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焰和李新国开完会回到桂林,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在小区路口告别时,李新国想问,要不要帮她把行李送上楼,但还是没说。她的行李不重,他们又不算太熟,交情只有短短的三天。许焰说了一句“以后联系吧”,转身走了。李新国带着一丝微笑,望着她的背景足足有几秒钟。听得出来,她这句“以后联系”,不再是客套话,他们从此就是可以自然联络的朋友了。
许焰刚把行李拎进家门,就接到陆阳的电话。大学同学章斌到桂林出差,想和他们夫妇聚聚。陆阳已经接到了章斌,在去饭店的路上。
只要有同学到桂林出差旅游,陆阳和许焰都会热情接待。毕业四年多了,同学们的生活都在变,有的换地方,有的换工作,还有的换了身边的人。只有他们夫妇俩,不换地方不换人,被同学们传为“神仙眷侣”。对这句恭维话的反应,许焰由一开始带着些虚荣的幸福,渐渐变为麻木。
同学到访,许焰认为应该单独设宴招待,好好叙一下同窗情。可一进饭店包间,她就到看到满满的一大桌人。这是陆阳的一贯作风。他喜欢热闹,召集各路好汉,有同事,有客户,还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大张旗鼓地吃喝一顿。好象只有人多酒足,才能表达他对远方来客的热情;只有被人前人后地称“陆行长”,才能说明他在桂林交游广阔,有一班随叫随到的人,吃饭还可以签单。
今天饭桌上有两个能喝酒的,一上来就挑起了陆阳的酒兴,开始划拳豪饮。陆阳不一会儿就有了醉态,而他喝醉的表现就是话多。那晚的酒席,又成了他的独角戏。许焰无法阻止他象小丑一样的表演,又怕把章斌冷落了,主动向老同学敬了两杯。
陆阳看到平时少喝酒的许焰开了戒,顿时来了劲,过去给她满上了白酒:“老婆,今天你得好好跟章斌喝几杯,他可是大学时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许焰只好又喝了几杯,很快就觉得胸口堵得慌,到洗手间吐了。回来时,看到醉得口齿不清的陆阳,被章斌扶着,往洗手间方向走去。
章斌看到脸色惨白的许焰,问道:“你没事吧?”
许焰说“我没事”,再看了眼陆阳,借着几分酒兴,咬牙切齿地说:“尽给我丢脸!”
章斌不安地看看许焰,再看看陆阳,真担心这位曾睡在他下铺的兄弟,被许焰不留情面的话激得大发酒疯。幸好,陆阳已经醉糊涂了,象是没听到老婆的话,被章斌拖进了洗手间。
许焰回到包厢告诉陆阳的狐朋狗友,她身体不舒服,先走了。在章斌的帮忙下,许焰把陆阳弄回了家。
章斌用了很大的劲,才把陆阳背上楼。进了家门,他把陆阳摔到床上,喘着气对许焰说:“你照顾他吧,我走了。”
许焰问:“明天是星期天,你想到桂林哪个景点玩?我们都有空,可以陪你去。”
章斌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明天还有事,后天要开一天会,晚上飞机走。你们保重吧。”
章斌下了楼,被突来的一阵风吹得哆嗦起来,赶紧把大衣严严实实的扣上。桂林的冬天,原来也这么冷啊!他的心也是冷冷的。结婚不过一年,老婆就蠢蠢欲动,要跟他离婚,出差前还大吵了一架。什么性格不合,卫生习惯不适应,章斌才不相信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从老婆每一句话里,他都听出了两层意思:你没钱,也没前途。他是个工作才几年的公务员,还没开始资本积累,结婚前她又不是不知道。至于前途,他才二十六岁,年轻得很。她一个小会计,哪只眼睛看得出他没前途!这年头,没钱的,没前途的,好象就不配谈什么婚姻。
即使和老婆吵成这样,章斌对婚姻还是有点信心的。他的大学同学陆阳和许焰,不就还在桂林的山水间比翼双飞着吗?今天他算是知道了,什么“神仙眷侣”,还不是和众多的柴米夫妻一样,过着貌合神离的日子。他明天并没有安排,本来想跟他们两口子一起喝喝茶,再找个个景点转转,现在已经没了兴致。许焰开会这三天里,陆阳叫了一帮弟兄来喝酒,一大堆酒瓶和烟头还没收拾。满屋狼藉被章斌看在了眼里。还有陆阳喝醉了吐得到处都是的衣服,床单,恐怕就够许焰收拾大半天的。章斌不想再打扰他们了。同窗四年的情份再是深重,也已经归结于记忆,还是活在自己当下的日子,各自的悲哀里吧。
