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红中:出走的淡水鱼

  第一章
  坐着电梯下到公司楼下,易江南才发现下雨了。
  早上看报纸的时候看到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台风,当时不以为意,谁知道十有九不准的天气预报居然准了一次那么多,而且看起来后果很严重——才五点半,天就全黑了,而且一个个响雷前仆后继地从天边一路滚将过来,很让人有些胆寒。感觉着在风中席卷而至的雨水击打在手臂上的力度,再看了看手上的雨伞,易江南觉得在这样的天气拿着这样的东西出现在户外,雨伞的装饰功能比实用功能更大一些,于是只好打消一个健步冲出去的打算。
  易江南做事的口腔医院在环市路上的一个高层写字楼旁边,现在正是下班的高峰时间,若是平时这个时间,看到的是一堆身穿黑灰西装的男女,面色苍白却井然有序地从门口里一涌而出,那样的情形很象被惊动的蝙蝠从山洞里轰然飞出来,并立刻消失在苍穹里。但是此刻,因为这场突然而至的台风,所有的人都堆在了玻璃雨檐下面,而混在一堆等雨停的人中间,易江南很是无聊,看看周围这些早上尚且衣冠楚楚着的白领们在此刻一个个神情委顿,不由心情烦燥,人生的所有希望被压缩成一个:能够有运气截到一部刚刚下客的的士,以便尽快回到可以不用烦恼天气恶劣的家。
  眼角瞟到一些或漂亮或不漂亮的女子走向突然出现的私家车门口然后在众目睦睦下统统很骄傲地坐进去的时候,易江南的胃部还是有些泛酸的。如果说,有个男人就等于在狼狈的雨季有私家车接送的话,此刻,易江南觉得,生活里有个男人也不是太不堪的事。虽然,在没有下雨的日子里,一想到男人易江南的脑子里出现的只有可以源源不断等待清洗的臭袜子、没有反锁功能的洗手间、每天早上还没醒就得屏住呼吸迎接一个甚至几个带着隔夜口臭的晨吻、每天晚上被一只长满了长毛的手抱住还要得了强迫症一样不停地说服自己相信这个动物不是猩猩……更不要提因为男女关系导致的一票突然冒出来的莫名其妙的“兄弟姐妹,姨妈姑姐”……
  有车!有一部出租车突然在易江南面前停了下来,车里的人推开车门正准备下车,虽然运气好得有点让人难以相信,但是易江南的身体已经先她的脑子一步做出了反应,条件反射地几乎是斜斜地飞了出去,只两步就到了出租车旁,右手伸向了车门。
  只差一个指尖位了,车门上却在这一瞬间被另一只手拉住了。易江南一想到再回到那个潮湿闷热的屋檐下已经头皮发麻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个键步直接蹿进了车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直接对司机说:“下渡路,谢谢。”
  “Hi!how can you?!It’s mine! The taxi是我先截到的!”一个尖锐的声音带着“咝咝”音炸然响彻头顶。易江南毫无思想准备被吓了一跳。抬眼一望,一个女子柳眉倒竖地指住了自己,虽然五官有点儿错位,但是还是依稀能够看得出这是个堪堪算得尤物的美女。
  “您贵姓?”易江南温和地问。
  “What?It’s none of business!我姓什么关你什么事?”
  “哦,您姓‘什么’,不过‘什么’小姐这车不是贵府的吧?司机师傅你这不是来接‘什么’小姐的吧?OK,麻烦你开车吧。什么小姐,麻烦您把玉手移一移,我要关车门了。”说完易江南拉住了车内的门把手。
  “你这简直就是强词夺理!强盗逻辑!我偏不松手,要没得坐就大家都别想坐!”美女大都以为自己有些随便发发脾气的福利的,只是急于踩多两转挣钱的的士司机不肯卖帐:“小姐,好心你啦,我还要混饭吃呢。谁先上车我就拉谁,不要难为我啦。”
  易江南反而象个看客一样舒服地往椅背上一靠,冷眼望住美女,在心里有些恶质地期待她接下来怎样发飚。
  谁知道,美女背后突然又冒出来一个男人,不,确切地说,是感觉到一片阴影,只见到一只男人的手,轻轻握住美女抓住车门的手坚定地拉开,说话,听不太清楚,美女一松手,易江南顺势狠命地拉上车门,对于突然出现的男人,易江南只来得及扭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和淡咖啡色休闲裤影子,以及那股挥之不去的黑压压的感觉。
  说不上来为什么,抢赢了的士的易江南却觉得心里十分地不舒畅起来,活象揣着一个打了一半的喷嚏在鼻子眼。
  回到家,衣服还是淋湿了。易江南用脚踢上大门之后就一边往里走一边脱衣服,走到洗手间门口刚刚好连最后一件也脱得精光,易江南光着身子晃进了洗手间,把水温调到四十二度,洗了一个热水澡。这间六十平米的房子,原本的两房一厅被易江南二次装修成了开放式的一房一厅,一年前贷款买下来,送给自己二十四岁生日礼物,打着有了房子好嫁人的旗号,易江南用工作以来的全部积蓄付了首期。如果被家里的两位高堂知道了易江南是打算拿这间房来做姑婆屋的,估计骨头都会被两老敲碎了来喂鹰。
  洗完澡出来,刚擦完头发,电话响了。易江南不紧不慢地把毛巾垫在头发下面,躺在地上的和式沙发上,把身体上的每块肌肉都摆放妥贴了,这才拿起电话:“喂,哪位。”
  “躺着呢?”电话里郑理的声音后面衬着哗哗的雨声。
  “你怎么知道?”易江南的嘴角不经意地往上挂了一下。
  “从不幸认识你到现在,你的基本状态就是能够斜着就不直着,能够横着绝不竖着,能够睡着,绝不醒着……”郑理永远不会慢条斯理地去描述任何一个事实。
  “你懂什么,这叫养生。要都学你一天到晚不是在酒吧就是在夜总会,左手啤酒右手MM,小心三十岁前就得前列腺炎了。”
  郑理在电话里笑得相当不怀好意:“想得前列腺炎,你也得有设备才行呀。”
  “郑理先生,因为您的用词太A,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无线电通信法第四十七章第三十二条第八则的规定,本次通话将于三秒钟内结束,计时开始:一、二……”
  “喂,等等!南南,我打电话给你是有事情的。”
  每次郑理一叫南南,易江南心脏就会紧急收缩,一些极远久的情感又会被唤醒,这次也一样,悬在话机上的手指就有点儿按不下去了,“什么事?”
  “明天星期六,我们一起去泡温泉好不好?”
  “什么?明天?温泉?你是在墨西哥还是在加拿大?大哥现在是什么节令呀?”郑理的脑子就象KINDA出奇蛋,不等到敲开永远不会知道里头是什么馅儿的。
  “你知道什么,这个季节去温泉那才叫享受。”
  这倒也是,易江南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不用学习与实践,在芸芸众生中却一眼就能发掘出最好的那一个,并义无反顾地享受之,而很不幸,郑理恰好就是这种人。所以,只要是郑理介绍说好的东西,十九好得没跑,当然,包括女人。
  “还有谁去?这次又是那个钟晓红?”一想到那个妩媚但是笑起来上身直晃直接导致胸前两点呈七十度水平运动的美女,易江南感觉胃上有些不太消化,虽然大家都是女人,但也有“刺激”的说。
  “不是,这次是个新朋友。”郑理的答案果然值得期待。
  “这次又是在哪儿认识的?飞机上?还是电梯里?”易江南一边问一边闭上双眼养起了神。
  “不是,这次是被老妈子抓来相亲的。”郑理的声音无端端低了半调。
  易江南差点儿笑到失禁:“我要去!我一定去!”
  郑理反而有点儿踌躇了:“我这样邀请会不会太草率了?要不,过两天我叫ADA草拟过RUNDOWN之后,我们再……”
  “不用啦,这么多年姐妹,这种时候胳肢窝下面插住水果刀都要上啦。”易江南觉得自己如此义气,很是有些骄傲。
  “废话,每次刀到插在我身上。”郑理没好气。
  “随便啦。”
  “那你明天早上自己坐地铁到东山口,我们在出口等你。”
  “喂,没义气!每次都这样,你踩多两脚油把我捞上会脚抽痉吗?!”易江南明知说了也没用,还是忍不住发牢骚。
  “我怕对你太好了,会让你对男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误你终身。”
  “没关系,只要对我好象对你的那些女朋友一样包吃包住,车接车送,误就误吧。”易江南的语气热切。
  “记得明天准时到呀,等过了五分钟你不出现我们就自己去了。”郑理急急忙忙地收了线,易江南很不爽地听到收线前传来的一个不耐烦的女声:“TIN,走了啦,还没有讲完嘛?人家要……”
  最怕听到别人叫英文名,尤其可怕的是明明是AUSTIN却要象中文名一样叫后两个字“TIN”以示亲昵,易江南忽然对做晚饭变得兴趣渺然。

  第二章
  天气非常闷热。台风过了以后本以为可以清凉一两天的,谁知道老天爷象个坏脾气的孩子,只管生着气,热着可怜的人们。
  易江南刚刚从地铁钻出地面,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浪差点儿掀一跟斗。站在阳光下只两秒钟整个人就象被抽干了水份一样,脸上沁出来的只有油,没有汗了。看了眼手表,差五分钟九点,又到早了。
  在记忆里,从来只有易江南等郑理,似乎从来没有哪怕一次是郑理等易江南的。好象倒也不是因为总是郑理迟到,只不过易江南老是早到的那一个。易江南从不为这种事郁闷,只是每次等待的条件比较恶劣的时候,预测一下郑理的阳寿之类的事是免不了的。
  远远地看到一部黑色的吉普车象颗子弹一样飞了过来,吓得易江南慌忙往旁边一闪。“吱——”吉普车一个急刹,车窗玻璃降了下来,郑理那张吊儿郎当郎当的脸越过副驾驶席,露着一口森森白牙笑容可掬地向着易江南打招呼:“快,上车吧。”
  易江南收拾了一下失色的花容拉开了后座车门,发现后座上坐着一个男人。郑理在前面嚷了起来:“喂!我是司机吗?干嘛都跑到后面去了!”易江南感觉头上乌云密布,狠狠地关上车门,灰溜溜地从前门上了车。
  “外面会不会很晒?”还没坐稳郑理就一边问一边一脚油踩下去,车往前一冲易江南吓得一把抓住扶手大叫:“高高兴兴出门去,平平安安回家来!”
  “嘿嘿嘿,让你感觉一下什么叫推背感!”郑理笑得象个刚拿到天线宝宝玩具的宝贝儿。
  “你又换车了?”易江南不太确定地问,有点心虚。
  “你看不到车头上的RANGE ROVER吗?4.2AT,全时四驱,机械……唉,算了,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我老是不知悔改地在一头牛面前弹琴呢?”
  “切,你见过这么漂亮的牛吗?”易江南撇嘴。
  “那是,放在牛里面,你算是长得不错的了。”
  车厢里有男人大笑的声音,易江南愤愤地扭过头,正对上一张没来得及合上的大嘴,笑声嘎然而止。郑理在旁边介绍:“这是我的新助理,方伟航。”
  方大嘴带着嘴角来不及隐去的笑纹伸出一只白皙细长的爪子来:“你好!早听郑总无数次隆重介绍过你了,久仰久仰。”
  易江南没理会方伟航的友善之握,转过身来:“挺好的,这么大年纪,只有两颗龋齿。”
  “哦,对了,伟航,忘了告诉你,易同学是做牙医的。‘买狗先看妈,识人先看牙’是郑同学集二十五年的智慧精华之大成总结出来的。”
  “这么说,我还看得过去了?”方伟航有点儿欣欣然,“曾经有女孩子说我长得象陈坤。”
  易江南赶紧递上一张名片,“这是我师兄的名片,那个女孩子有兴趣也可以找他。”
  “你师兄也长得象陈坤?”方伟航一边接过名片一边问。
  “不是,我师兄是眼科大夫。”易江南翻了一个白眼。
  郑理在旁边笑得花枝乱颤。难得方伟航并不气馁,“你是牙科大夫?正好,我想问问,我数了一下,我到现在为止,一共长了二十六颗牙齿,我查了网上的资料,好象正常成人应该是二十八颗,这样会不会让别的牙齿工作过劳?另外,我做体检的时候有口腔科医生劝我做窝沟封闭,有没有必要做呀?还有……”
  郑理从座位旁边拿出一个充气枕垫递给易江南。易江南很有默契地吹气,盖盖,套在自己脖子上,一歪脖子,就睡着了。梦里,易江南拿着一把AK47对着一张不停张合的大嘴疯狂地进行射击训练。
  被郑理摇醒的时候,易江南用了五秒钟回忆自己是在哪里睡着的,然后才看到郑理晒得黝黑的脸。难怪今天会觉得他的牙特别白。
  “到了吗?你从哪儿回来的?怎么晒那么黑?”易江南一边伸懒腰一边问。
  “我们一路开过来快四个小时了,你现在才看到我晒黑了?你也太不关心我了吧。我月初就去了卡瓦纳。”郑理一边说一边递过来一个盒子:“给,礼物。”
  一听到有礼物,易江南觉得面部肌肉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一个盒子。老规矩,现给现拆,好在郑理也算是明白人,没弄上一堆好看不能用的包装带来为难易江南,但是易江南粗鲁的拆卸方式还是给郑理的心里留下了较为严重阴影,其直接后果就是,郑理从来不敢在易江南面前提到一个“牙”字。即便是这样,郑理还是几次从恶梦中被惊醒时,仍然记得梦中,“吱吱”响着让人头皮麻的牙钻背后易江南苍白修长的手指。
  易江南发出低低的一声惊呼,拿在手上是一个银质的古钗,顶端是花丝梅花托,花心伸出两条用无芯螺丝做成的花蕊,象弹簧一样,上面是花丝制作的一对鸾鸟,嘴里叨着寿果与方胜滴,两只鸾鸟的身和翅膀,用金丝掐制成小卷纹,堆成密密的一块。鸟尾用鉴花工艺,中间契筋,两边组丝。鸟眼用花丝围松,两只鸾鸟,站在花蕊上,能随时颤动,好象要展翅欲飞一样,十分惹人喜爱。 易江南的眼睛里放出火绿火绿的光。
  古钗是易江南的至爱,至于原因,因为年代久远,已经被易江南不爱记事儿的脑子扔到尘埃里去了。不过基于,每个人生来都有一个小宇宙的理论,易江南痴迷古钗的事实就容易成立了。而在易江南心里唯一可以跟古钗的地位比肩的还有另外一个人——郑理。因为郑理总是送各种各样的古钗给易江南——易江南和郑理都是这么理解的。不管是捉襟见肘的学生时代还是大学毕业以后以让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自己创立了电脑杀毒软件公司的跃身“才俊青年”年代,搜罗没见过的古钗给易江南是郑理心情愉快的习惯。每次看到易江南收到不同的古钗时同样快乐的表情总让郑理一次次被一种情绪冲涤着,酸文人管这种情绪叫做“感动”。
  郑理订了一间别墅,别墅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温泉池。易江南用最快的速度换了泳衣,虽然奇懒,但是她从不拖遢。看到那两个男人的房间门还关着,易江南在那个小池边坐了下来,伸了一只脚进去。水温大概是有四十度,立刻有汗珠一粒粒渗出来。
  “猪!夏天泡温泉怎么能这个泡法!”郑理不由分说拉起易江南就走。
  “你那个大嘴助理呢?”易江南问。
  “他一个动作可以用二百格胶片,等他换好衣服我们可以宵夜了。”
  这两个实在都算不上厚道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恒定律结果等于郑理和易江南之间拥有如此长久友谊不是无缘无故的。

  第三章
  走到前面的露天温泉区,面积之海,让易江南还是吓了一跳。巨大的山体被掏出一个大洞,山洞内做溶洞的模样,而溶洞外面,是一个上千平方米的露天温泉。而溶洞内和露天温泉,则全部在烈日下被冷雾笼罩。冰冷的雾状水珠从隐藏在池边的喷嘴里涌出,云遮雾罩之下,整个温泉区就象武侠小说里理想的群殴案发现场。
  女人总是比较容易被一些貌似迷离的不知所谓轻易征服,真不明白,这么简单的技术要领怎么还会让众多男人死不瞑目。易江南做为一个除了有一点懒,但IQ与EQ都正常的女人,大呼小叫毫无仪态地冲进冷雾里去的行为也就比较值得原谅了。
  哇!好冷!冷雾里的温度不知道有没有十度。易江南的身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赶紧着往水下一浸,暖洋洋的温泉水立刻从全部肌肤的毛孔里沁进心底,
  跑在热腾腾的温泉水中,惬意地背靠池边,呼吸的是冰冷的空气那种滋味,美得冒泡。
  郑理在易江南旁边躺了下来,长长的腿架在水里的石头上,将毛巾塞在脑袋下面,整个身体象漂在水上,很舒服的样子。易江南赶紧学着郑理的样子,把自己也漂在了水里,还别说,真的比刚才更舒服,仰着头,只要一睁眼甚至可以看到头顶上热空气的滚动,感受着凉爽的冷雾在脸上扑动……
  “易江南,你就不能有一次稍微有点儿创意,干嘛每次我干嘛你就跟着干嘛?!”郑理用鼻子说。
  “人类学家说,先学习,后开发智力……”易江南知道郑理最怕她引经据典。
  “难怪你的智力从四岁开始就没开发出来。”
  “是呀,从四岁算起一个月一盒脑白金,你得赔给我。”易江南忿忿。
  那一年,易江南四岁,老易还没有调回来,老娘那时候还不是护士长,三班倒,逢双日上白班,这让易江南还没上学就已经掌握了奇偶定律,奇,等于晚上没人陪自己睡,偶,等于白天没人陪自己玩。但是数学智力的过早开发,对于易江南日后的数学成绩并没有显示出怎样正面的影响力,仿佛扔进了沙堆里的石头,连涟旖也欠奉,当然这是后话了。不过,这一独立事件在冥冥中,只导致了一个后果的唯一性——让郑理以一种合情合理的方式走入易江南乏善可陈的童年生活。
  易江南的童年是孤独的——在郑理出现以前。很多年后,易江南是这样总结自己的生命阶段的:郑理出现以前,郑理出现以后。感觉上有点象一些计划生育政策出台前出生的人们喜欢说:解放前,解放后一样。
  那天又是双日,易江南半倚在窗前,眯着眼看窗台上两只蚂蚁打架。
  “哐哐!”有人敲了敲玻璃,易江南懒赖地抬起眼,看到一个年纪仿佛的小男孩站在窗外。易江南盯住他的眼睛有点儿恍惚,因为,在那双眼睛里,易江南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一个神情冷漠的女孩子——易江南自己。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睛可以这么大,这么干净!
  男孩子指了指关着的窗户做了个口型,易江南没看懂,很茫然地只管看着那个眼睛里的那个自己,突然产生了强烈的自卑。对,就是自卑,多年以后,看到这个词的时候,易江南为自己当时突如其来的脸红进行了如释重负的注释。易江南有点狼狈地跳下窗台。过了一会儿,估计那个男孩子走了,易江南才又慢慢爬上窗台,探台一看,果然外面没人了。心里忽然很难过起来。但是,门却“吱--”地一声被推开了,伸进来一个大大的脑袋,清澈的眼睛,闪亮登场的正是郑某。只见他食指一勾,说了一句话,易江南当时就崩溃了。
  易江南记得家里那个门是锁好了的,因为老娘出门前告诉她是锁好了的,因为老娘告诉她门是锁好了的所以易江南从来没想过要去尝试开一下,看门是不是真的锁好了。没想到,原来老娘怕易江南一个人在家发生意外的时候别人进不来,所以在老娘不在家的时候,那个门从来就没上过锁!
  郑理这一推,推开了易江南人生里老娘的第一个谎言,世界却从此呈现前所未有的妖娆:上树掏鸟蛋、粘知了、偷附近农民的玉米、往粪坑里扔响炮,而且她也知道了当泥太硬,附近又没有水源的时候,尿是最好的和泥工具、一串红的花梗是包装最环保的支装蜂蜜、后坡捡的铁钉可以卖掉换香香辣辣的大头菜吃……当然,所有的精彩都在老妈回家前结束,因为易江南不想那扇被郑理推开的门再关上,所以只能在老娘面前把自己虚掩起来。于是,易江南的奇偶定律变成了:奇,等于晚上不能出去玩儿,偶,等于白天不能出去玩。易江南的心底第一次开始渴望自由。直到后来有一天,郑理点着她的鼻子告诉她:“你应该这么想,奇,等于白天玩儿,偶,等于晚上玩儿。这样一想,你就会觉得你什么时候都可以玩儿了。”易江南很佩服郑理的理论,所以,更加跟屁虫一样跟着郑理。郑理对于易江南吊住自已倒也不是太抗拒,做为一个有良知的好孩子,郑理觉得自己有责任罩住这么听自己话的易江南。到后来,连同在一个医院家属大院的大人们也习惯了易江南跟住郑理同进同出,从小学,到中学,到高中一直同校同班,一直到两人各自考上了大学、郑理家搬出家属大院,这一两小无猜的温馨局面才算寿终正寝。
  “你还记得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吗?”想起往事,易江南突然问郑理。
  “不记得了。”闭着眼睛养神的郑理忍住笑说。
  易江南忿忿不平地“提醒”:“你不记得?我记得!你说:‘嗨,我们还差了一个机器狗(《变形金刚里隶属反派“霸天虎”的小喽罗》,你来吧。’这该死的狗我一当就是三年呐!”
  郑理的嘴弧出一个漂亮的线条,“你也没吃亏呀,每次玩儿两边都没人要你的时候哪次不是我最后要了你?”
  “还好说,每次要我的时候都要跟对家提一堆条件,哪次要了我你吃了亏的?你打小就是一个奸商!”易江南可不是傻子。被郑理搅得声名鹊立的童年怎么看都象一部血泪史:
  片段一:
  “南南,你刚才是不是把香口胶吞肚子里了?”
  “嗯。”
  “完了完了,你完了,香口胶吞肚子里会把肠子粘到一块儿,然后你吃下去的东西拉不出来,肚子会越胀越大,里面全是屎,你不是撑死就得臭死。”
  结果,当晚易江南趴在老易的书桌上涕泪交流地写了一晚上的遗书。
  片段二:
  “南南,想不想玩汽球?”
  “想!”
  “我告诉你哦,我看到易叔叔藏了几个汽球在床头的柜子里面。”
  “真的?老易干嘛不告诉我?”
  “怕你太小,拿着汽球出门会给人抢吧。”
  “那怎么办?你会保护我吗?”小小红心四射。
  “拿油性笔在汽球上写上易江南三个字就不怕别人抢啦。比我在旁边保护你还安全。”
  “对哦!”
  从此大院里多了一个易江南举着几个写着“易江南”三个字的充气避孕套在大院里到处晃的传奇笑话,当时老易羞愧得差点儿得了自闭症。
  片段三:
  “南南,你知道你现在正在吃的草莓是怎么种出来的吗?”
  “不知道。”
  “是拿大粪沤出来的。”
  易江南狂吐,整筐草莓被郑理消灭一半,送喜欢的女孩子一半。
  片段四:
  “南南,知不知道女孩子一辈子最多只能哭十二次?”
  “为什么?”
  “超过这个数这一辈子都会很倒霉。”
  “倒霉成怎么样?”
  “比如说游泳会染上脚气、拉肚子找不到手纸、嫁个老公是麻皮……”
  望了望郑理皮光肉滑的小脸,评估他变麻皮的可能性以后,易江南当下决定以后无论如何都不哭了。
  然后,郑理悠悠地说:“啊,对了,你借我的那本《格林童话》上课的时候被林老师没收了。”然后使劲盯住易江南的眼睛:“十二次,只可以十二次啊。”言毕惋惜地摇着头扬长而去,剩下易江南在原地掐大腿。
  ……
  “这个叫快乐利益的最优化。”郑理歪扯的劲头儿还挺大。
  “是哟,你的快乐永远是最大化的那个。想想读书那会儿我就没少帮其他女生递过纸条给你。可是就没见你帮其他男生传过纸条给我……”对比起郑理斑斓炫丽得来豪华的学生生涯,易江南平淡无奇的青春期很难说服自己心平气和。
  “HI,郑理,你们动作可真快呀!我换好衣服就不见你们了。”方伟航突然从雾蔼里伸出头来。脑子里不期然地钻出河马的脸部特定,易江南忍不住卟一声笑了出来。
  “江南,你笑什么?”方伟航好象很熟络的样子,易江南浅浅地笑笑,算是回答。
  方伟航很自觉地在旁边坐下,兴致勃勃地问:“江南,你平时喜欢看电影吗?你有没有看过挪威的Bobbie Peers导演的那部九分钟短片《Sniffer》?”
  易江南吃惊地看着方伟航,仔细从他的语调和神情上分辨是否有开玩笑的痕迹,但是对于易江南的表现方伟航好象没看见,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看见,只管滔滔不绝:“怎么可以不看呢?做为当今中国社会精英的中坚份子,做为一个有良知的二十一世纪的中国知识分子,怎么能够不看这样的东西呢?”尾音重重地落在“东西”两个字上,在水蒸汽里嗡嗡地撞了一些回音,好象打算给易江南留下一些自省与惶惑的空间,易江南瞪了一眼在一边一脸笑意的郑理,她突然有些恨他了。方伟航却并没打算就这样放过易江南,很是宽宏地说:“没关系,没看过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剧情,在一个奇妙的世界里,人人都有飞翔能力,人们靠“引力靴”把自己固定在地上的某一地点。突然有一天,人们的头顶没了 阳光,没有了开阔的天空可以自由飞翔,人们不可能再会有自由翱翔的希望……在这种丧失生活希望的情况下,有个勇敢的男子站了出来,他决心向社会现实发出抗争。他放弃自己的工作,解下身上的所有束缚,令 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腾飞……”易江南带着水花“哗”地一声站了起来,吓了方传航一跳。
  “我刚刚看到那边有个玫瑰池,我去试试那个去。”说着易江南就往那边走过去。
  “易江南,还没有吃饭,不要泡太久!”郑理懒懒地叮嘱了一句见怪不怪的样子。

