是一个"雀巢咖啡"的广告 --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弹钢琴。四只手弹出的旋律是如此和谐,就象一个人一样。那男人象调情高手,女人则美而羞涩 ……
有人在一篇文章中提到--在美院一间宿舍的门上,写着:"永远很天真的,或永远很认真的。"以为艺术家应当如此。
那时的社会,仍然对艺术家不大宽容,把他们描述成用当人体模特做借口勾引女孩子上床的流氓。
可是我却对艺术的世界心向往之,以为一定与心灵的自由离得近了些。
二十岁时遇到了 Y 。
Y在幸福二村有一间小屋。第一次去,那里乱成一团。床垫放在地上,弹簧露在床上。小屋里散发霉味。饶是如此,我们仍然不能阻止对彼此身体的激情。
离开了一个月,再去,他已经把房间收拾了,人坐在那里写魏碑,看上去干净,清爽。那些他的画,挂在墙上,有一张我最喜欢--是一张简单的线描头像,象个和尚。但是那些线条象是在一起舞蹈,和谐无比。
我们在那里度过了寒冷的冬天。
那个小小后窗,有一片红色印花的窗帘。每次看到那里透出的灯光,我都会有心安的感觉。房间里没有暖器,冬天的早上,冷得可以哈出白气。可是我们是如此年轻,无所畏惧,我们所拥有的,只是彼此,但是,那却象是全世界。
Y 喜欢和我笔谈。我们坐在那儿,他写几句,我写几句,把小本递来递去。 Y 和我去看午夜电影,天亮之前,坐没人的公共汽车回家,再一觉睡到傍晚。我为他旷课,只为和他多呆一个白天。我们完全无法控制地爱着彼此,激情如同暗夜中的焰火,不可抑制地爆发。
他教我欣赏魏晋石刻,宋代的优雅工笔,石涛或八大山人的画,带我去故宫。他会讲给我绘画之美,以及线条的精妙,他陶醉其中,我也深深感动。我们在家徒四壁的小屋,度过了最快乐的时光。
Y 的眼睛,让我难以忘怀。它们天真而锋利,闪着孩子一般的光。即使是多年以后,这光彩仍然丝毫没有褪去的意思。我是多么珍爱这光,以及它背后的勇敢。我以为我明白它们,我曾经以为我可以和它们共度余生。
……
终于,我和 Y 还是渐行渐远了。我们已经不必忍受冬天的寒冷,他的和我的家,每个房间都有暖器。但他仍然是那个不顾一切的梦想家,用他的灵魂挤出汁液,化为艺术。
我仍然爱他,但是他给我带来的所有痛苦,都已经因为生活的沉重,让我放进了一个叫做"麻木"的箱子里。我宁愿记得与他的所有美好,记得我曾经最爱的艺术家,和我们一起度过的最无所畏惧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