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阳报到后,很快就开始上班了。许焰由于学校放暑假,还可以休息一个多月。她想回趟陕西,陆阳又以“一天都不能没有你”为由,把她留在了桂林,答应明年春节跟她一块儿回去。
学校给许焰分了单身宿舍,跟另一个新分来的大学毕业生合住。暑假期间,许焰就住在陆阳家里。他上班的时候,她跟陆阳妈一起买菜做饭,或是去看望他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陆阳的堂姐休产假在家,许焰时而帮忙照顾孩子。陆阳全家,上至八十岁的爷爷,下至几个月大的堂外甥,没有人不喜欢许焰。也是从那时开始,陆阳发现,许焰身上有一种很明显的特质:她从骨子里就有一种取悦别人的倾向,无时无刻地,不在为自己打造一副人见人爱的样子。但有一点,这个取悦人的特质,却从不用在陆阳身上。她对外人是一套标准,对他却是另一套标准,无时不审视着他,挑剔着他。
快开学了,许焰准备搬回学校宿舍住。陆阳问:“家里住得不舒服吗?搬到女教工宿舍干嘛?要跟别人合住,一层楼才有一个卫生间,不是受罪吗?”他喜欢许焰住在家里,喜欢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饭。他还可以趁父母不注意的时候,到许焰房间搞突然袭击。
许焰一边收拾行李:“我是刚分开的大学生,大家都知道我没结婚,住在外面影响不好。”她马上就要参加工作,职业生涯可比不得校园生活那么随便,她要把每一步都走稳了,大到工作业绩,小到自身形象,一点都不能出错。
“别自欺欺人了。我妈跟你们学校的领导很熟,谁不知道你是我们陆家的未来媳妇。”陆阳不屑地说。
“那我们也是没结婚。没结婚就在外面住,就有未婚同居的嫌疑,影响就不好。”许焰还是不停地收拾着。
陆阳妈走了过来:“阳阳,焰焰说得对,多注意一点没错。等你们结婚了,焰焰再搬回来也不迟。而且,周末和放假的时候,焰焰也是可以回来住的。”
陆阳觉得挺没趣的。许焰漂亮懂事,招人喜欢,这不是她的错。可陆阳却越来越不喜欢她身上的一些东西,比如说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透着是发自心底的冷淡,对他的冷淡。作为女孩子,她总是少了那么些东西,少了骄横,少了可以满足男人虚荣心的小鸟依人,少了年轻时该有的为爱不顾一切的勇气。
工作后的许焰,更是加剧了陆阳这种自讨没趣情结。每次周末回家吃饭,陆阳妈就会夸她:“焰焰,听你们院办的徐主任说,你工作的表现很好,每天都给领导同事擦桌子倒茶;领导交代的事情,件件都办得妥当。”
对于饭桌上的这种话题,陆阳从不插嘴,反正也没他什么事。他知道,瘦弱的许焰每天一大早,就会握着重重的拖把在办公室拖地,让领导和同事们怜香惜玉一下。她还给办公室的每个人洗好杯子,泡上热茶,再把领导喜欢看的报纸杂志,放在最容易拿到的地方。她又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在每次跟陆阳谈情说爱之后,一回到宿舍就象川剧中的变脸,换上誓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的庄严表情,写下一篇篇精彩的思想汇报,每周一次虔诚地上交党组织。
这些,都是陆阳不屑去做的事,是那些肚里没墨水的家伙,为讨好领导,混口饭吃,才不得不干的事。办公室里,有谁象他一样有名牌大学的科班文凭,有他一样的高智商。他是干实事干大事的人。
遗憾的是,工作半年多了,陆阳还没找到什么发挥的机会。谁让他在分行办公室工作呢?办公室里,本来就没什么实事和大事可干。主任交代他写的宣传报道和领导讲话,他用心写了,可还没送到行长手里,就被主任给打了回来。主任还皱着眉摇着头说:“陆阳啊,你连新闻报道的写作套路都不懂,是怎么从重点大学毕业的?这篇领导工作讲话,简直是......” 没等主任说完,陆阳就打断他的话:“主任,我哪里写得不好,你就直说吧,我回去改,改到你满意为止。但是,请你不要只提批评意见,不提改进意见。”
工作上有不顺心的事,陆阳有时也会向许焰发几句牢骚。许焰一开始以安慰为主,有时还跟着陆阳,说上几句解气的话,比如“他那臭水平也能当主任,咱不跟他一般见识”之类的。可后来陆阳发现,许焰说话的腔调渐渐变了,变得跟他那可恶的主任一样。她不再向着他说话,反而还指出他做得不对的地方。许焰说得头头是道,陆阳却听着刺耳。他已经在主任和同事那里受了气,回来还要被女朋友教训一通,憋气得很。
同时走出校园的一对恋人,在融入社会的过程里,能力有强有弱,速度有快有慢。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许焰已经成了领导跟前的红人,成了预备党员。陆阳阴阳怪气地说:“一个办公室的小秘书,用得着拼了命去表现吗?差不多就行了。”
许焰可不这么看:“工作不是请客吃饭,怎么能够过且过呢?我到桂林是来工作的,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陆阳问:“难道你到桂林,不是为了跟我在一起,而是为了当一个好秘书吗?”
这种无聊的问题,许焰懒得再去回答。和陆阳在一起,为事业打拼,是不相干的两件事,完全可以不矛盾。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就不明白?