  第四章
  泡在花池里,易江南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这种冷暖交集的感觉让身体的代谢好象都缓慢了下来,易江南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睡着了。
  又做这个梦了,眼前是一颗大白兔奶糖,空气里有个声音,很魅惑地说:“来呀,跟我来呀,跟我来你就可以吃糖糖了。”但是那个声音让易江南如此不安,以致于立刻就醒了过来,只听旁边一阵嘈杂,很紧张的脚步声向着这边传过来。出什么事了?不知道为什么,易江南的第一个反应就觉得应该是那座被挖空了肚腹的山垮掉了!
  出于对自身安全地焦虑,易江南站了起来向出事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个男人捧着一个雪白的一个身体一路狂奔而来,后面还跟了一群人。只一眼,易江南就判断出那个熟悉不过的男人身影是郑理,于是异常机敏地跳了起来冲上去:“怎么回事?”
  “她晕倒了!”郑理的声线有些不稳。
  “有没有呛到水?”易江南这次看清楚了,是一个女人。一件头的泳衣显得她的身体线条浑然、流畅。问完之后象是避开了一些什么,易江南下意识地扭过脸盯住那只晶莹的手腕,动作熟练地抄起来,摸住了脉博。
  “你是谁呀?”旁边有个更焦急的声音问。
  “我是医生!”易江南看了一眼手上的防水表皱着眉头说。
  有吁气的声音。
  “口腔科的。”郑理抵死地补充了一句。
  “卟嗵!”有重物落水。
  在医疗室里,美女被弄醒了,拔开脸上卷曲的长发,易江南不由还是呆了一呆。精致小巧的巴掌脸上,让人没办法移开眼神的是那一对小鹿一样的眼睛,哪怕一动不动、哪怕在睡梦中、哪怕动一下眼睫毛,都具有使人“不得不靠近”的无限力量。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种美色可以令到女人也尖叫。
  “你叫什么名字?” 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医生和蔼地问。
  “周青青。”
  “你是不是有没有吃饭就下水了?!”
  小仙女无力地点头。
  “在温泉里泡了多久?”
  “不知道,大概三十分钟左右吧,后来觉得有点儿喘不上气,想上来,谁知道就晕倒了。”美丽的脸上浮起一片的红韵难以言状地让人心疼。
  易江南瞥了一眼旁边伸直两条腿靠在椅子上的郑理,有点明白为什么刚才他的语气会有一丝不稳了。这么多年守在郑理的身边,对于郑理的了解实再是太深刻了,深刻到易江南会在某些时候很痛恨自己为什么如此了解他,比如现在。
  “青青!”一个高高的身影带着一阵风冲了进来。易江南眼明手快成功解救了床边的一个输液架。
  “她没事,只是血糖有点低,加上空腹泡温泉的时间太久了。你是她朋友吧?”白大褂一副了然地表情问。
  男人没打算回答的样子,只是驰然地松了一口气,眼神依然凌厉。
  “我没事,Ryan。”周青青握住男人的手,顺便很自然地吐了吐舌头,好漂亮地舌头!易江南条件反射地转过头望了一眼郑理。郑理仍然大字形摊在那张椅子上动也没动。
  可怜的椅子——易江南摇了摇头。
  “是这个小姐和这位先生送她来的。”白大褂很热心地介绍。
  叫Ryan的男人转过身,易江南脱口而出:“杀生丸!”感觉到郑理的眼睛瞟了过来,象被火烧了一下,易江南赶紧缩了缩头。可是他长得真的很象犬夜叉的老哥啊,第一次看到有大活人长得这么漫画,易江南还是忍不住又狠狠地看了一眼,正好帅哥扭过头来,易江南突然希望自己平空消失!那样一双锋利的眼睛,象被刀片在赤裸的皮肤上生生刮过,易江南立刻失去兴趣,将正在大吃豆腐的眼睛活活扭了开去。
  不希望继续在那双冷得快结冰的眼睛的注视下憔悴成正午阳光下的昙花,易江南摇手:“我是路人甲,人是他抱进来的。”指住郑理,易江南强调了那个“抱”字就急忙跳开两步,准备看好戏。
  果然,帅哥的眼神射向郑理。这哪象是打算感谢救死扶伤的恩人的表情,看那情形,不知道的人必定以为周青青是郑理推下水的。
  郑理懒洋洋地站起来,很自动自觉地说了句:“不用谢了。”就径直走上去一手箍住易江南的脖子往外走了。临出门的时候被箍得一动不能动的易江南可怜的耳朵里飘进郑理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这两天小心饮食哦!南南。”
  望住满桌难得一见的海鲜,易江南有种放声大哭的冲动。郑理一本正经地坐在旁边,相亲仪式正式开始。郑理对面坐着一个长相端庄的女孩子,一望可知家教严谨。旁边一左一右坐着公主的老爸老妈,宛若两大护法。相较之下,郑理带着方伟航跟易江南的出席就显得有些草率与可疑了。
  “伯父伯母,欣欣,吃菜!这是这里特产的濑尿虾,刚从海里打起来的,那种新鲜劲,跟市里的失魂虾没得比。”方伟航热情地招呼,让郑理和易江南相视无语。对于这次的相亲工作,严格来讲,郑理还是表现得很敬业的,平时一贯的温柔,和暖,杉杉有礼的演艺水平起码发挥了七八成,不过只有易江南知道那样温暖外表下深深埋伏着那样一个毒舌恶男。不过,易江南很快就顾不上欣赏郑理的演技了,她的注意力全花在了死死地盯住郑理的筷子,看见他夹什么吃,然后马上跟着夹来吃。郑理不碰的东西,她也绝不碰。因为太了解郑理,所以易江南有百分之两百的理由相信在医疗室门口,郑理讲的那句话不仅仅是个威胁。但是就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下,易江南还是忙偷闲地仔细观察了坐在对面的女主角——夏雨欣。
  整个晚上夏雨欣表现得相当拘谨,菜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大部分的对话都是在两位“护法”与郑理之间进行的。两位“护法”对郑理的旁敲侧击则有如春风抚面,细致周到,总而言之,简而言之,这顿饭下来,宾主尽欢,只除了易江南因为情绪紧张,又难挡眼前最爱的海鲜,吃得个人仰马翻。
  “好了,饭后散散步是一种良好的健康习惯,我们老人家走得慢,你们年青人自己走走吧。去呀,欣欣,跟小郑他们走走去吧。”看来郑理在这次相亲的首次战役取了骄人的胜绩,只是两位老人家自以为完美的撮和借口却老土得让易江南在肚子里笑了个底儿掉。瞟了瞟郑理,见他依然嘴含春风,温文可亲,但是眼里一闪而过的恶质笑意却没能逃过易江南的双眼。正想再煽煽小风儿,点点儿邪火,忽见两位老人家用殷切的眼光死死盯住自己,易江南立马主动表态:“你们去散步吧,我回去躺躺,今天一天也真累死了。”说完还假模斯样地打了一个哈欠。
  只有方伟航象只有一个单神经细胞一样,完全无视两位老人家几乎瞪掉了的眼珠子,只管高高兴兴地将自己很自信地归到“年轻人”那一堆儿里,昂首扩胸地走到夏雨欣的旁边,欢畅地问:“夏小姐,你喜欢音乐吗?你听过音乐人米歇尔-贝杰和魁北克词作家吕克-普拉蒙东共同创作的法语世界最成功的一部流行音乐歌舞剧《Starmania》吗?没听过?没有关系,那你知道由歌手到无政府主义者到诗人的雷欧.弗亥?……”终于有点儿明白郑理带上这只大河马来的原因了。易江南觉得忍笑是一种非常不道德的自虐行为,于是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直到跑得看不见他们了才放声大笑了起来。
  “咳咳咳……”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传过来,吓得易江南的笑声嘎然而止。易江南是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所以相信背后是人,但是凭良心讲,这种情形下易江南情愿碰到的是鬼。

  第五章
  回头一看,身后站着的居然是医务室里遇到的那个黑面神Ryan。奇怪他不在房间里陪着他的青青小仙女,跑出来瞎逛个啥。
  易江南斜了他一眼:“我笑我的管你屁事!”讨厌被人打断了乐不可支的发泄,易江南极度不爽。
  帅哥没想到表面上文文静静的易江南居然粗鄙到张口就用排泄物来问候自已,在他的生活当中几时出现过这样的女人!皱皱眉,忍住嫌恶问:“你刚才在这儿有没有见到下午在医务室的那个女孩子?”
  原来如彼。小仙女不见了,帅哥抓狂了,不过:“没见过。”易江南有点儿同情他,同时感觉他的眼睛里,比下午在医疗室里的时候少了一些什么,又多了一点什么。
  听见这三个字,一个多余字都没有,帅哥转身就走,易江南刚刚生出的那点同情立刻被消化光光,“没素质!”
  一抬头,天上的月光好亮,星星很稀疏地散布两边,在城市里几曾见过这样的光景,加上旁边的小风,忽然觉得地上的草好柔软,易江南又看到周公和蔼的笑容。这个主意不错,易江南就这么一屁股坐下来,躺到了草地上。
  “舒服呀——”易江南笑眯眯地望住月亮,慢慢就合上了眼睛。
  古人常说的幕天席地原来就是这种感觉!当被早上的太阳射到眼皮上面活活炙醒的时候,易江南觉得全身上下前所未有的通畅。唯一比较遗憾地只是身上的T恤被露水沾湿了,粘在肉上有些不爽。
  深深地嗅了一口清晨干净的空气,易江南的脸上每个线条都舒服得想跳舞。心情太好了。
  从草地上爬起来,易江南在心里计划着:得回去洗涮一下,吃个早餐,再泡泡温泉,神仙哟!
  刚刚走到旁边的花径,易江南不由停了下来,远远看到郑理和周青青向这边走了过来!娇小的周青青刚刚到郑理的肩膀高,长长的头发随便地挽了一个松松的髻,一边跟郑理说着什么,一边仰起一张干净得象婴儿的小脸,红艳艳地小嘴微微嘟着,笑盈盈地望住身边的这个男人。而郑理的表情,郑理的表情,也生动得太过份了吧!连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春意!两人迎着朝阳走过来,逆着尚算温柔的阳光,连两个人脸颊边的汗毛都变成了立体的金色。
  看呆了的易江南咬牙切齿地同意,这还真是一对妙人。记得郑理早在高中时代就很认真的跟易江南说过:哥们儿的信条是什么?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所以,放着这样一个绝色会无功而返那就不是易江南认识的那个郑理了。但是,这样看着两个人渐行渐近,易江南却没有办法再熟视无睹下去了。悄悄低下头想溜走。
  “易江南?你昨天晚上一晚上跑哪儿去了?!”难得郑理还能分出神来看到呆站在草地上的易江南,虽然易江南现在双眼茫然得象个白痴,但是还是被郑理一眼就挖到了。一看易江南的表情郑理就猜了个七八分:“你不是打算告诉我你昨天晚上睡在这儿刚醒吧?”
  “是又怎么样?”易江南懒懒地回答,正好看到周青青张开了可爱的小嘴,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可爱得让人心痛。难怪大帅哥这么着急了,小仙女好象有点太单纯了,而这个社会到处都是伺机而出的狼,比如旁边这只。
  “嗯哼!”郑理咳嗽了一声,易江南这才发觉自己还死死盯着人家呢,有些尴尬地一笑,“好了,你们继续散步吧,我也要回去了。”
  “啊,不了,我也要回去吃早餐了。昨天的事真的要谢谢你了,AUSTIN,回到广州我再正式请你吃饭,记得给我打电话。”周青青笑着跟郑理和易江南挥挥手。
  咦,好清甜的声音,易江南从来不肯叫郑理的英文名,因为没有一次发准过音还被郑理笑话她象在学道士打鬼,连带着讨厌所有叫英文名的人。但是周青青的小嘴里吐出的声音这么可爱悦耳,原来英语也不是那么难听。
  “喂!醒醒!口水擦擦!人家仙女都给你吓得不敢下凡了!”郑理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易江南的脑袋上。
  “切,怕什么,你连人家小仙女的电话号码都拿到了,她不下凡你自然晓得怎么怎么飞天!”易江南嫌恶地撇了撇嘴。
  “那是因为上帝保佑,没让我们一开始就见到你!每次带着你去见美女,你总是能想方设法、日新月异地丢我的脸。”
  “我们?”这两个字让易江南分了一下神,突然没了跟郑理吵嘴的兴致,低着头往前就走。
  “怎么了?突然不说话了?是不是昨天睡在外头感冒了?早就说你了,这么懒干什么?走两步就到别墅了,连这两步路都不肯走,这么露天睡着不病才怪了!这一病你又可以有借口不用上班了!”郑理一路走一路埋怨。在易江南面前他三五不时地会突发周期性话痨,罗嗦程度足以譬美三个更年期阿姨。人前的郑理虽然是温和多情的,但是绝不是废话的,即便是神志不情时的情话也不会讲多一句不应该讲的,比如“我会对你负责”“我们结婚吧”之类的。于是易江南有些可怜他人格分裂的痛苦,自觉地帮自己贴上某人垃圾筒的标签。不知道那些郑理的粉丝团看到这个样子的郑理会不会因为偶像幻灭而崩溃。其实易江南打过主意把这样灾难时刻悄悄用DV拍下来拿来敲榨郑理的,只是因为每次不等她动手,郑理就会自己送上门请吃请喝,所以这个念头慢慢就丢淡了。
  这边厢,郑老太还没叨叨完:“都说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哪能随便找个地方不言不语倒下就睡?不要说周青青了,你看看人家夏雨欣都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的。你本来就没有什么女性第二特征了,再这么什么事都懒洋洋的,哪一天才能嫁得出去啊!其实不要那么排斥男人,虽然不依靠男人是好事,可是你尝试去接触一下就会发现,生活里面有个男人也不是太糟糕的事情。比如……”
  “你管我嫁不嫁!”易江南异常排斥跟郑理讨论这个问题,尤其是跟他生活中别的女子放在一块儿比较。至少,在易江南的概念里,在郑理的世界里她应该是与众不同的,哪怕永远只是一个无性别的亲密朋友的姿态。
  “你说这个仙女和她那个帅得象杀生丸的朋友会不会是狐仙变的?”易江南突然问,脑子里盘旋着那两个人实再漂亮得不象话的模样。
  “唔——?你说什么?”郑理好象在想什么东西被易江南突然打断,眼睛里却闪烁着一星两点危险的小火:“你说什么?”
  “我说,你怎么配得上人家小仙女!”易江南没好气。
  “干嘛了?我的女朋友你不是从来不发表意见的吗?这是打西边出绿太阳了?”黄色的太阳在郑理的眼睛里做着晨操。女朋友?易江南的眼睛眯了一下。
  “我突然有点儿于心不忍了。”易江南做悲天悯人状。
  “喂!易江南请注意你的用词。你这么说会让我骄傲的。”
  “你这次是认真的?”易江南很小心地问,顺便看了看郑理的脸色,还好一切如常。
  “认真怎么样,不认真又怎么样?”郑理右边嘴角向上扬起超过三十度样子,易江南知道,他又没打算讲实话了。
  “好吧。你打算怎么拒绝欣欣姑娘?”易江南今天早上好象特别八卦,“要不要我出马帮你做借口?反正昨天晚上夏老太太看我的眼神就特不善。”
  “我才不要!这么烂的借口太羞辱人家夏雨欣了,还不如告诉人家我有性功能障碍呢!”郑理回绝得很直接。
  “我有那么差劲吗?怎么说也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煮饭女红样样拿得起放得下……”易江南很投入地自我催眠着,也不管方圆一米内全是她的口水。
  “煮饭?女红?嘿嘿,对哦,我倒忘了关于厨艺方面至少你会泡泡面、女红嘛,如果系鞋带也算的话……”
  “郑理!”易江南脱下鞋向着郑理狂奔的方向直直地扔了过去,唉,只差了三公分!

  第六章
  被闹钟吵醒的时候,易江南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难过得想结束生命。为什么每天必须这么早起床,然后象个工蜂一样劳作着渡过这么美好的青春时光?真希望有一天,可以整天躺在床上,然后只管接银行的电话报告给自己的只有一件事:“易小姐,您的帐户今天到帐人民币***万元……”
  “叮……”第二个闹钟开始加入。这是郑理送的——在易江南刚刚开始上班的一个月里因为迟到第三次收到警告信之后,郑理给这个破闹钟美其名曰成人礼。易江南更情愿这个成人礼更名副其实一点,即使不能成人到三级,就算是换一个法兰西湿吻也比较说得过去吧。可惜,郑理的异性是非观里,易江南连客串一次的机会也没有。
  用十五分钟好不容易收拾到至少不再蓬头垢面的程度,易江南急吼吼地冲了出门。
  不过没过一分钟,又冲了回来——忘带钱包了。
  再出门,过了一会儿(注:一会儿的长度=从楼上坐电梯下到一楼再搭电梯坐回二十三楼)——这次忘了带手机。
  站在地铁里,着急地看了看表,如果不塞车的话,到诊所的时候卡钟应该刚刚好唱歌。易江南稳了稳神,突然大叫了一声,因为想起出门的时候自己忘了关煤气!
  顾不上瞻仰全车人看猴子走光一样的眼神,易江南赶紧拔了一个电话给郑理:“快去我家关煤气!”
  郑理一个字都来不及回答就挂了电话。易江南松了一口气,阿弥托福,又化解了一次生化危机。还是老娘英明,做为搬出来住的条件之一,就是必须在老娘和郑理那儿各放一套钥匙,以便两股力量预备及时化解易江南随时制造出来的各类大小麻烦。
  当然,代价就是没过多久,郑理用易江南家里的座机打通了她的手机,并进行了持续超过四十分钟的教育(注:此处的教育内容包括恶毒谩骂以及不遗余力地挖旧疮疤)。
  易江南戴着蓝牙耳机一边听电话那头郑理悦耳的男中音,一边做着各项消毒准备工作。偶尔从落地玻璃窗里望到一个忙碌着的淡蓝色身影,也会停下来自恋地对着那个影子亲一口,叫上一句“美女!”
  “你说什么?”郑理在电话里边听到之后不可置信地叫了起来。
  “没有,我们主任来了。我不跟你说了!”易江南没有撒谎,年届四十的黄教授正往专家室走过来。郑理很有默契地马上挂了电话。只要是与工作有关的,郑理总算还是比较尊重的。
  “小鸟在前面带路,我们唱着歌儿……”易江南一边唱着这首小学时候的老歌,一边认真地抹着托盘,突然想起郑理曾经一本正经地劝她不要在男人面前唱这首歌,说是有不良性暗喻,易江南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难怪那个高僧会对着苏东坡说:“在屎的眼睛里看到的都是屎”,在郑理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有性器官。窗外艳阳高炙,晴空万里,好的天气,好的心情。
  然而事实证明,易江南笑得太早了。
  当第三个客人被叫进来坐在躺椅上了以后,易江南这才看到,这第三名病人居然是方伟航。
  “怎么是你?”易江南的眉毛高高挑起。
  “为什么不是我?”方伟航看来早有准备,“你不是说我有两颗龋齿吗?反正也要补牙,帮衬别人还不如帮衬自己人,对吧?”
  易江南淡淡地说:“方先生太抬举了,自己人不敢当,我们这里是国营医院,这里的诊金是一分钱折头也没得打的,还请见谅。另外方先生的龋齿状况不算严重,介于可补可不补的情况,请三思。”
  “为了挂个早一点的号我七点钟就起床了,你看来都来了,还是补吧。”方伟航想都没想就说,但是易江南分明看到他的眼睛里写满了不确定。
  易江南点点头,大口罩下面看不清有无波澜,但是却在肚子里狠狠地响应“这可是你自找的,小子。”
  不一会儿,房门紧闭的第一诊室里突然传来一个大男人狂嚎的声音,响彻整个一诊室,跟着一切归于寂静,但是这种寂静比起刚才的那声干嚎更显得诡密、异样。于是候诊椅上两排等候修补牙齿的病人们神色变得戚戚然,在一片沉寂里,听到一个声音巍巍地响起:“小丽,我马上要进去补牙了,如果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要记住了,我的保险合同放在书房的柜子的第三格,咱家的存折放在内衣抽屉的最下一格,我还有一些私房钱放在床下倒数第三个深蓝色的鞋盒里,用袜子包着。还有,你做菜的时候其实每次盐都放多了一些……”
  “你的手艺真的很好!”方伟航用了很大的毅力才在僵硬的脸上做出一个微笑的表示,“从小到大补了那么多次牙,最舒服就是今天了。”
  “当然了,方先生,因为您及时的晕倒,我对您的牙齿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所以没有觉得有任何不适是正常的,跟我的‘手艺’无关。另外,请注意你的用词,我们这儿是牙科诊所,不是洗脚城,来的都是病人,所以没人会觉得舒服。只有客人才会喜欢舒服,病人只能选择克服!”易江南不客气地说。没想到这个男人这么没用,牙钻刚刚接通电源发了吱吱声就一翻白眼儿晕了过去。害得她急忙对着那张脸好一顿胖揍,这才让他能够在躺椅上“攸攸”醒来。
  被方伟航那一嗓子干嚎吓走了一半病人,于是易江南被百无聊奈的黄教授抓进了专家室好一顿“如何从根本上提高服务意识与质量”的教育。易江南站得腿都打弯儿了才被口干舌燥的黄教授打发出来续水,看到朋党袁穗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易江南用口型对她说了那三个绝对不会列入优秀国民教育大全词汇的字。
  袁穗笑倒:“你不知道,你讲这三个字的时候有多性感。”
  “即然在这方面我们有那么高度一致的认识,那还犹豫什么,不要辜负了这一段几十亿分之一的缘份,走,让我们一起去断背吧!”易江南说着向袁穗嘟起了红红的嘴唇。
  “去你的,你乐意我们家吴磊还不答应呢!黄教授口干着呢!做你的小四儿去吧。”袁穗一巴掌拍在易江南的背上,易江南忍住上翻的血气,暗骂一声:“有男人多了不起不吗?”话是这么说,不过易江南知道,在袁穗的眼里,神经学博士后的男友吴磊真的是很了不起,了不起到袁穗这两年来主要致力于挖空心思怎样明示暗示半明不暗地表示……要吴磊把她娶回家。不过好象一直没有什么进展。
  午休的时候,吃着盒饭,易江南想起方伟航临走的时候邀请她一起参加一个时尚聚会的事情,说是聚会要求每位男士必须自带女伴,关键是最后一句“郑理说他到时候会自己带女伴,我的只有自己解决了……”郑理这次会带谁去?见鬼,心里那种不安如此强烈,不管了,就算这次真的是一次“凶案”,至少案发的时候自己得待在现场,郑理的历史里怎么可以少得了“易江南”三个字。
  于是易江南打电话给方伟航,问他聚会地址。方伟航很激动地一再表示他会来接她,完全无视易江南从婉拒,到软拒,到硬拒,到直接拒……直到易江南赌咒发誓只要在公司楼下见到方伟航的一条毛也将拒绝出席,方伟航才期期艾艾地说出了地址:海信国际会馆。
  古榕、青砖、红墙——海信国际会馆,这是一个充满后现代主义的仓库。原来今天晚上的时尚聚会是意大利服装品牌Tru Trussardi发布最新的春夏新品。可是易江南事先并不知道这是一个如此正式的聚会,见门口衣香鬓影、鸟语花香,易江南望了望自己身上的白T恤和牛仔裤,深悔因为烦方伟航而少问了一句“要不要着正装”结果搞到自己在这儿丢人现眼。
  衣装革履的方伟航见到易江南时吓了一跳,虽然知道这个女人比较特立独行,但是有风格到了这样丧心病狂的地步还是让方伟航突然生出一丝后悔。本是想着有个医生女朋友又好听又好用,以后就等于全家人都有了一个免费爱牙顾问了。可是现在看来,牙科VIP卡尚是未知数,但是她的那身打扮和一张只搽了防晒霜的素脸,已经足以让他在这个上流聚会里把前后三十年的脸通通丢光了。
  易江南很满意方伟航只是很含糊地把她领进了门,跟住说了声“SORRY”就迫不及待地飞扑向香风四溢的人群里交际去了。可以自己一个人来来回回地走走、看看挺自在的。有侍者举着托盘在人群里转来转去服侍这些高贵的人儿们的嚼食儿。易江南也取了一杯淡红色的液体在手上,免得两手空空地太过不自在。侍者奇怪地看了易江南一眼,易江南这才发现,原来这边的侍应穿的也全是白T恤和牛仔裤子。这样也好,站在人群里就一点也不显得怪异了,也不容易被郑理发现。
  “HI,TIN!”有个女人在那边叫了一声。听到这个声音,易江南“哗”地一声掉了一地鸡皮。就算耳朵没有认出来,身上的鸡皮疙瘩也认出这把嗲入骨髓的声音了。循着声音望过去,看到一个妖娆的大露背摇摇摆摆地往门口迎过去,那边,迎面走来一对牵着手的男女,果然,男的那样的眉目一早刻在了易江南的心底——郑理先生。那女的,慢着,易江南仔细擦了擦眼睛,果然,是周青青!微微卷区的头发,吊带裙上细长优雅的脖子,晶莹剔透的皮肤,让每一个见到她的人忍不住全身的毛孔都要叫哭嚣:“看呀,这才是上帝的礼物!”
  意料之中的结局,却是意料之外的震惊。这一刻,易江南知道这段时间以来让自己心神不宁的东西是什么了,就是郑理望住周青青的眼神!那样款款的,水汪汪的,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恋爱的眼神!从十六岁开始见证郑理的恋爱史,易江南熟知郑理在女人面前的任何一个小动作背后的涵义,但是眼前的郑理脸上的每一个线条都是陌生的:那种安详是陌生的,那种满足是陌生的,那种甜蜜的气场是陌生的……
  迎上去的那个女人显然也明显感觉到了这种异样,用一种夸张的声音笑着:“哟, 阿TIN,怎么这么久呀?不知道人家等你等你等得脚都酸了?说好了啊,等会儿散了的时候你要带我去你上次说的那个可以点火的酒吧。”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挽起了郑理的左手。
  郑理礼貌但是坚决地抽出了自己的胳膊笑着对那个女人说:“对不起,小洁,等会儿完了我和我女朋友还有其他事。对了,忘了给你们介绍,这是小洁,这是我女朋友周青青。”
  “你好,叫我青青好了!”小仙女纯洁地笑着,得体地向大露背伸出小手,在尖锐的空气里划出一道甜蜜的弧。
  “讨厌,人家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叫人家小洁,叫人家AMANDA。哦,青青还在读书吗?是哪间大学啊?英国还是加拿大?”大露背风雨不改,前仆后继。
  “哦,我已经出来工作了,在市卫生局。”周青青象是完全听不出来任何骨头,只管认真地微笑。反而露背装突然身体线条僵硬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易江南竟然觉得那个嚣张的美女怎么无端端矮下去了几公分:“周青青?市卫生局?那你是周书记的女儿?TINA不是说你是RYAN的……哎哟,瞧我这说什么呢,早听TINA说过你了,不过一直没机会见到,没想到第一次见到居然就被郑大帅哥打上正牌女友的印章了!呵呵呵。阿TIN还真是动作神速呀。”大露背诡异地对着已经微微变色地周青青笑了起来。
  郑理仍然无知觉也笑着,对于让露背装很是震惊的“周书记”三个字仿若未觉。落在别人眼里无论如何会觉得郑理那样无动于衷的样子极是矫情,只有易江南知道郑理无动于衷起来就是无动于衷。这个“周书记”是多大的衔头她不清楚,但是对于郑理来说,女人就是女人,就象衣服就是用来穿的,沐浴液就是用来洗澡的,女人就是用来爱的。
  所以,全心全意爱着的郑理敏感到怀里伊人对露背装不太自然的反应,于是放在周青青腰上的手略紧一紧,开声:“我知道我女朋友很漂亮,不过小洁,可不可以用这么饥渴的眼神盯住她?就算你是女人我也会吃醋的。”说完,点点头,告罪一声就将已是楚楚带泪的小仙女带出了大厅,去会所的院子里透气去也。大露背有些恨恨地跺了跺脚,眼神很是怨毒的样子,转眼又娇笑着向着别的方向迎了过去。
  眼见郑理跟周青青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易江南半天才收回眼光,深感无趣,唉,今天晚上到此结束吧。
  回转身来,不妨与人撞了一个正着,“唉呀!”对方娇呼出声,易江南手上的红色液体立刻飞浅了对方金色长裙一身,易江南来不及暗呼糟糕已被对方一巴掌挥过来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痛把易江南烧在了原地。
  “你没有train过吗?连酒杯都没拿稳居然也敢出来,叫你们主管来,马上炒掉这个人!否则这场SHOW的服务费他一分钱也别想拿到!”娇横地瞪住易江南的脸似乎在哪里见过?脑袋简单黑屏了十秒钟,易江南的意识才恢复,左半边脸的疼痛提醒了她刚才那一巴掌的存在。周围的人全都望向这一边的,连那些原本的侍应也傻在了原地。易江南不动声色地走过去一个侍应旁边抓起托盘上的香槟,走回来,在众人的惊呼里,把一整瓶酒从那个女人的头上淋了下去!

