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贫慕势鸳鸯女,欺上瞒下恶丫鬟

开篇不谈《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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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雲  (雲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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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鸳鸯,《红楼梦》中最志得意满的大丫鬟,一位倍受读者推崇的文学人物,而我却无论如何对她也喜欢不起来。非但不喜欢,甚至还有些厌恶和憎恨的感觉。为什么呢?且听我一一道来。




寓贬于褒曹公笔,皮里春秋写鸳鸯

自《红楼梦》问世以来,为什么有这么多的红楼读者都对金鸳鸯大加赞赏呢?我想很多人心目中的鸳鸯形象其实并不完全是曹雪芹笔下的鸳鸯,而是被高鹗续书美化后的鸳鸯形象。譬如王国维先生,他本人是极力反对自杀的,但最终却选择了像鸳鸯那样结束自己的生命。假使他当时知道“鸳鸯殉主”不过是高鹗续貂的话,说不定也不会走上沉湖而亡的结局了。

如果撇开高鹗续作不谈,单从曹雪芹留下的前八十回着眼,我委实看不到一点作者对鸳鸯的推崇、赞誉或欣赏:虽然鸳鸯是贾府中赫赫扬扬的首席大丫鬟、地位举足轻重、出场次数众多,但曹公却没有在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中为她留下一席之地(起码不在前二位置);她的名字虽然数度出现在回目中,也并没有像美香菱、贤袭人、慧紫鹃、俏平儿、勇晴雯那样被曹公赋予一个褒扬的字眼;在行文铺叙之中,曹公也从没有对鸳鸯的人品和性格做出褒义的评价。

我们所读到的,只是曹雪芹借书中其他人物之口,对鸳鸯的几处真伪难辨的议论。为什么说真伪难辨呢?因为鸳鸯在贾府的地位举足轻重,书中人物与她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利害关系,而且荣国府中又是派系纷争是非之地,所以很难判定书中人物对鸳鸯的评价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是阿谀奉承还是造谣中伤。譬如魏忠贤在位时,满朝文武有谁不对他歌功颂德呢?这些颂赞之辞有几分可信呢?

因此,我们必须跳出荣国府的窠臼,从完全旁观的角度对人物关系及说话时的语境进行仔细的甄别,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个中三昧。

书中人物对鸳鸯的评价,大致有以下几处:

1、邢夫人在为贾赦说媒、要娶鸳鸯作姨太太时,曾对鸳鸯说: “……冷眼选了半年,这些女孩子里头,就只你是个尖儿,模样儿,行事作人,温柔可靠,一概是齐全的。……如今这一来,你可遂了素日志大心高的愿了,也堵一堵那些嫌你的人的嘴。”
当面奉承,可信度★★
当面揭短,可信度★★★★


邢夫人这前半段话可算得是整部书中对鸳鸯的最高评价了。但这些评价是否客观真实呢?要知道,这些话是邢夫人当面说给鸳鸯听的,而且是在“求”她答应嫁给贾赦作小老婆。也就是说,邢夫人此来,就是专程为奉承鸳鸯而来的,是特地来为鸳鸯戴高帽子的。这样的话,怎么可能没有大量的水分呢?

并且——我们不得不感叹曹公笔法的神奇——即便在邢夫人当面向鸳鸯奉上的颂歌中,也透露出了一些不和谐的音调:鸳鸯素日志大心高,颇有些人是“嫌”她的。相比前面的阿谀之辞,这些当面揭短的信息显然更为可信,因为邢夫人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在此时当面给鸳鸯造谣。

当然,贾赦能够看中鸳鸯,这件事本身就说明她在模样儿、行事作人、温柔可靠方面有过人之处,邢夫人的夸赞并非完全空穴来风。只可惜贾赦的眼光实在不敢恭维,看秋桐是何等人品就知道了。

2、螃蟹宴后,李纨曾当众夸赞鸳鸯:“老太太屋里,要没那个鸳鸯如何使得。从太太起,那一个敢驳老太太的回,现在他敢驳回。偏老太太只听他一个人的话。老太太那些穿戴的,别人不记得,他都记得,要不是他经管着,不知叫人诓骗了多少去呢。那孩子心也公道,虽然这样,倒常替人说好话儿,还倒不依势欺人的。”惜春笑道:“老太太昨儿还说呢,他比我们还强呢。”平儿道:“那原是个好的,我们那里比的上他。”
当众夸赞,可信度★★
当众牢骚,可信度★★★★


