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焰无论学习,工作,干家务,什么都高效率,生孩子也一样。解除避孕措施才一个月,她就怀孕了,效率之高,让李新国吓了一跳。
2003年夏天,许焰完成了一年COLLEGE课程,向学校申请暂停学业,待孩子出生后再继续。预产期在十二月,她还有好多时间,为孩子的出生作准备。他们也不用担心生计问题。李新国考了证书,换了工作,年薪涨到八万。他们还按揭买下了士嘉堡两睡房加一书房的公寓。
秦丽在顾志强的催促下重返校园,为实现“一大家子,两处房子”的目标而提升自己。但她坚持不再学计算机,而是去COLLEGE读会计。受了公婆的气,她就找许焰诉苦。有一个渊源于大学时代的知己,同在异乡,是件想起来都让人偷笑的事。
“今天,我把从超市买回来的蒜头放进冰箱。我婆婆偏要跟我作对,拿出来放在窗台上,一字排开,说这样蒜头不容易发霉,你说气不气人?我本来在窗台上放了两盆小花,挺好看的。现在一进门,就看到一排蒜,什么心情都没了。”秦丽一到许焰家就开始了控诉。
类似这样的话,许焰一星期至少听三遍,早麻木了,随口答道:“告诉你老公,你要赏花,不要赏蒜,那不就行了。”
“指望他?算了吧。他一定会说,我妈当然是对的呀!要是蒜头发了霉,多可惜啊。这可是用钱买的。”
许焰说:“男人怎么都这样?这段时间,我和李新国也老吵架,尽是为了些小事。我想了想,估计有两个原因。第一,我现在不上学,成天闷在屋里,心情当然不好,容易生气。第二,我怀孕以后,总是很容易激动,可能是人家说的‘内分泌失调’吧。但李新国明知我是孕妇,就算是我挑起的是非,他把我当疯子,不跟我一般见识,不就没事了吗?可他还总是跟我作对,态度比我还嚣张,你说气不气人?他还比我大三岁呢,让我一点都不行吗?”
今天早上,许焰和李新国不知为什么又吵了起来。许焰的火怎么都压不下去,喊道:“你以为自己挣钱养家就了不起吗?就见不得我在家吃闲饭,是不是?”
她并不想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可真是控制不住。她是孕妇她怕谁!可李新国偏偏就不怕,居然还说:“我可没这么想,是你自己一厢情愿乱想出来的东西。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煽你!”说完就去上班,留许焰一个人在家生闷气。
出了门,李新国心里还有些得意。他近期研究出应付许焰的这一招,还真管用。跟许焰这号人不能讲道理,因为你怎么也讲不过她。也不能不搭理她,那样的话,她会一刻不停地在他耳边烦,唧唧喳喳地,非把他弄疯了不可。行之有效的招数是:先让她讲几句,让她出出气,然后,他再砸出一两句份量够重的话,让她闭嘴,一场纠纷就可以快速解决。目前比较管用的几句话,有“信不信我煽你!”“住嘴!还让不让人活了?”“你再说,我就到外面去,等你疯够了再回来。”
听完许焰的“男人忍让论”,秦丽“嗤”一声:“大三岁就会让着你,做梦吧!顾志强比我大六岁,除了谈恋爱的时候,他从来就没有让我的时候。你怀孕,来例假,内分泌失调,以为他也会让着你,拉倒吧。这是他自己的家,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用得着让着你吗?你是他老婆,还不赚钱,谁让谁啊?你气头上说的话,没准还让老公记录下来,以后离婚争财产时,拿来当呈堂证供。跟你说吧,我对中国男人失望透了,自私,狭隘,我要离了婚,一定不嫁中国男人。”
“你再把离婚两个字挂在嘴上,信不信我煽你?”许焰把从李新国那里学来的话,转送给秦丽,两人都笑了。控诉会开得很成功,两个马列女人骂得解气,又可以重振旗鼓,回家和自己的中国男人斗智斗勇了。
秦丽走后,许焰感叹,同样是对老公不满意的女人,头婚的和二婚的还是有区别。头婚的总以为,离了老公就能弃暗投明,一定有更好的人,更美的日子在前面等着。二婚的,曾经大动干戈,劳民伤财,到头来发现,天下男人都一样,不过是不同优缺点的排列组合罢了。二婚女人,从此只能安心下来过日子,没力气折腾第三次。就算是秦丽如愿以偿嫁了老外,她的新老公再绅士,也未必会把蒜头藏到她看不见的角落,而在窗台上摆上一排鲜花,只为博她一笑。哪怕李新国多次扬言要“煽她”,许焰还会是死心踏地跟他过下去,为实现一个永不言悔的选择,还为了即将出生的孩子。
2003年12月26日,许焰在三十岁生日后的一个星期,在士嘉堡慈恩医院生下女儿CATHY,小名欣欣。2008年5月和11月,也是在这家医院,连续发生两起华裔产妇分娩后大出血死亡的事件。许焰在网上看到一出生就失去母亲的婴儿照片,心中无限同情,回想自己五年前生产时的经过,不寒而栗。
许焰身材瘦小,怀孕前体重不足一百磅,胎儿却很大,生产时不顺利。分娩进行了快二十个小时,孩子还是生不下来。许焰的体温开始上升,孩子心跳逐渐变弱,医生决定做破腹产。听到孩子一声响亮的哭喊后,许焰昏了过去。
