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纪实之四十五:天津哥们儿(下)》
滚刀肉
“滚刀肉”是特指那些说又说不得、罚也罚不得、打也打不得的,什么都不在乎的主儿。说他轻了,他跟你嬉皮笑脸;重了他跟你对骂,把你们家能有的沾亲带故的一通卷。骂几个钟头不带重样的。一天津哥们儿给我们表演,试骂过一次,好家伙,听得我耳花缭乱,笑得直不起腰来,挨骂那位比我《可怜系列》里的任何人物都惨。
罚他,他就给你泡病号,他还能开出假条来。是啊,连医生也不想惹麻烦不是。扣他工资,他就上连长家吃饭去。往炕上盘腿一坐,稳如泰山,吃贴饼子可不行,得有肉,有酒。
打,就更别提了。他给你菜刀,让你朝他脑袋先砍。
别弄什么叫板的事。文革时给牛鬼蛇神都剃阴阳头,即剃一半光头,留一半儿。哥们儿们根本没当回事儿。问:要嘛样儿的?“十字街头”(头上一横一竖两刀),剃“一圈”的?还是留几撮儿?你只要撂下话儿来,他就剃。可问题是,他剃完了,你剃不剃?!
有两哥们儿闲着没事,比赛喝凉水,你一勺我一勺,最后两人喝了快一桶凉水。其中一个服了,另一个才罢勺。后来据说总胃痛。
干活,也有绝的。
排水,是有土方定额的。女劳力8方,男劳力10方(见《最累的活》)。一次,是加宽加深已挖好的排水沟,沟里还有水。别人分好地段后,一个两个都抡圆了铁锹干上了。一哥们儿,点根烟,走到这儿聊两句,晃到那儿,跟女生耍耍贫嘴,就是不动锹。连长过来说他,他就不轻不重地铲两下。连长一走,他又立在那儿了。
等大家都干得差不多了,水也都漫上来了。小子开干了,只见他用铁锹把沟两边的土往水里铲去,不一会儿,他负责的那一块沟沿上和两边就铲齐了。不同得是,别人挖的段,沟沿上堆满了土,哥们儿这一段,没土。全推到沟里去了。还没完,过两天,水流得差不多了,再去看,他那块在沟底下形成一道坎,成了排水沟里的一小水坝,把上边的水全挡住了!因为小子,只用铁锹突噜突噜沟帮子上,下边一锹没碰。
锄地,给玉米开苗。连长在后边检查质量,发现有一垄是一棵苗没间一根草没碰。不对呀,两边的垄怎么都锄了呢?这垄也有脚印啊!连长急了,顺着垄沟撵上去了。老远就看到一哥们儿拿着锄,也是一下一下地往前搂,跟旁边的人还有说有笑的。连长走到他身后,叫道:“XXX,你把锄头举起来!”
大家都楞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全停下来了。哥们儿皮笑肉不笑的把锄头举起来,大家一看都乐了,没锄板!他那把锄头没头,只是个钩子。连长又问:“锄头呢?”
他嘿嘿乐了,说:“这儿呢!”随手从腰带上把锄板头抽出来了。
原来,他那锄头到地里还没干两下,就掉了。掉了,小子也不说,把锄板就别在裤腰带上了,锄头变成锄钩了。他就抡着这钩子,在垄上瞎比划着,跟表演一样。两边的人都自己忙乎自己的呢,谁也没看到他不是在锄地,而是在“钩”地呢!
连长问他为什么不回去让铁匠给焊上,他比连长嗓门大,离连那么远,来回走不是耽误活儿吗!你看,他有理。
其实,天津哥们儿也不都这样。敢玩命,也真买力气。
有一次,连里打水泥晒场。没搅拌机,全靠人的两条胳膊和铲子。沙、水泥、石子堆在一边,按比例多少,一筐筐的扛过去。沙子和水泥用量少点,渐渐地石子供应不上了。搅拌的那伙人开始吆喝:“石头!石头!”抬沙石的就那么几个人,早就累得气喘嘘嘘的。我当时是连里的统计,在旁边计算着第二天的用料。听到叫喊,我看看了周围的人,叫了一声:“老五,来!”
老五,姓石,那是绝对的“滚”。连长跟他称兄道弟的,他动不动就找连长要烟抽,当然,他也给连长上烟,不过得看他高兴不高兴。
“干嘛儿?”他问。
“练练活儿吧。”
我跟他走到装石子的地方,“装!”别人都是一次抬一筐,我说:“三筐!”一筐石子120斤,装石子的是木头箱,箱子上的水泥挂了厚厚一层,又得加上十来斤。三筐,400斤。我拿起一条杠子,穿上,他在前,我在后。“起!”只听“咔嚓”一声,杠子折了。又换了一根粗的,“咔嚓”又断了。场上的人都不干了,看我们俩抬石子了。
“不行,找根柞木的。”
柞木的够结实。一次三筐,带小跑。不一会儿,没人叫了。那天,完成的面积最多。
回去接着打
放探亲假回家,干嘛?也是打架。有一哥们儿打上瘾了,半年没回来。在天津还挑了号了,号称“小七儿”。天天背一军挎,里面一块板砖。走哪儿板到那儿。
等知青都返城后,我听说,老五他那个单位给他安排得工作是,专门去外面催帐。绝了。这也得说他那单位的头:知人善任。
算算,三十年没见这帮哥们儿了。
我们外附几个跟天津哥们儿关系铁瓷。没打过架,也没红过脸。不知道,也许是北京天津就这么百十里地,套着近乎了。也许我们比他们大几岁。也许总在一起敲三家。也许在一个脸盆里捞肉,挟鱼吃的次数多了。也许……
00还是01年,打鱼队的北京和天津知青大聚会,来了二十多哥们儿、姐们儿。小七、老五、董二、马色儿、铁林到处打听老三在哪儿,近况如何?还托人给我带好。
天津哥们儿,我也惦记着你们,想你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