  第七章
  “aiuto!(意大利语:见鬼) OH,MY GOD!SHIT!”女人楞了半天以后一叠声地骂了出来,“come si chiama?!(意大利语:你是谁)阿PAUL?!领班在哪里?!OH!SHIT!”指住易江南的手指气得微微发抖。
  “不用叫领班,我不是侍应。我是今天晚上的客人。”易江南不愠不火地说。
  “客人?我是主人,我不记得邀请过象你这么没教养的客人!”刁蛮女人大呼小叫的样子让易江南忍不住地想笑,只是一笑,才发现嘴角扯住有点儿痛,肯定破了,这让易江南刚刚平息了一点的火气又燃烧了起来。尽量压住心头往上蹿的火,易江南拿眼睛在人群里找方伟航,好让他来证明自己的客人身份了,好在郑理刚才跟小仙女躲去外面了,易江南可不想让郑理看到自己被人打的样子。方伟航和郑理的高度差不多,在人群里很是显眼,所以易江南一下子就看到了一个疑似方伟航的物体弯着背,正向门边接近,速度之快,让易江南觉得眼前只是一花,那个值得被拉出去乱刀分尸的背影就彻底地消失在门外了。易江南望着大门瞠目结舌之际,对面的女人突然又大叫了起来:“我认得你了!你就是那个跟我抢的士的泼妇!”这一来,易江南也想起来为什么一开始就觉得这个声音这么熟悉了,原来就是那天那个“什么小姐”。这一下,易江南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保安!security!把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赶出去!不,没那么容易放过她,我要报警!”
  这个女人不是疯了吧?易江南望住她歇斯底里的样子真的有点不知所措了。眼见有保安闻声冲向这边,易江南觉得开始头大了。
  突然一个男人搭住了易江南的肩膀,“TINA,别吵了,易小姐是我邀请来的客人。”易江南吓了一跳,这是哪一出?抬起头一看,不是吧?居然是温泉宾馆遇到过的小仙女的保镖——杀生丸大哥。不过,也不应该奇怪,有小仙女的地方,怎么可能没有他呢?上次在温泉就看出来他跟小仙女两个关系非浅,那他怎么会容忍郑理在他眼前这么嚣张地公然挽着小仙女出来招摇撞骗?
  易江南只顾将个男女三角关系的算盘打得噼啪做响,却忘了自己一直那样一脸茫然地仰脖望住搭住自己肩膀的大帅哥落在别人的眼里是怎样暧昧的一个场景,特别是对于对面的美女造成了多大的困挠。
  “RYAN!你不知道吗?这个没教养的女人就是那天跟我们抢的士的那一个?而且她刚才……”
  “好了,TINA,如果你不欢迎她,就是不欢迎我。既然我们这么不被欢迎,我看我们还是提前离场好了。”说着,Ryan拉住易江南就走了出去,把一串尖锐的咆哮抛到了身后。
  易江南却在脑子里回忆,这么说来,那天看到的那个男人就是这个大帅哥了?那也就是说,第一次见面不是在温泉而是在那幢写字楼楼下了?那个让她颇不舒服的人影就是眼前这个Ryan了?莫不是今年开始终于可以跟桃花拉上点关系了?二十五岁,算不算迟来的桃花呢?虽然一直以来都很排斥男人的出现会干扰自己的生活,可是易江南还是能很负责任地分清“没有”男人和“不要”男人之间的区别的。
  只可惜桃色的虚荣心很快就破了功,刚刚一走出会馆的大门,大帅哥就一把推开了易江南,一脸又冷又烦的表情,象极了刚刚被易江南制住穴道、强按在地上意图强奸他一般。
  眼睁睁看着帅哥把染了易江南嘴角一点点血迹的西装脱下来,一团,扔进了垃圾桶,易江南差点儿冲上去猛踹,这哥们儿不光有洁癖而且还相当不环保。
  “刚才,谢谢了。”易江南揉了揉被抓红了的肩膀向帅哥点点头就打算打的士回家。对于神经质的男人即使再帅也只适合敬而远之。
  “站住,易江南小姐,你觉得谢谢两个字就可以了吗?”
  居然知道她的姓名,这个男人不是太单纯哦。
  易江南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走了回去:“好吧,你要怎样的回报?注意,正如什么小姐所言,我是一个泼妇,所以开价的时候请慎重一些。”
  “你好象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帅哥哼了一声。
  “只要牛鬼蛇神离我远一点,我的形象自然就能保全。”易江南不以为意。
  “好吧,我想你做我女朋友。”
  “卟哧!”易江南笑了出来,
  帅哥的眉头皱了起来,不过天地良心,帅哥皱眉头的样子都很帅。
  “你觉得很可笑?”
  “在我听过的笑话里,这个不算最好笑的。”说着易江南转身准备走人。这哥们儿不光是神经质,而是神经病!可惜了,长得这么漂亮。
  “我是说合同女友!”帅哥稳稳地说。
  对了,这就比较合逻辑了,易江南停了下来:“时间,地点,标的以及甲乙双方的责任与义务。”
  “现在开始,直到青青离开那个叫郑理的混蛋。当然只要我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中途不想继续下去,只要取得另一方的书面认可就可以随时终止……”
  “郑理的确是个混蛋,不过,请不要在我面前这么说。另外,只要是郑理离开周青青合同也视作完结。”易江南打断他。“还有我看得出来你喜欢周青青,可是为什么用这么土鳖的办法?干嘛不直接跟她说你喜欢她?”
  “这不关你事!”帅哥的眼神冷冷的,易江南的脑子里突然飞过郑理即使不笑也让她心安的眼睛,心下只觉得烦闷起来。
  见易江南怏怏不乐的表情,帅哥好象有些高兴起来,低下腰眼神轻蔑:“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会找上你来做我的合同女友。”易江南很警惕地发现帅哥的表情冷淡而不怀好意:“刚才青青跟那个……郑先生走进来的时候,我看到某人眼中闪动着一种动物的光芒,就象等待晚餐的狼看到小肥羊。如果不想这么早给太多人抓住什么把柄的话,看到喜欢的人出现的时候你最好还是检点一些。这条建议是附送的,不计入合同。”
  “讨厌!”易江南做娇羞状:“居然给你知道我一直暗恋青青小仙女的事了。答应我,不许告诉别人哦!”
  帅哥楞了一下:“小仙女?这个名字真的挺适合青青。随便吧。我可以不告诉郑先生,不过我们的交易……”易江南闻到浓浓的阴谋的味道。
  “成交!”易江南干脆地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快得让帅哥来不及察觉那一闪而过的焦虑。
  第二天赶在最后一秒冲进诊所,易江南一边打卡,看到一个乳白色的船形盆里一株带着几朵紫色花的绿色植物放在接待处,还不忘打趣前台的接待:“咦?嘉嘉,好漂亮的花。转死性了,居然还养花了,小妮子不是恋爱了吧?”
  “这是送给易江南小姐的!”嘉嘉没好气地说着,扔出一张卡片。
  “什么?!”随后冲进来的袁穗正好拣到重点部分,“送给江南的?不可能吧?谁呀?人生苦短,干嘛这么想不开?”
  易江南的心突然狂跳了起来,虽然理智地否定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可能,但是那一丝很卑微的千分之一却执拗地在心底招摇。不想让八卦神经象雷达一样丰富的袁穗看出不妥来,易江南依然嬉笑着,仿佛毫无期待一样打开卡片,一看落款,一串英文字母勉强能认出一个“R”字——不是。
  “卟!”有东西在心里破掉漏气。易江南细长的眼睛里神光不为人查地黯淡了一下。
  “这是谁?还英文名?是男人吗?你什么时候勾搭上的……”袁穗没停过嘴地问。应该是那个人。
  “我的‘男朋友’。”易江南没好气地说。
  “什么?!”第一次发现袁穗地嗓门儿破坏力如此之大,一众人等纷纷掩耳走避。
  忙了一早上,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不知道是不是副食物供应过度充足,奇怪现在怎么这么多烂牙的人。易江南好不容易躲开袁穗的围追堵截,躲在楼道里按着卡片上的电话号码给“男朋友”打电话,“喂,男朋友!你什么意思?没事送把什么菜上来诊所?你知不知道这很影响我的形象?”
  “请记住,你男朋友叫RAYAN。”这个男人硬硬地说。
  “中国人学什么洋狗叫。你没有中文名吗?!”易江南不耐烦。
  停了大概五秒钟,电话那头才妥协地说:“只说一次,记不住我不会再说第二次,我叫……”帅哥的声音突然降低了几十个分贝,但是很不幸,易江南的耳朵灵敏是她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本钱之一,所以下一秒钟帅哥就听到易江南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地大笑:“什么?哈哈哈,卢永福?哈哈哈,难怪你从不肯说自己的中文名,哈哈哈。上帝真是公平呀!哈哈哈,卢永福,哈哈哈……”
  “咔!”电话被挂掉。易江南调整了半天情绪,才勉强止住大笑的欲望,重新拔通卢永福的电话:“永福,干嘛挂人家的电话,做为男朋友,没等你女朋友说再见这个样子是很失礼的哦。咳咳咳……”忍得还真是辛苦。
  “有话直说,请不要浪费时间。”冷冰冰的的语气,可是电话对面的火药却呼呼地往这边蹿。
  “我是告诉你,别搞送东西这一套,太招摇了,我不喜欢,尤其是今天早上的这把菜,没见过长得这么丑的,而且,应该怎么做来吃也没有说。”易江南也懒得再跟他玩下去。
  “易小姐,让我再提醒你一次,做为合同女友,你喜不喜欢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了青青,有没有必要。这点希望你能够记住。”
  NONONO!事情不对,很不对!虽然对这位仁兄打交道总共不超过三十分钟,可是易江南敢拿自己的项上人头担保卢永福的真正目的绝不是周青青,就算关周青青的事也只是很小一部分!事情大条了!易江南的脑子在短短的时间里百转千回了N转,却了无头绪,只感觉得到这一切都是冲着郑理来的,于是一颗心不由了某个不知好歹的人担了起来,只得沉着气,继续挑逗卢永福专注地扮演痴心长情剑。
  “你以为你搞这些东西小仙女就会看到了吗?就算看到了,又怎么样?小仙女就会离开郑理了?就算她离开郑理了你觉得她就会回过头看到你在那儿苦苦相候吗?”易江南把记得住的狗血电视剧里的台词全背了遍,活活将自己急出几层鸡皮。
  “这不关你的事!”还是冷冷的,没有预想中的雷嗔电怒,这哥哥还真会以不变应万变,易江南头痛。
  “还有,请记住那不是菜,是一种植物叫Common Mallow,中文名叫锦葵,是你的生日花。另外晚上时间请空出来,我们将共进晚餐以及约会。”
  “我的生日花?你怎么知道我哪天生日?”易江南全身的寒毛突然集体起立:“喂,卢永福,合同仅限我跟你两个之间发生效力,如果给我发现任何你骚挠到我的家人和朋友的企图或者事实,就算你死了,也一定是全世界最难看的尸体。还有,请记住,我从不威胁别人。”最后一句话易江南说得极其认真,一个字一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

  第八章
  “也请你记住,做为高素质的纳税人,我从不做任何伤害自己长远利益的事。白痴!”卢永福很压抑地说。
  “说起来,你不觉得其实周青青跟郑理站在一块儿的样子很顺眼吗?真是一对璧人啊。一看到他们,我只想得起来一个成语,那就是——天作之合……”那句“白痴”没那么容易让易江南当听不到。
  “咔!”电话又被挂掉。
  “卢永福,你听着,刚才是你最后一次挂我的电话。如果再有下一次,这辈子你休想再听到电话响!”易江南拔通了卢永福的手机之后撂下这句话,不等对方再作反应,就把电话给按掉了。
  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易江南关掉手机,跟主任随便扯了一个借口提前下了班。想象自己回家躺在沙发上吃着泡面看电视,而卢永福站在医院门口傻等的样子,易江南忍不住笑出了声。
  “看来今天心情不错呀,虽然是合同女友,没想到你对我们的约会还是很雀跃。”一个声音阴恻恻地从旁边传过来,把易江南吓了一跳。没来得及看清楚,一阵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就从身侧袭来,随即充斥了易江南整个鼻腔,一只手驾轻就熟地搭了上来,易江南一推,闪了开去,“不要动手动脚!”
  “你见过男女朋友前后保持五米的距离拍拖的吗?”卢永福冷冰冰的问,眼睛都没看过一眼易江南。
  “先说清楚,除非必要,请不要与我发生肢体接触。迫不得以必须进行接触也只限于双手的手肘以下部位。其他诸如头发、五官、脑部以及腰部以下部分是A级禁触区,一触即死!”易江南很慎重地宣誓了身体主权之后看也不看卢永福一眼就走了。她现在对参与这个游戏开始有点儿谨慎地反省了。
  “去哪儿吃饭?”易江南一个人坐在汽车宽敝的后排座位上,抱着两个揽枕窝在座位上,就快睡着了。临闭眼前,问了一句。
  “到了你就知道了!”卢永福很窝火地说。自从易江南打死不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之后,他的脸一直就臭到现在。不过,在易江南的印象里,卢永福的那张脸就没有哪个时候香过,所以立刻将其成功屏蔽。
  这是一间隐蔽在竹林里的私家菜馆,主要是做各类野生菌类。易江南在一张竹椅上一坐下,虽是三伏天,坐在露天的竹林里,却滴汗也无,清幽宁静,每张桌子都兜兜转转地看似随意地摆布在一丛丛的绿竹旁边,野趣十足却丝毫不觉简鄙。
  “青青和郑理订了半个小时以后过来,就在我们七点钟方向的那张桌子。”卢永福啜了一口茉莉花茶说。
  “你怎么知道?你调查他们?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喂,卢永福,我发觉得你相当无聊哎,你不用工作的吗?每天就围着女人转呀?”易江南想到什么就说,根本不管卢永福的脸色会变出怎样让人称奇的颜色来。
  “第一,这个世界上,没有你不可能知道的事,关键是看你是不是真的那么想知道。第二,我跟青青之间联系方式以及紧密程度跟你无关;第三,青青跟郑理在一起郑理主动的成份高于青青,这一点你也很清楚,所以,请不要把对郑理的不满转移到我身上。”冷冰冰的样子,让易江南相当怀疑这个漂亮的男人不是从一个温暖的女性子宫来到这个世界,而是直接从冰箱的冷冻室里直接拿出来解冻的。
  “那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连我几号大姨妈会来大概都被你调查了个底儿掉,做为你的‘女朋友’,对于‘男朋友’除了姓名以外我是不是应该有资格再了解多那么一点。”易江南需要公平的说。
  卢永福掏了一张全英文的名片给易江南,易江南瞟了一眼:“哟,那天看你跟那个大排场的‘什么’小姐很有交情的样子,还以为你有怎么吓人的背景呢,原来也只是一个科技公司的工程师而已。看来男人长得漂亮比女人更多机会堕落呀!”易江南遗憾地直摇头。
  “所以,你应该很庆幸,完全不用担心自己有机会堕落。”卢永福尊贵的嘴里吐任何一个字出来都好象很值钱一样。
  “聪明的女人如果再长得太漂亮于这个社会只会影响公众安全。做为很有责任感的优质公民,主动对资源进行良性整合是值得全社会学习与标榜的。对了,你明明有车,那天下雨为什么还要怂恿‘什么’小姐跟我抢车?这样很不道德!你知不知道大风大雨里回不了家是很可怜的事?”易江南想起那天的事如鲠在喉。
  “跟TINA吃饭,车坏了,等不及。”还真是惜字如金。
  “那你那天拉住‘什么’小姐说了一句什么话,她居然肯这么听话松手的?”易江南的好奇心是个奇怪的东西,总是在一些莫名其妙的情况下出奇不意地催毁他人的神经。郑理集多年的经验与智慧总结,得出两个字的结论:飘忽。
  不过卢永福不象一个有神经的人,自然无摧毁一说了。“我帮她落了降头。”卢永福讲笑话的样子一点也不好笑,所以易江南只能无趣地低下头狠狠地啜了一口茶。听到易江南能这么大声“唏——”的吸一口茶,卢永福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好在他的人生本就不算快乐,这个女人的出现至少还是给他带来了一些新鲜的刺激,虽然这些刺激是粗糙的。
  “嗨,他们来了!”易江南突然踢了一脚正在点菜的卢永福。卢永福痛得眉头一皱。这个女人怎么可以粗鲁成这个样子?!忍着痛,卢永福往门口方向望过去,却鬼影也不见半只,不由得火往上烧:“白痴呀?!哪有人?”
  “你才夜盲呢!那不是要进大门了!另外,请不要老是大声叫‘白痴’,你这样很侮辱智障人士。”能够激怒卢永福易江南觉得很有趣。
  卢永福正想发火,却真地看见郑理和周青青手牵着手走了进来,正待冲口而出的话被活活卡在了喉咙口,一扭头,狠狠地喝了一口茶,再也不肯望向那边,脸上是没有变过的冷冷地表情:“你坐的那个位置更加不可能看到门口了,你怎么知道他们到了?”
  “他只要一走近我一百米以内的范围,不管在哪个方位我就能发现。”易江南突然很想炫耀一下,于是颇有些骄傲地说出了这个小秘密。
  “你还真是很痴情啊?暗恋的感觉怎么样?很辛苦吗?”卢永福闲闲地说。
  “你不是一样吗,干嘛问我?看着心爱的女人牵着别的男人的手感觉会不会有点象走在大得街上才发现穿着内衣?没关系多看看就好了,多看看就习惯了。”只是乌鸦落在猪身上,怎么就看到人家黑看不到自己黑呢?他要是拿出一副同病相怜的本份模样出来,说不定易江南还会看在他长得比较象人的份上忍上一会儿不去刺激他,可是这位仁兄太不厚道,所以易江南决定教教他做人的道理。
  卢永福好象已经做足心理准备,面不改色地把菜单递给侍应说:“请上菜!”
  易江南却象被人点了穴一样,一双眼睛偷偷地紧紧盯着那两个十指紧扣的人一路走将过来。这时正好天色暗了下来,好象约好了一样,随着两个人走过来的速度,路边的灯也跟着一盏盏亮了起来,两个人象男女主角一样地亮相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
  “他们两个走在一起,真的很耀眼啊。”易江南自言自语地说。
  卢永福举起一只茶杯突然地往地上一砸,响亮而刺耳的声音成功引得周围的眼睛全部盯向这边,当然也包括郑理和周青青。
  易江南错愕地盯住卢永福,这人为达目的完全无视任何其他东西的价值,这让易江南望住那双阴冷的眼睛的时候生出些害怕来。只一失神,手就这么被他捉住在掌心,干燥,温暖,但手心里象有几千条毛毛虫爬过,何况还有郑理在那儿看着,那个别扭劲儿。实再忍不住了,易江南使劲儿想抽出手。可是卢永福却偏偏捉得更紧,还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这可是你同意的手肘以下的部位,女朋友!”
  易江南丧气地停止动作,只是悲哀地计划:等会回去先拿威露士消毒,然后再搽白花油散瘀……
  郑理看到这古怪的一对的时候居然有一分钟时间没认出易江南。他全部视线都投注到了那个充满敌意的高大的身影上,直到感觉身边那个柔软的身体轻轻一抖,这才发现那个瑟缩在阴影里的女人居然是视男人如洪水猛兽的易江南!郑理使劲地晃了晃了头,睁开眼,再次确认,很不幸,那个女人真的是易江南。
  郑理放开周青青,大踏步地走到易江南面前:“你在这儿干什么?”
  “吃饭呀!”易江南心虚地笑着,立刻明白这个答案没营养得如此丢脸,又往卢永福背后退了退。这个动作让郑理更加火冒三丈!
  “吃什么饭?你要吃饭告诉我,我带你吃,你跑这儿来凑什么热闹?!”郑理简直要被易江南搞疯了。瞎子都看得出来旁边这个男人对周青青一往情深到什么程度,她跑进来掺和什么劲?对帅哥没有免疫力也不可原谅!能怪那天在温泉山庄见到周青青,易江南的模样那样欲言又止了。
  “郑先生,请问你是南南的什么人?”卢永福不紧不慢地开了口。这“南南”两个字让易江南听得大摇其头,痛苦莫名,却让郑理突然冷静了下来:他从来都讨厌冲动,认为是解决问题的天敌。刚才是失态了。“请问卢先生又是易江南的什么人呢?”郑理变脸的速度还真不慢,嘴角的坏笑让人怀疑刚才他的蹿上跳下的样子是幻觉。
  “我是她的男朋友。”卢永福听到郑理能叫出自己的姓,微微吃了一惊,眼睛飞快地闪向站在一边不知所措的周青青身上。
  “哦,一个挺心不在蔫的男朋友嘛。”郑理双手插在兜里好整以暇地轻笑,眼锋锐利。
  “重点在最后三个字上。”卢永强毫无退缩之意。
  易江南可不愿意看到郑理输给人家,忙跳出来:“既然这么巧遇到,干脆大家一块儿坐下来吃吧。来呀,坐吧,青青!”
  “不太方便!”两个男人异口同声地说,只不过一个吊儿郎当,一个冷若冰霜。然后,只见吊儿郎当地那一位一把揽住周青青漂亮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掉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易江南的胃部狠狠地哆嗦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冷苦冰霜”,“这饭我们还吃吗?”
  卢永福冷哼一声,继续其语言风格:“吃。”
  易江南又向七点钟的方向望了一眼,两个人消失在竹林之前,周青青突然回过头来向这边瞟了一眼,小脸煞白的样子,看着让人心疼。易江南八婆地捅了捅卢永福:“你的小仙女刚才看你了!”
  卢永福仿若未闻,只管低着头喝茶。易江南摇着头自言自语:“冤孽哟。”
  一看到端上来的各种野生菌,易江南胃部那点小小的不适立刻消失不见,甩开腮膀子埋头苦干,以至于接下来卢永强有幸欣赏了整整二十分钟易江南头发长势不算喜人的头顶,直到易江南被呛到,咳得脖子都粗了。神色微凛,卢永福突然一把抓起面前的杯子举到易江南嘴边, “喝一点点啤酒顺顺吧!”易江南想推开,但是两个手都没空,只好猛摇头。
  “RYAN!”一个女声响起在前面。易江南应声奇怪地抬起头,怎么又碰到熟人了?
  一个穿着大花连衣裙的中年贵妇一脸受惊的表情站在两步开外。
  “aunt。”卢永强猛地站了起来,脸上竟然是不曾见过的慌乱。
  易江南三两下吞下嘴里的食物,好不容易把眼珠子从一片耀眼的金银珠宝里面拔出来,看着这一幕,恶质细胞飞速发酵。
  “这位是?”夜幕里,也不太能够真实地分辩到底是受惊过度还是白粉搽得太厚,aunt的脸色呈过度曝光状地用鼻子向易江南的方向点了点。易江南很兴奋地站了起来一脸媚笑地自我介绍:“我是RYAN的女朋友,您好!”说完易江南不忘很“顺便”地用手背在嘴角很优雅地蹭了一下,然后向对面热情洋溢地伸过手去。
  “是这样吗?”那位贵妇好象根本没看见易江南的双手的样子只拿眼睛看住卢永福。卢永福抬起骄傲的头颅扬声回答:“是,Aunt。”
  “Ryan,好象全家没有人知道你有‘女朋友’了?!放心,我会如实告诉你的母亲的!”说完,贵妇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易江南好不容易才将一脸的得意生生剥下来,换上惶惶的不安:“怎么了?你阿姨好象很不高兴看到我,怎么办?要是真的让你‘母亲’知道了会怎么样?你会不会有什么麻烦?”只是说到最后那两个字的时候,聋子都听得出易江南无法掩饰的对“麻烦”两个字背后深远的现实意义的无限憧憬。
  “埋单!”卢永福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嗓子,引得周围无数眼光纷纷向这边招呼。易江南坐下来伸了一相懒腰,“唔,刚刚好吃饱。”
  走出酒家,易江南正想伸手去开车门,卢永福就面无表情地说:“我还有其他事,你自己回家吧。”
  易江南没所谓地说了声“行”,掉头就走,卢永强却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原本以为这会让易江南至少跟他发发脾气,骂两句好听的脏话什么的,谁知道易江南毫无反应,好象觉得他天生就是如此没有风度,这让他一拳打空的不适。
  莫名其妙的郁闷,卢永福正待开车,忽见刚刚走远的易江南又跑了回来,嘴角不易察觉地往上撇了一下——欲擒故纵,等易江南敲响了玻璃这才缓缓地降下车窗,却听到易江南煞有介事地说:“唔,对了,麻烦你记得告诉你阿姨,使用粉饼要适度,小心铅中毒。”说完就又摇摇摆摆地走了。
  卢永福一踩油门,汽车象一支箭一样冲进黑暗里,刮过易江南身边的时候,瞟了一眼后视镜——易江南没心没肺地影子很快被其他风景替换掉了。这个女人的出现开始越来越有趣,只是她在面前张牙舞爪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把她跟青青放到一起比较,而这个女人实再,实再……是太不象女人了。一想到青青,卢永福簿簿的嘴唇微微抿了起来。

  第九章
  正开着门呢,就听到厅里的电话在狂吼。听这电话铃声易江南就猜到肯定是老娘,那种“再不接听就烧你全家”的汹汹气势不是任何人可以克隆得出来的。
  “喂,易江南!这么晚去哪儿了?为什么手机都不开?”果然老娘风风火火的声音象鞭子一样抽在耳膜上,全无风情的说。
  “我跟……人吃饭去了。”易江南就着窗外的灯光看了一眼手表,时针指在“8”字上。唉,对于九点钟入深度睡眠的老妈来说,现在真的很“晚”了。
  “什么人?”从易江南十六岁起,老娘对于易江南的肋骨工程有着极高期望,并由此蔓生出极其丰富的神经元。虽然在别的事上一塌糊涂得让老易和小易几乎失心疯。
  “是个病人,一个没有任何男性亲属的老女人。”易江南一句话堵死了老娘任何的想象余地。
  “她家里人都死绝了?”老妈子不甘心地追问一句。
  “死绝了!”易江南一想起卢永福永远向下弯着的嘴角和两次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不由心生厌恶,毫不迟疑地说。
  “那跟这种人吃饭你关什么手机?”老妈失望之下忍不住大发雷霆。
  把电话微微远离耳朵:“手机没电了。老娘,我要是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会怎么样?”易江南试探地问了一句。
  “我亲手把你拉去浸猪笼。”老妈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森森的,易江南紧赶着打了两个哆嗦。
  放下电话,正想着泡个澡,电话又响,易江南只得重新躺下,“不许说脏话,不许问候我的智商,更不许侮辱我的情商!说吧,什么事。”
  奇怪,电话里面却没有声音。易江南一度以为自己判断错误,“喂,郑理?”
  “南南,你现在还听不听我的话?”郑理终于开了口,易江南心口一滞,“怎么了?”易江南明知故问的本事都是跟着郑理练出来的,所以郑理一听,就知道自己刚才那样款款的一句有用了:“别跟那个姓卢的男人在一起了,听到没有?!”这次的语气他用得十分简单明了,不给易江南任何逃避的余地。他从来没有出手管过易江南在男女关系上面的事,当然,主要原因是易江南一片空白的感情生活从来没有给机会他管过。可是他笃信易江南这次会象其他事上一样听他的话。
  “为什么?”
  “他不是你那杯茶。”
  “我和你都没试饮过怎么知道是不是。”易江南不服气地说。
  “对于毒药只需要一口你就挂了。”一直以来,他习惯了扮演着易江南生命长河中的灯塔角色,殊不知照亮一个人的一辈子是一个多么沉重与严肃的承诺,“那个男人的眼睛从头到尾没看过你一眼,全都招呼在青青身上,瞎子都看得出来他在利用你。”
  是呀,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可是这有怎么样?易江南又不在乎。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跟卢永强分手有关的就可以。”郑理执拗起来的时候常常让人忘了他平时口舌生花的模样。
  “那我离开卢永福,你也离开周青青,好不好?”黑暗给了易江南突如其来的勇气,这句话冲口而出之后,心脏才开始狂跳起来。
  “喂,易江南,你想要不听话最好给我换一个有点技术含量的借口!你长点儿出息好不好?好歹也跟在我身边十几二十年了,对帅哥怎么也该有点儿免疫力了吧?怎么就跟这辈子没见过帅哥似的?你就那么喜欢他?喜欢到就算那个家伙是低温原核生物都敢上??”郑理大口喝水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易江南知道郑理生气了。他每次一生气就大口大口地喝水,当然对于总是形容放浪的郑理来说这样的机会是铢两分寸的,不然照他那种喝法一早肾衰竭了。
  易江南泄气地闭上了眼,心脏慢慢恢复正常律动,突然觉得那么累,“我老娘说你这个星期五有空回去喝汤。”自从郑理的爸妈出国以后,易江南的老妈就义不容辞地担起了为郑理继续营造家庭温馨假象的责任。
  “我星期五下午有个会,可能要迟点,你过来公司接我。”郑理心安理得地吩咐,天经地义的样子。
  不知道哪一个脑子进水的人说过,暗恋是最快乐与安全的,因为全世界只有这一种恋爱是完全私密与自我掌控的。易江南就这样私密着自己掌控了整整十几年,具体开始的时间实再是无从考究了,因为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记忆中的那颗不起眼的种子,不知在何时早已在她的心里长成了参天大树。易江南谨怀着这个秘密隐诲地成长着,却感觉那个在爱情世界里的灵魂越来越卑微。特别是最近,曾经的风平浪静越来越难以把持,难道自己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跨入心理逐渐失衡的超龄少女行列了?
  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易江南欣喜地发现自己的五官平平舒展着的小脸上依然是姹紫嫣红,心情立刻大好,又有了倒头就睡的籍口,不过她却忘了脸上的那些颜色全托赖刚刚从泡了整整半个小时的浴缸里爬出来。
  “我有了!”袁穗第四次重复这句话的时候,易江南才知道从震惊中给出一些反应来,脑子里全是肥肥白白的小孩儿屁股飞来飞去——MD,都是那个强生湿纸巾的电视广告给闹的。
  看到易江南脸色苍白,袁穗实再觉得很不忍心,只好加多一句解释说:“放心,跟你没关系,孩子是我和吴磊的。”
  “你肯定你不是蓄谋的?”易江南喃喃地,一脸的质疑。
  “这个,我们发乎情,但是最后的礼没守住,有什么办法,谁让我们两个把安全期跟危险期算反了,这个,这个……”袁穗的老脸上终于不易察觉地飞过一丝红韵。两个学医的人,找这样的借口?易江南冷哼。
  “那你们打算怎样?”看得出来,易江南问这句话的时候很是小心翼翼。很怕会听到残忍的决定。要是那样,她会杀了吴磊。
  “星期五去办结婚证,还能怎样。”袁穗不是不知道易江南担心的是什么,大大咧咧地一拍她的肩膀。
  易江南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我家的地板从此向你有条件开放。记住你们两口子吵架以后你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借住!一晚上收你五十,如果要帮着你向吴磊撒谎说你不在的话——加收二十。只收现金,不能划卡,更不许欠口数。”
  “说好了,我儿子生下来你一定要来当干妈。”袁穗摇头。
  “真的?!”易江南意外地有点受宠若惊。
  “人家说小孩子打小过继给嫁不出去的女人会长命百岁的。”袁穗斜眼看着易江南,就差在头顶上插块牌子上书“我是孕妇我怕谁”。
  “我干儿子的名字我都想好了,”易江南打了一个哈欠:“就叫‘吴知’好了。纪念他那两个生理卫生常识需要重修的无良爹妈如何违反操作流程强行上车……”袁穗终于火冒三丈地把孕妇要小心轻放的古训抛到了脚后跟,操起一把扫帚追着易江南满世界跑。
  星期五,做完最后一个病人已经六点十五分了。易江南换完衣服下了楼,才发现天又有点阴阴的了。但是又不想再回去诊所拿伞,籍口这雨可能一时半会儿也下不下来,还是遛遛跶跶地到了公车站。谁知刚挤上车,那雨“哗”地一声就下来了。到下车的时候,雨下得正是最大,闪电“嘶嘶”地将墨蓝的天空裂成两半,听到打雷声,易江南的脚都软了。好在郑理的公司离公交车站不算太远,易江南咬着牙在路人钦佩的眼神里冲进了雨幕中。