李新国和秦丽等在手术室门外。秦丽看着李新国发颤的手,安慰说:“你别抖了,放松点。上了手术台,命就在医生手上,咱们急也没用。”话是这么说,她的手也好象抖了起来。秦丽虽然在同一家医院生过孩子,但是顺产,前后只用了几个小时。许焰在分娩室折腾了二十个小时,再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脸色是惨白的,意识也模糊了,样子很吓人。
孩子生下来后,李新国不敢剪脐带。他怕血,更不忍心看许焰血淋淋的样子。当护士把孩子送到他跟前,他抱起九磅重的女儿时,眼泪刷刷地流,为孩子,为许焰,为自己,为今天所经历的一切。当大出血昏迷的许焰抢救过来后,从手术室被推进病房,李新国心里最柔软的一块地方,被深深地刺痛了。他第一次,把“伟大”这个字眼放在女人身上,并告诉自己,他一定要,一定会疼爱许焰多一些。
李新国当时发出的这点感慨,在把老婆和孩子接回家后,很快就被应付新生儿的忙乱给揉碎了。他想当爹,想了好多年,却好象从没想过,孩子的降生,会把生活秩序彻底打乱。就好象今天这样,他烧了晚饭,还洗了碗。这些琐事,在和许焰一起生活后,他从来都不用干,直到许焰临产的前一天都是如此。对他来说,这些天已经是破例地勤快了,已经有充足的理由,悠闲地坐下来,喝口热茶,先上网浏览新闻,再看点技术文章。
但是,孩子不让他清净,许焰不让他闲着。
女儿一哭,许焰就叫道:“快来抱抱孩子吧,我想歇会儿。”
李新国看着新闻,头也不抬地说:“我刚洗好碗,你抱。”
许焰马上急了:“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困死了,让我躺会儿行不行?”
从医院回来这十多天,许焰每隔两小时就要喂奶,还要给孩子换尿布、洗澡、外出打预防针,没睡过一个好觉。夜里,李新国还跟以前一样,睡得象头猪;白天想让他搭把手,就象求他似的。许焰心里已经很不舒服,但忙得连生气的时间都没有。现在,她只希望李新国能抱抱孩子,最好能把女儿给哄睡了,让许焰能安稳地睡一觉,哪怕一个小时。
李新国不情愿地抱起女儿,再继续上网。 他已经过了很多年没有孩子牵绊的日子,上班,吃饭,学习,休闲,睡觉,是他生活的全部内容。他一时间还不习惯,要从每天的可支配时间里抽出一大段来,用在洗衣做饭和带孩子这些琐事上。
李新国刚打开一个新闻网页,许焰走过来:“哎,孩子还在哭呢,你就不能把她哄好了再上网吗?”
李新国盯着屏幕:“急什么,多抱会她自然就不哭了。”
许焰还不满意:“你能不能抱她起来走走,别再盯着电脑了行吗?管孩子和看新闻,哪个更重要,你这点道理都不懂啊?你抱着孩子,还要用鼠标,万一抱不稳,把孩子摔下来怎么办?”
不能象平时一样自由上网,李新国已经够烦的了,没心情听许焰的大道理,把孩子把她怀里一送,说道:“既然我不会抱,你自己抱好了。”
许焰抱着女儿,望着继续上网的丈夫,知道“七窍生烟”这词是怎么来的了。她已经疲惫得连呼吸都嫌累,没力气跟李新国理论下去。更何况,对有些人,再理论也是白搭。
两人正僵持着,门铃响了。是秦丽。
秦丽抱起孩子,对许焰说:“你去睡吧。孩子要吃奶了我再叫你。”
许焰回到卧室里躺下,抓紧这点可以睡觉的时间。她睡不够,奶水就出不来。孩子吃不好,就哭闹得厉害,更让人没法睡。她在这个恶性循环里,有快被逼疯了的绝望。前两天,她因为乳头溃裂去看医生,秦丽陪她去的。医生说,再痛也要坚持喂奶,十天左右就好了。十天,她痛得一天都撑不下去。这时候能救她一命的人,不是李新国,是秦丽。
秦丽三天两头来帮忙,或是煨上一大锅汤,够许焰喝两三天的,或是来帮孩子洗澡,换尿布,哄孩子睡觉,让许焰可以安心地睡上一两个小时。许焰和李新国想说些感激的话,总是被秦丽打断:“别谢我。我宁愿到你这儿来,抱我未来的儿媳妇,过一过当婆婆的瘾,也不愿意在自己家里,对着我那个恶婆婆。”许焰就不再跟她客气。对一个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的朋友,“谢谢”两个字,太轻了。
秦丽在客厅里踱着步,哼着歌,把CATHY哄睡了。等CATHY饿醒,许焰起来喂奶。秦丽回家前,对坐在电脑前看技术资料的李新国说:“家里的事,你得主动多干点。产妇坐月子可重要了,万一恢复得不好,落下个病根来,将来苦的还是你自己。到那时候,你看多少书,赚再多钱,都要后悔莫及。”
许焰抱着孩子,和秦丽一起,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新国。李新国的转椅本来就低,被她们这么看着,更觉得自己矮了半截。
她们的表情很象,犀利,威严,让李新国身上一切非正义的东西,自私、懒惰、狭隘......统统无所遁形。
古龙说:天下有什么事情,比遇到一个泼妇更加可怕?那就是遇到两个泼妇。
李新国说:天下有什么事情,比遇到一个马列女人教训更加恐怖?那就是同时被两个马列女人声讨。
当天晚上,李新国拨通了河北家里的电话:“妈,你那边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办好了就快过来吧。明天就买机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