许焰把章斌送走后,关上门,帮陆阳脱鞋,盖上被子,然后给自己冲了杯热茶,坐在沙发上慢慢喝着。这就是她的老公。他象是生活在一种亢奋状态里,每天至少要发一次领导牢骚,每星期至少打一次通宵麻将,每三天至少要喝醉一次;与此同时,他每天至少对她说一次“老婆我爱你”,每星期至少给她烧一顿美味晚餐。这样的老公不好吗?许焰无法回答。从决定来桂林的那一天起,她就掐断了选择一个“好老公”的机会。她的老公就是陆阳,无论他是好是坏,是否是她真心想要的那一种人。
如果有选择的机会,她的老公,应该是斯文得体,眼睛里透着智慧的;应该是烟酒不沾,看起来一身正气的;应该注重内心的充实,而不是外表的虚华;更应该象她一样,心中总有燃烧的火焰,不满足于碌碌无为,而是充满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遇到李新国之前,她以为,自己理想中的老公是不存在的。
茶太浓了,心太乱了,许焰一晚未眠,天快亮时,才迷糊睡去。
许焰醒来的时候,陆阳已经洗好澡,换上干净的睡衣,在厨房里准备早餐。看到许焰从房间出来,陆阳故作神秘地让她坐好在餐桌前,先把早餐端上,再拿出一只大礼品袋,双手递给她:“老婆,生日快乐!”
许焰把礼品拆开,里面是一个真皮的手提包。“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包?”她有点惊喜地问。
“那天逛街的时候,你的眼睛在这个包上面停留了至少有十秒钟。我要是连这个都没注意到,还是你老公吗?”陆阳很得意。
“太贵了。”许焰舍不得钱。
“一年就一次生日,多花点钱也值得。”陆阳坐下来一起吃早餐,再问道:“这次去开会好玩吗?”
许焰说:“去了黄姚镇,风景挺好的。”想到黄姚,她又想到李新国了,心里有些内疚。她有陆阳这么好的老公,怎么可以去想别的男人,那男的还是个有妇之夫。她该醒醒了。
两人低头吃着早餐,想不出有什么话题。许焰打破了沉默:“陆阳,我们好好打算一下生孩子的事好吗?我过了生日,满二十六岁,转眼就要三十了。你还是把烟酒戒了吧。”
陆阳不以为然地说:“二十六,年轻得很,急什么。我现在的工作你也知道的,不抽烟喝酒怎么跟人打交道。你也知道我没很大的野心,就想拼两年,在三十岁前当上支行行长,以后就可以过舒服日子了。再等两年好吗?”
许焰不说话。陆阳陪着笑说:“好多夫妻都是靠孩子来维护感情的,怎么能跟他们一般见识呢?我们的感情这么好,对吧?”
许焰应付地答了一句:“是”,站起身来,把碗筷收拾好,再去清洗床单,收拾房子。她忙了大半天,陆阳也打了大半天的电脑游戏,然后一起到父母家,吃为她准备的生日大餐。
靠孩子来维护感情,许焰一整天都想着这句话。回想起来,每一次她向陆阳提出要生孩子的时候,心里都是怀着对婚姻失望;她急于要一个孩子,来压制自己不安份的心,去改变过于平淡的生活。陆阳也许是对的,他们不应该现在要孩子,而是该等到时机成熟,感情再稳定一些的时候再考虑。把孩子作为婚姻的砝码,是不道德的,更对不起孩子。
然而,待许焰当了母亲后,她却意识到,当年的她和陆阳,还是太年轻,太自信,妄以为婚姻的维护,只需要爱情两个字就够了。爱情的保鲜期有多长?在她听过的答案里,已是越来越短了。爱情的保鲜期,从原来说的几年,已经缩减到了几个月。没有了爱情的婚姻,靠什么来维系?亲情,责任,孩子,血缘。当婚姻中的两个人,有了一个为之奋斗终生的共同目标,培养孩子,大方向已定,有什么内部矛盾不可以大而化小,小而化无?当婚姻中的两个人,通过孩子的眼睛,重新去看这个世界,去审视自己的时候,他们,也同样会获得新生,更懂得什么是感情和责任。如此说来,靠孩子来维护的婚姻,其实一点都不可耻。 只是,当年没当母亲的她,又怎么会有这么高深的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