李纨的这番话,也给了鸳鸯极高的评价,说她公道、不依势欺人等等。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反正说的都是些“好话”。虽然人生经验告诉我——当某人当众夸赞上司的红人时,他话中的水分比积雨云的中心还要多——但初读红楼时我还是被李纨的话骗过了,以为鸳鸯真是个尽职尽责、体上怜下的好丫鬟。可是在反复多次品读之后,我却感觉这段话十分蹊跷:为什么李纨的话中似乎还有话?为什么整个贾府只有鸳鸯敢驳贾母的回、贾母也只听她一个人的?为什么一向本份的寡妇李纨,竟然会说出“老太太的东西会被人诓骗了去”这样的是非之辞?为什么在场的黛玉、宝钗、湘云等一干聪明人以及懦小姐迎春概不答言?为什么惜春和平儿的随声附和总觉有些酸溜溜的?为什么宝玉、探春甚至李纨自己都忙不叠地把话题从鸳鸯身上引开?为什么说到后来李纨会伤心到“滴下泪来”?为什么众人看到大嫂李纨伤心时不但不安慰她、反而急忙说“不如散了倒好”?

仔细琢磨之后,我不禁恍然大悟:原来李纨此时刚刚吃过酒,这番话其实是酒后放肆之语,也是典型的春秋笔法。实际上,她对祖婆婆偏听偏信、财产被人诓骗等事早有怨言;只是,作为一个伶仃寡妇,不敢也不便将自己的怨言说出口,只能暗地里为本应属于自己的那份财产的丢失而哀叹。此时虽然借着酒力、壮着胆子向大观园众姐妹诉一诉苦,也只能半遮半掩,正话反说,害怕此话传出去会引火烧身。

要问我的凭据是什么?很简单:如果鸳鸯果然把贾母的财产守护得妥妥帖帖,如果鸳鸯的心也公道、常替人说好话儿、不依势欺人,则李纨之语是真情;反之,如果鸳鸯与人合伙将贾母的财产诓骗出去,如果鸳鸯心眼不公道、替人说坏话儿、仗势欺人,则足以证明李纨之语是反弹琵琶暗讥讽。事实上,我们看到的恰恰是后者 ——鸳鸯不止一次地将贾母的东西偷出去送给凤姐和贾琏、在贾母的众儿孙中间毫无公道可言、给别人下蛊、仗势欺人等等(详细分析见后)。

3、凤姐儿暗想:“鸳鸯素习是个可恶的……”
心理活动,可信度★★★★★

凤姐与鸳鸯的关系非同一般,但她心里却认为鸳鸯是个“可恶”的,这个词着实令我一惊:原来鸳鸯在凤姐心目中是这样的形象……注意,这句话并非是凤姐人前人后对鸳鸯的评价,而是“心中暗想”,相当于是作者的叙述,是最真实的。就是说,貌似与鸳鸯关系甚铁的凤姐,其实心中对鸳鸯的评价并不高。她之所以推重鸳鸯,只是畏之、用之而已。

怪不得鸳鸯数度出现在回目中却不见一字之褒贬,原来曹雪芹为她归纳的这个字就是个“恶”字。可是这个字太“恶”了,竟不便公诸于众,只好暗藏在这里,只有细心的人才能找到。




污言恶语辱亲嫂,百般调笑戏刘卿

据说清朝时小姑子的地位比嫂子高,尤其是在旗人家庭中。这一点在《红楼梦》中有多处表露,譬如金寡妇(胡氏)与她的小姑璜大奶奶的对话,春燕的母亲与春燕姑妈的对话等等,都能明显地感觉到这种倾向。但做小姑最强势的,则莫过于鸳鸯:早在鸳鸯的嫂子金文翔媳妇尚未露面开口之先,便被鸳鸯骂作了“娼妇”、“九国贩骆驼的”;刚一开口报喜,立马又被鸳鸯照着脸上“下死劲啐了一口”,狠狠地抢白了一番;及至她受辱离去之后,鸳鸯仍在身后骂不绝口,不肯沽名学霸王。如果说她嫂子真的得罪了她,骂上几句倒也罢了。可是要娶她的是贾赦,她嫂子不过是个传话筒而已,虽难免有贪慕权势之心,但终究不出人之常情,何至于作践若此而后快?天下为嫂之人读至此处,都该庆幸自己的小姑不是鸳鸯了。

不但对自己的嫂嫂,鸳鸯对其他地位低下之人也是跋扈异常,往往张口就骂。她的骂人与晴雯大有不同:晴雯所骂之人都是偷懒的、耍奸的甚至盗窃的,皆是有因而骂。鸳鸯骂人则毫无缘由,沾衣十八跌。这样的例子有多处,其中反映最集中的,则是在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期间:

1、凤姐知道合了贾母的心,吃了饭便又打发过来。鸳鸯忙令老婆子带了刘姥姥去洗了澡,自己挑了两件随常的衣服令给刘姥姥换上。

连凤姐都没有嫌弃刘姥姥,吃了饭就直接打发到贾母这里了。偏偏鸳鸯嫌她脏,急忙“令老婆子带了刘姥姥去洗了澡”,还换了衣服。请注意这里有一句耐人寻味的脂批:一段写鸳鸯身份权势心机,只写贾母也。

2、鸳鸯笑道:“天天咱们说外头老爷们吃酒吃饭都有一个篾片相公,拿他取笑儿。咱们今儿也得了一个女篾片了。”

刘姥姥受辱大观园,整出戏的创意者、策划人和总导演便是鸳鸯,凤姐也不过是她的副手而已。有人说她们是周瑜打黄盖,刘姥姥自己愿意的。而我看则未必。处在刘姥姥的位置上,当鸳鸯提出这种要求时,她有能力选择维护自己的尊严吗?

3、原是凤姐和鸳鸯商议定了,单拿一双老年四楞象牙镶金的筷子与刘姥姥。

象牙镶金,夸荣卖富。

4、鸳鸯笑道:“我知道你这十个杯还小。况且你才说是木头的,这会子又拿了竹根子的来,倒不好看。不如把我们那里的黄杨根整抠的十个大套杯拿来,灌他十下子。”

黄杨套杯,卖富夸荣。

4、鸳鸯笑道:“酒吃完了,到底这杯子是什么木的?”

夸荣卖富,不遗余力。

5、鸳鸯……道:“……这是两个荷包,带着顽罢。”说着便抽系子,掏出两个笔锭如意的锞子来给他瞧,又笑道:“荷包拿去,这个留下给我罢。”刘姥姥已喜出望外,早又念了几千声佛,听鸳鸯如此说,便说道:“姑娘只管留下罢。”鸳鸯见他信以为真,仍与他装上,笑道:“哄你顽呢,我有好些呢。留着年下给小孩子们罢。”

卖富夸荣,百般调笑。

6、鸳鸯道:“前儿我叫你洗澡,换的衣裳是我的,你不弃嫌,我还有几件,也送你罢。”

多数读者都注意到了妙玉对刘姥姥的厌弃:刘姥姥用过的成窑茶钟,妙玉因为嫌脏竟不要了。恐怕很少有人注意到鸳鸯,其实她与妙玉并无二致——刘姥姥穿过的衣服,鸳鸯不也照样嫌脏送与她了吗?这里一处明叙,一处暗写,其事为二,其理则一。

我们知道,刘姥姥是个家道破落的穷人,因为与王家有些瓜葛而来到贾府。她就像是一面镜子,生动地照出了荣国府主仆上下的“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妙玉和黛玉遭人诟病的原因之一就是“瞧不起劳动人民刘姥姥”。但我对二玉的做法很是理解,毕竟她们出生富贵,本人又是高洁清雅,与俗气冲天、卖笑求乞的刘姥姥自然是格格不入的。况且她们二人“瞧不起”刘姥姥的行为都发生在背后,当面则并无失礼之处。两个富家小姐能做到这样,我们已经不该再对她们提出更高的要求了。最让我不解的是鸳鸯:她一个世代为奴的丫鬟,本身也是目不识丁的粗鄙之人,有什么理由看不起作为自由民的刘姥姥呢?

写到这里,我倒想起一句话来:“只要警察在公民面前还有优越感,这个国家就没有脱离封建社会。”我很想在后面补充一句:“只要奴隶在自由民面前还有优越感,这个国家就没有脱离蒙昧时代。”




八面玲珑君王侧,两眼只见当权人

鸳鸯是贾母身边第一信任之人,其受宠程度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按李纨的说法,“偏老太太只听他一个人的话”;按凤姐的说法,“老太太离了鸳鸯,饭也吃不下去的”;按惜春转述贾母的说法,“他比我们(孙女们)还强呢”;贾母自己也说过:“他说什么……家下大大小小,没有不信的。”尤氏为贾母办差,都要到鸳鸯房中和鸳鸯商议,只听鸳鸯的主意行事,何以讨贾母的喜欢。凡此种种都表明,鸳鸯虽然不是贾家的孙男弟女,也不是管家仆妇,连个执事的大丫头都算不上,但其实际地位却远远超过了这些人。贾母对她偏听偏信,言听计从。如果把贾母比作乾隆,那鸳鸯就是和绅;如果把贾母比作嘉靖,那鸳鸯就是严嵩。