  第十章
  前台的小姐是认识易江南的,不过看到她如此新鲜的水鬼造型还是吓了一跳:“郑总在会议室开会。”
  “我知道,不用管我。”易江南挥挥手,自己往郑理的办公室走过去。
  谁知道刚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迎头碰上郑理。
  “你怎么回事?又没带伞上班?”郑理深咖啡色的瞳孔在缩小,易江南忙举手投降:“不是。我今天有带伞,不过放在诊所了!”
  “有区别吗?”
  “没有。”易江南无可奈何抹了一把还在往下滴水的头发。
  “下雨你干嘛不打电话给我?”郑理把文件夹扔到桌上,从身后的柜子里抽出一件新衬衫,看也没看揪住易江南的脑袋就开始给她抹头发。
  “衬衫新的哎!还是V-A-S-T-O。”易江南呻吟。
  “没办法,新衬衫比较不吸水,你将就着点儿吧。”郑理熟练地搓着易江南的一头乱发,易江南翻白眼,没有交集。
  “下雨你干嘛不给电话我?”
  “怕你在开会嘛。你一正经工作的时候谁敢打扰你呀。”易江南老老实实地说。坐在郑理的大椅子上,由着郑理在后面帮她抹头发,易江南舒服得又快睡着了。
  “别睡着了,湿衣服还没换呢。”郑理拍着易江南的脸,还是那么肉肉的,想起曾经有一段时间看赵珩的《老饕漫笔》,一看到蜜汁红苕就想起易江南的小胖脸,忍不住咧开嘴笑了,不知道一口咬下去的味道会怎么样。
  “袁穗让我做伴娘。”易江南眯着眼睛说。
  “还做伴娘?你起码做了五次伴娘了,再做你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没关系,袁穗的朋友里没有一个未婚而且长得有这么抱歉的了,重点是,她答应我,做了伴娘可以不用给红包。但是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得做吴磊的伴郎。”
  “那她觉得吴磊的风头全被我抢掉也无所谓?”
  “她说这样才能让吴磊同学具而体、深而刻地认识到她袁穗下嫁的代价是多么的巨大。”
  “吴磊的婚姻生活着实让人羡慕呀。能娶到这么识大体的老婆。”郑理一边头也不抬地看文件一边说。
  “那你答应了?”
  “嗯。告诉袁穗,我的红包也得免了。”
  “小气扒啦的。袁穗还说只认识你一个这样有钱的朋友。”
  “那袁穗真的应该检讨一下她的交际圈了。别吵我,还有一份文件看完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郑理浓黑的眉毛微微皱着,全副精力地对付着桌上那堆纸,那样专注的模样让易江南心脏偷停五秒钟。
  在成立这间公司之前,易江南从没见过郑理认真的样子。从来在郑理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认真两个字。哪怕是到了高考那会儿,易江南为了能够考上郑理保送的医科大学读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高考结束的时候,以前的裤腰全都大了两个号儿。可恨郑理一直逍遥法外,玩得昏天黑地。却在高考前突然不要保送名额,报了一个外地的重点大学自己参加高考,于是,易江南就这么阴差阳错地读了郑理本要读的医科大学,郑理得意洋洋地去了外地读书。谁知道拿了两年奖学金以后,郑理突然杀回来说办了休学,要自己搞公司。
  能培养出郑理这般优良的胡作非为的品质,很大程度上要感谢郑理的老爸老妈。对于郑理一路以来匪夷所思的行径,这两位从监护人,秉承着眼看手勿动的原则,永远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置身事外,于是郑理得以在所有人看神经病一样的眼光中“疯”骚地成长到今天这副让人唏嘘的模样。
  蜷在郑理的沙发上,易江南轻而易举就能够睡着。郑理办公室的沙发被易江南评为人居环境离周公最近奖,白色的真皮沙发是郑理自己去挑的,不过落在易江南眼里只剩下宽大与柔软程度可以拿来加分。但是眼下,易江南却被郑理强制坐在最爱的沙发上帮着计数。易江南苦着个脸:“郑总,我只睡一小会儿就好了。而且这次保证不会流口水。”
  “不行,你头发没干透,要是感冒了又得传染我。”郑理手上在键盘上飞快地运动。
  “郑总,有客户投诉我们虚假点击率的事今天给捅到媒体上了!”方伟航急勿勿地冲进来大声说,连门也没有敲,看到易江南的时候楞了一下,旋即心虚地将脸扭到一边。
  易江南完全听不懂方伟航的话,不过他的表情和那一句“上了媒体”足以让易江南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所以刚刚看到他的时候捏起来的拳头不知不觉地松了一松,只把担心的眼睛望住郑理。
  郑理抬起头,不紧不慢地说:“我知道了。”然后又低下头去继续在键盘上劳作。
  易江南松了一口气,郑理说知道了,那就是他能够处理了。但是方伟航没有这样的认识,仍然一股脑地着急着:“郑总,现在怎么办呀?”
  “哟,方先生还真是有责任感呀,郑总您可真有眼光,请到这么有责任心的助理。”易江南一拍手阴恻恻地开了声。
  郑理一听这话就知道方伟航不知道怎么得罪了易江南,易大小姐准备要发飚了。也好,这样易江南不会老想着睡觉了,趁着这个时间手头的东西应该做完回去喝汤了。
  “易……啊江南,你也在啊!”方伟航做恍然大悟状,不过五官夸张得有点儿扭曲,一看就觉得特矫情。
  “是呀,方先生,我从你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了。看来我真的要检讨一下自己了,总是这么无端端消失在方先生的视线里,方先生的视力有问题的可能性不大,看来问题是应该出在我身上了。真是谢谢方先生用这种方式提醒我要提升一下自己的形象。”易江南懒懒地说。
  “没有没有,是我刚才有点着急,尽想着自己的事,没注意到,对不起对不起。” 知道她在拿那天在海信会所他逃跑的事情做文章,方伟航赔着笑,比哭好看不到哪儿去。其实他最近一直在检讨自己是不是吃坏了脑子,怎么会去招惹这个女魔头的。刚开始的时候,只是觉得她慵慵懒懒象只猫,娶回家放着感觉也挺不错。加上郑总在他面前有意无意地讲他这个最好的朋友还没有男朋友,给了方伟航相当错误的讯息,以为老板是在鼓励他方伟航可以借助这个友谊非同寻常的女人与他郑总发展一段除了工作以外更为有意义的紧密的关系。谁知道这个女人根本就是只披着猫皮的狼。

  第十一章
  “啊,郑理,我想起来了,听说施华洛世奇的一款吊嘴手链最近很火爆,好多女孩子都心仪得不得了。不过,唉,还是不要了,我这个样子戴上什么都还是毫不起眼,一样会让方先生这样的视而不见的,徒惹方先生笑话而已。”
  郑理挑了一下嘴角,在肚子里咕咕笑,看来方伟航这次是把这个瞌睡虫给得罪狠了。
  “怎么会?怎么会?” 感觉有体液顺着后背往外渗,方伟航急赤白脸地摇着手,“江南怎么样都很好看,如出水芙蓉,清丽脱俗……”这厮不但品味有问题,文学修养更是惨不忍提,起码得再读上百八十本言情小说才有可能从新评估一下有无回炉的希望。不过他的时间大约都拿去背《周未画报》上的法语单词去了。
  易江南眯着眼睛说:“方先生是在讽刺我还是敷衍我?”
  “不,不是讽刺!”
  “那就是敷衍了。”易江南点点头。
  “不,不,不是,敷衍!我是很有诚意的!”方伟航瞟了一眼郑理,脸色有些灰败。
  “诚意是做出来不是讲出来的。”易江南看到方伟航眼睛里的生命迹象正在迅疾逝去,略心软了一下,但是想到当日几乎被膀大腰圆的保安抓起来扔出去的险恶情形,一颗本就无甚正义感的小心脏便又软不下去了。
  方伟航撮着牙花子说:“那条手链我买,我来买!”
  在易江南一付“早说不就完了”的表情里,方伟航垂头丧气地撤了。
  “这下你不用报怨方伟航先生目中无人了,经此一役你算是彻底长在他的眼珠子里了。”郑理头也不抬地说。
  “好了,这下送袁穗的结婚礼物就有了!”易江南拍拍手轻松地说。其实对这些附着在身体上的无机物,除了古钗以外她从来就兴趣了了,只是今天袁穗在她耳边念了不下十七次这个要命的“施华洛世奇”,并一再强调这是她袁大小姐第一次结婚,又对人情世故的若干关键条款讲解了数个小时,这下好了,全齐了,明天耳根应该可以清静了。
  “你觉不觉得我有点儿狗仗人势?”临出门的时候易江南抬起头有些困惑地问郑理。
  沉吟了一下,郑理很严肃地回答:“这么说也不无道理,没有妄废我做了这么多年的饲养员。”
  “汪汪!”易江南狂叫两声就冲了上去抓住郑理撕咬起来。
  听到袁穗结婚的消息的时候,果不其然,老娘哀怨的眼神让易江南恨不能变成桌上的牙签,起码等老娘吃完饭了才想起自己。而且,连平时洁身自好的老易居然也有意趟一趟这次的浑水,对老娘的每一声叹息报以热烈地回应。
  易江南万分想念自己的姑婆屋。
  郑理毫无知觉地样子一口气干掉一碗发菜蚝豉猪骨汤又向易江南伸过碗去:“我还要!”
  “还要自己装去!”易江南低声说,压着隐隐地怒意。
  “去!帮你郑理哥哥装汤去!”老娘的声音大到让人一听就知道是在借题发挥。
  易江南拿眼角向郑理放了一轮暗器这才悻悻地接过碗往厨房晃过去,郑理笑得相当纯洁。
  这边老娘又开始向郑理念经:“理呀,你的同事朋友里面有没有没结婚的男孩子呀?南南就象你妹妹一样,你没理由自己妹妹的终身大事都不管吧?”
  “管,当然管,这事我管定了!”郑理的胸脯拍得“砰砰”想,易江南从厨房转出来忍不住说:“您这身子骨不去练心口碎大石真是浪费了。”
  “你住嘴!”老娘和老易异口同声,然后很有默契地微笑对视三秒种。
  易江南想做热泪盈眶状,耐何憋了半天眼眶一点湿意也没有,却差点憋出一个响屁来。
  “其实南南已经有男朋友了,阿姨。”郑理此话一出口饭厅里立刻安静下来,易江南脑子“嗡——”的一声,六只眼睛齐齐盯住郑理。
  “是什么人?”老娘呼吸急促,老易眼角潮光乍隐乍现。
  “要不要看照片?”郑理笑得莫测高深。
  “有照片?!”老娘的眼睛几乎脱眶而出,易江南感觉有点站不住了:卢永福的样子要是落在老娘和老易的眼睛里,她敢用人头担保,整件事将演变成她人生里最悲痛的喜剧。
  郑理慢条斯理地放下碗,一把抓过易江南的背包,掏出钱包来,递给两老说:“喏,在这儿呢!”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易江南。
  苍天呀,大地呀,易江南一屁股坐椅子上,那里头是有一个男人的照片,不过不是卢永福,而是梁朝伟。因为,因为……因为他的眼睛和笑容很象郑理。定下神来,易江南才发现内衣都湿了。
  那边厢老娘一派失望:“唉,郑理这孩子,比我还跟不上潮流,这哪是南南的男朋友,这是个明星,我认得,叫周华健,唱《月亮代表我的心》的。”
  老易有些不太确定地:“你肯定他叫周华健?周华健好象是台湾的,我记得这是个人香港的,演戏的,叫谢霆锋。”
  郑理和易江南吭吭哧哧地把脸埋到碗里,小心翼翼地在桌上捡着喷成一圈的饭粒。
  坐在阳台上,易江南气急败坏地指住郑理:“你刚才干嘛拿那件事情来玩?你知不知道吓死人也是谋杀?!”
  “你正大光明拍拖干嘛要这么鬼鬼祟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卢某人长得还是很过得去的嘛,而且家世相当显赫,不用担心老娘看不上。”郑理坐在吊椅上一晃一晃看得人眼晕。
  “你!”心虚的易江南有苦自知,“合同女友”四个字是打死也不能说出来的了,梗着脖子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发烂渣。
  “你看看老娘的表情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不可以拿来玩的,南南!谈恋爱不是不可以,但是起码不要谈注定要让老娘他们难过的恋爱。”郑理终于不再晃来晃去,脸上的表情却象在看文件。易江南早该知道那天的电话劝谕未果以后郑理不会如此轻言放弃的,只是这堂课生动如斯,生动到一想到刚才老娘和老易的那个紧张程度,易江南就觉得有点儿心率不齐。虽然这件事当初的目的是为了郑理,可是这样的手段还是让易江南很有些看不起自己,象偶像剧里蹩脚的配角。每个人在别人心里是有立场的,易江南在郑理的立场里就是生命里缀在背景上的一小块颜色,她不应该再做任何非份之想的。
  叹了口气,易江南真的开始对于和卢永福之间的这个协议开始打退堂鼓了。有什么办法,易江南总是被郑理吃得死死的,只有他知道易江南的死穴在哪儿,并一指定乾坤,让她除了投降听话之外不作它想。
  “郑理,你就没让郑叔叔他们担心过吗?”易江南好奇。
  郑理看了一眼易江南猫一样缩在豆沙包上的样子,唉,怎么看都不象一个二十五岁的女人。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做这样的尝试,偶尔得手,不过他们的难度系数越来越高。”声音里有些幽怨,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呀。想到郑阿姨的捻手木瓜雪蛤,易江南生生把“怪物”两个字从脑子里抹掉。
  “明天请你吃饭?”郑理转过头去。
  “为什么?”易江南的满脑子还是木瓜雪蛤,一时没反应过来。
  “庆祝你首次失恋呀。”郑理一脸幸灾乐祸地雀跃。
  易江南沉吟了一下。
  “怎么了?”
  “在想吃什么好。”
  “猪!”
  易江南跳起来双手直奔郑理的咽喉位而去。刚刚来得及跳下吊椅的郑理抓起旁边的靠枕一把把易江南压在豆沙包上大叫:“老娘!南南承认说钱包里那个人叫吴宗宪,追了她两年啦!”
  “两个小赤佬!”老娘很生气的声音回应。
  易江南一把扯住郑理的头发狂笑:“我要疯了!”

  第十二章
  即便是在如火的艳阳里,逛起婚纱店来也是让女人心旷神怡的运动。对于这样的长途转战,易江南一早做好准备,专门穿着白背心,阔脚休闲裤外加矾布人字拖,但是仍然一路走一路想念家里的那张和式沙发。袁穗同学边试边走,婚纱街走了有三分之二的路程了仍然没有选到心仪的结婚战衣——这是易江南喝掉第三瓶宝矿力之后说的。
  这间店很大,婚纱展示很多,装修很高档的样子。
  “这件,这件怎么样?”袁穗指住一堆白色蕾丝问易江南。易江南左看右看也没看了这件“衣服”要怎么穿,只能保守地说:“可能要穿起来才知道效果。”
  袁穗二话不说抱起那堆衣料就冲进试衣间了。天啦,她真的怀孕了吗?易江南望住袁穗娇捷的身影一阵迷茫。
  穿那件东西估计时间不会短,易江南坐在店里的真皮沙发上瞌睡起来。袁穗知道星期六天能把易江南从床上拖起来逛街的机会实再不高,何况还要一早出门,所以昨天晚上就住到易江南的姑婆屋里,而且吴磊平均二十分钟一次地电话提醒要易江南如何如何照顾袁穗,别磕着、碰着、吓着、硌着、呛着、闪着……直到在电话里向吴磊现场直播了三分钟易氏梦话,吴磊才心有不甘地放下电话。可是一大早又来个早叫服务,易江南在半睡眠状态对结婚这档子事深恶痛绝到历史最彻底水平。
  “江南,江南!”易江南被袁穗摇醒的时候,脑子里还是那颗搅了她二十几年的梦境的大白兔奶糖,所以看到一身泡泡纱的袁穗杵在面前的时候一时没回过神来。
  “好看吗?”袁穗好象对这件东西很满意。
  “比奶糖要白一些。”易江南有点儿楞楞地说。
  “醒醒!醒醒!人家叫你看婚纱呢!”袁穗拍了拍易江南的脸,然后快乐地就地一转身。易江南这才清醒过来,吓得一把扶住袁穗的腰枝:“好好好看,姑奶奶,你能不能别转了?我可不想有什么闪失让吴磊有借口上来把我做成人肉叉烧包。”
  “你放心,吴磊不会和面,最多把你剁了,不会做包子馅儿的。真的好看?”说完袁穗又有些迟疑地在镜子里上上下下地看。
  “你要是不信任我的眼光干嘛叫我陪你来,不叫你们家吴磊来?”易江南没好气,感叹老子的那句:与其是是而非非,善善而恶恶,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不是因为你的眼光好,是吴磊的眼光更差,而且没有耐心。”袁穗一边扯着袖子一边说。
  “那也是,看他找的老婆就知道他的眼光足让人唏嘘一壶了。”易江南想两忘还真不容易,道行不够,还是恶恶先吧。
  走了大半条街,就这家的东西还比较顺眼。袁穗感觉可以就此停下茫然的小脚了。换下婚纱以后拿在手上问:“小姐,我觉得这个裙脚可不可以再往上挽一挽?”
  “可以。我们的婚纱都是意大利订做回来的全手工的,专门有师傅坐镇店里帮客人量身修改。”
  易江南与袁穗对视一眼,同时嗅到即将被人痛宰一刀的腥风。易江南接过袁穗手上那件婚纱问:“请问这件婚纱多少钱?”
  “一百二十万。”婚纱店小姐笑容可掬的脸更象一个阴谋。易江南感觉袁穗抓住她的手有点儿颤抖,但是眼睛里全是渴望。人呀,就是这样,摆上一堆任选的时候即便是合心水,也总还是想找些毛病出来,迟疑到底要还是不要。等到发现同样的东西遥不可及的时候却拼了老命想要据为已有,还要大大声叫嚷:“我要的就是这一个!”
  “如果是租用怎么算呢?”自认淑女的袁穗从来认为易江南的脸皮比自己厚,所以这么掉价儿的话自然只能由易江南来说了。
  “对不起,我们店里的婚纱每一件都是独品,只售不租。”店员继续得体地微笑,但是笑容里的内容显然丰富了许多。
  “嗨!方太!您来了?今天特别给您准备了您爱喝的Hawaii Kona,里边请!”一直坐在里间冷眼相看的老板娘突然冲了出来,笑得象朵花儿似的向门口迎了过去,待来人进得商铺,自有醒目的服务员手脚麻利地把玻璃门上“营业中”的牌子换成了“CLOSE”。这就是传说中的VIP吗?易江南的心情极其遥远,仿佛看电影一般。
  “哦,这就是我电话里说的世侄女,今天主要是帮她看看订婚礼服。”明明极矜持的模样,偏偏声音里带着无法让人适意的调调,易江南下意识地撇了撇嘴。
  “我看这里的东西不太合适我们,还是走吧。”说着易江南向店员递过去那条婚纱,就想拖起袁穗离开。
  “你是——跟RYAN在一起的那个女人?”一转头对住那张粉脸,易江南也马上想起这位就是卢永福的那个没有什么化学常识的AUNT了。
  “您好!”易江南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你这是?”方太孤疑地盯住易江南手上的婚纱。
  看了一眼旁边因为店员尖锐的眼光而一脸难堪的袁穗,易江南只好模棱两可地说:“哦,我们随便看看。”
  方太突然一转身:“老板娘,你们这里的衣服品味越来越差啊。”
  众人皆是一脸惊色,当然明白“粉人”方太意下所指,只是不明白易江南何时让这位贵妇不爽成这个样子。易江南岂是老实吃瘪的主,反正中间隔着的正好也是那个不怀好意的神经质卢永福,一个那样诱人殃及的鱼池,完全不用怜惜,于是架起一脸的笑正想发功,谁知被“一百二十万”惊得不见了三魂的袁穗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回魂,不欲生事,拉住易江南就往外走。易江南很不甘心地回望一眼,发觉透过层层的粉墙居然可以看到方太的脸色黑沉下来实再是很奇迹。
  打通卢永福的电话的时候,易江南只简单说了一句:“合同结束吧,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可以,不过你得帮我完成最后一次演出。”卢永福回答得如此干脆让易江南很有些意外。
  “说好了,只是最后一次了?!”易江南想确认。
  卢永福没理她,只是告诉她,星期三晚上下班会过来接她,让她穿得稍微正式一些。
  易江南觉得一下子轻松起来。真是奇怪,一开始怎么会答应接下这种事情来做。
  “讲电话呢?”袁穗突然从旁边靠上来,吓了易江南一跳,“你这是什么胎教?”
  “你那个神秘的男朋友?”袁穗好奇得要命。
  “包二奶去了!”易江南没好气地说完,扭头就走。
  “那你是老三还是老四呀?”袁穗扬声问。
  “我是点灯笼的!”易江南转念一想,点灯笼的不是形同老鸨?“呸!”怎么把自己给骂了。
  谢绝袁穗一起去买家电的热情邀约,易江南啃着面包,喝着老娘那儿带回来的老火靓汤正跟着电视里的韩剧女主角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房门突然打开,郑理捧着一个大盒子撞了进来:“你在家呀!”
  “你这样子象是打算当我在家吗?”易江南一边抹眼睛一边抽噎着说。
  “又看偶像剧呢?”郑理撇着嘴。
  “要你管!”易江南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你看看,这是什么?!”郑理从包装盒里拿起一个黑色的形状怪异的玩意儿。
  “这是什么?”
  “XBOX 360!”郑理看到易江南仍然一脸的茫然,只好叹口气:“对不起,又忘了你是牛。”
  好在郑理解释了几句易江南就弄明白了原来这是一个连电视的游戏机。
  “我电视剧还没看完呢!”眼看着郑理走过去一把按掉开关就开始把那堆东西往上接,易江南愤怒地大吼。郑理头都不回“哗”地一声扔过去一个袋子。易江南打开一看,居然是十几套最火的偶像剧和动画片,忍不住眉开眼笑地凑上去:“郑理,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豪爽?”
  郑理大摇其头:“什么人呀,对你好一点还要查黄历吗?算了,给你看看吧。”说着掏了一封信出来。
  易江南一看信封上的字就笑了,“是雯雯!”
  雯雯是他们两个在粤北孤儿院助养的一个女孩子,助养雯雯那年他们两个也只有十四岁。那一年的记忆太深刻了。通常深刻的记忆不是太快乐,就是太悲伤,而那个十四岁的仲夏则是易江南的一个噩梦,这个噩梦被郑理小心地搁到了易江南心里最偏僻的角落,但是随着年龄地年长,即使是一颗小小的尘埃没有彻底扫掉的话也会越滚越大,落在贝壳里,岁月沉淀成珍珠,落在心底,沉淀出来的却是一个一碰就会流血的毒瘤。
  “雯雯考上大学了!”易江南大叫起来。因为郑理一句“拿家里的钱帮她不算真正的帮。”所以从十四岁起,两个人偷偷地用假期出去打工挣的钱资助这个叫雯雯的小女孩读书已经快十一年了,读书那会儿卖报纸,做促销员,帮小报社校字,举着“TCL”的牌子满大街转……这些买卖易江南全干过。郑理很是看不上易江南的老实本份,假期也不见他怎样,反正最后拿来的钱总是易江南挣的三到五倍。易江南死缠烂打也无从得知郑理的赚钱途径,以至于一度怀疑郑理是否去“单行线”这类地方坐台跟踪他达一天之久,第二天因为起不了床而作罢。直到有一天又在电脑城派单张的时候见到郑理上楼,跟过去才知道,原来他一直用晚上时间帮别人攒机子,再后来嫌攒机子的活儿干得再无乐趣,加上网络时代的突然来临,十七岁的郑理不知怎么的就成了新中国第一批黑客,再然后钱来得更容易也更让易江南不知头绪了。就这么不知不觉地他们长大了,雯雯也长大了,而且考上大学了!易江南觉得很幸福,这是一种成就感,与善良无关。
  “所以,我才买了这堆东西决定好好庆祝一下,奖励一下你。”郑理得意地说。其实还有一个不能说的原因:希望这些东西能够占住易江南的注意力,免得她再去找那个心怀叵测的男人。可能是因为周青青的原因,郑理从看到他第一眼开始就觉得这个男人阴沉沉地很是碍眼。当然,这个话是不能讲出来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是错,阿弥托福。
  一切尽在掌握中,正如郑理预计的那样,易江南很轻易地迷上了那台XBOX的《使命召唤》,看到易江南眯着眼,咬着牙,身体忽左忽右地绷得直直地大叫:“不要呀!死啦!死啦!哈——过,我过!”郑理认命地捂上自己的耳朵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好长时间没有约青青了,明天应该有空可以去看场球赛了。”

  第十三章
  看了一眼身上的裙子,易江南左左右右地打量了自己一圈,挺满意地出了更衣室。
  “易江南!你穿裙子!”袁穗一声大叫引得周围的人统统望向这边。易江南笑吟吟地捧住袁穗还没来得及变形的腰压低声音说:“因为今天是月圆之日,狼人要奉旨变身。”
  “可是还是看不到你的屁股。”袁穗幽幽的声音让易江南齿冷。
  独自走出两个街口,看到路边停着一部白色的小汽车,易江南迟疑了一下,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围着那车走了两个来回,还是不敢确定这车是不是卢永福的。有什么办法,上次坐卢永福的车是被他扯上去的,又是晚上,关键是她对汽车从来就是一点基础识别能力都没有,就象看到西红柿一样,就算长在自家院子里也没人可以认出西红柿甲和西红柿乙来,西红柿就是西红柿一样,所以,汽车就是汽车,全长一个样儿。
  后面有汽车大灯一闪一闪,易江南回头,卢永福的头从驾驶室伸出来,易江南屁癫屁癫地跑过去。
  “不好意思,没认出你的车来。”抱着聚好散的原则,易江南好脾气地道歉。
  “我的车是黑色的。”卢永福依旧一副被人欠了债的嘴脸。当然,开着车头顶着一只金色小豹子的积架还要被人与桑塔拿3000混为一谈的话,那种感觉的确相当郁卒。
  “大家都是车嘛。”易江南有点难堪地拉好安全带。“我们这是去哪儿表演?”
  “我家。”
  “什么!”易江南一下子把安全带插到了左手姆指上,“唏——”易江南的脸皱成一团。
  “怎么了?”卢永福一脚刹车踩下去,车子一个急停。
  “没事,没事。”易江南把姆指含在嘴里摇了摇头。这个止痛的办法不错,是郑理教她的,比这个更好的办法就是把手指头放到郑理嘴里了。想到这儿,易江南心怀鬼胎地笑了。
  卢永福看到易江南叨着奶嘴一样叨着自己的姆指,嘴边咧着一个憨厚的笑容的样子,忍不住奇怪这个女人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手指这么放在嘴里真是脏死了,还是医生呢。
  易江南从后视镜里看到卢永福的笑容的时候却傻了。这是卢永福第一次在她面前笑,能够听到空气里噼噼叭叭舒展着的声音,太不象话了,这个男人明明可以笑得如此令人慰籍,怎么可以一天到晚冷着一个脸?太不环保了。
  等等,重点,对重点是,现在他们要去他家,这事儿弄大发了。
  “你刚才说去你们家?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因为我们家跟青青家是世交,所以通过家族这样的渠道传播的信息比较有力度。”
  白扯!易江南差点忍不住振臂高呼。只是想着那个尚未探知长宽高的阴谋,易江南吞了几口口水才按下跟卢永福抢夺方向盘的冲动。暗自打定主意,不管你是阴谋还是阳谋,姑奶奶今天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发蒙!
  “你们家几口人呀,就叫家族,偶像剧看多啦?!”镇定下来的易江南闲闲地打击,一边看了看身上的裙装,想想这样去伯父伯母家小酌两杯也不算失礼,只是,好象没买东西上去有点难看,于是:“卢永福,你没买东西吗?空手上去不太好吧?”
  “干嘛要我买?”卢永福口气不善。
  “那是你爹妈,难道还要我买啊!”易江南觉得此人怎么一点人情世故也不懂。虽然不是真拍拖,可是总还有点儿虚荣心,希望多年以后在别人的嘴里她易江南做为某届女友不是一无是处的。
  卢永福可不是这么认为的。做为重要的一步,这个女人只要去到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东西根本不在他的计划内,所以统统不重要,“行了,我家里人不在乎这些东西。”
  “随便吧。”总不能真的自己掏钱来履行合同吧,不过不管怎样,易江南还是觉得有点遗憾,毕竟这是人生里第一次以某人女友的名义出来拜码头。
  当车停在一扇巨大的黑色铁门门口的时候,易江南有点不太好的预感,拍着卢永福的肩膀问:“这是你们家?”
  “对。”卢永福依然一副死人脸,坐在一边,易江南感觉到周围温度直线下降。
  “你只是一个工程师,对不对?”易江南突然对自己的英语阅读水平有一点怀疑。
  卢永福凌厉地看了她一眼,没出声。
  下了车,站在客厅的台阶看着气度非凡的红木门,听着里面的热闹的声音,却仿佛看到体面的木门背后是巨大的“陷阱”两个字。
  “游戏结束,你自己进去吧!”说完易江南拔腿就想跑。但是卢永福闪电般抓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喃喃地说:“现在跑太迟了,易江南。”说完一手推开了门。
  “咣——”诺大的客厅里喧闹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的眼睛都看到他们两个时的表情让易江南永远也无法原谅——虽然明知高俊如山的卢永福旁边站着怎么看都有些鬼祟的她,这样的画面的确些刺激,易江南还是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懂不懂什么叫错落有致?”
  卢永福显然受教了易江南的成语普及课,原本阴冷的脸上,不期然地漏出一个憋不住的笑来。
  “你没告诉我你们家今天这么多人?”易江南隐忍着愤怒。
  “知道了你还会来?”卢永福老神在在。
  “哪个是你老爸和老妈?”
  “喏,脸最长的那两个。”卢永福不知死活地把炸药引线递到了易江南手上。
  易江南突然露出一脸灿烂得象十月柿子的笑容,一把挽起卢永福往那边走了过去,离大约五米远就开始很花痴地大笑起来:“哈哈哈,永福,你说这两位就是伯父伯母呀,哈哈哈,乱开玩笑嘛,这么年轻,明明就是你的大姐和姐夫嘛!哈哈哈……”天地良心,最后这声笑是由衷的,不费一兵一卒,他卢永福就变成“小舅子”了,易江南本就不大的眼睛弯成一抹线。当然,如果以为这样易江南就心满意足了的话,也就太侮辱她锱铢必较的战斗力了。
  看到伯母眼里厌恶的眼光,易江南觉得这个游戏越来越好玩。
  抽出手来一拳捶在卢永福的肩上,为了捶到这一拳,易江南是蹦起来砸下去的,卢永福痛得眉头轻皱,那一瞬间他在易江南略带咖啡色的瞳孔里看见的全是深不见底的黑色。
  “讨厌!老是跟我说伯爸伯母多可怕,你看,他们哪有一点点可怕的影子?他们的样子好可爱啊!”说完,易江南笑眯眯地走过去拿两只手捧住伯母的脸,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轻轻在伯母的脸蛋上一使劲儿,就把伯母的嘴巴给撑成了“O”型,往里头一瞟,点点头,“瞧瞧伯母的这牙口,啧啧,这么大年纪居然只有两颗假牙,相当难得了。不过左上排的犬齿需要做做根管治疗了。”说完一放手,也不管脸色一阵红一阵绿尚未从惊吓醒觉的伯母,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往旁边的伯父望过去,正要张嘴,却被一个尖锐地声音给截住了:“RYAN!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哟,老熟人,“什么”小姐——TINA!而且,利害哦,十四个字符里面,剔除两个标点、一个卢永福的名字不算,居然一个英文都没有!有进步!
  易江南笑得一脸无邪地转向卢永福:“你说老是缠住你不放的那个女人就是她呀?唉,难怪,永福,你就当日行一善嘛,做男人专一是好,但是记住还要善良,要有爱心,不用担心,既然传说中为你发狂的是这位小姐我就一点儿都不会吃醋了!”说着易江南得意洋洋地眼风飞转,却见到周围人都面色古怪,估计都吓疯了。
  太好了,易江南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知道,在这里,她越放肆,卢永福就会越丢脸,惹下的所有麻烦越大,卢永福的麻烦就越大。眼下,她恨不能闹他个人仰马翻、尸横遍野!哼,算计她易江南的人还没有一个活过三十六小时的!
  不料旁边的卢永福没有意料之中的爆跳如雷,却极暧昧地伏低身子在她耳边轻声说:“TINA是我亲妹妹。”

