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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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佛前祈祷了三千年,修炼了三千年。今日,终于得偿所愿能覆于他之上。然而,由于我的自杀,佛祖对我进行了惩罚。所以,我们不能言语,我只能感受他的温度,他的呼吸。我叫裳,前世是这个男子的妻。他叫磊,是个羽扇纶巾的书生。
  还记得嫁他的那年,有桃花灿然如雨,天空澄净,柳堤烟云般氤氲着青色。迎亲的队伍火红一片,突兀而热闹的出现在这个宁静的小村里。他一脸笑意的站在门口,胸前有与我嫁衣一般火红的花。薄薄的嘴唇漂亮而魅惑的勾起弧形。眉间一道刻痕却深深刻进我的心里,心便没来由的一疼,如同初相见时。想来我与他的缘分便结于那时。那时是初夏,有草长莺飞,有溪水晚霞。
  我家不是大富,我亦不是闺秀之女。然而,父母对我是宠爱的。冲破俗礼教我读书识字。某日,在院中写字,伴着清风传来朗朗之声: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知道这是《诗经》里的句子,做先生的父亲最早教我的便是这个,念出它们时,父亲回望母亲,两人的眸映着霞光,仿佛千波湖上的星子。他们便遗忘我的存在,非等我摇着父亲的手大声叫:“爹爹,爹爹,后面呢?”父亲方回首低望我,盈盈笑意充斥在那双如深潭的眸里。长久下来,我便明白,那样的光彩,叫做爱。
  我是独女,常因为寂寞而追问父母为什么我没有兄弟姐妹。母亲总在这时轻抚我的发,笑着告诉我:因为人的一生,爱一次就够了,而爱一次只能结一个果。我便欢闹着跑去抱住父亲,大叫:“爹爹是杏树,我是杏果。”这时父亲会抱我起来,拼命旋转,如飞一般看景色在眼前飞逝,最后游离成块块色斑。
  母亲家世显赫,外公富甲一方。少时曾见过外公一次,他腆着硕大的肚子,穿着光鲜的绸缎衣服,宛如天神似的出现在我家不大的院子里。之后一个老婆婆拉住我,一直的哭,手绢是好看的淡紫色,她说,她是我外婆。从日出到日落,这群人候鸟一样来了,走了。空余下一地清风,满目萧索。
  母亲自那次以后便一直哭,终于病倒榻前。父亲辞了先生的工专心照顾母亲。偶尔教隔壁孩子读书,以此收取些许米、油维持生计。我于是怨恨起那个肥硕的老人,那个自称为我外公的男子。我开始帮忙干活,每日晨起踏着一地青翠去两里外的溪边洗衣,赚取微薄的几个铜板。而每日披着残霞归来时,都能看到父亲修长的身子立于院中,一边望着门里的母亲,一边盼着门外的我。残霞下的影子单薄而无助。每每此时,我都会仰头,天空通常是血一般的红。忍住泪水然后欢奔回去。
  父亲的笑越发少了,而母亲的呢喃越发多了。终于一日我尚不及踏入院门便听到父亲撕心裂肺的呼喊:桑眉!那是我第一次听到父亲叫母亲的名字,然而那样的呼声却早已隔了天人的距离。泪水扑出眼眶,我颓然蹲下,靠着泛黄的墙壁,有窒息的感觉有撕裂的疼痛。
  母亲下葬那天,我第二次见到那个自称我外婆的女子,她神色哀怨却透着紧张的跑来抱我,然而递给父亲一叠纸,上面有花花绿绿的图画。不久,一批穿黑衣戴黑帽的男子拉走了她。外公自车上下来,以极快的速度揪住父亲,两个男人就这样对望着,然后彼此流泪,终于瘫坐地上,任黄沙描下满脸泪痕。
  “你记住,是你害死眉儿。”临走时,外公指着父亲咒骂。然后绝尘而去,一路扬沙。
  半晌,父亲起身,将那叠纸烧掉,周围的村民大声呵止,“你疯了,那是银票…….”翻飞的灰烬如黑蝴蝶漫天飞舞。
  那夜,父亲递给我一个箱子,里面全是母亲那些夺目的首饰。我知道,若不为我,父亲不会再留于世,而此时的他亦无心再顾生计问题。三更敲过,我擦干泪,望着窗外幽白的月,我知道,我再也不能抓着父亲的手叫他讲故事了。我知道,一切都变了。
  然而流光飞逝,一切疼痛都淡化成一道粉红的疤,印在心里,不去触碰便不会疼痛。父亲开始渐渐恢复,又回到私孰当先生。除了母亲的祭日,他几乎时时带笑,唇角微翘,眼中盈盈。
  想来,遇到磊时,便因那笑迷失了吧!他薄薄的唇有微翘的弧形,一如父亲的笑意,带些疼惜,带些惊喜。
  那日我照例去溪边洗衣,捋起长长的裙摆,挽起衣袖,任由清风拂面。然后我听到熟悉的诗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直起身,甩了甩头发,寻声望去。溪的对面,一个青衫男子咧嘴而笑。
  “《诗经》的句子,怕不适于我这样村野女子。”他愣了愣“你读过书?”我眯眼看了看他,然后拾起衣服转身离去。他匆忙涉溪而过,阻住我的去路。“对不起,我该想到的,仙子自然识字。”我噗哧笑了出来。