那么,鸳鸯是如何得到贾母欢心的呢?是心地纯良、克尽职任?不对,那是袭人;是模样爽利、擅于言谈针线?也不对,那是晴雯。事实上,鸳鸯早已脱离了体力劳动,不但不用担当贴身伺候的职责,连贾母出门旬月她也不用跟去。她讨贾母欢心的法宝与凤姐一样,就是阿谀奉承、投其所好。且看打牌一节:

一时鸳鸯来了,便坐在贾母下手,鸳鸯之下便是凤姐儿。铺下红毡,洗牌告幺,五人起牌。斗了一回,鸳鸯见贾母的牌已十严,只等一张二饼,便递了暗号与凤姐儿……

书中曾多次强调贾母是个聪明人。确切地说,是贾母自己多次强调自己是个聪明人。这与乾隆皇帝的情况非常相似。可惜,人上了年纪、处在惟我独尊的地位上、身边再有几个阿谀奉承之徒,要想不受“权臣”、“近侍”的蒙蔽是很难的。俗话说:茄子老了一窝籽儿,阎王老了不拿鬼儿。那些执掌大权的耄耋老人们不可不戒。

除了对贾母极尽讨好之能事以外,鸳鸯对府中上下有权势、有“脸面”的人物,也都照顾得八面玲珑,连平儿身边的猫都没有忘记。

鸳鸯便问:“今儿剩的菜不少,都那去了?”婆子们道:“都还没散呢,在这里等着一齐散与他们吃。”鸳鸯道:“他们吃不了这些,挑两碗给二奶奶屋里平丫头送去。”凤姐儿道:“他早吃了饭了,不用给他。”鸳鸯道:“他不吃了,喂你们的猫。”婆子听了,忙拣了两样拿盒子送去。鸳鸯道:“素云那去了?”李纨道:“他们都在这里一处吃,又找他作什么。”鸳鸯道:“这就罢了。”

剩菜散与谁吃,显然并不属于鸳鸯的管理范围,婆子们也没有向她请示的意思。但鸳鸯还是出言干预,用本应进入婆子们腹中的饭食做了一回自己的人情。注意这里的素云只是一个陪衬而已,绝不能说明鸳鸯如何看重她。若非李纨站在眼前,只怕在平儿之猫后面也轮不到她。

与前面的八面玲珑相反,对于那些不得势的,哪怕他(她)是主子、老爷,鸳鸯也一概白眼视之:

鸳鸯又指那几样菜道:“这两样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来,大老爷送来的。这一碗是鸡髓笋,是外头老爷送上来的。”一面说,一面就只将这碗笋送至桌上。贾母略尝了两点,便命:“将那两样着人送回去,就说我吃了。以后不必天天送,我想吃自然来要。”

贾赦贾政,都是贾母的儿子,按例孝敬母亲一些饭菜。不料,只因开罪了鸳鸯,赦老的孝敬连端到桌上的机会都没有得到,甚至连个名儿都没有留下,就被发回原籍了。怪道光绪还要向慈禧身边的李莲英行贿呢!怪道毛延寿能从妃嫔们身上发财呢!贾赦、邢夫人之不得宠,我想在一定程度上是与鸳鸯的行为有关系的。

除此之外,鸳鸯还有一点特别可恶之处,那就是探春口中所说的“背地里调唆主子”。

鸳鸯早已听见琥珀说凤姐哭之事,又和平儿前打听得原故。晚间人散时,便回说:“二奶奶还是哭的,那边大太太当着人给二奶奶没脸。”贾母因问为什么原故,鸳鸯便将原故说了。贾母道:“这才是凤丫头知礼处,难道为我的生日由着奴才们把一族中的主子都得罪了也不管罢。这是太太素日没好气,不敢发作,所以今儿拿着这个作法子,明是当着众人给凤儿没脸罢了。”

邢夫人与凤姐之间的婆媳矛盾,本是清官都难断清的家务事。凤姐虽然因委屈而哭,但在贾母面前还是极力遮掩的——毕竟邢夫人是她的婆婆,她纵然千伶百俐,也绝灭不过邢夫人的次序去。可偏偏鸳鸯这个小小的丫鬟愿意做这个“包打听”、“小报告”、“小广播”,在背后向邢夫人打了一记黑枪。其实邢夫人在“说媒”过程中并没什么过错,也没有对鸳鸯做出任何威胁或迫害的行为。俗语道:“一家女,百家求”;又道:“天无媒不配,地无媒不婚。”虽然你鸳鸯自视清高,不愿嫁给一个棺材瓤子作姨太太,但也不能把说媒的也一棍子打死吧?况且无论亲事成与不成,邢夫人都必然是一位可怜的受害者,本人女人何苦如此为难女人呢?