  第十四章
  “嗯?!呵呵呵……”易江南用最大的勇气笑着,“你们两兄妹长得还真是不太象哦,呵呵呵……”
  “怎么连人家家里有几个继承人都不知道就想结婚了?你这个女人到底是聪明还是笨呢?”旁边一个声音阴阳怪气地说。
  结婚?从何谈起?易江南扭头看到那个人形粉状物,原来是方太。回想最近见她老人家的情形,易江南猜测是不是那天在婚纱铺里的情形让这位AUNT得出了一个如此有想象力的结论,暗暗佩服她的逻辑思维能力完全可以媲美她的化妆水平了。于是抿嘴一笑:“永福,说好了的,动产不动产都要写我的名字我才可以嫁你的,不许赖皮哦,不然休想人家嫁给你。”
  “啊,大哥,你说的就是这个姐姐呀?听说有二十五岁了?保养得不错啊!”旁边一个清脆的声音插进来,跟TINA似是而非地相像,但是大概素面朝天原因,感觉清爽年轻得多,脸上的表情有些古灵精怪,听这话应该是卢永福的另外一个妹妹吧。果然,卢永福不知死活地说:“我小妹妹,慧雪。”虽然对这个卢妹妹没有什么恶意,但是不过才二十五岁就被人家用“保养”两个字来形容,听起来怎样也不象好话。狠狠地挖了一眼旁边的卢永福一眼,这家伙到底有多少兄弟姐妹姨妈姑姐呀?不过这种舌战群雄场面让易江南觉得越战越开心,正待张嘴还击,不料——
  “够了!”卢老爷终于光火了,比易江南预计的还是晚了一些。
  “RYAN,你跟我过来!”老爷子的肝功能大约不太好,脸憋得通红,火气很大的样子。
  易江南突然仰起脸孔,卢永福发现她的眼睛出奇地清亮,不由闪了一下神。如果郑理在的话,会告诉他两个字“保重!”。只可惜,卢永福不是郑理,所以他只来得及听到易江南用细若游丝的声音说了句:“在我们家的剧本里接下去我们两个的戏份应该是要私奔了,走!”就被易江南拖着跑了出去。
  其实,如果易江南不是这么得意的话,她应该想到身高一米八三的卢永福在物理概念里真的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支持他这样被一米六一的易江南轻易拉着狂跑出五条街的。
  感觉累得快吐白泡了,易江南终于松开卢永福的手,自顾自在“七仔”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倒气儿。
  “给。”卢永福的手上躺着一支宝矿力伸到易江南的脸前。
  仔细看了一下瓶口不象被人动了手脚的样子,易江南这才扭开盖子,灌了一大口下去。俗话说得好:谓天盖高,不敢不局,谓地盖厚,不敢不蹐。
  “干嘛要跑?”卢永福的声音很不爽,他不喜欢莫名其妙地浪费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包括体力。
  “废话!难道留在那儿给你们家的亲戚五马分尸吗?”易江南一嘴的水含糊不清地说。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不拉着你你肯跟着我跑吗?”
  “我们可以开车出来的。”卢永福简单地说,喝了一口水。
  “对哦!”易江南大力地一拍卢永福的肩膀,卢永福喝到喉咙口的水有一半从鼻子里喷了出来。易江南忍着笑看到卢永福弯着背猛咳的样子,差点憋出内伤。
  “好啦,咱们的合同就此履行完毕,您自己保重吧,以后走大街上遇到了千万别打招呼。谢谢你的分手纪念品。”易江南天真烂漫地笑着站起来,向着卢永福举着那支宝矿力晃了晃,就用经典的易氏摇步消失在如血的夕阳里了,变成小小的一点,直至不见。
  卢永福看了看自己的手,好象从来没有发现过自己的手这么大,一把握住易江南的手的时候那种被填满的感觉实再是很新鲜。这个女人的破坏力比预计得还要高,再次证明当初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的直觉是正确的。在看人方面,他从来没有失手过。刚才那一幕易江南的现场即兴发挥令他相当满意,这时候,那扇大门背后一定热闹极了吧?想到这儿,卢永福的脸上的笑容变得高深莫测。
  紧接着就是“十一”了,有三天假,易江南借口要连轴加班没回家,在自己的姑婆屋里睡了个天荒地老,醒了就吃垃圾快食面、一边看着动画片,直到弹尽粮绝,连饼干渣全归拢、扫到一块儿还不够一口了,才洗了把脸下楼去超市买东西。
  刚到楼下袁穗的电话就来了:“江南,快过来金贵酒家,我们要订结婚酒席,现在正打算试菜呢。”
  “金贵?你打算收多少人情呀?”易江南知道那可是全市最贵的摆酒胜地之一,看样子这次袁穗是要拼了。
  “这个你别管。别说有好东西没想起你,快点儿,限你十五分钟之内到。”
  吃了这么久的泡面和罐装鱼,对自己的肠胃也的确有些抱歉的意思,易江南赶紧伸手拦的士——十五分钟可不算宽裕,要不是太熟悉袁穗的没计划性,易江南几乎要怀疑袁穗请客的诚意了。
  金贵的大门口门如其名,金碧辉煌,冷气开得相当豪爽,可怜一身T恤、短裤、人字拖的的易江南被冷得连打了四个喷嚏。早中饭都没吃,易江南暗暗祈祷袁穗不会突然变得那么有礼貌,一定要等到她到了才点菜。
  “易江南!”推开包厢的门,袁穗就大叫一声,引得坐在旁边的准老公吴磊赶紧抱住袁穗的肚子安慰:“宝宝,没事,没事,刚才是妈妈的AMYGDALA (杏仁核)栓塞而已。”
  “干嘛?”易江南莫名其妙。
  “你居然这个样子就出现在这里?人家以为我把我们家保姆带来了呢!”
  易江南一笑,很憨厚的样子:“带保姆到金贵才是有钱人的做排嘛。”
  一看桌上的七八盘菜,易江南很是感慨:“哎,找到人养了就是不一样呀,真是疏爽呀,两个人居然点这么多东西。”
  “不是,因为我们要了三十五桌席面,这次试菜是酒楼送我们的。”吴磊很认真的解释。
  “三十五桌?”易江南真的被吓到了。
  袁穗很诡异地拿出一张光盘:“这是历年来曾经打劫和曾经试图打劫我荷包的人员名单,这次,一个都跑不掉,呵呵呵。”
  面对兴奋得来有点丧心病狂的袁穗,易江南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吴磊,却看到这位斯斯文文的仁兄却是一脸病态地地看着袁穗,那样的眼光就象看着旱鸭子瞅着救生圈,不由呆了一下,传说中的幸福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好在赶得上!”包间门再次被推开,郑理走了进来,手上牵着周青青。
  刚刚吞了一口八宝鱼到喉咙里,易江南突然觉得有根刺横在了半截,脸一下子憋得透红。
  袁穗看了一眼郑理跟周青青纠缠在一块儿的两只手很不了然地说:“磊,我怎么不知道金贵的路很崎岖吗?”
  从初中开始跟袁穗做同学,郑理在她面前自然不会有腼腆之类的情感的,只是苦了周青青小脸儿红得象给人狠狠掐了一把,看得人挺不落忍的,易江南正想出声打救一下这个举手投足都让人心痛的姑娘,却不料郑理已经先一步拉开易江南身边的椅子把周青青扶过去坐下,不着痕迹地让她退到袁穗的有效射程之外,这才扬起眉毛说:“即使一马平川也要束马悬车,上卑耳之山,这是做情人的基本要求。别告诉我你们两口子只顾着在身体领域里互相救赎去了。易江南,把那盘子青口给我留下两个!”
  平日笑闹惯了,加之周青青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甚为瞩目,郑理一点面子都不给袁穗,易江南却听得一颗心向着桌子底下沉下去,沉下去,终于沉得伏到地上,卑贱成一地尘埃,无法收拾。

  第十五章
  袁穗抱住吴磊的胳膊直摇:“磊,你就看着人家欺负我!”
  吴磊温吞吞地一笑,拍着袁穗的肩膀说:“算了,算了,就算不看在他要帮我们做伴郎的份上也要看在第一次见周小姐的份上呀,所以不要计较了,咱们就不祝他牵痛性排便了,让他食管静脉曲张就好了。”
  全场奇静,服务生推门进来上茶时吓了一跳,以为这帮人在菜里发现了非指定蛋白质,正全体默哀,直到袁穗心满意足,终于向吴磊许出一个笑容来,郑理叹了一口气揽住周青青认输:“吴磊,跟我比起来,你孝顺老婆的空间更大。恭喜你哦,袁穗,你们家家具里最好用的那个给你买中了。”
  “你少绕着弯骂我们家吴磊是床头跪!你女朋友也不差呀,你这辈子交的女朋友成色最好的就是这一个啦。”袁穗就受不了人家表扬吴磊,马上把马屁原银奉还给周青青,这一来正中郑理痒处,笑得相当风骚。
  易江南以逐日追风之势横扫饭桌,不去听更不去看那些郎情妾意的场面,免得自己心脏石化。但是心下仍是恻恻然——想那卢永福花了那么大功夫,想方设法去争夺小仙女的注意力,谁知道如今小仙女仍然跟着郑理双栖双飞,卢永福却被自己闹了个人仰马翻,那日之后再无音信,不知道有没有被他那两位长长脸的“令尊、堂”脱籍改姓、逐出家门。同是天涯沦落人,自己那日是否做得有些太过份了?
  “易小姐,我可以叫你江南吗?”旁边的周青青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轻声问。
  “随便,左右都是那两句。”易江南含着满嘴食物抬起头笑笑,样子有点狰狞。
  周青青善解人意地递去一包纸巾:“给。”
  易江南不肯接,摇摇手上揉成一堆的白色物体说:“我有。”
  周青青的手僵在那儿有点儿难堪。
  “你怎么这么别扭?!给你你就拿着嘛。”郑理不由分说从周青青手上抽出一张纸硬塞到易江南的手里,然后冲着周青青笑笑。
  眼睛酸涩,易江南迅速地低下头吸了一大口茶。为什么这一次自己会这么在意?易江南有些生气自己的心脏怎么会痉挛成一团。已经静静地旁观郑理的爱情很多年了,她自己的那份已经枯萎成了标本,装进玻璃框里,满是灰尘地挂在了记忆的墙上,久远得几乎自己都看不到。所以,除了第一次看到他跟一个短发的女生深吻的时候这么惊惶过之外,对他之后的一次次爱海深潜,她一直都是镇静、从容的。可是这一次,她是怎么了?怎么一次又一次这样地不甘心起来?
  郑理起身去洗手间的时候周青青轻声问易江南:“RYAN好吗?”
  “好。”努力调整好自己的面部肌肉,易江南简简单单地一笑。她还是在意他的,算起来,那个男人的不幸福还是不算太过彻底。
  “你们……”小仙女稍稍迟疑了一下语意不详。
  易江南不喜欢这种吞吞吐吐地对话,于是很干脆地说:“我们很好!年底结婚,打算明年生一个小猪猪。”
  看到周青青的眼底掠过的震惊外加伤痛的眼神让易江南吃了一惊。是自己眼花吗?好吧,如果不是眼花,卢永福,这个礼物是附送的——看在上次胡闹得太尽兴的份上。
  但是郑理呢?郑理在周青青的心里放在哪里呢?想到周青青刚刚混乱的表情,易江南的心又揪了起来。如果周青青心里摆着卢永福那郑理要摆在哪里?肝脏还是十二指肠?
  “吃个饭你还皱着眉头干什么?”袁穗在一边捅了捅易江南。
  “吃得太好了,把肠胃养刁了,在想怎么说服它们接受下一顿的泡面。”
  袁穗一听到“泡面”两个字脸上风云突变,捂着嘴就冲出去了。易江南和吴磊同时起身跟在后头猛跑。易江南一边跑一边问吴磊:“开始孕吐了?”
  吴磊很兴奋地说:“对呀,只要听到价格在十元以下的食物就吐。”
  易江南跟着袁穗跑进了厨所隔间,关上门,一边拍着袁穗的背,一边拿着纸巾帮她擦汗。事实上袁穗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是喉头发紧,对着马桶大声地干抽了一阵。整理好自己,袁穗又让易江南检查了一遍确认自己身上再无一丝狼狈的痕迹了,这才施施然打开门和易江南走了出去。女人死要面子到了这种地步,易江南觉得可以简约地统称“变态”。看到自己身上的肥T恤加上过度睡眠导致略肿的脸看上去比袁穗更象邋遢的孕妇。
  易江南走过去洗手池洗手,感觉旁边有一双眼睛老是死死盯着自己,开始还以为自己过敏,但是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于是,易江南侧过头去,发现隔着旁边的袁穗站着一个张扬的美女,漂亮的丹凤眼炯炯地盯在自己身上,好象恨不能把自己红烧或者清蒸了——卢永福的妹妹——TINA。
  易江南非常怀疑自己上辈子的骸骨是否曾经跟这位美人身体上的某个物质阴差阳错地有了不太正大光明地接触,以至于这一段时间以来不停地跟她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以各种方式不期而遇,要命的是,最后的结果总是不欢而散。
  易江南抓住袁穗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没想到TINA却径直走了过来在面前站定。她比易江南高出半个头,这让易江南觉得有点压抑,于是退开两步。
  “孩子是谁的?”TINA一开口易江南就知道不用期望有任何礼貌的蛛丝马迹,但是这样的一句话还是吓得易江南差点儿一跟斗跌进马桶里去。
  “孩子?什么孩子?”
  “刚才在厕所里呕得天翻地覆的以为别人都是聋子呀?”美女忍了忍,几个外国脏字成功阻截下来。
  不是吧?这一家子都是什么脑子呀?他们不是都以为他们家卢永福是微服私访凡间的种猪吧?
  看到易江南呆掉的样子,TINA更加确认自己真的抓住了他们的小辫子,脸上的表情似悲似喜,“难怪了,难怪RYAN会离家出走,我就知道,不会只是为了你,看看你的尊容,有哪一点值得RYAN为你付出这么多?除非是有了孩子,这就正常了。”
  “这位小姐,你这是什么逻辑呀?”站在一边的袁穗终于忍不住出声了,易江南这都惹上什么人了?怎么会有这么别致的思维方式的?
  “不关你事!”TINA朝着袁穗把手一挥,跟易江南一般高的袁穗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没站稳,好在易江南一把搂住了,不过自己也给带得一晃。回过头,易江南一双眼恶狠狠地盯着TINA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干什么?吵什么吵?要是这孩子有点什么差池我他妈灭了你!”
  说完懒得再看一眼,拥着袁穗就走了出去,不料刚才的恶语相向加上这样的动作落在TINA的眼里,更成了她行动不便、母性澎湃的有力证据了。
  坐回包房里,袁穗还是很不爽,终于忍不住问易江南:“这个女人是你男朋友的相好吗?”
  “哈哈哈!”易江南大笑,要不是有个郑理,她很怀疑自己会不会跟袁穗一起抢吴磊。谁叫她们两个喜好太一致,笨起来都这么默契。
  “那个是他妹妹。”
  “TINA?”“男朋友?!”周青青和郑理同时问,周青青立刻觉出自己的失态,歉然地望了一眼郑理。郑理在做人男友方面的确无懈可击,不管心里有怎样的惊涛骇浪,脸上却只有很到位地粗心大意,只管向着易江南问:“你还没分手?”
  “分手?干嘛要分手?”易江南瞪着眼珠子撒谎。
  郑理的急切还是狠狠地满足了易江南小小的虚荣心,有点变态地渴望郑理对自己这样的关注能够更多一些,更久一点。因为她终于深刻地认识到,旁边这个小仙女的出现,正在宣告她和郑理之间长期以来共同进退的局面即将正式退出历史舞台。认识到这一点,易江南也想明白为什么最近自己这样反常了。其实对于沙子来说,即便拳头攥得再紧最后也是一样什么也剩不下,但是脑子明白,手不明白,于是手还是一样的拳头。所以,明知自己在做垂死挣扎,但是还是忍不住贪恋最后的回光返照。因为这个时候,还是没轮到脑子做主。
  “易江南!”郑理的眼睛眯成一条,危险的信息从里面倾泻而出,“你最好不要尝试惹毛我!”
  易江南艰难地嚥了一口口水,正想着怎么找借口遁,袁穗出声打救了她:“干嘛要分手?那个男人有什么问题吗?江南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拍拖怎么会这么难搞?”
  在周青青面前被袁穗叫破二十五岁才第一次拍拖让易江南很恼火,狠狠地瞪住袁穗,郑理也因为被袁穗打断,也瞪住了袁穗,和易江南齐声说:“住嘴!”
  吴磊拉住袁穗的手柔声劝慰:“乖,别理他们,让他们火拼好了。他们两个的江湖恩怨让他们江湖了。”
  于是现场又剩下郑理对着易江南斗鸡似的大眼对小眼,易江南在心里大叫救命,从来,这种场面她都没有一次占过上风,每次没有一分钟她的小眼睛就瞪得不胜负荷败下阵来。
  关键时刻,周青青拉了拉郑理的手:“理,你这么凶干什么?RYAN不是坏人,江南也是大人了,自己知道怎么处理的了。”
  “他不是坏人?他当然不是坏人,他是专门欺骗无知少女的恶棍!”郑理大声说,全无往日的笃定,眼睛里满是危险的小火星。
  周青青从没见过这样的郑理,小鹿一样的眼睛里立刻盈满委曲与愤怒的泪水却强忍着不肯滴下来,看着让人更加惊心动魄地难过,扔一下句:“郑理,你这个样子太让我失望了!”转身就往外跑走了。
  郑理只顾着生气地盯住易江南,只管站在那里。袁穗一看,赶紧推了他一把:“笨蛋,你还不快去追?!”
  郑理一醒神,这才发现周青青走掉了,指住易江南将周青青的临别赠言原句奉送,说了句:“易江南,你太让我失望了!”便走了出去,那个背影落在易江南眼睛里,心脏瓣膜上激起一层粟子。
  袁穗摇摇头,郑理在女朋友面前如此失态还是第一次,该厮为祸人间的日子真真休矣。
  “那个叫RYAN的是什么来头?郑理好象快到更年期了。”袁穗毫不掩饰自己声音里的兴灾乐祸。易江南向着吴磊抛出一个可怜地求救眼神,老好人吴磊居然寡廉鲜耻地把脸扭到一边,易江南做最后挣扎:“我的干儿子也在,可是以下内容儿童不宜。”
  “书上说了,我儿子现在才八个星期大,听力神经还没有发育完毕。”袁穗摆好一个舒服地姿势准备听故事。
  “吴磊!管管你们家袁穗!怎么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人家的痛苦上!”
  “江南,算了吧,我们家穗穗就那么点儿爱好,看在吃了我们一顿的份上,你就当是付饭钱吧。”吴磊好言相劝,袁穗一高兴,把自己的脸伸过去:“来,亲亲!真是好老公。好了,小易,讲吧,请详细一点,精彩一点,谢谢。”

  第十六章
  易江南被袁穗足足用了一个小时来耻笑她的英语水平。原来卢永福的名片上的头衔CTO/VP Engineering 里面易江南只认识Engineering,于是首席技术执行官变成了工程师。可恨卢永福却不点破,由着易江南当他是个普通工程师,却在暗地里笑到抽痉。除了易江南的英语,袁穗最关心的却是暗示卢永福身家的符号的意义。能够在寸土寸金的市内拥有一幢别墅不是单单有钱就可以的。那些外表破败古旧的小楼,个个都有长达半世纪之久的权力与金钱的传奇故事的。
  “这次你可能真的吊到金龟婿了。”袁穗很严肃地宣布。
  “可惜,这只乌龟虽然稀金属含量挺高,但是跟我们家郑理一样看上的是周青青。”易江南抓紧时间喝了一口雪耳木瓜。
  “那周青青不是被郑理搞得分身无暇嘛!你正好趁虚而入,及宾有鱼,假戏真做,一举成擒……”
  “等等等等,你这些骇人听闻的词儿是打哪儿弄回来的?”易江南疑惑地抢在头里问。
  “我们磊说,胎教要从受精开始,”袁穗风情万种地瞟了一眼旁边一脸投入状的准爸爸,从怀里掏出一本《宝宝学成语》,易江南无限同情地看了一眼袁穗的肚子。
  “对了,不要转移话题,照你大闹一场的情况来看,那家人是不可能让你进门免得一家子英年早逝了的,按电视剧里的剧情发展现在会拿钱来砸你了。”
  “那你说到时候我是应该把支票——应该是支票吧?拿现金有点老土——砸回到他们家人的脸上还是直接砸进我自己的包里?”易江南一听这话来了精神。
  然而事实上,当真这一刻真的来临时,易江南的反应是很对得观众的——没有任何的迟疑,唯一没有猜到的只是对方不是给支票也不是给现金,而是要求银行划帐。不过,这不是重点,所以易江南相当爽快地留下了一个自己的存折号码,干脆到对方反而有了小小的挫败:“那个孩子……”对方那位自称是律师的中年男人很顾虑地说:“这个我会解决,保证没有任何手尾!”易江南眼睛忙着再较对一次帐号,头也不抬地回答。心里话:无即是有,有即是无,无中能生有,有中那个……咳咳咳……本来无一物,何来放下之说,阿弥托福。
  “那不知道卢永福先生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呢?”一直跟在律师身边那个年轻的助手很有责任心地问。
  “对不起,那就不关我事了,我只管小的不管大的。还有,”说着易江南抬起头嫣然一笑,双手合十放在头顶,“麻烦你们,不要搞得我象绑匪一样,这会让我太有成就感了。”
  年青的男人本来对这个轻易被金钱就搞定,甚至愿意付出亲生骨肉做为代价的女人非常鄙视,觉得她虽然穿得干干净净,但是他看她的眼神就象看到嫩绿草地上的一堆蝇虫簇拥的狗屎。但是没想到易江南最后的这一笑,却让他心里突然一动,仿佛一缕阳光射进心底。
  “易江南”,隔天,这个年轻男人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室外阳光灿烂,室内凉风习习,细长的手指轻轻叩着牛皮卷宗上的这个名字。却不知道名字的主人,此刻却笑得象个狗腿子一样在邮局填汇款单。
  今天这个病人是来拔智齿的,照了片,谁知道拔的时候断了根,又照片,发现有三个断根,为了要保护前方的第二磨牙,做这一行的都知道,3个根的阻生牙拔除非常困难,用了2个小时手术,虽然有空调,易江南的汗还是一颗颗往外渗。无怪乎有个师兄不无感慨地说:“牙医跟做地盘的一样,都是力气活儿呀。”
  走到休息室里,易江南端着一杯咖啡,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把头搁在沙发的扶手上,想闭着眼睛养养神,谁知道,一不小心居然睡着了。
  被人摇醒的时候,易江南用了老大功夫才让眼睛勉强聚焦,四个人影变成两个,最后成功重叠成一个的时候,易江南才发现眼前的这张脸居然是卢永福!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有人可以做着梦喝咖啡的。”
  易江南闻言顺着卢永福的眼光看过去,吓了一跳,原来睡着的这段时间,手上的咖啡居然一滴都没有撒出来,不由“呵呵呵”地傻笑了几声,自己睡觉的功力是越来越高了。继而想起来:“你怎么来了?我们之间的合同不是完了吗?”
  “我是以为完了,可是没想到你又有了我的孩子,我怎么都要负责才好呀。”卢永福淡淡地。看到易江南头顶有一簇头发竖了起来,卢永福用了好大的毅力才压制下伸手给她撸平了的冲动,最后索性转过脸不去看。反正这个女人全身上下都是毛毛燥燥的,他的完美主义放在她身上也无从下手。
  虽然拿了钱,易江南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以为我是圣母玛利亚可以无性繁殖还是以为你有隔空传精的特异功能?我还是黄花大姑娘呢,请你放尊重一点!”
  “放尊重一点?听说你连流产的钱都收了,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你会去手术,我也很想知道你这个黄花大闺女怎么有了我的孩子的。还有,不要跟我暗示你还是处女。处女虽然吃香,但是加上一个老字就不值钱了。”
  “呵呵呵,倒也是,本来以为我够笨的了,谁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群人笨到用钱来收买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生命,我还真不懂这叫无知还是叫做无耻。至于我值不值钱的这个问题,只有真正想买的人的才有资格评定,所以,请您千万不要再纠缠这个问题了,不然会让人误会的。”说完,易江南放下咖啡,伸了一个懒腰。
  “谁知道呢,说不定我现在倒是真的很想让人误会一下呢。”卢永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而人寻味的光芒。
  “昨天我见到周青青了,她向我问起你。”易江南轻而易举地找到卢永福的死穴一捅。于是很满意地看到卢永福的眉毛皱了一下。
  “而且,我告诉她,我们两个挺好的,明年请她做我们孩子的阿姨,她的脸色都变了。”易江南一想到那天周青青的样子心里有些矛盾地高兴。
  卢永福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欲悲犹喜,易江南看在眼里,叹了一口气,“算了吧。她现在跟郑理很好,不要再去破坏他们了。这个世界上又不是只有周青青一个女人。可以活着看到喜欢的人幸福本身也是一种幸福。”
  卢永福的眉毛高高挑起:“唔?你不在乎了?”
  “呵呵呵,象我这么伟大的女人很少见吧?”易江南得意地笑,眼角不经意地抽搐了一下。“所以,你也不妨试着去伟大一下吧,可以顺便丰胸。”
  “可是我认识的女人,除了青青,就只有你了,怎么办?”卢永福突然微笑,害得易江南心脏漏跳一拍。
  “要认识女孩子还不容易,我们诊所前台的那个小姐怎么样?漂亮(不看脸的话)、清纯(不张嘴的话)、善解人意(不找她借钱的话)。”易江南很不厚道地推荐,心里暗道,他卢永福生命里的女人会少,她钱包里的钞票就该多了。
  “为什么你不可以?”卢永福笑得很潜台词。
  “因为你配不上我。”易江南说得相当顺溜。
  “好吧,你说我要怎么样才配得上你?”卢永福很认真地说。
  “你讲真的?”易江南真的被他吓到了:“你不是这么玩不起吧?”
  “对呀,我是讲真的。反正我现在需要一个女朋友,你又正好没有男朋友。”卢永福望住易江南的眼睛说。
  “呵、呵、呵!”易江南干笑了三声。从来没有面临过这样的局面,在男女关系上,她真的毫无经验可以借鉴,只能可怜地楞在那里傻笑着思考——对面这个惜字如金的男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废话连篇了?
  “你考虑一下吧,考虑好了,给我电话。我随时等着你。”卢永福好整以暇地看着第一次在他面前乱了方寸的易江南,心里免不了有些得意的情绪,加上这几天所有的事情都进行得很顺利,心情越发好起来。
  “是什么?”易江南突然开口问。
  “什么是什么?”卢永福楞了一下。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别老拿你们家小仙女来说事儿,我知道,那个不是你的目的。”
  卢永福象是完全不明白易江南在说什么,脸上连毛孔都没有突然张缩,只是手指微微地曲了一下:“很清楚,我的目的就是你。”
  易江南吸着冷气倒退开一步。
  袁穗目送卢永福离开,忙忙地跑进来:“易江南,那个就是咱家永福呀?”
  “你们家什么时候有姓卢的亲戚了?”易江南自认倒霉地闭上眼。
  “别装睡!老实点!你怎么没有告诉我咱们永福长得这么帅的?”
  “免得你看吴磊的时候心情太差,影响内分泌,到时候我干儿子生出来一头疮看我怎么炮制你。”
  “去!任他怎么帅,跟我们磊比起来,那还不都是贾南风。”
  “吴磊不在这儿,不用这么卖力地拍马屁。”
  “不过话说回来,大帅哥来找你干嘛?”
  “我也没搞清楚,不过好象很不爽我用假怀孕骗了他们家的钱。有钱人小器起来一样这么丢人。”易江南很遗憾地摇摇头。
  “奇怪,要是不爽他干嘛不在他们家人面前揭穿你呢?”袁穗有点困惑。
  易江南突然发现,原来袁穗也有比自己聪明的时候,看来怀孕有助脑细胞再发育呀:“你的问题很有价值,等我想想再回答你。”说着,易江南就想把自己横放在沙发上。奈何袁穗却抓住她的脖子不让她往下倒:“不行,没有答案我不会放过你。”
  易江南掏出名片往袁穗手上一塞:“想知道答案你干脆自己去问他好了。”说完一个健步冲到另外一张沙发上,蜷成一团就迫不及待跑去跟周公约会了。