  自此以后,我每日均可遇到他,我们并肩听莺飞草际。观落日红霞,描远山黛色,吟松风词话。相聚的时光越来越快,为了多些时间相携,他甚至帮我洗衣。渐渐夜里亦有他的身影。某日梦回,见到母亲对年少的我说:女人一生只会爱上一个男子,为他结一次果。那夜,初潮来临,我又羞又涩。我知道我已成人,可以选择一个男子,为他结一次果。
  父亲敏锐的察觉到我的变化。几次三番的以别家公子提亲为由逼我真话。我总是笑,浅浅的。他便会在我的笑里迷失,忘记追问那些欲知之事,只轻柔的抚摸我的脸,眼神复杂。
  再次遇到他时,他依旧青衫,这次,他为我讲了牛郎织女的故事,我仰头看满天星子,想起父母的眼眸,那种灿烂迎着叫爱的光芒。不觉唇间一凉,一种轻柔覆上来,我睁眼看到他赧红的脸。
  “我叫裳,住在东村,院内有两颗银杏树。”他望着我,开心的笑了“我叫磊!”我点头,然后起身跑开。
  第二天,媒婆上门,递上了男方带来的礼金,一枚湛蓝如水的宝石项坠。在父亲错愕的目光下我收下了这枚坠。只因媒婆口中那句“磊公子”的称谓。
  花红柳绿,出嫁那天,父亲为我戴上了那枚项坠。望着他沧桑的背影,我哭了出来。他口中只呢喃的呼唤着两个字:眉儿,眉儿……
  回门的时候才知道父亲过世了。就在我新婚的那夜,父亲提酒去看望母亲,醉倒在那株银杏树下,与母亲相携而去。漫天杏叶如翩翩翻飞的蝶,我想,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当夜,在我生长的院里,磊温柔的吻干我的泪与我缠绵。我却听到风声如泣,萧萧叶落,银杏树的影斑驳的映在窗上,偶尔杜鹃凄厉的啼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我抱紧磊颤抖着,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婚后一年,磊对我百般疼爱照顾,可是我却一直不能为他带来一儿半女。我想为这个男子结一次果,然而大夫的话却如利剑深深刺进我的心窝。于是公婆开始埋怨,村里开始议论起来。“女人不会生要了干嘛?不和母鸡不下蛋一样吗?”“谁知道啊,她外婆她娘都只能生一个, 谁知道她居然一个都不能生。”“另娶一房吧…….”
  在各种议论里,磊日渐憔悴。他在奋力抵抗着压力,而他是个孝子,所以他痛苦。入夜,我吻他,然后告诉他,另纳一房吧!他转身望我,眸里闪烁着星光。我笑了,我知道那是爱,而我只要知道他爱我就够了。
  于是云进了门,喝着她递过来的茶,看着公婆的笑脸。只觉心中酸楚,口中苦涩。磊从开始的隔天来一次,变成一周来一次,慢慢的,我的院落只有鸟语花香,松风竹色。我强烈的想念起我的母亲,想念起父亲,想念那个古老的院落,那两株相偎的银杏树,还有初相见时磊眉心的刻痕,眼中的笑意。然而薜荔空墙,一切妄然。
  风在起时,我又听到杜鹃的啼声: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佛祖扣上菱花镜“裳,水月梦竹一场空,你对你的前世可还有疑?”我低头想了想问:“是何造就我与磊如朝露般的情缘?”佛祖笑:“痴儿啊痴儿!”他重又开启菱镜,里面有接天碧海,孤岛一座。我缓缓步近,见岛上一具女尸,赤裸身体。“云?”我惊,转头看向佛祖,他但笑不语。我继续看,见一个男子游上来,然而悄然离去。第二个为她的脸覆上丝绢一块。第三个为她盖了一件衣裳然后葬了她。镜中景象消失。我迷惑的看着佛祖,他慈祥的面上浮现一丝哀愁“裳,你真要知道么?”我毫不犹豫的点头。佛祖喧了声佛号,然后叹:“痴儿啊!你本是那件衣裳,只因羡慕那被葬女子而化身为人,爱上了那件衣裳的主人。而你注定不能与他长相厮守。因他并非葬你之人!”
  “如何不是?”我打断佛祖的话“他何尝没有葬我?”佛祖笑:“你既非因,何来果?”然后金光一闪不见踪影。空留一室佛像,一室烛影。我颓然倒地,回响脑中的是那句:你既非因,何来果?泪水四溢,难道注定了我与磊的萍水而过?注定了不再重逢?我不甘,于是我开始祈祷,我开始修炼。我要再回去,去那个柳色氤氲,溪水潺潺的村落。再看一遍他眉间的刻痕,眸中的笑意,再听他轻唤我:裳!再听他浅吟: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浮生闲数落花 发表评论于
呵呵,有特地为歌曲写过的小说。《醉月华》《剑庐》《消看白狐》
以后会陆续发上来,多谢天寺~
echolong 发表评论于
sigh!
天寺 发表评论于
这故事配你近日的原创歌曲:珠联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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