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我保存着两张放大的老照片,黑白的。上面是我和妹妹,傻里傻气的三岁多男孩儿和两岁女孩儿手拉手站在院子里,都是鼓鼓的脸,穿得圆圆的。那是在春节期间,所以我们手里拿着大人送的礼物-一个布老虎和一个小鼓。两张照片几乎一样,一张是我拿着小鼓,妹妹拿着布老虎;另一张自然正相反。那是五十年代末的北京,冬天比现在冷得多,我和妹妹都戴着棉帽子,身上是厚厚的棉袄、棉裤、棉鞋、棉手套,像两个玩具熊。背景是我们曾经住过的四合院,房瓦上都是白色的积雪,冰溜子长长的、成排地挂在房檐上。
待我记事后,1960年代的北京变化不大,冬天很冷,所有的湖上都结了厚厚的冰,还是那么多雪,经常过寒流刮大风。春节前后是数九严冬,最冷。住四合院是没有暖气的,取暖得烧煤炉子。煤炉子可以烧块煤、煤球,或改装一下烧蜂窝煤。尽管家里有取暖的火炉,但不是每个房间都有,所以严冬的日子,屋里能保持在十几摄氏度就不错了。屋里冷,我们就围着炉子坐,并焦急地等待着炉子里烤着的白薯。写到这儿,我似乎又闻到了那烤白薯的甜香。
白天孩子们跑呀、闹呀,不觉得冷,可晚上钻被窝是一难关。大人们督促着孩子在睡觉前好好用热水洗脚,当然为了保持卫生,另外,脚热了,被窝里也很快热了,不然脚一夜都是冰凉的。
春节期间下大雪,我们这些孩子们呀,到外边疯跑打雪仗,一会儿小手冻得红红的,生疼,忙跑回家在炉子边上烤手,跟着又跑到外边扔雪球,时间一长,棉鞋也湿透了,只好把鞋子放在炉子边上烘乾,自己趴在结满冰花的窗前往外看。雪纷纷扬扬,一片银白,麻雀叽叽喳喳吵闹着没有地方落。对了,如果你把院子里的雪扫出一块,撒上些米,支上个箩筐,还真能抓住麻雀。你趴在门口,门开个缝,手里攥着连着支箩筐的小棍子的绳子,紧张地看着疑虑重重,在箩筐外边蹦跳的麻雀,任凭姥姥在后面嚷:“你这孩子!门开着屋里都成冰窖啦!”
春节前家家户户都要大扫除一次。那是件大事,是个风俗习惯。大都是全家总动员,每间房间都要彻底打扫。掸灰尘、擦玻璃、洗刷各种家具。然后就把市场上买来来的,或托人写的春联贴在门口。
节日里孩子们喜欢放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鞭炮,穿上新衣服,心里美滋滋。可最让我惦记的是各种各样的好吃的。那时候谁家都没有电冰箱,也没有电视,更没有计算机,只有一个利用率极高的“话匣子(电子管收音机)”。你大概想象不出没有冰箱怎么储存食品吧?其实容易,屋子外边就是天然冰箱。春节前好几天姥姥、大妈们就忙起来了,做各种各样的、平时根本见不到的好吃的。哎呀,我简直馋坏了!
沙锅里炖着排骨、烧猪肘子、红烧肉,满屋子飘香。姥姥把肉烧好了,就把一个个沙锅放在屋外房檐下,盖儿上还小心翼翼地压上两个大砖头。干什么?怕猫呗。姥姥白我一眼,“野猫好对付,‘家猫’难防!你不许偷吃!淘气,看我怎么拧你屁股!”
那是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北京是首都,逢年过节政府都要从外地调一些副食品供应,居民们购买当然是凭票证。那时没有超市,各个副食品商店都排起很多长龙。我们这些放寒假的孩子们都帮着家里来排队买年货,人人手里都提着个菜篮子站在冰天雪地里。要有足够的耐心,因为一个队就得好几个钟头。可那也是乐事!因为我们是在买好吃的呀。或许一户家庭可以买五斤猪肉、两斤牛羊肉、两斤鸡蛋、四两粉丝、两斤白糖、半斤芝麻酱、两斤花生和瓜子。想想吧,每买一种食品就得排一个队,得排几个队?买鱼不限大小,但一次只能买一条。好吧,买一条大鲤鱼。买鸡鸭也不限大小,但也是一次只能买一只,嗯,来只老母鸡。好家伙,整整排了一天的队。除了回家吃饭,都是在排队买年货。小脸冻得通红,清鼻涕擦也擦不完,可心里这个乐。有好吃的啦!
春节临近,一天天地临近,终于有一天正式过节啦!年三十的夜晚,每家每户都传出剁饺子馅儿的声音,外边不停点儿的鞭炮声不断传来。最后,全家人都围坐在饭桌边包饺子吃喝。炉子里的火烧得旺旺的,屋子里真暖和。大人们举起酒杯满面春风,孩子们狼吞虎咽着香喷喷的饺子。话匣子开得大大的。哈,去旧迎新了。
去旧迎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