  第十七章
  今天是袁穗结婚的日子。做为首席伴娘,为了不迟到,易江南头天晚上就住回了离袁穗家很近的老娘家。一大早爬起来,想随便洗涮一下就过去帮袁穗准备出嫁事宜。谁知道老娘起得比她还要早,很阴险地堵在门口,从背后拿出一套衣服:“南南,今天做伴娘,万人瞩目,给我收拾利索了才准出门,免得把我们老易家的脸都丢光了。”
  “老娘,我是做伴娘,不是做新娘。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袁穗找我做伴娘的险恶用心……”历史上每次面对老娘,易江南没有一次占过便宜,所以这次看到老娘怨毒的眼神时,易江南识趣地把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认命地穿上那套有垫肩的可笑鹅黄色套装,还被老娘揪住,以梳头的名义,几乎将所有伴郎和兄弟的名字、身高、家族病史……从头到尾背了一遍。
  听说伴郎是郑理时,老娘泄了气,精神有些萎靡。继而又听说另有十一个轻壮劳力做新郎的兄弟时,老娘的眼睛刷一下亮了起来,这下把易江南好一通折腾,又是项链又是耳环,最后足足在易江南头上刷了半瓶摩斯才终于松开手,满意地看着镜子念,“易家有女初长成……”
  “老娘,那个‘初’字还是免了吧,我今年二十五了。”
  “啪!”老娘很暴力地一把拍在易江南脑袋上,见易江南的脸皱成一团,老娘忙拿手来扶:“哎哟,下手太重了,搞了多半个小时的发型差点儿毁了。”
  易江南趁着老娘重新弄头发的当儿,仔细看着镜子问:
  “老娘,你看我的眼睛是不是有点儿小?”
  “谁说的,我们家南南的眼珠子晶亮晶亮的,全是精神劲儿。”
  “那眼袋可是黑乎乎的。”
  “这叫脸部层次立体。”看来老娘最近学习折纸很有心得。
  “老娘,我的皮肤会不会不够白啊?”
  “这叫小麦色,最是健康阳光的颜色,放米窑里沤三年都沤不白,这才叫货真价实的小麦色。”
  “老娘,我矮吗?”
  “瞎说,你一六一还算矮呀?都长到一米八,离地远,吸的地气儿少,容易骨质疏松。”
  “老娘,我漂亮吗?”
  “当然!”易江南轻易忽略了老娘声音里的那一点点心虚,仍然豪不气馁地盘问:“哪里最漂亮?”
  “唔——”老娘费劲儿思考的样子在易江南眼里是最美丽的画面。
  临出门的时候老娘用撒农药的手势一边往易江南身上喷香水一边仍念念不忘地嘱咐:“多笑,多跟人(特指适龄男人)说话,记住,要用眼神交流,晚上我去酒楼的时候要是发现你阴奉阳为,我就……”
  “放心吧,老娘,我一定会水性杨花。”易江南一阵风似地跑掉了。
  刚到袁穗家,易江南来不及理会袁家老小惊艳的眼光,迫不及待冲到洗手间对着水龙头一阵狂冲,直到头发摸上去再没有一丝异物感,才顶着一头水直起腰来。吓得袁穗的妈妈黄阿姨赶紧着张罗着拿了一条干毛巾来给她擦头发。
  “你老娘干的?”袁穗无限神往地问。
  易江南一边摘那对超大耳环一边苦笑。
  “认识你这么久,最漂亮就是今天了!”袁穗忍住笑指着易江南没来得及擦掉的血盆大口说。
  “你笑呀,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吴磊。”易江南笑得相当无害,却让袁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是还是忍不住推了一把易江南:“你怎么把杀虫水喷身上了呀!”
  “吴磊!你今天大喜啦!”易江南仰天长啸。
  远在几公里外的吴磊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站在一边的郑理突然对于这趟接新娘之旅有了极其不好的预感。
  果然,在门口被要了九百九十九元开门利是之后,郑理和一帮兄弟干掉了十几斤香蕉和大树菠萝、做了三百几个俯卧撑,还没有摸到新娘的闺房门。姑娘们又逼着吴磊念了一首名为《夫奴》的肉麻歪诗,以易江南为首的姐妹团又拿了十几封利是,这才让出新娘的卧室门来。一群兄弟松了一口气,推开门一涌而进。只见袁穗一脸期待地坐在床边,吴磊兴奋地冲过去亲了一口,惹来一片怪叫。
  “亲爱的,我们走吧!”吴磊想到终于大功告成,过了最难过的迎亲关,乐得两腮抽痉。谁知道袁穗含羞答答地正要下床才发现,婚鞋不见了!
  “我就不信找不到!”有红了眼的兄弟挽起西装袖子就是一通翻,不一会儿全都灰头土脸地走了回来,别的姐妹也是一脸茫然。易江南撮着牙花子暗笑:“小样儿,这么容易让你们找到我就不叫易江南了。”
  郑理瞥了一眼一脸没睡醒模样的易江南,叹了一口气:“划条道出来吧,姑奶奶!”这是上次见过面以后这么久以来,郑理第一次跟易江南说话,而且语气如常,易江南的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自从上次在金贵那顿饭之后,郑理一直没有再跟易江南联络过,连电话都没有。易江南知道他生气了,几次想打电话过去,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史无前例地第一次冷战起来。只是随着冷战的时间越来越长,易江南的心却越来越慌,看电视的时候居然也走神,这对于拿电视送饭的易江南来说,是非常严重的症状,易江南觉得自己快忧郁症了。所以现在郑理的这一句话对易江南产生这样的心理冲击力就容易原谅得多了。
  易江南回了回气才在众人惊愕的眼神里态度端正地低了头小声说:“也没什么,只要吴医生抱着新娘子站在楼道里大喊五声‘大爷今天大喜了,大爷今天很高兴!’”
  人群里的兄弟姐妹一听,个个都笑得七倒八歪。一想到斯斯文文的吴医生从此在外家邻居面前白袍天使的形象形神全毁,一众人等再无任何立场,个个抱定手臂看笑话。
  郑理走过去拍了拍吴磊的肩膀说:“兄弟,你要挺住呀!”
  吴磊只好咬咬牙,跟袁穗交换一个无奈的眼神,一把抱起佳人,蹒跚着移出客厅,好事的摄像和摄影亦步亦趋,真实地记录下了吴磊小腿每一次的颤抖以及被周围邻居津津乐道经年的撕心裂肺地嚎叫。以至于袁穗的娘家亲戚无论老嫩连岳父母从此以后都管这位新晋女婿叫“吴大爷!”
  最后,易江南从冰箱里把包在保鲜膜里袁穗的婚鞋拿出来的时候,有几个从冰箱里拿了酸奶来喝的兄弟立马吐了。
  婚宴现场很热闹,但是太多繁文缛节,易江南一直跟在袁穗旁边帮着弄七弄八,累得半死,还要时刻看守袁穗再三交待要看紧了的装满利是的手袋,记下每个人给了多少,等会儿还要按数回利是给人家,大脑神经高度紧张,不过倒也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不用出去交际,对老娘也算是有了交待。
  “欢迎光临!”知客唱喏,又有利是收,易江南赶紧站过去袁穗身边,伸过手去接利是,哇,好大一封!易江南抬头一看,楞住了,给利是的人居然是卢永福!
  袁穗在旁边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卢先生,谢谢你!打电话的时候真的觉得很冒昧,没想到您这么赏脸!”
  “哪里哪里,你是南南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卢永福难得地露出一脸礼貌的浅笑,落在易江南眼里只剩“虚伪”两个字。
  易江南觉得莫名的心虚,偷偷看了一眼站在吴磊身后的郑理,后者看上去好象一脸平静,但是那个眼神狠狠地钉着前方的楼梯,好象那里站着杀父仇人一般。好不容易才结束的冷战又要开始了吗?易江南一颗心往一个黑暗的处所不断地沉下去、沉下去。

  第十八章
  “南南,是你把卢先生的名片给我的呀。”袁穗扑闪着粘了假睫毛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继续扇风点火。易江南被那阵带着睫毛液味儿的小风儿扇得头晕,这才明白为什么袁穗对于她恶整吴磊的时候状似平静,无动于衷,原来一早埋伏在这儿了。
  “阿穗!”老娘特有的清亮嗓门儿让易江南眼皮一跳。
  “恭喜,恭喜呀!”老娘挽着老易施施然一脚踏进雷区。
  “利是给我,我带你们进去找黄阿姨!”易江南慌忙拉住正欲发表演讲的老娘。她不想把袁穗想得太不堪,但是袁穗每次内分泌一失调,做出的事情往往比她预计的杀伤力要大十倍。
  “老娘,我带你们去吧!”郑理也慌忙上来架在了老娘的另一边。搞得老太太有点儿受宠若惊,笑呵呵地说:“好呀,好呀!还是咱们家理最乖。”
  但是袁穗想做的事情可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老娘,先别走,给你介绍一个人!”说着袁穗把一直晾在一边莫名其妙的卢永福推了出来:“老娘,这位卢先生,是南南刚刚认识的‘朋友’!这两位是南南的父母!”
  “袁穗!”郑理和易江南同时喊了出来,四道眼神齐齐飞了出去,吴磊虽然也觉得袁穗这次玩得有点儿过了,但是关键时候还是坚定不移地将自己的立场交到老婆手上:“你们两个这么大声干什么!小心吓着我儿子!”说完将袁穗的腰扣在手上,轻轻一带,就将老婆孩子安全转移开,留下这边五个人干柴烈火以燎原之势烧得乱七八糟。
  “伯父伯母好!”卢永福算是五个人里最镇定的一个,礼貌地打着招呼,但是骨子里美其名曰“教养”的冷淡和骄傲还是明显地无法掩饰。但是对于从没见过易江南“朋友”的两老来说,这点儿小毛病算得了什么呢。眼前这个年轻人衣着光鲜,气质卓异,对老人有问必答,一望而知家教良好。只是不知道肯不肯入赘易家呢?这个问题需要从长计议。
  “哦,卢先生今年贵庚呀?”老娘这套明显从《铜牙铁齿纪晓岚》里面批发来的客套,文绉绉得让易江南牙倒,看了一眼捂着腮帮子一脸苦相的郑理,交换了一个同情的眼色。
  “虚岁二十九。”卢永福没想到老娘一来就毫不客气地盘根问底,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回答了。
  “那府上……”
  “进去吧,进去吧,站在门口说话多难看呀!郑理,帮我招呼一下老娘,我还有话要跟卢先生讲!”易江南一口气打断意犹未尽的老娘,并往里推,正所谓“擒贼先擒王”,郑理很聪明地架起了老娘,于是老易自动自觉地跟了过去。
  看着老娘频频回首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屏风后面,易江南这才喘了一口气,警报暂时解除。
  “跟我来!”说着,易江南不看卢永福一眼就往后楼梯口走。
  “你跑上来凑什么热闹?”易江南没有办法不生气。
  “想看看,你们普通人的婚礼是什么样子。”卢永福讲出来的话不管怎样无礼,却永远是一副礼所当然的表情。
  “普通人?呵,你们不普通,喝的是玫瑰花瓣上的露水,平时交通都不坐车,全驾着云‘咻’一声一跟斗就十五公里,打飞的连表都不用跳表,免收一块钱的原油附加费……”
  “OK,算了,其实我是想来看一下你。”
  易江南终于被卢永福逗笑,“小子,居然会讲笑话了!”卢永福也笑了,每次看到卢永福笑的样子,易江南总要费点事来集中一下涣散的意志:“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笑起来的样子有多帅?”这句话基本上没有经大脑,在这样隐敝的空间,加上微微前倾的上身,易江南的这句话听起来就象在调情。
  卢永福有点难堪地把脸转向一边,干咳了一声。
  “好了,人,你也看到了,红包,袁穗也收了,这顿饭就不用吃了吧?”易江南写作文分数不算高,胜在从不跑题。
  “那你陪我吃饭?”卢永福想也不想问。
  “愚昧!你看看我戴的礼花,上面写的是‘伴娘’!你知道伴娘是干什么的吗?还有,说好了,我们两上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了,请你,拜托你,麻烦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好不好?你这么神出鬼没的让我很紧张!”
  “你会因为我紧张?”
  易江南伸出手跟一脸茫然地卢永福慎重地握了握:“卢永福先生,天虽然黑了,但是做梦还是早了一点。回家吧,不然你们家的人会逼着我要流产手术发票了。”
  “其实,为什么不可以呢?我是未婚男人,你是未婚女人,总是一个人,你不觉得很孤独吗?回家自己给自己开门,那种感觉真的很COOL。”卢永福反手紧紧握住易江南的手,貌似深情状。他越来越发现易江南在这个计划里实再是一个太完美的出现了,而且,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他更加迫切地需要参与她的生活等待整个事件的高潮来临。所以,袁穗一给他电话他就答应来了,只是没想到会见到易江南那个有点疯狂的老娘,好在这个意外无碍大局,不过看得出来,易江南尽得其母家传。
  易江南楞了一下,猛地察觉自己的手被卢永福握住的时候,脸不适当地红了,急忙抽出手,最近两次见面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感觉跟以前很不一样,话多到吓人。唯一没变的是那丝阴谋的味道却越来越浓:“男人跟女人之间是化学作用,不是生理反应,所以,性别可以拿来参考,但不是决定因素。”急不可耐地说完就逃走了,到最后也没弄明白自己说了些什么。
  不知道这样的场面算不算表白,如果算是的话,易江南不免觉得很有些灰心丧气,从头到尾,帅哥只说需要,没说过喜欢。当然,易江南同志很成功地跃过了关于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阴谋假想,不过,不管怎样,至少易江南的人生里第一次有了这样不算表白的表白,总也是零的突破。于是,易江南有些惊慌失措的脸上有了一丝许海峰式的酷酷的笑容,虽然看上去有点——诡异。
  不过一进婚宴大厅坐下,易江南就有点儿笑不出来了,旁边的郑理脸拉得老长,象谁欠了他买米钱一样。而坐在对面的老娘和老易却让易江南想避避不开,要不是没落实卢永福的婚姻状况和性取向,老娘只怕要当众宣布几个小时后她要嫁女儿了,所以抓住一切机会逼问卢永福的个人资料以及两人的交情程度。易江南悲愤地将杀人眼光尽数投向旁边坐在主席位上的袁穗,只可惜人家根本不接招,只管向着吴磊摇头皱眉地撒着娇,连眼角都不扫一扫易江南。易江南只得自己站起来走过去,一把扯住袁穗,阴森森地说:“新娘子,该敬酒了。”

  第十九章
  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易江南就算咬舌自尽也不会说那句话的,因为会世界都知道吴磊不会喝酒,加上与宴的适龄姑娘以及家有适龄姑娘的伯父伯母们数量众多,一见到不会喝酒的新郎后面跟着一个包装高档、貌似金属含量颇高的伴郎过来自投罗网,于是全冲着郑理一涌而上,一轮酒敬下来把个平日自认酒量不错的郑理灌了个半饱,加上没来得吃点儿垫底的东西,郑理坐下来的时候粗粗地喘了一口气,一股酒味儿涌了出来。易江南赶紧装了一碗玉米羹递给郑理,郑理也顾不上跟易江南生着气,接过来一碗羹全倒下肚子里了,还是觉得头晕。易江南看郑理的脸色越来越青,赶紧又去冲了一壶酽酽的铁观音过来,倒了一玻璃杯递过去。
  郑理解开黑色的衬衫的领口钮扣,眼神冷凛地问:“卢永福呢?你把他安排到哪儿坐着去了?”
  “走了,走了,他已经走了。”易江南赶紧着回答。
  “算了,易江南,你不用再骗我了,反正以后我也不会再管你们的事情了。你要是真的喜欢他就正大光明地跟他来往好了,我再不为这个事跟你生气了。”说完,郑理站起来走开,看也不再看易江南一眼。易江南象被人从三十层楼上扔了下来,心脏无所适从地紧紧缩成一团哆嗦了一下——郑理不管她了,这样的结果比两个人之间的冷战更让她不知所措。把头压低到胸前,易江南感觉金贵的冷气开得实再是太大了。
  喜宴过后的卡拉OK易江南本来不想去的,但是黄阿姨再三交待她一定看好挺着大肚子却也非闹着要去袁穗,易江南只好认命地胡乱上了一部车稀里糊涂就被拉到“妖冶”。
  进了包厢里,但见灯光暗淡、人满为患,但是易江南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敝着衣领,头发微乱的郑理,还有坐在他旁边的周青青。
  今天真的不是自己的黄道吉日,易江南暗暗叹了一口气,缩坐在沙发一角,满耳鬼哭狼嚎,眼角不断地瞟向郑理那一边。看到周青青静静地坐在郑理身边,对着一室喧闹仿佛全不介意。当然,郑理都已经坐在她的身边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她去介意的呢?看来那天在金贵两人之间的小风波早已烟消云散。郑理好象真的喝高了,旁若无人地把头放在周青青的腿上,把周青青的小手拿在自己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着,周青青也没有不耐烦地样子,静静地,小鹿一样的眼睛藏在长长的睫毛后面,在一片阴影里看不到里面的情绪,但是易江南敢拿项上人头打赌,她很高兴,因为,她一直一直地在微笑。
  “江南,喝点儿什么吧?”说话的是一块儿做兄弟的一个,是吴磊医院的同事,血液科的,叫林如是。
  “哦,我喝维他奶。”易江南有点儿心不在蔫地说。
  “什么?维他奶?要不要再来一个三文治?小姐,麻烦你,要一个早餐A啊!”林如是笑起来嘴歪歪的,看得易江南恨不能上去一拳把他的嘴给揍正了。
  一房间的人都听到了,笑得七仰八歪的,易江南脸皮再厚还是有点儿挂不住了,扬声说:“别听他胡扯,要一个啤酒杯。”
  端着那杯啤酒,易江南看上去终于跟这个房间协调一点了,正想找个僻静点儿的地方睡个小觉,然后就可以安全回家,谁知道林如是不肯放过她,非要跟她玩筛盅。
  “别说我欺负女人,我输喝一杯,你输喝一口就好。”
  “我不会玩儿!”易江南皱着眉头呷了一口啤酒,这玩意儿就算让她试上一百次她还是觉得这味道象某种兽类通过肾脏器官分泌出来的排泄物。
  “别这么没劲嘛。出来玩儿就不要扮什么纯情了!”林如是的酒看来也没少喝,眼珠子老往一个方向溜达,手劲儿倒是大,一把抓住易江南的手腕,生痛。
  易江南不想跟他在这儿拉拉扯扯太难看,更何况是一个喝多了的酒鬼,于是也没声历色茬,只是放下手上的啤酒想把他的手掰开。谁知道这一来却激起了林如是的酒劲儿,一把抓住了易江南的另一只手,把她控在沙发的三角位上,上半身直直地靠上来。周围的人自顾自地玩着,唱着,没人注意到这一角有人的情绪因为酒精正在失控。易江南这一下慌了神,她讨厌那股混着酒味儿的荷尔蒙危险四撞的味道,“你干嘛!”易江南冷着声音叫了出来。
  “不干嘛,玩玩儿!”林如是满是酒气的嘴毫无顾忌地靠了上来。易江南拼命地想把他推开,心里大叫救命,但是嗓子却因为紧张拉得太紧,只是哑着声音发出:“啊——”的声音。眼看着林如是的脸越靠越近,易江南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吐出来了,突然,身上的压力一松,“哐”的一声巨响,易江南睁眼一看:茶几倒了,林如是大字型躺在地上,脸上流着血,旁边站着恶狠狠的郑理。
  易江南煞白着脸,梦游一样站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房间里一切,郑理的眼睛里飞过一丝心痛,一把牵起她的手就往外走。走出KTV的大门,夏夜的风一吹,两个人发热的脑袋这才清醒了一些。
  郑理突然把易江南搂到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上喃喃地说:“笨蛋,该把你怎么办呀,笨蛋。”
  有多久没有跟郑理这样不需要任何借口地挨在一起了?印象中好象是小学最后的那年夏天,袁穗神秘地告诉她,只要跟男人睡在一张床上会生小BB。然后两人详细讨论了诸如睡觉的时候必须做梦,做梦要达多少分钟以上,以及晚上睡觉和白天睡觉会造成生出来的BB在性别上的差异等等若干技术细节以后,易江南开始省得男女有别这个事实,并不敢再跟郑理发生任何亲密的肢体接触了。
  易江南贪恋地闻着郑理身上烟、酒还有成年男人成熟的体味混在一起的那种特别的味道,几分钟前的变故遥不可及,好象一切不过是眼前这场梦境的铺陈,唯有此刻,这个想念多年的怀抱才是真实的。
  “AUSTIN!”一个声音突然惊醒了两个人,易江南一下就听出来周青青的声音,没有办法,小仙女清悦的声音辨识度太高。易江南心慌意乱犹如行窃被人当场揭发,条件反射地想跳开,郑理却一点被人捉奸在床的局促也没有,只是回头冲小仙女安慰地笑一笑,转过头,继续不慌不忙地把住易江南的肩膀说:“好好上班,好好恋爱,我们都长大了,以后,你要自己照顾自己了,知道了吗?”郑理的眼神忽近忽远,第一次,离得这么近,易江南却没有在他的眼睛里看到那个自己。
  原来,郑理是在用这种方式在向自己告别。易江南猛地跌进绝望的谷底,那种失重感就好象以前发育的时候无数次在梦里从高处跌落一样。只是,在梦里,醒来时,还有一张床,但是这一次,只有不断下跌的恐惧,却不知道会跌到怎样的深度,最后的结局是无法避免的粉身碎骨。那些只可能对自己灵魂坦诚的心事,被宣判死刑,再无一丝站在阳光下的可能,易江南心底曾经若隐若现的希望被彻底粉碎。
  易江南不知道自己是被郑理怎么塞进出租车,又怎么回家的。只知道亲爱的周公今夜变成一个张着大嘴狞笑的怪兽,让她心慌意乱,无法成眠。从来不知道,原来,黑夜可以寂寞成这个样子,一个人的床,可以寂寞成一片无边的沙漠。

  第二十章
  带着两个黑眼圈回到诊所的时候,前台的嘉嘉被吓了一跳:“江南?今天去参加化妆舞会吗?”
  “不是,练玉女心经走火入魔。”易江南无精打采地挥了挥手。
  “哎,差点儿忘了,有个叫RYAN的男的打了好多次电话给你,说你的手机不通。”
  易江南象是没听到一样,一声没吭,直直地往更衣室走了过去。
  刚刚换好衣服出来,嘉嘉举着电话叫:“江南!电话!”等到易江南走近了,嘉嘉压低声音问:“又是那个人。上次送花的是不是也是他呀?是不是丑得很可怕呀?还是有什么残障?”
  易江南可有可无地一笑,拿起电话:“本小姐心情不好,有话说,有屁放!”
  “晚上吃饭?”
  “好!”
  “我来接你?”
  “行!”
  “卡!”挂掉电话,转身走人,看得嘉嘉傻在原地。可恨袁医师休婚假,这样的场面让嘉嘉一个人实在没有什么消化能力。
  为了防止易江南又找不到车,这次卢永福把车停到了电梯出口,并开足冷气,降下所有车窗,务求让易江南一出来就看到自己的脸。
  “易江南!”看到易江南双眼茫然的模样他就知道再不出声这位姑奶奶大约又要胡乱上车了。来不及哀悼自己之前的良苦用心,只是考虑下次再来的时候有没有必要在车身上挂条写着“易江南上车处”的条幅。
  “怎么停得这么近?”易江南皱着眉头。
  卢永福感到一种热量从肺部升起,开始烧向大脑,手指紧紧地捏住方向盘,深呼吸几次才勉强拦住那股心火。
  “想吃什么?”
  “随便。”易江南心不在蔫。
  “喂!什么叫随便?!”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吼出来舒服多了。
  “对了,不要扮绅士,乱发脾气比较象你。”易江南点头。
  卢永福觉得自己又快要疯了,每次见到这个女人都有种让他失控的冲坡感。这种感觉——挺刺激。
  去了一间越南菜馆坐下,正在点菜的易江南突然头也不抬地说:“卢永福,我做你女朋友怎么样?”
  “怎么突然想通了?”卢永福反应倒也算镇定。
  “最近在我身边的狂蜂浪蝶里面你算条件最好的一个。”易江南从来都是一个老实孩子。
  “我可以比较正面地理解这句话吗?”
  “当然,如果那样你会比较开心的话。”
  卢永福看得出来易江南情绪不好,对于两个人拍拖的邀约非常不正常。卢永福没想到自己会有一点点在意,只是一点点,这个女人不过是自己生命里的一个过客,想明白这一点,卢永福脸上的温度立刻降下来:“那吃完饭我们去拍拖。”
  下午轮休,易江南点点头,再无多余的话。
  “干什么要拿着那一堆垃圾?”卢永强很不耐烦地看着易江南手上的那堆花花绿绿的小广告——全是一路走来站在街边的那些人派的。因为他提议说看电影,从停车场走过去电影城这样短短的距离,那些派单张的人站满了整条街,全是低质的劳动力。那是一些在他的价值观里属于低竞争力的人,弱肉强食的社会规律在决定生存状况,适者生存,低回报是因为低投入,这些人自己造就自己的社会地位,对于这一类人,他连望一眼都嫌多余。
  几乎每个跟易江南逛过街的人都问过她这个问题。记得几年前看过一部叫做《姐妹》的记录片,里面那个年青的妈妈为了筹措生活费和女儿学舞蹈的学费,有一段时间,就是在街边派这些垃圾,按派出的份数计工资。有时候天都黑了还派不完,那个在全国儿童拉丁舞比赛里拿冠军的小女孩下了课就穿着校服来帮她妈妈派,在路灯下,一点点高的影子快乐地飞来飞去,嘴里甜甜地叫着:“叔叔、阿姨。”……那样一对不离不弃的母女。从那以后,易江南对于街边派宣传纸的人就做不到熟视无睹了。
  但是易江南没打算解释给卢永福听,只是简单地说:“人家吃口饭而已。”
  这算什么?卢永福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他不认同的东西,但也不试图说服,对于别人的人生,他无意参与。自私于他来说是一种高贵的品质,他很满意自已的品质。
  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冲上来抱住卢永福的腿大叫:“哥哥,给姐姐买枝玫瑰花吧!”
  卢永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望住吊在腿上的脏兮兮的小女孩一脸惊愕。难得这次易江南凶神恶刹地蹦了过来:“放开放开!什么哥哥?你知道他多大年纪了吗?在你们老家他可以做爷爷了,哥哥,连个辈份都叫不对还出来混!还有,你这手里是玫瑰花吗?明明是蔷薇,你以为是红色的就是玫瑰吗?一点生物常识都没有还出来卖花,麻烦你就算做不到‘做一行爱一行’,起码做到‘做一行,尊重一行’吧!几岁了?哪里人?现在是十一月份,正是开学的时间,怎么不读书跑出来卖花?你爸妈在哪儿?不知道你现在的年纪必须接受教育吗?不知道他们已经违反了国家的《义务教育法》吗?……”
  卢永福的裤子一松,眼里只见到小丫头小小的背影落荒而逃,易江南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卢永福搓了搓自己的脸,反差太大了,刚才还是善良女神,转眼就成了狠心晚娘,怎么看都象是人格分裂。
  刚刚走进电影城,易江南扔掉那一堆宣传纸之后,拍拍手,突然眼睛一亮:“等等我!”就消失不见了。
  很多年没到电影院看过电影了,刚开始的一点点好奇很快被愤怒代替——卢永福很不爽地发现自己被易江南这样扔在了人群里,加上时不时有经过身边的人望回他的眼神更让他火冒三丈!
  易江南举着两支怪异的绿色雪糕跑了过来,舔了一口左手的雪糕,把右手的递给卢永强:“给,我请客。”
  “我不吃甜东西。”卢永福别过脸。女人全都一个样。
  “随便。”易江南对于卢永福的别扭一点不介意,左右开弓地吃着雪糕,舔得整个舌头都是恐怖的绿色。
  “看什么电影?”卢永福努力不去看易江南的吃象,免得忍不住伸手抢过那两个粘粘的怪物扔掉。
  “《四人餐桌》吧。”易江南含糊不清地说。
  一听就是文艺片,卢永福开始郁闷起来。早就知道拍拖是一件乏味的事,深深吸了几口气,才说服自己勉强走进放映厅,侧过头,却看到易江南变戏法一样手上抱着一袋爆谷,两只烤鱿鱼,一杯咖哩鱼蛋、一瓶可乐,门票叼在嘴里低着头找座位。卢永福的心情不知怎么的,好象有点微晴了。
  原来《四人餐桌》是恐怖片!卢永福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微微有些吃惊。只听说过男人喜欢约女人看恐怖片好借抚慰之名乘机搂搂抱抱,难道这个看似没什么心机的女人要借机主动投怀送抱?看来易江南之前不肯答应跟他拍拖不过是在做姿态,结果都一样,女人,都是一样虚荣的动物。想到这里,卢永福原本微微靠向易江南的身体僵硬地撇向另一边。
  那些恐怖的镜头在卢永福眼里不过是灯光和音效营造出来的假象,只是觉得可笑,完全没办法投入,听到放映厅里不时响起的吸气声,卢永福好整以暇地打着赌易江南会在哪个节骨眼儿上扑过来。
  没想到易江南克服恐惧感的办法居然是吃!
  每次一到戏骨上,就见易江南抓起一把爆谷塞进嘴巴,不知道是撑的还是吓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腮膀子鼓到极限,嘴巴使劲儿咬使劲儿咬,完了,就喝一口可乐顺顺,等着下一波恐怖高潮。看起来易江南吃东西的样子比电影好看多了,卢永福心情愉快地看着自己的小电影,到后也居然连等着易江南扑过来的初衷也给忘掉了。
  “原来你喜欢看恐怖片。”卢永福开车送易江南回家。
  易江南嘴巴张了一下,又无声地合上了,实再没道理告诉卢永福因为郑理喜欢看恐怖片,所以她才逼着自己看吧。
  “你好象很有空哦。工作不忙吗?怎么跟电视剧里的有钱人不太一样呀?连电话都不多。”易江南奇怪地问。
  卢永福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易江南,为了和她出来“拍拖”,今天晚上他的睡眠泡汤了,需要通宵赶方案,也不知道怎么告诉她,为了和她“拍拖”,自己把手机电池给拔掉了……只好语蔫不详地哼了一句:“你电视看多了。”
  于是两个心怀鬼胎地人抱着各自的不可告人沉默起来。窗外,广州的夜刚刚舒醒,绮丽的霓虹灯闪烁着半醉的光,卖春妇一样诱惑着各色眼光的驻足。