鸳鸯道:“……我怕老太太生气,一点儿也不肯说。不然我告诉出来,大家别过太平日子。这不是我当着三姑娘说,老太太偏疼宝玉,有人背地里怨言还罢了,算是偏心。如今老太太偏疼你,我听着也是不好。这可笑不可笑?”

这话显然指向的是赵姨娘。可怜这位赵姨奶奶,连执掌赫赫宁府的尤氏都可怜她是个“苦瓠子”,而鸳鸯不但无丝毫怜悯之心,反而背地里嚼老婆舌头,落井下石。此话敢于当着探春的面说出来,其嚣张程度也算是登峰造极了。

众所周知,邢夫人和赵姨娘虽不得志,但毕竟是荣国府里的长房夫人和生有一对儿女的功勋姨太太,一般也没人敢于公开向她们叫板。只有鸳鸯,她对当权者是八面玲珑,如春风一般温暖;对失势者则百般打击,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冷酷无情。从这里再返回去看看李纨“夸赞”鸳鸯的这几句话:“那孩子心也公道,虽然这样,倒常替人说好话儿,还倒不依势欺人的。”其中有一句能够成立吗?




芳心不属赦老大,秋波暗送琏二爷

纵观鸳鸯在《红楼梦》全书中的表现,最值得称道的便是抗婚一节。

鸳鸯是个小丫鬟,如果能嫁给贾赦作姨娘,在当时那个年代也算是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因此,她的嫂子闻听此言,认为是“天大的喜事”,“好大的造化”,只望一说必妥。邢夫人也料定一说必成,“别说鸳鸯,就是那些执事的大丫头,谁不愿意这样呢。”连凤姐心中也认为“保不严他就愿意”。可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鸳鸯坚决地拒绝了这门亲事。不但不肯做贾赦的小老婆,甚至,按她自己的说法:“别说大老爷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这会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作大老婆,我也不能去。

她为什么如此决绝呢?是厌倦了世代仆役的奴才生涯、追求人身自由、希望将来“往外聘作正头夫妻去”?还是嫌贾赦老了,“恋着少爷们,多半是看上了宝玉,只怕也有贾琏”?对于这许多的可能性,由于书中给出的信息太少,很难做出准确的判断。我们不妨先把这个问题撇开,看一看鸳鸯在抗婚之后的表现。

宝玉答应了,便出来,只见鸳鸯站在地下揉眼睛。因自那日鸳鸯发誓决绝之后,他总不和宝玉讲话。宝玉正自日夜不安,此时见他又要回避,宝玉便上来笑道:“好姐姐,你瞧瞧,我穿着这个好不好。”鸳鸯一摔手,便进贾母房中来了。

大家商议,虽有几个应该发配的,奈各人皆有原故:第一个鸳鸯发誓不去。自那日之后,一向未和宝玉说话,也不盛妆浓饰。众人见他志坚,也不好相强。

曹雪芹一向惜墨如金,但对鸳鸯抗婚之后“总不和宝玉讲话”、“一向未和宝玉说话”这件事却反复强调,不禁令人疑窦丛生。让我们再返回去对照一下贾赦和鸳鸯说过的两段话:

贾赦怒起来,因说道:“我这话告诉你,叫你女人向他说去,就说我的话:‘自古嫦娥爱少年’,他必定嫌我老了,大约他恋着少爷们,多半是看上了宝玉,只怕也有贾琏……”

(鸳鸯道)“因为不依,方才大老爷越性说我恋着宝玉……我是横了心的,当着众人在这里,我这一辈子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

对照之后不难发现,贾赦提到的是两个人,一个宝玉,一个贾琏。但鸳鸯在向贾母众人哭诉时,却独独强调了一个宝玉,而把贾琏给悄悄地隐去了。她是刻意这样做的?还是不经意的?我们且看她在此事之后的表现:

贾母(对贾琏)道:“……你媳妇和我顽牌呢,还有半日的空儿,你家去再和那赵二家的商量治你媳妇去罢!”说着,众人都笑了。鸳鸯笑道:“鲍二家的,老祖宗又拉上赵二家的。”

刚刚哭闹过之后,才过了没有半天的时间,鸳鸯就开始当众开贾琏的玩笑了,丝毫没有回避之意。按说宝玉与贾琏地位相同,又都是贾赦怀疑的对象,为什么鸳鸯对他们的态度迥乎不同呢?