可是,陆阳想跟许焰天天在一起的希望,很快就破灭了。一年工作见习期将满的时候,他被分行人事处找去谈话。根据过去一年的表现,处室领导和同事的评定,陆阳没有达到见习期的要求,不能按期转正。分行决定,将陆阳的见习期延长一年,期间派他到一家郊县支行,到基层去锻炼提高。
陆阳窝着火回到家里。那天周末,许焰也在家。陆阳真希望她没回来,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落难的熊样。更让他难堪的是,吃饭的时候许焰告诉母亲,她的见习期快结束了,由于她的良好表现,主任希望她能留在办公室。但院长考虑到她是名牌大学毕业生,是以教师编制,而不是行政编制招进来的,如果她想走学术路子,去思想政治考研室当老师,也会尽量为她安排。一句话,她混得很好。相比之下,他不仅被分行办公室主任踩到了地下,还象是被许焰多踹了几脚。
“妈,我不想在银行干了,你想办法帮我找份工作吧。”陆阳低头吃饭,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说。母亲跟分行的一个副行长很熟,可这个副行长半年前调走了。陆阳没了高层关照,部队复员没文凭没本事的办公室主任,终于逮到了排挤他的机会。真是世态炎凉。
母亲不放心地问:“怎么回事?”
陆阳说:“不习惯呗,我不喜欢办公室的工作。算了不说了,吃饭吧。”许焰在场,他不想谈这个话题。
晚饭后,许焰问陆阳:“是不是跟主任又闹别扭了?你还是忍忍吧,跟领导斗没好处的,一定要摸清领导的脾气,顺他的意。我知道,你看不惯我拍领导马屁。拍马屁又怎么了,又不费事又不花钱的,总比找别扭要好吧。”
许阳大声说:“顺领导的意,这句话你跟我说过一百遍了。除了这个,你就不会说点别的?要这样的话,晚上你别住家里了,回宿舍去吧,你正好可以多写几篇思想汇报,向你的领导表忠心。”
他从来没赶过她。他总是盼着她周末回来,趁父母睡着的时候,溜进她的房间。他们象偷情般刺激地渡过一个夜晚,然后他在父母醒来之前,回到自己的床上。他喜欢这种游戏,她也一样。可当他下了逐客令的时候,她怎么可以赖着不走。他父母再喜欢她,那也是他的父母。她有这里有自己的房间,那也是他的家。
许焰编了个理由,向陆阳父母告辞后,一个人骑自行车回宿舍。晚上,陆阳将单位对他的处理意见告诉了母亲。
“阳阳,在这个时候你不能换工作,”母亲说:“你的见习期没转正,也没有单位会接收你。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就是吃的苦太少。这个县城离桂林不远,两个多小时的长途车就到了,周末你还可以回来。你只能忍着,有机会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把你调回桂林。”
陆阳知道,他没有选择了。
从小到大,他都是全家的骄傲。在他的生活圈里,他的智慧无人能比。高三时,同学们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为高考把小命都拼上了。他照样等太阳出来才起床,晚上看完球赛就睡觉,可还是能考上全国重点大学。至今为止,他受过最大的挫折,一是和叶小玲分手,但他很快就有了许焰,及时疗了伤。第二次,就是这回被贬到县支行的惨状。而这一次,没人可以帮他,父母力量有限,许焰就不用提了,指望从她那儿得到点安慰,等于是自取其辱。
许焰回到宿舍不久,BB机响了。她跑到传达室,给陆阳家回了电话。
陆阳妈告诉她,陆阳要去县支行的事。
“焰焰,阳阳现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你回来劝劝他吧。”陆阳妈焦急地说。
“我就怕他听不进我的话。”许焰预感到,她的出现只会给陆阳更多的难堪。
陆阳妈叹气说:“阳阳这孩子,真是很聪明很能干,就是运气不好,没遇上一个好领导。焰焰,你回来后千万不要批评他,要劝他在县支行忍耐一阵,我们一定会尽快想办法把他调回来。”
许焰当然不会责怪陆阳。她也心疼他,还舍不得他走。可是,她从心里不赞成陆阳父母在这件事情上,继续包容儿子的态度。在哪个父母的眼里,自己的孩子不是优秀的呢?可这种只被父母认可的优秀是远远不够的。你得让周围的每一个人都看到你的优秀,才能在这个社会上立足,生存,发展。否则,凭陆阳这种自认为头上闪着光环的架势,哪怕在县支行,也可能会碰得头破血流。
但许焰还是听陆阳母亲的话,很快回了家。她没跟陆阳提这件事,只是抱着他说:“你到支行后,我就不住学校宿舍了。我搬回来住,天天都陪着你爸妈,天天都等你回来。”
陆阳说:“每个星期五下班后我都坐会长途车回桂林,你要到车站来接我。”
许焰说:“星期天你走的时候,我还要到车站送你呢,还要带好多的纸巾,用来擦送情郎的时候流下的眼泪。”
陆阳抱紧了她:“你还要答应我一件事,今天晚上住我房间里,不走了。”
“你爸妈知道了不好。”
“我平时半夜跑到你房间去,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啊?只是没揭穿我们而已,呵呵。”
那一夜他们说了很多话。陆阳还郑重地说,他这一次栽了,但以后一定会混得好好的,让那些没用的领导知道自己看走了眼,把他这头千里马当成了病驴。
睡觉前许焰想,成长的路有两条。一条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另一条是披荆斩棘,摸爬滚打。她宁愿选前者;而陆阳的性格注定了,他走的将是和她不一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