  第二十一章
  “易干妈,你干儿子明天早上要产检,你陪我去吧。”袁穗大大咧咧地打了一个电话给易江南。
  “他亲爹呢?”易江南很不爽地打了一个哈欠。
  “去青岛开学术会议了。”
  易江南好象没有回绝的余地。
  “婚礼那天我悄悄叫了卢永福来的时候你生气了?”袁穗的声音听不去实再不象是打算道歉的。
  “对!”易江南很干脆。
  “现在呢?”
  “不生气了,不过没打算原谅你。”
  “那就好,不要对我太好,免得我们家吴磊吃醋。”袁穗的眼睛笑得弯弯的。
  “好象全世界只有你有男人一样,告诉你,本小姐正式拍拖了,以后少在我面前晒命。”易江南等着听眼镜打碎的声音。
  “是卢永福吧?不过你们的发展速度比我预计的快了一些。”袁穗的声音有些困惑,听得易江南脸色都变了:“你怎么知道?”
  “易江南别忘了,最了解你的人是我。你以为我临时起意叫卢永福过来仅仅是为了看笑话吗?我还没有变态到那个程度。”
  “当然,你还为了人家的大利是。”易江南冷冷地说。
  “这个,当然,你把这部分理解成为劳务费就心平气和了。呵呵呵。”袁穗的心情很好。
  “说吧,你的阴谋。”
  “什么阴的阳的,才刚刚开始拍拖已经上升到阴阳层面啦?”袁穗不怀好意地笑。
  “少这么龌龊。”易江南的脸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一下。
  “那你先回答我为什么要跟卢永福拍拖?”袁穗不答反问。做为唯一一个一直旁观自己暗恋郑理的观众,易江南对于袁穗的攻击显得反击乏力。
  “那天晚上郑理清楚明白地告诉我他要定周青青了。所以,既然他选好了,而我又不能坐视周青青跟卢永福余情未了的样子不管,只有挺身而出帮郑理把这个危险人物给料理了。”
  “你觉得卢永福让你料理,这正常吗?”袁穗无比清醒地问。
  “没想过。”易江南打了一个呵欠。与老娘、郑理以及牙齿无关的东西都很少值得她去花费精神研究的。
  “你不怕这是一个陷阱?不怕他利用你?”袁穗的声音听起来不象在帮她担心。
  “没想过。”易江南觉得眼皮快粘到一块儿去了。袁穗还想再说明白一些好点醒这个没神经的女人,谁知道电话里居然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易江南终于又睡着了。拿着电话半天没有放下,袁穗有点担心自己那天是不是做错了。那两个男人都不是按牌理出牌的东西,如今事情的发展已经不是自己设想的那样了,而且易江南的抗灾害能力可能比自己预计的要低,这次的药会不会下得太狠了?难怪这两天一直便秘,难道多管闲事也会遭报应?
  几个星期以来,每天下了班易江南都会主动给电话卢永福约他去“拍拖”,两个人在一起待到晚上十点半,再由卢永福送她回家。因为积压的案子太多,有一两次,卢永福没办法抽身出来应约,易江南就在姑婆屋里每隔二十分钟打一个电话过去(因为电视节目是每隔二十分钟播一次广告),很多余地问一句:“你在干嘛?”
  如此这般N次以后,卢永福单手按住额头问:“易江南小姐,你不是在查我的勤吧?”
  “对呀。”易江南咬了一口绿茶雪糕理直气壮。因为她确实需要落实卢永福没有跟周青青在一起。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烦?”
  “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很忙?”
  “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我很忙。”
  “哦,还好。”
  “什么还好?”
  “没有听到别的女人的声音,还好。你忙吧,BYE-BYE-”
  “嘟嘟嘟……”电话忙音。拿着已经挂断了的电话,卢永福有几秒钟的走神,这个样子被人敲锣打鼓地在乎着还是第一次,心里有一处居然感觉有点酥酥麻麻的,这种感觉——不算太坏。
  “RYAN,什么人的电话?你居然笑了!”助理梁新民吃惊地问。工作被这三番四次的电话给打断,没想到这位冷漠薄情的上司非但没发脾气反而露出罕见的微笑,这种情况太怪异了。
  “你养过宠物没有?新民?”卢永福继续很诡异地笑着问。
  “没有。”梁新民越来越迷糊。
  “养一个吧,你会突然发现这个世界有很多惊喜……你刚才说四号开发案怎么了?还有,明天着手把飞达公司结束掉。”
  “飞达?结……结束?!”梁新民赶快收敛心神,“飞达虽然最近几年利润增长是不尽如人意,可是之前做为子公司十年来一直在公司的优良资产里面排名前五的啊。”
  “我给了一年的时间,他们没有摆脱负增长的事实。”卢永福无动于衷,要不是梁新民清楚知道这个决定将让一千多员工丢掉饭碗,看他的神情会以为他只不过掸掉衣服下摆上的一粒灰尘。跟了这个主儿多少年了?九年?十年?梁新民还是没办法让自己在那样冷漠残忍的锋压面前从容不迫。偷空感叹一句:“这个男人越来越可怕了。”
  为了肚子里的儿子,袁穗不得不改变了自己的生物规律,早早地爬上床,努力与周公营造一种离床更近的暧昧关系。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亢奋的神经进入半睡眠状态,谁知道电话铃的声音突然在空旷的公寓里炸响,吴医师上夜班,袁穗本不坚挺的睡意在不屈不挠的电话铃声里伴随头皮一阵阵发紧,认命地抓起床头的电话,不管对面是谁,正想破口大骂,谁知道却听到电话里传来女人的哭声。想到午夜X铃的情节,袁穗吓得头发一根根往上竖,手也抖了起来,乍着胆子唬了一声:“谁!”
  “是我,袁穗!”鼻音沉重,但是袁穗还是听出来是易江南的声音,差点跟着哭起来:“我的娘啊!你想吓死我一尸两命啊!”
  易江南在那边听到这句话,由最初的嘤嘤声一下变成了恐怖的嚎啕。
  费了老大劲,袁穗才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虽然防贼一样防着卢永福,但是易江南还是觉得不放心,男人与女人之间一旦发生化学反应,不管在一起的时间有多短,但力量是足以催毁万里长城的,这是长期看偶像剧后总结出的结论。所以,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卢永福和周青青一点联系的珠丝马迹都看不到,可是易江南仍然感觉到苦恼,在温泉第一次见到时他们两个之间那样脉脉含情的样子,反观现在他们两个之间断得太干净了这才更加可疑。
  大口喝着又酸又辣的米线汤,易江南很陶醉地眯起了眼睛。今天来吃过桥米线是她的主意。其实那些精致的食物吃了几天就已经有些腻味了,所以,今天她死拉活拽,外带连哄带骗地把卢永福掇弄到这间路边小店还是很费了一些功夫,加上绕了几圈才找到地方停车,卢永福的脸已经臭得快发酵了。
  她才不管那么多,坐下,点了自己的那份,看卢永福木着脸想找碴儿的模样,赶紧着帮卢永福点多了一份,于是便心安理得地只管等吃起来。
  “喂,怎么样?味道不错吧?很值得山长水远地跑这一趟吧?”看到卢永福大口大口吃米线的样子,易江南趁机想把自己摘干净。
  “我这是饿的!”卢永福吞掉嘴里的一口米线才冷冷地说。
  “有饥饿感是好事呀!说明你身体的新陈代谢功能正常。”易江南抓起把刷子就开始粉饰太平。
  “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回家正式拜见丈母娘呀?”卢永福的智商足以让他立刻抓住易江南的痛脚。
  “一碗不够吃吧?要不要来多一碗?加点云耳会很爽口,而且活血化瘀,生津止渴。”易江南殷情地递上菜牌,把个小胸脯拍得山响:“今天我埋单!”
  卢永福哼了一声,手指停在那碗全店最贵的极品气锅鸡下面,易江南发现那根手指色泽均匀,粗细适中,如果一锤子砸上去应该很有快感。
  “袁穗叫我要小心你,看来我真的要考虑一下她的建议。”易江南一边埋单一边摇头。
  “为什么?”卢永福笑眯眯地问,笑得很慈祥。
  “我干嘛要告诉你。”易江南翻起一个白眼。
  “做为交换条件我会回答你一个问题。”
  这个条件值得考虑。对住卢永福这么久,说对他一点不好奇是不可能的,易江南想了想点头,“成交!袁穗说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你没道理会看上我。”
  “袁穗对我们两个的评价很中肯。”卢永福点头说,“那你想不想知道答案?”易江南一点不肯上当:“这个答案要是送的我就听。”
  卢永福呼出一口气,“好吧,送的。”
  “慢着,我突然不想听了。”易江南似笑非笑的表情非常欠揍。
  “为什么?”卢永福忍住上涌的血气问。
  “你太想告诉我答案了,所以,我觉得这个答案一定很有问题,还有,你笑得太贱了,理智告诉我不要听比较好。”说完易江南就往外走。
  “易江南!”卢永福暴喝一声。
  易江南甜甜笑着回过头,“这么大声干什么?我又没有失聪……”话没有说完,易江南突然整个人被卢永福抓了过去,嘴巴立刻被另一个柔软的物体紧紧吸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易江南的身体被卢永福紧紧困住,嘴巴没办法呼吸,肺里的氧气越来越稀薄,满脑子只有四个字“大难临头”!
  就在易江南以为自己这次真的要窒息而亡了的时候,卢永福突然放开了她,易江南毫无形象地张开嘴拼命地吸气,不行,脑袋还晕着。易江南捧住脑袋呻吟了一声,却看到卢永福脸上的表情奇怪极了地盯住自己,眼睛里满满的全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喂!这样的表情算怎么回事?!易江南的脑子终于稍微清醒了一些。
  “青青!”卢永福失神的眼睛突然在易江南身后聚焦,易江南听他这一叫,不期然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地回过头,这下真的吓呆了,因为看到周青青和郑理两个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看着自己,周青青脸上一个刚刚凋零的笑容支离破碎得无从收拾,郑理就那个样子站在原地看着易江南,眼睛还是当年窗台外的那双眼睛,眼神依然那么清澈,但是里面没有温度,一点点温度都没有。
  易江南多希望自己能够真的就此缺氧昏倒,背上再贴纸纸条“此人已死,有事烧纸。”
  不过,看来自己显然多虑了,郑理并没把她怎样,只是眼睛终于有了温度,却满是担心地转向了旁边的周青青,一句话不说,很帅地牵起小仙女的手转身走开了。
  直到这一刻,易江南才反应过来,这间米线店是郑理带她来的,两个人都爱死了这里的香滑米线,可恨自已怎么会心血来潮带卢永福到这里来,好死不死,还让郑理看到了自己被暴啜的一幕!好象每次跟郑理在一起的时候不管怎样的戏码总有观众适时出现?脑子里太混乱了,这个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易江南下意识里只管向着卢永福英俊的脸上摔出一个弧度完美的耳光,然后转身跑掉。
  回到家,不知道为什么,易江南的肚子痛得要命,但是什么药也没吃却第一时间给袁穗打电话,刚才那一幕对她来说实再是太刺激了,她的脑袋还是呈缺氧反应。
  袁穗哀哀叹了一口气,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她和易江南需要对方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总是插在她们心口上的两把亮晃晃、光铮铮的——刀?!

  第二十二章
  袁穗是一个对于细节是很讲究的人,所以听完易江南的哭诉,她问的第一句话就是: “那刚才你们两个接吻的时候你有没有助跑?” 以易江南和卢永福之间的身高落差来讲,如果接吻没有外力辅助的话是比较难以想象的。
  “喂!大姐!我是被强吻的!而且还是我的初吻呐!”易江南在电话那头暴走,刚才浓浓的哀怨被一扫而空。
  “初吻?你的初吻不是早就被郑理……”袁穗很阴险地提醒
  “那个不算!”易江南的声音小了一些。
  那是七岁那年,有一天牙痛得利害,可是因为想和郑理他们一起去军区大院里偷白兰花,所以易江南谁也没说,一放学,还是跟着郑理他们往外跑。好不容易爬上高高的白兰树,刚刚来得及深深地吸进一口带着浓浓白兰花香的空气,在下面负责望风的猴子突然大叫:“有人来了,快跑!”于是在由远而近的喝斥声里其他人一个跟着一个往下蹿,然后象兔子一样撒丫子猛跑。易江南惊慌失措地正想跟着往下跳,却被郑理一把抓住缩在白兰树浓重的树影里。不一会,让人恐惧的脚步声还没到树下就往围墙那边追过去了。易江南却吓得脚都软了,忍不住地发抖,郑理好笑地抓住她的手紧了紧:“不用怕,他们都追过去了,再等多一会儿就没事了。”
  易江南皱着眉头苦着脸小声说:“不是,是我,我, 我牙痛!”
  郑理这才发现易江南的右边脸都肿了起来,忍不住生气:“牙痛你还跟着来干什么?”
  易江南总不可能向郑理承认自己是他的跟屁虫吧,只好理亏一样低着头。
  “很痛吗?”郑理小声问。
  “唔!痛得我想哭!”易江南咧着嘴,真地想哭出来了。
  “别哭,别哭,我知道怎么治牙痛!”郑理生怕被易江南的哭声暴露了行藏,赶紧说。
  “真的?”易江南抬起头问。其实此话纯属多余,既使已经被郑理骗了几千次了,但是事到临头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他,“怎么治?”
  “把头伸过来。”郑理悄悄说,易江南听话地挨过去,发现郑理的眼睛亮晶晶的。
  “笨蛋,把眼睛闭起来,给你这么瞪着我会做恶梦的。”
  “哦。”易江南闭上眼。然后,就感觉嘴巴上有一个凉凉的,干燥的东西挨了上来,栖息,最奇妙的是,那个跟自己的嘴紧紧挨在一起的东西软软的,而且居然会跟着自己嘴唇的温度变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嘴巴上突然一空,心也跟着空了一下。
  “好了吗?”等了半天,再没有其他感觉,易江南不敢睁开眼。
  “好了!怎么样,还痛不痛?”易江南睁开眼,看到郑理一脸热切地期待地问自己。
  其实都不用仔细感觉,牙还是痛得要命,可是看到郑理脸上的表情,易江南怎么都不忍心说“没有”两个字,只好吸着冷气说:“好象没那么痛了。”郑理很满意地样子:“昨天晚上我看到我爸就是这么帮我妈治的牙痛!不过帮你治疗的时间要久一点,因为我想,看起来,你的样子比我妈要严重一些。”
  “你拿什么给我治的?”易江南好奇地问。
  “呶!我的嘴!”郑理恬不知耻地指了指自己绯红的嘴唇,然后就笑了,夕阳透过斑驳的树叶,将温和的金色斑点印照在郑理的脸上,灿烂而夺目,在浓郁的白兰花香里,好象亘古以来,他就坐在那里,千年的阳光下,不变的,还有那样的微笑和闪闪发亮的眼睛。易江南真的感觉不到牙痛了。
  其实一直到今时今日易江南都没有发现郑理说完这句话以后脸上的笑容绽放的幅度是多么的可疑。
  后来,易江南很虔诚跟袁穗介绍了这个郑氏特别治疗法之后,被袁穗足足骂了两年白痴,一年笨蛋,并从此被抓住了小辫子,一碰上易江南想跟袁穗说不的时候,只要袁穗阴森森地问一句:“你牙痛了吗?”易江南就只好举手投降,逆来顺受,不然要是被其他人知道她和郑理亲亲过,一定会被郑理整理出朋友名单,这是易江南不敢想象的。当然时至今日,随着时代与社会的变迁,小辫子的含义已经演变成了一种向恶势力低头的惯性。
  “喂!易江南!不要告诉我你又走神了!”袁穗对着电话痛心疾首地呼喊。
  “哦,没有,我听着呢。”
  “你干嘛要打卢永福?”
  “你这句话问得很没水平哈,我不打他难道还要给他写封表扬信呀?!他是个流氓呐!”易江南重新想起自己为什么一晚上都这么愤怒的原因了。
  “其实你这一巴掌是为了自己打的还是为了郑理打的?”袁穗冷静地问。
  “这个,这个有区别吗?”被袁穗一下子问中了心底最虚弱的一块儿,易江南有点儿结巴。
  “算了,南南,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袁穗心软了一下,“不要以为背负才需要力气,放下更需要智慧和勇气。你还是选自己能放下的放下,明知放不下的,就不要勉强自己去放。”
  袁穗的话让易江南很不以为然,整件事最刺激她的,只有周青青脸上让人不忍卒睹的难过和郑理望住周青青心痛的眼神。
  这以后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时间,易江南的世界一下子清静下来了,没有郑理,也没有卢永福,就连袁穗都没有拿在温暖的子宫里幸福成长的干儿子来找易江南的麻烦,除了老娘例行公事地叫易江南回家吃饭外,整个世界好象都忘记了还有易江南这么一号人物。
  而这一个星期里,在米线店外的那一幕象中了电脑病毒一样不停地在易江南脑子里被来回复制、播放,最后充斥了整个硬盘,但是预期中的系统崩溃没有来临,只是那种红杏出墙之后被法定配偶捉奸在床的羞耻感挥之不去,让易江南苦恼万分,很有些看不自己的。
  “易医师,你的嘴巴还没好呀?”嘉嘉无限同情地看着易江南拿着个小汤匙往肿得象两条脆皮鸡肉肠儿的嘴巴中间小心翼翼地塞着饭菜,报仇似地叭叽完碗里最后一口汤就走回前台去了。
  那天回去以后,易江南就把嘴巴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从南到北……用消毒水和刷子洗刷了足足一个小时,结果口腔毛细血管受伤充血肿到现在。好在平时上班都戴口罩,所以眼前如此骇人的模样总算没有影响到科里的正常开诊。
  易江南没搭理嘉嘉,全力对付眼前这盒牛肉西红柿。可怜她从嘴巴开始充血那天开始已经连着喝了六天粥了,主要是操作起来比较容易,拿根吸管不用五分钟就能把自己灌个半饱。只是喝粥的时间太长也不是事儿,一打嗝儿就是一股酸水儿,闻到肉味儿那腿就有点儿迈不开……所以今天中午下定决心买了一盒饭想往已久的干饭回来想着打打牙祭,没想到吃得这么辛苦,那肉都不能咬,只能困在狭小的口腔空间里靠着四颗磨牙来回撮。于是又在心里跟卢永福的祖宗十八代用最性感的方式打N次招呼!
  好不容易把一小口牛肉嚥进喉咙,正仔细体验着细致的肉理滑过细窄的咽道的美妙快感,休息室的唤铃“叮叮当当”地响起来了,有病人到。娘的,让人吃饭不让人吃饭!易江南愤懑地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原来已经一点半了。不知不觉原来这顿饭已经吃了一个多小时了!挫败地望了一眼桌上还剩了大半的盒饭,易江南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只是,戴回口罩走进单间医疗室,见到周青青一脸平静地坐在候诊椅上,易江南的心一下就乱了。
  “请问哪里不舒服?”易江南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波澜不惊。知道自己除了看口腔疾病外,没什么比这个美女强的,易江南很感谢脸上的口罩让自己的心虚如此安全。
  “心里不舒服。”
  “那你应该去对面看心血管科。”易江南感觉这样的对话有点无聊,绷得紧紧的神经不由得松了一松。
  “易小姐可以帮我。”周青青一把抓住易江南的手,易江南只觉得她的手好凉,有种冲动,想把这两个柔软的小手放到嘴边呵暖。
  “对不起,我在上班不适合谈私事,也请你不要耽误其他病人的时间。”易江南强压下怜香惜玉的冲动,硬着头皮淡淡地说。
  “离开RYAN吧,请你,求你!”周青青突然崩溃地泪如雨下,让易江南错愕不已:“为什么?”
  “对不起,因为我喜欢他!我爱他!”周青青很压抑地耸动着肩膀,虽然心里难过,但是她也知道这不是一个可以尽情渲泻的地方。
  “那郑理呢?你喜欢卢永福那郑理怎么样呢?他才是你男朋友!”易江南象只老母鸡一样跳了起来,这个时候她忘了门口等着看牙的病人,也看不到周青青让人心痛的眼泪和憔悴,只剩下熊熊的怒火在心头燃烧!你们家卢永福是香饽饽儿,我们家郑理算什么?
  “你听着,周青青,不管你对卢永福怀着怎么样的心情,我告诉你,我一定会嫁给他,所以,你趁早把你的爱情收回去,卢永福,我是要定了!”
  “你以为RYAN真的喜欢你吗?”周青青搞不清楚是害怕还是激动,微微发着抖说,“他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你,只是在利用!”
  “没关系,我喜欢他就好了!”易江南眯着眼睛笑了,反而觉得心头一轻,正如袁穗说的,卢永福能让她给料理了,这也太不合逻辑了,如今周青青给出了答案让她实再是太释怀了。
  目送周青青有点儿踉跄着离开的背影,易江南强压下心底那丝不安,把脸扭向一边。她要做的,就是保护郑理!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她太了解这小子了,表面上狡猾、聪明,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他想做却做不到的事,而实际上,他还是个孩子,一个喜欢恶作剧,喜欢出奇不意的孩子。所以,只要找到他的死穴,想要伤害他,其实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而现在,周青青就是他的死穴,她知道,周青青自己也知道,所以,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绝不允许!
  下班前,易江南毫不犹豫地打了一个电话给卢永福,该死的,居然是语音信箱。易江南很牛逼地对着电话说了一句:“我是易江南,五分钟之内你不回电话我就去派出所告你强奸!”

  第二十三章
  卢永福一直到晚上才打电话给易江南。易江南拿着电话沉默良久,说:“派出所问我拿你的资料我除了你的名字之外什么也答不上来。”
  卢永福叹了一口气,“你不是有我的名片嘛。”
  “那天晚上你那……个我以后,回来我就给撕了!”易江南看着镜子里自己正在消肿的嘴巴恨恨地说。
  “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理我了。”卢永福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居然有一丝哀怨,在深寂的夜晚听来,竟也让易江南的心弦微微一动。
  “你那天是想承认一直以来是在利用我吧。”易江南迅速扭转有些混乱的气氛。
  “如果我说是,你会生气吗?”卢永福惴惴。
  “没有,挺高兴的。”易江南由衷地说,“因为我也不是因为喜欢你才跟你在一起。”
  卢永福开始有点儿恨自己为什么刚刚开完会,一听到易江南的通留言如同获得大赦一般地兴奋,一直以来,他人生的点点滴滴积累起来的只是怎么让心脏纤维化,易江南突然地横空出世,从最开始的厌恶到后来的好奇,再到现在的习惯,内里刚刚开始复苏一些些的柔软,却发现变软的地方原来很容易受伤。
  “那你想告诉我什么?”卢永福冷冷地问。
  “我想告诉你,我不介意被你利用。”易江南说这句话的时候突然脸红了一下,没办法,心虚呀。
  “唔——?”卢永福语义不明。
  “不用对我报歉,因为我也是在利用你,而且还需要利用下去。”易江南不知道这个样子赤裸裸地跟人交易是不是很没道德观念,可是一想到郑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你是说,还想跟我继续下去?”卢永福的脸色越来越沉。
  过了半分钟,卢永福几乎以为易江南已经挂掉电话了的时候,突然听到易江南大声说了一个字:“对。”卢永福的心脏没来由地疼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残忍:“你知道继续下去意味着什么吗?不仅仅是拖一下手,或者偶尔亲亲,我会有其他要求,比如上床……”
  “我准备好了,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就是无论在公开还是私下的场合,你身边的女人只能是我一个。”易江南眼睛望住窗户,里面有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眼神飘摇,象鬼一样看着自己。
  “明天我要参加一个聚会,到时候你一起来吧。”卢永福冷冷地说。
  “好。”
  聚会?那是不是又要穿正装?最近好象跟正装较上劲了,要求穿正装的频率空前地高。在易江南的记忆里,唯一可以称得上正装的只有毕业典礼上那套学士服。总不能让穿着那样罗罗嗦嗦的一褂衣料去现眼吧,而且帽子也让她给扔没了。不管了,反正丢卢永福的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易江南继续穿着那条上次见伯父伯母的裙子出现在卢永福面前,等着看他怎样咆哮。奇怪的是卢永福冷冰冰地看着她上车,却一句话也没说就开车了。她不知道,每次面对自己,卢永福的无瑕疵主义就只剩下英勇就义一个结局了。
  卢永福的车在游艇俱乐部的门口停了下来,拉住易江南的手就往泊在码头的一辆游艇走过去。不是第一次了,易江南还是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继而发现自己这样有点儿矫情,只好忍住,但是全身肌内都有些紧。卢永福对易江南的每一个小动作都很敏感,脸上愈发阴沉,却把易江南的手抓得更紧了。
  “要出海吗?”看着脚下的脚板易江南终于忍不住问。
  “唔。”
  “什么时候回来?我明天要上早班。”靠手艺吃饭的人是值得被尊重的。
  “知道了。”
  这叫什么话?知道了,是知道了不会迟到,还是知道了,不过不保证不会迟到?易江南的脚下略略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HI,RYAN!”有人跟他们打招呼。
  卢永福淡淡地回应,进了船舱,易江南这才看到,里面更象一个夜总会,应有尽有。有酒吧,有KTV,有桌球室、桑拿房……
  “上面还有游泳池。”卢永福突然说,看到易江南吓了一跳的表情,才有点开心的起来。
  “我不会游泳。”易江南说完恨不能给自己一嘴巴子,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卢永福又没说想看她穿泳装。可是好象一上船她就感觉很不安,可能是因为没有脚下不是陆地吧,心里实再是不踏实。
  “我会,要不要我教你?”卢永福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看到易江南连脸颊边都泛起了一颗颗的鸡皮,忽然很有成就感。不管何时何地,只要能让眼前这个女人惊慌失措,他就会莫名其妙地高兴。
  “啊,那个后面是什么?”易江南随手指着一个橡木门,转移话题。
  “带你去玩玩。”卢永福带她往那边去。
  “好啊。”易江南硬着头皮说,想着里面会不会全是不穿衣服的女人?有钱人的生活里面除了钱就是性。看看在大厅里这些穿得异常环保(布料实再是太少了)的女人,就知道“靡烂”两个字怎么写了。即使穿着裙子易江南仍然感觉自己站在这些女人中间更象个男人。
  有侍应替他们推开两重厚厚的门,易江南吓得站在门口一动不敢动:诺大的厅里人声鼎沸,穿着马甲的荷官守着一张张硕大的赌桌,衣香鬓影的男女们在其间穿梭驻足。
  “赌博!”易江南不想这么小家子气,可是那两个字还是被卢永福听到,一个本来甚是模糊的念头突然在他的脑子里形成。
  揽住易江南的肩膀,把她带到一张赌桌前,转过头问:“二十一点,会不会?”
  “不会!”易江南想逃,奈何被卢永福抓住动弹不得。
  于是又被卢永福挟持到另外张桌子边,“梭哈会不会?”
  “不会!”易江南懒理旁边人看土鳖的嘲弄眼神,大声说。她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很二,但是既然卢永福又想丢自己脸,她也就无所谓了。
  “买大小你总会了吧。”卢永福的字典里可没有“放弃”两个字。
  “不会!”易江南翻着白眼说,
  “没关系,你告诉我这一次开大还是小就可以了。”卢永福坚持。
  “我干嘛要说?”易江南好想回家吃泡面。昨天刚买了几包新出的牛肉泡椒味道的,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
  “别忘了,你是我的女朋友。你要是不愿意陪我,我就只好找别人来代替你了。”卢永福冷冷地在易江南脑袋边耳语。
  “大!”易江南大声说。
  “我还没有下注呢。”卢永福开心地说。旁边有人在笑,大帅哥RYAN带着个土鳖参加聚会的消息一早已经在人群里传开了,加上这段时间有关卢氏家族内权力转换的微妙传闻已经成了圈子里公开的秘密,卢家大公子这一惊人之举背后到底有什么文章?于是有人专门闻讯而来,只一会儿,这张赌桌边已经围了一大圈人了。
  “买大?”卢永福回头问易江南。
  “随便!”易江南赌气不想理他。
  “买大。”卢永福随意地扔下一堆筹码,正正跌到大的一边,姿势挺帅哦,应该是常客啊。易江南拿眼角瞟了瞟,旋即把眼光调回桌上,盯住荷官手上的盅盖。只见荷官手起盖开,报了一串数字,没听懂,只听到最后一字“大!”易江南一听,一下子跳了起来,抱住卢永福的胳膊猛摇:“买中了,买中了!”
  卢永福笑着揽住她的肩膀,:“好了,好了,坐下来,我们继续。”没理会人群里传来的吸气声音——这个女人不光很二,而且好——吵!
  “你刚才下了多少注?”易江南兴奋地坐下来。
  “刚刚开始玩,不大,五万。”
  “哐!”易江南坐地上了。
  “怎么了?”卢永福不紧不慢地把她扶起来。
  “看样子你在你们家也不算什么嘛,上次让我离开你连带买你儿子也才出了十万。”易江南撇了撇嘴,“你买两把大小就赚回来了。下次我不会这么轻易松口了。“
  卢永福的脸色突然一寒:“不会有下一次了。”
  易江南注意到卢永福的脸色,只是心虚地说:“这么大赌注你老是听我的,要是输了怎么办?”
  “玩得起就输得起。”卢永福无所谓地说,却把下半句放到了肚子里,“你也一样。”

