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商榷遣词用句谈起......

 

从商榷潜词用句谈起……

 

桦树

2006年05月31日09:49:00

 

        老秃笔在网上读完我写的《母亲节忆父亲》,对我严厉的指责。

        他说:“你在文章和谈话中,总用死这个词。我认为,死不应该用在亲人身上。用辞世为好,你不尊重你的父母。我是决不会用死来说我的双亲。”

        “我是有意的。这个字我用得很在意。”我回答。

        老秃笔愤怒:“你还故意的。我以为你不敏感粗枝大叶。”

        其实本不该解释。还是那句老话,懂得的只需递过一个眼神;不懂的解释了也还不懂。我写文章时,常常感到这种陷入绝境的痛苦,不明白为什么话要说得那么白,意思要解释得那么尽?我以为的好,就像手里拿一块木头,雕刻一张老人的脸。刻来刻去,当你刻下某一刀时,动人的感觉突然出现;如果再多刻一刀,那感觉又鄹然无影无踪了。我伫立在南昌寺庙里看八大山人的画,一眼望过去,平常而无惊艳;再定睛一看,顿时心旌摇动,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那似随意抹上的的斜斜枯枝,寒鸦数点,实则笔笔到位,精心布置。年轻的时候,朋友阿城常教导我:“好的作品是减法,不是加法”。好的电影对白讲究得也是潜台词。比如:一对初识并相互强烈吸引的男女,他们一起吃饭散步,彼此内心真正想诉说的全是爱意;然而嘴里却谈论着完全不相干的言语,这就叫做潜台词。潜台词所创造的意境和感觉是直白表达永远做不到的。

        让我画蛇添足地解释为何选择用“死”而不用“逝世”“永别”类的尊敬词语,着实十分困难。文章淡淡地述说一对特殊的父女间的特殊情愫,没有父亲的伟大,唯有内心的感受。

        父亲病重陷入昏迷,女儿焦急地大声呼唤。冥冥中父亲感受到女儿的需要,拼命地与死神争斗,终于苏醒;醒来后父亲不好意思地笑着对女儿说“刚才一不小心,差点死了。” 天大的事情,父亲却以玩笑话来说。他轻描淡写地用“死”字,是因为不在意自己的死,而在意女儿的心痛。父亲弥留之际尚且念念不忘对女儿的责任,故此为自己的死感到抱歉。

        “可是两天后父亲还是死了”。这里表面沿用父亲说的“死”字,其实底下含有很多的潜台词。举例说,这包含了没头没脑没办法的埋怨成分:你说好不死的,可你说话不算数。女儿任性无奈地表达内心的恐惧痛苦,伤心和失落……其实谁不明白怎末可以埋怨逝者呢?人们常看到妇人在丈夫死去时这样哀哭:“你真狠心啊,怎么可以这样就走了呢?” 孩子们在内心害怕时经常没缘由地发怒和埋怨,这种种的埋怨里都充满了无尽的委屈和无奈。再有,“死”这个字能微妙地表达亲近,试想改用“辞世”,距离感会马上产生。文章里女儿曾问父亲:“你怕死吗?”父亲像小孩一样地回答:“有点怕。” 有谁家的孩子会问父亲这样忌讳的问题,而父亲又如此诚实地回答呢?从这没有遮掩而有点羞涩的真实里,就像小孩子看着另一个小孩子相互傻笑,其实也不知笑什莫,只知道彼此心灵的靠近。第三, 用“死”这个字,还可以准确地发泄一种痛的滞瘀,就像故意看着自己用小刀割破手臂,尝受那种疼痛,其作用和大恸相似。

        总之,写作者无非是用文字来制造一种感觉,读者未必感受得到;不同的读者,感受也未必相同。我之所以喜欢文字,在于常常为它的力量和奥妙所震撼。同意的词汇,稍许前后左右不同的运用,就能产生出截然不同的色彩。好比说在百无聊赖的讨论会上,喋喋不休者的呱躁让你充耳不闻,焉地不知哪里传来几句平静的话语,却会让你抬起眼睛。而说话的人也许无非是潜词造句的顺序独特。大家看美女,很快会被空洞美折磨得异常疲劳;突然角落里飘出一对深深的眸子,空气瞬间凝固,令你三日茶饭不思。

        不过人这种有情感的动物十分麻烦,人们大脑的思维也极为敏感多变,本能的逆向心态是心理学上重要的课题。经常作者本心想表达的好,而看到读者眼里却变成了坏;反之亦然。比如,老秃笔笔下虚构的完美人物飞虹,诚实地讲,看在我的眼里她实在烦人,如现实里遇到一定避而远之。

        昨天要去舞蹈学校门口等女儿,我随手从书架上取了一书,胡兰成的《禅是一枝花》。我观胡兰成参禅,读着读着就独自笑了起来。只见他文章越写越短,最后恨不能半页纸不到。可不是嘛,既然要参,怎可啰啰嗦嗦地写得那么明白。

        俱胝和尚,凡有所问,只竖一指。你听天籁的声音,往往只为一音,已足够你省思一世。

        也不知我腻腻歪歪说明白了没有?其实,很多感觉是说不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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