再看“借当”一段:

贾琏……忽见鸳鸯坐在炕上,便煞住脚,笑道:“鸳鸯姐姐,今儿贵脚踏贱地。”鸳鸯只坐着,笑道:“来请爷奶奶的安,偏又不在家的不在家,睡觉的睡觉。”贾琏笑道:“姐姐……”一面说,一面在椅上坐下。鸳鸯因问:“又有什么说的?”贾琏未语先笑道:“因有一件事……”鸳鸯听说,便道:“……”……贾琏垂头含笑想了一想,拍手道:“我如今竟糊涂了!丢三忘四,惹人抱怨,竟大不象先了。”鸳鸯笑道:“也怨不得。事情又多,口舌又杂,你再喝上两杯酒,那里清楚的许多。”一面说,一面就起身要去。

贾琏忙也立身说道:“好姐姐,再坐一坐,兄弟还有事相求。”……说着向鸳鸯道:“……姐姐担个不是,暂且把老太太查不着的金银家伙偷着搬运出一箱子来,暂押千数两银子支腾过去。……”鸳鸯听了,笑道:“你倒会变法儿,亏你怎么想来。”……


从这段情节可以看到,鸳鸯见到贾琏时不但不像见了宝玉那样躲避,反而与其玩笑连连,仿佛密友一般。更为出格的是,她最终竟答应了贾琏的请求,去偷老太太的金银。有人认为此事鸳鸯是禀过贾母的,我认为绝无这种可能。(请看我的旧帖鸳鸯借当,贾母知否?

并且,这也不是鸳鸯第一次偷盗贾母的东西。早在第53回中,书中就出现了这样的叙述:

贾蓉又笑向贾珍道:“果真那府里穷了。前儿我听见凤姑娘和鸳鸯悄悄商议,要偷出老太太的东西去当银子呢。”贾珍笑道:“那又是你凤姑娘的鬼,那里就穷到如此。他必定是见去路太多了,实在赔的狠了,不知又要省那一项的钱,先设此法使人知道,说穷到如此了。我心里却有一个算盘,还不至如此田地。”

此事贾蓉与贾珍的看法不一,但凤姐与鸳鸯商议偷老太太的东西却肯定是事实。

为什么鸳鸯对贾琏不但不回避,反而对他和凤姐以及平儿甚至他家的猫都超乎寻常地给予照顾呢?莫非鸳鸯心中的白马王子是这位琏二爷?且慢下结论,我们再看看书中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凤姐儿笑道:“你和我少作怪。你知道你琏二爷爱上了你,要和老太太讨了你做小老婆呢。”

平儿笑道:“你只和老太太说,就说已经给了琏二爷了,大老爷就不好要了。”

贾母笑道:“你带了去,给琏儿放在屋里,看你那没脸的公公还要不要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除了贾赦之外,竟还有凤姐、平儿、贾母三个为贾琏保媒拉纤之人。如果贾琏是个清白的,也算是红楼一大冤案了。

再来看邢夫人说媒的一段描写,也十分蹊跷:

邢夫人便坐下,拉着鸳鸯的手笑道:“我特来给你道喜来了。”鸳鸯听了,心中已猜着三分,不觉红了脸,低了头不发一言。

鸳鸯心中已猜着三分,猜到的是哪三分?猜到了邢夫人此行是来做媒,但有没有猜到邢夫人是替老公做媒、还是替儿子做媒?她为什么“不觉红了脸,低了头不发一言”,与后面的反应大相径庭?

综合以上细节,我感觉鸳鸯与贾琏一房的关系甚为暧昧。若果然如此的话,那么鸳鸯抗婚就与什么“不贪富贵”、“不慕虚荣”完全扯不上关系了。
xzhuzhu 发表评论于
把鸳鸯比妙玉?
鸳鸯强多了
handelsrecht 发表评论于
不同意.没有这么十恶不赦. LZ太苛刻了. 尤其刑夫人那段.刑夫人也不是主持正义,不过是借事找凤姐碴罢了. 若真要解决问题, 可以私下叫凤姐放人. 况且那两个婆子也可恶. 鸳鸯这么做是很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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