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柏林的收获之一是在朋友那里顺了三本书。一本白先勇“台北人”,一本张洁小说集和一本池莉“有了快感你就喊”。
我小时候家里订过一本“连环画报”月刊,在那上面第一次读到白先勇小说改编的连环画“永远的尹雪艳”——顺便说一下,很多名著我都是在“连环画报”上面看图说话认识的,并且印象深刻,比方象“依里亚特”和“奥得赛”的故事,到现在我也没看过原著——我真正读的第一篇白先勇小说是“嫡仙记”,忘了是什么时候看的,看完之后不忍立刻放下,满脑子都是李彤那枚一忽儿别在耳际,一忽儿飞在发尾的碎钻大蜘蛛。后来去看电影“最后的贵族”,看到李彤出场,第一个冲动是要跳进电影里去把苦兮兮的潘虹赶出银幕去。
白先勇的书我买过很多本,都是一时高兴,借给别人,再也没有拿回来。他的小说里面我最喜欢的是上面提到的“嫡仙记”和“永远的尹雪艳”。白先勇非常擅长白描式的侧面人物描写,他写李彤“笑起来的样子很奇特,下巴翘起,左边嘴角挑得老高,一双眼皮却倏地挂了下来,好像把世人都要从她的眼睛里撵出去似的。”那个佻挞不羁的女孩子,一下子就跳到你面前来了。
台湾六七十年代出了很多优秀一时的作家,尤其在语言方面(比如诗人余光中),大陆的作家很少有人能够匹敌。白先勇的语言古典雅致,简练而有韵味,我心里默默用四川话的调子读他的小说,真是字字铿锵,满嘴余香。也许正因为他本人是同性恋,所以他对自己笔下的女人都有一种同类一样的怜惜,贴切,深刻,悲怜。文字的美是恒久的,这么多年了,我仍然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拿起“嫡仙记”,随便翻到哪一页,一直看到底。
张洁的小说我是在“小说月报”和“十月”这些文学杂志上看来的。记得名字的有“沉重的翅膀”,这篇小说当时很轰动了一阵。从朋友那里顺来的张洁小说集里收得有“祖母绿”和“红蘑菇”,这两篇小说当年没有得到太大的掌声,但是如今重读,我觉得比她那些政治化的东西强很多。人性比政治永恒,这一点在小说里也是一样。
上大学的时候我迷过池莉。池莉早期的小说写得很准确,我还记得她写一个男人去上班,早上在渡轮上,看到来往的人群,心底一派苍凉。池莉的小说一直以武汉下层人的生活为题材,早期的池莉自己的生活也很琐碎,在她的小说里,你可以感觉到一份惺惺相惜的悲天悯人。这份情怀,在她后期的小说中却越来越少。这本“有了快感你就喊”,我还没有看过,翻了两页,并不很想看,把它带回家来,与其说为了小说本身,还不如说为了怀念一下自己年轻时候对于阅读小说的一腔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