  第二十四章
  “怎么这么多人看着我们呢。”易江南这才发现周围鬼火般幽幽簇拥着的眼神,混身不自在起来。
  卢永福抬起头,冷冷地望了一眼周围围,象被狂风吹过的草丛,一排排脑袋转向一边,人群自动散开。
  又赌了几把,有输有赢,易江南已然没了开始的兴味,钱是人家的,进出的也是人家的口袋,而且用的又是筹码,相当没有现场感,于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算了,你继续,我出去找点儿东西喝,醒醒神。”说完不理卢永福晃出了大厅。
  去到吧台乍着胆子要了一杯橙汁,果然是免费的,易江南干脆坐在吧凳上,守住水吧的小吃台,一边吃着小螃蟹一边喝东西,方便喝完再要,水台里面还有她最爱的木瓜汁、西瓜汁、芒果汁……
  旁边一阵喧哗声,易江南把头往那边张望了一下,一堆男女挤在桌球台前面,易江南眼睛一亮,桌球可是她的最爱,难不成有高手?心痒痒,于是拎着杯果汁走了过去。
  那是一张熟悉的斯诺克桌,只见一群人都在看一个瘦瘦的年轻男人打球。见他手架、握杆、身体姿势、出杆动作都很规范得来一丝不苟,易江南撇了撇嘴,看得出来是有几年功力的,只是跟郑理比起来那就显得太规范而失之潇洒了。而且走位的思路总是让母球跟目标球保留一定的角度,通过吃库为下一球留出走位余地,一板一眼,却少了挑战高难度的惊喜。不过凭良心来说,在业余圈子里也算得高手了,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在鼓掌。
  “怎么跑这儿来了?”卢永福突然出现在身后说。
  “哦,来看看热闹。”易江南感觉卢永福离自己太近了,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移了移。卢永福很敏感地低头看了一眼易江南,干脆把手搭在易江南的肩上:“看了半天,觉得他打得怎么样?”
  “还行吧。”
  “还行?”卢永福的眉毛挑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他练桌球练了有多少年了?”
  易江南很没风度地笑:“杆法、力度、可以练出来,可是进攻的思路和防守的经验还有准度就不全是练得出来的。”
  可能声音大了一些,刚才一直在专心打球的男人突然抬起头来直直地看了易江南一眼,视线漫延到易江南肩上时,顺便看到那只手的主人以后,似乎楞了一下,眼神突然变得复杂起来,一直浮在嘴角的微笑更深起来:“哦,那不知道这位小姐的杆法、力度还有准度可不可以让我们见识一下?”
  易江南见到这个男人那双眼睛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奇怪,在哪儿见过?感觉卢永福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加重了力度,易江南抬头,见卢永福的表情还是淡淡的,但是眼睛里却闪烁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怎么了?不敢下去跟他比试?”
  “我不会打桌球呀。”易江南坦然地耸了耸肩。
  人群里有明显压抑的笑声毫无顾忌地传了过来。
  易江南皱着眉头不爽地说:“少见多怪,王语嫣不是一样没有武功却评尽江湖。”
  “哦,既然自比王语嫣,那这位小姐除了‘还行’以外应该还有一些其他有营养一点的见解吧?”打桌球的男人抱着球杆对着易江南说,眼睛却盯着卢永福。
  男人语气里让人不快的挑衅让易江南的情绪好象被人拿没开刃的刀给划了一下,加上开始乏困,心情愈加恶劣起来,于是一把推开卢永福的手,走过去,抓起那个男人手里的球杆说:“你用的这是存放了十五年以上的非洲黑檀木,杆是好杆,可是你用腕力的时候习惯用偏阴柔一些的力道,所以这枝杆如果再短上一些用起来会更顺手一点。另外A--K要能够拉长 你的送杆要够好并不是说你送杆到你预定的定点 你的A--K就能有那么长送杆是一个加速度的过程 要有加速度皮头才能咬得住母球一般来说A--K长度有到五公分 一般杆法大概都出得来A--K长度有到十公分 杆法效果就已经非常的犀利,你的A—K大约有十三公分,若是可以达到十五公分,老实说我不知道还有哪些骚包杆法是你打不出来的。可是你想拉长这四公分却非常难,虽然你的基本功很好,可是,你送杆的速度一上去你就控制不了皮头的准确性,所以,你只能用保守的打法和思路,好在看起来你的心理还算稳定,所以保守的打法倒也合适你这种天份不足的人。”
  这么多年为了郑理喜欢的桌球运动所做的功课还真没有浪费,易江南突然有种衣袂飘飘幻觉,连带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很有气质一般。
  “大哥、二哥,这么巧的?啊,这位神仙姐姐不就是上次那个易姐姐嘛,还真是击玉敲金,语出如剑呀。”不知道什么时候卢永福的小妹妹站了出来,在一边笑着说,可是两个眼睛却在两个哥哥身上转来转去,卢永福知道妹妹在紧张什么,但是却只是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看过去。
  “啊,你是卢……”易江南有点儿难堪地张口结舌。
  “我是卢慧雪。”小姑娘这次顾不上使坏了,她的注意力都在那两个让她愁肠百结的男人身上。
  “啊,慧雪,对,就是慧雪,我就记得是跟天气预报有关来着。”易江南很高兴自己的脑子挺能记事儿的。没想到一句“天份不足”却让对面的“二哥”是多么的受伤。
  打了一个哈欠,易江南望住卢永福说:“你说过不耽误明天我上班的。我现在要回家了。”
  “好,我送你。”卢永福倒也不罗嗦,拉过易江南的手就走。感觉到身后有种很让人不舒服的眼光,易江南扭过头去,正正对上那个男人一脸笑容上一双锐利的眼睛,易江南很不爽,做被万箭穿心状,然后冲着那边做了一个相当丑恶的鬼脸,扔下一堆目瞪口呆的观众扬长而去!
  “刚才你嘴里那个没什么天份的人是我弟弟,卢永豪。”卢永福突然说。
  “啊?又是你们家的人?说实话,你到底有几个兄弟姐妹?就算你们家有钱,这么违反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就算不怕罚款,这么生法你妈自己也受不了吧?”易江南想想都觉得肝儿颤。
  “我们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卢永福又笑,但是这次没有让易江南感觉到百花齐放,只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你爸——重婚?”易江南很厌恶地问,不能想象在社会主义的明媚阳光下居然还存留着三妻四妾的封建毒瘤。
  “想什么呢!”卢永福被易江南的表情给逗乐了:“我妈在我一岁的时候跟我爸离婚了,然后我爸娶了第二个,生了卢永豪和TINA这对双胞胎兄妹,然后又离婚,娶了现在的太太,生了慧雪。所以,老头子最多只算有重婚的事实,但是不用承担重婚的后果。”这是卢永福第一次跟易江南讲自己的家事,易江南面对卢永福云淡风清的表情,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怎么一副嘴脸来会比较合适。
  “好了,你这么正常的表情已经很让我安慰了。”卢永福拍拍易江南的手说。奇怪,他从来都能一眼看穿别人的想法,可是这么在意那些自己以外的人的感受却还是第一次。卢永福有些不习惯自己这么体贴,皱了皱眉头,那种搬起自己的脚去砸石头的阴影在头顶挥之不去。
  “还有,明天我会带你去买点东西,下了班记得在门口找找我的车。”易江南临走前卢永福突然说。
  “买什么东西?”易江南非常、相当地不喜欢逛街。
  “那我找青青陪我去好了。”卢永福赤裸裸地威胁。
  “我有空,我有空。”易江南强颜欢笑。
  看易江南眼皮都快粘到一块儿去了,卢永福有点儿不忍心地说:“那你快进去吧,早点儿睡了,乖。”话一出口,卢永福差点儿摔出一个帅帅的跟斗,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肉麻?好在易江南睡意朦胧,没听清楚,只顾着往楼上晃去了。

  第二十五章
  今天是袁穗婚后第一天上班,很是应景地穿着大红色的松身娃娃装出现在诊所,嘉嘉自是大呼小叫地要求袁穗拿些能满足口腹之欲的好意头的零食出来,易江南被袁穗身上的红却刺激得有点儿错乱,拍了拍前台冲嘉嘉说:“记住,火警电话是119!”
  “今天晚上要不要来我们家吃饭?我们家掌柜的说想请你和郑理一块儿吃个饭。”袁穗没理易江南的阴阳怪气,宽容地说。
  “麻烦你下次有儿公德心,记得带脑子出街,郑理现在跟我一块儿吃饭会消化不良的。”易江南酸酸地说,鼻子有点儿塞,看来昨天晚上是有点儿着了风了。
  “说什么呢?你们两个还在冷战?”袁穗的表情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幸灾乐祸。
  “冷什么战呀,只不过从你结婚那天晚上开始他就没打过电话给我,最近一次见面就是那天在米线店门口。”易江南突然想起那句歌词“我象是一个你可有可无的影子……”呼吸突然有些急切。
  “而且,我今天晚上也没空。”
  “没空?你能干嘛去?”袁穗见易江南一提郑理就象霜茄子的样儿,便也不好再追问下去了。
  “卢永福让我陪他买东西。”
  袁穗的嘴巴立刻闭上,紧紧地闭上,她怕自己再冲口而出的话,会跟红萝卜一起被吴磊给烩了。那天晚上吴磊教训她时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所以,她跟吴磊保证不再在这件事上兴风作浪了的,可是憋着真的很难受啊!
  顺利地找到卢永福停在诊所下面的车的时候,易江南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只是她不知道为了保证整写字楼下的路面只有这一部车,怎样苦了卢永福的助理梁新民先生。好在易江南不是那种喜欢迟到的矫情女人,远远望着车门被“砰”的一声关上,梁助理吁了一口气。
  “去哪儿买东西?”易江南有点儿小得意地问。
  卢永福向着易江南呶了呶嘴。易江南没弄明白,一脸茫然地问:“什么?”
  卢永福无可奈何地松开自己的安全带,转向易江南俯下身去。易江南只感觉到一片阴影招呼也不打突然如其来地向自己倾下来,不是吧,又来?!全身变得僵硬,一脸惊慌地看到卢永福的脸几乎要挨到自己脸上了,赶紧把眼睛闭上,错过了卢永福脸上一闪而过的戏谑,然后感觉周围的压力莫名其妙地一松,睁开眼,却看到卢永福正在帮自己扣安全带。原来,刚才卢永福是探身帮自己拉安全带,易江南不由松了一口气。
  “紧张吗?”卢永福闲闲地发动了汽车问。
  “以前不会,最近越来越紧张。”易江南没想过要在卢永福面前浪费脑细胞,所以直话直说。
  “看来,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在进步嘛。”卢永福微笑。易江南发现最近卢永福笑的频率还是挺高的,于是上车前怏怏的心情略略好转。
  卢永福拖着易江南的手上了二楼女装部。最近出出入入,卢永福总是把易江南的手紧紧攥着。开始的时候易江南试着反对过,不过看到卢永福眼睛里毫不掩饰地“周青青”三个字,就投降了,反而现在倒也习惯这么被卢永福拖住的感觉了。“全当自己是在遛狗吧”,易江南安慰自己。
  “你帮谁买衣服?”易江南对着花花绿绿、风情万种的时装感觉有点儿呼吸困难,只想快点儿结束。
  “你。”卢永福看也不看易江南一眼就把她扔给导购小姐:“找合适她的,试试。”又来了,惜字如金,好在表达够准确。
  “不要!”易江南跳起来就想跑。
  “干嘛?”
  “我上班就穿白大褂,要这些衣服根本没有机会穿。”
  “谁说没有?你不是打算下次跟我出去参加聚会还穿着昨天那件裙子吧?” 卢永福奇怪地看着易江南,这个世界上还有嫌衣服多的女人吗?
  哼,就知道,男人永远是以貌取人的低等动物。易江南不屑地说:“你要是嫌丢人下次就不用带我去好了。”
  卢永福用鼻子发出一个四声音节,易江南明白里面的意味,但是她决定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让步:“你不要再用小仙女儿来吓我,你自己看看这些衣服动不动就几千块,我不是这个消费层次,所以花不起这个钱。”
  “谁说让你花钱了?费用我付。”卢永福有些好笑,这个女人绕了一大圈原来也只是为了得到一个善后的承诺,倒也算得谨慎。旁边的导购小姐的眼睛刷一下亮了起来,冲着卢永福妩媚地将微笑舒展着,这样的男人万里挑一,英俊、多金,而且关键是对女人够大方,却只是对着旁边这个小里小气的女人这样温暖地笑,实再是人间惨剧!
  “那就更不可以了。”易江南还是安静地站在一边,不肯动:“我没有理由花你的钱。”
  “不是我的,是你的,昨天赢的。”卢永福略想了想说,他努力压抑着心头的怒火继续说服易江南。从小到大从来没试过如此尴尬地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了钱与人争论,感觉到周围异样的眼光,卢永福少爷相当恼火。
  “那是你说的,谁知道你是不是哄我的。”易江南完全没有察觉到卢永福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继续不怕死地说。
  “我哄你用我的钱买衣服给你?你觉得我象脑萎缩了吗?”卢永福怒极反笑。
  易江南认真地看了一眼那张漂亮的脸,摇头说:“不象。”
  卢永福声音压得低低地说:“那你现在给我老老实实地去试衣服!”
  “不,我真的不需要这些衣服,更不能用你的钱。”易江南执拗地坚持。
  卢永福再也无法抑制火气吼了出来:“要是郑理买给你也会拒绝吗?”
  这是第一次从卢永福嘴里蹦这个名字出来,每个字都象一块儿足称的石头,砸在两个人的头上,有些轻微脑震荡。只是易江南的眼前多了些水汽,于是使劲使劲地眨着眼睛。原来悲伤就象一粒缓释胶囊,当时不觉得怎样,药性慢慢、慢慢地渗出来,愈聚愈多,到你察觉到的时候才发现,排山倒海的寂寞让你即使立身如织人流中也无力抵挡。易江南只好安慰自己:药效最终都会过去,只是,有的人久一些,有的人短一点,自己刚好是药反过敏体质。
  过了好一会儿,卢永福打破了郁闷的局面:“好了,别那么别扭了,就当是朋友之间送一件礼物不可以吗?”易江南留意到卢永福声音里干干的调调,难为这位老兄用了近三十个字,心脏突如其来地麻了一下:“那好,我选一件!不要再逼我。”易江南抬起头的时候,卢永福看到的只有灿若星辰的眼睛里透彻的平静,点点头,卢永福有些困难地把自己的视线从那张脸、那双眼睛上移开。
  “挺好!”卢永福淡淡地说着,眼睛却忠实地避开了第三十八次从试衣间里出来的易江南。
  导购小姐在旁边掐紫了大腿还要打叠起全副笑容地劝说:“这是这季最流行的颜色和款式,难得这么衬小姐的肤色,让您穿起来非常的娇俏,您看看这腰身、这个裙摆,一旦行动起来多么飘逸……”
  “腰太粗了!”易江南望着镜子里怪模怪样地自己撇嘴。
  “我们可以帮您改腰身!”导购小姐冷静地说。
  “我不喜欢这条破布。”
  “如果不喜欢我们可以帮您把它去掉。”导购小姐轻抚易江南左肩上精巧的丝绒蝴蝶结咬着牙回答。
  “可是裙角好象太高了,显得我的大腿太粗!”易江南洋洋得意,心想:小样儿,你敢说你能帮我找块布接上试试!
  导购小姐白嫩嫩的左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右手,以免失控地砸在一些不应该砸的地方,比如说易江南的脸上,太用力了,有些青筋爆乍。说服自己,我是最专业的,我是最专业的,导购小姐极隐忍着涛天怒火,微笑着拎了另一条及膝裙,“那小姐您再试试这个?”
  易江南点头,转身进试衣间的时候,很满意地瞄到坐在沙发上佯装看杂志的卢永福把自己的长腿使劲地往后夹了夹,松了一口气:“快了,终于快发火了!士多啤梨木瓜橙啊,再不发火姑奶奶快挑毛病挑得没词儿了。哼,你下次还敢在我面前提‘买衣服’这仨字我就在让卢永福三个字倒着写!”
  虽然只是一条连衣裙,却要五千多块。卢永福埋单的时候,易江南感觉自己还是象在做贼一样,眼睛往哪儿看都好象不自然,只好眼观鼻,鼻观心。
  “HI,RYAN。”有人在旁边打招呼。易江南慌乱地抬起头,看到一双跟TINA相似的眼睛,但是眼神里更多了一抹阴柔,原来是卢永福的那个打桌球的弟弟,卢永豪。
  “很巧。”卢永福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但是声音里完全没有温度,易江南有点儿恍惚,好象回到第一次见到这个帅哥时的样子。
  “不算巧,我在那边听到声音专门过来跟你们打招呼的。”卢永豪微笑着说。他跟卢永福五官上很有些相似,但实再太不象两兄弟了,卢永福又冷又臭,但一看总还是知道是个男人,而卢永豪却过份地阴柔了一些,特别是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就象太极图,两个一模一样的图案,却是显眼的一黑一白。纤瘦的他好象永远都是一副杉杉有礼的微笑绅士状,但是说不上来为什么,易江南不喜欢他的笑容,就象冬天的太阳一样,看上去很明媚,但是感觉不到温度。

  第二十六章
  “哦,那招呼打完了,我们要走了。”卢永福说完拎上服务员送上来的衣服袋子,牵着易江南的手就走。看来这两兄弟之间的感情并不深厚,互相之间连称呼都没有。
  卢永豪彬彬有礼地拦在两人前面:“嗯,等等,我想问问,这次,对这个女人,你是不是认真的?” 眼睛就这么看着卢永福,象一个黑色的旋涡。
  咦,这个话怎么这么熟悉?对了,第一次见到周青青跟郑理在一起的时候,易江南这么问过郑理。看来男人跟女人在一起就象做习题一样,答案可能不尽相同,但是解法一致。
  “对!”卢永福的答案不但让易江南大吃一惊,连卢永豪也没料到卢永福会直认——虽然可信性未知。
  “知不知道你是RAYAN第一个带回家,第一个表示要认真的女人?”这次卢永豪是对着易江南说的。
  “哦!是吗?”提高声音,易江南正积极调动脸上的肌肉,想努力表现得更受宠若惊一些,谁知道卢永豪凉凉地接了一句:“不过不要太在意男人的第一次,所谓第一次只是为第二次到第N次开个头而已。”
  迎上那一脸柔媚的笑容,易江南在心里第十七次肯定这是一个千年小受。于是,灿然一笑:“弟弟说得很对,大嫂我数学不算好,但是数数倒也还勉强过得去,到时候自然会帮着未来的弟媳数着,看她是你的第几次的。放心,我一定会劝她看开一些,毕竟,虽然你们是两兄弟,性子却不一样,永福吧说得好听一点儿叫专一,说得难听些天生就是一个死心眼儿,不象你这么举重若轻、肥瘦不拘,所以对待女人态度有上差异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再说了,不想开些怎么做你的女人呢。走吧,永福,你老弟这辈子能不能娶到媳妇还在未知道,咱们就在这儿闲吃萝卜淡操心的了,搞得我快饿死了。”
  “想吃什么?”卢永福脸上的笑容让易江南仿佛看到了柔软的大床。晃晃脑袋,看来真是饿了,都脑缺氧成这样儿了:“共和路的那间手撕猪蹄儿。”说完,易江南响亮地咽了一口口水,挽起一边的卢永福很嚣张地绕开卢永豪呼啸而去。
  易江南和卢永福就这么蹲在十字路口啃着猪蹄儿。卢永福这一辈子还没试过这样的进食姿势,而且肥腻腻的胶质物从吃第一个猪蹄开始就粘了一手。一开始怎么都蹲不下来,可是看易江南猫在那儿吃得满嘴油晃晃的,小嘴吧叽得那么投入,自己捧着个猪蹄高高地杵在那儿反而醒目,还不如象易江南那么着呢。于是只得弯下腰来,好在天黑得快,来来往往的人也做熟视无睹状。好象卢永豪说的,又是一个第一次。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身边这个单眼皮的奇怪女人。
  大概是漫画看多了,易江南此刻脑子里想象着卢永豪满脸怨毒地对着自己的背影发出一串暗器,然后自己待到这些乌黑发亮明显淬了独门毒药的暗哭飞到自己背后约一寸处,突然一个非常大侠地转身,一招“排山倒海”,将这些暗招子尽数打回卢永豪的身上,这哥们儿再也没办法笑出来,痛得在地上打滚……哈哈哈……有人捅了捅自己,易江南非常不爽地扭过头,看到蹲在旁边捧着一饭盒猪蹄的卢永福淡淡地说:“扔到人了。”
  卢永福的语气轻描淡写到让易江南产生了小事一桩的错觉,直到看见一个穿城管制服的中年人黑着一张脸撸着袖子往这边走过来,易江南跳起来抓住卢永福就跑,一边跑一边听到一把悦耳的男中音遥遥传来:“那俩人!不许跑!怎么能随地大小便!”
  坐在车上,两人用了半天才把气儿给倒匀了。
  “卢永福,名牌男人还就是名牌男人啊,连逃跑的都不觉得你狼狈。”易江南一想起刚才给一帮人追得满大街跑的样子就想笑。
  “名牌男人?”卢永福对于易江南的奇言怪语已经能够比较从容应对了,只是乍一听到“名牌男人”的说法,还是小虚荣了一下。
  “对呀,我认识的男人里面,你算一个,你弟弟也算一个。”易江南没注意到提及卢永豪时卢永福脸上的乌云,继续自顾自地说:“不过,同为名牌男人,你和你弟弟又有不同,卢永豪象一个名牌保暖壶,表面看上去温暖适意,谁知道里面装的全是冰块儿,一打开,冷得你一激凌。而你象一个大容量的名牌冰箱,外表看上去冷冰冰,没点儿人情味,而且还很费电,一点儿也不环保,可是偶尔肚子饿的时候打开,可能会碰上一碗刚刚放进去的热腾腾的白菜猪肉饺子,虽然是剩饭,可是一下还是让人觉得无限惊喜。”
  卢永福言简意赅地总结:“第一次夸我。下次记得直接一点。”
  “没办法,你给了我那么多个第一次,我也回报你一个第一次吧,不然以后咱们两个之间的这买卖没办法做下去了。”易江南笑笑。
  卢永福一听,脸又臭了起来
  “RYAN!你不是真的打算跟这个女人结婚吧?”TINA不管不顾地推开老哥的门,闯进来就问,不,确切地说法是:吼!
  “小声一点儿,全家都要给你叫醒了。”卢永福的表情实再是没有太多对家人睡眠质量的担心,所以,TINA还是急吼吼地问:“你回答我呀,RYAN!”
  “对你对我来说,这点重要吗?”卢永福淡褐色的眼睛始终没离开眼前的电脑。
  TINA倒吸了一口冷气:“可是你喜欢的不是青青吗?这么多年来,不是只有青青才是你认定的卢家未来的女主人吗?那个女人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她怎么可以嫁给你?当时她答应了张律师拿了钱就走人的呀!”
  “TINA,”卢永福皱着眉头,终于把他尊贵的眼睛从电脑上移开,“你听好,我跟青青之间的事情早在她接受她父母的建议跟我分手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可是,那时候她实再是太大压力呀!”TINA忍不住替自己的朋友呜冤。同为家族的小女儿,那种前所未有的压力突然加诸于身的恐惧与无助她是非常理解的。只是眼前这个她从小崇拜的大哥感情上有洁癖这一点她偏偏又清楚得很,看到老哥冷若冰霜的表情不由黯然:“你还在恨青青吗?”
  “不,怎么会,她也只是一个小女孩儿而已。”卢永福的表情颇不以为然,闪眼看到TINA眼底飞过的惊喜,立刻补充多一句:“但是不会更多了。”
  这个妹妹,能够在家族里以这样的方式生存下来也算得是奇迹了,当初怀疑易江南有了自己的孩子,于是跑去找了律师用十万块钱来买断这段“孽缘”的就是这个宝贝的二百五大小姐,也只有她才能坦荡荡地做这么无耻的事,也只有她才会连验身报告都没看过就拿钱出来买了一个未来式的侄子。通常可以活得这么放肆这么百无禁忌的人,要不就是因为IQ偏低,要不就是因为太骄傲。十一岁就被测出来IQ190的TINA想必是属于偶而大智若愚的后者吧,没办法,做哥哥的,总是有些偏心的。但是同为女孩子,慧雪比她小三岁,却早已学会什么叫隐而不发,知什么叫识实务,不知道两相比较,谁比较幸运一些。
  “听着,TINA,从此以后,我的事,你不许再插手,特别是对易江南,在我同意之前,不许出现在她面前。”
  “可是……”
  “没有可是,你知道,在我的要求面前从来没有这两个字!”卢永福的声音并不高,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看向这边,但是TINA却感觉象是站在风口上,连身上的皮肤都寒起一层鸡皮。
  “哥——!”从十二岁起,每次TINA一叫自己哥,不用查黄历,总能让卢永福想起鸡棚门口的黄鼠狼。
  “听黄律师说,爷爷这两天在跟董事会的大佬们开会。”
  卢永福知道TINA是指下任卢氏主席人选的事,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让TINA悚然。自从两年前爷爷宣布会在今年半退,就意味着卢氏主席的人选就在明争暗战就此拉开序幕。因为卢家的第二代们或者不务正业,或者全无经商天赋,甚至干脆离家出走多年,所以爷爷一早说明了只在第三代里面选拔,于是这一年来的风风雨雨,让甚少理会族务的TINA也被卷了进来,想不关心都难了。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关系,跟大哥却比跟自己同胞所生的二哥更加来得亲近。想到老二,TINA很有些不爽,居然为了更彻底地打倒大哥而利用自己,什么狗屁一母同胞,全是扯蛋!阴险小人!TINA的脸色寒成寥峭一月。TINA是标准的行动派,属于想到就做,做完就放的人,突然心里一动,也不管老哥从来不喜欢与人有肌肤之亲的禁忌,蹦过去抱着卢永福的脖子就亲了一口,“加油哦,哥!”不理卢永福遭了自然灾害的老农脸转身就跑。只是跑了几步,悄悄一回头,刚刚好抓到卢永福眼睛里稍踪即逝的那丝笑意,TINA不由心口一滞,老哥的样子好——帅!老大变了!虽然发现这一点是有点儿难度,但是做为他亲爱的妹妹,哪怕只是呼吸变频也逃不过去。难道这一次,他真的在爱了?!想到这里,TINA的心象被人活生生划了一刀,眼光一下变得阴郁,风一样刮了出去。

  第二十七章
  今天易江南一下班就被袁穗抓住,说是奉吴磊之命去他们的新家领宴。
  “是在你们家吃?”易江南不甘心地问。
  “对。”
  “谁下厨?”
  “我们家吴磊!”易江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要不是袁穗做饭就有百分之五十的生存机会。一年前帮袁穗试菜不到一个小时就被送去医院洗胃的一幕常于午夜梦回时扑面而来,
  “老公——”袁穗一边换鞋一边高声妖叫,易江南不期然打了一个冷战。
  转头吴磊就举着菜刀站在门口了:“亲爱的大宝宝,我们的小宝宝今天好不好?有没有跟他背唐诗三百首?”
  易江南一把揪住袁穗:“你们家有没有救心丸?”
  “最后一颗已经被我吃了。”郑理的脑袋从沙发里那一堆抱枕中浅浅浮起,懒懒地说完又沉下去。
  易江南呆了一呆,压低声音对袁穗说:“你掐一掐我,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我可以负责地说,你没有做梦。”袁穗一边笑一边下了狠劲掐了易江南一把。
  “不用了,我一看你这一脸狞笑就算做梦也该吓醒了。”易江南赶紧着蹿了。
  有多长时间没有见到郑理了?易江南的小心脏“嗵嗵”跳着,震得胁骨疼。很不自然地晃进了客厅,挑了张椅子坐下,努力做出矜持的模样,眼角却管不住地直往沙发的方向瞟,一不小心,正正碰上郑理黑漆漆的眼睛,易江南好象被一只手提起来一扔,又掉水里了,脑子晕乎乎的,眼睛却又没办法转开了。
  “别拿你的眼睛吃我豆腐。”郑理说着把头低下去,继续在电脑上捣鼓。
  “你不生我气了?”易江南凑上去,仿佛有黄鹂鸟在脑袋周围歌唱,鼻子里是真实的郑理身上的清草香,原来这就是幸福的味道。
  一声仿若未闻的叹息,易江南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却听到郑理腻腻歪歪地哼哼:“行啊,翅膀硬了,会耍大小姐脾气了,几个月连个电话都不打,连老娘那儿都不回了,一上来还敢腆着脸当没事发生,哼!”
  心脏吊在半空中这么久了,郑理几句话让她的心脏有了落脚点,易江南一屁股坐在郑理身边,兴高采烈地说:“我那不是啥,怕你看到我会生气不是。”
  郑理伸手把易江南的脑袋一搓:“你下次再来这套给我试试!”
  雨过天晴,易江南的脑袋凑上去看:“干什么呢?”
  “帮那个无脑白痴系统重装!”郑理说着,手底下一点儿没耽误。
  “不许侮辱我们家吴磊!”袁穗象给人踩到了尾巴。
  “没关系,看着分分钟按美金计酬的郑总经理做我们家私家电脑维护员,什么都赚回来了。”吴磊安抚着袁穗。
  郑理按住正想发作的易江南凉凉地说:“要不要打CS?他们家的台式机加上这台BOOK我们可以联机玩。”
  “好啊!”易江南忍住大笑地冲动点头。
  “不要!”吴磊举着菜铲怪叫着冲过来。吴磊最讨厌各类电脑游戏,虽然被郑理洗脑无数次,依然固执地认为电脑游戏是万恶的病毒之源。现在郑理要在他的两部电脑上装反恐精英根本无异于把SARS病毒直接植入他的肺部。
  可惜郑理和易江南太有默契,一个抱着手提电脑一个键步冲进了书房,另一个紧跟着蹿进去,把门一关,下锁——干净利落再不管吴磊在房门外痛哭流涕。易江南有些于心不忍地问郑理:“吴医师会不会在菜里下药?”
  “他不敢,他两台电脑都在我手上呢。”郑理嘿嘿一笑,跟厚道一点儿关系都扯不上。
  看到电脑屏幕上自己的脑袋“砰”一声变成血红一片易江南就象自己真的被打中了一样,身体不由自主向手一仰——第十三次被郑理爆头了。变成了孤魂野鬼的易江南这才看到郑理躲在城墙上的拐弯处,心中一动。等到下一局开始的时候,易江南故意慢慢地移动鼠标,然后偷偷回过头去看郑理的电脑屏幕,动作麻利的郑理已经又找了一个相当阴暗、鬼祟的位置埋伏下来等着易江南自己送上门。易江南得意地一笑,另找了一条路绕到郑理的背后,准确地找到郑理的脑袋,终于可以得手,心脏跳得好快,瞄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易江南左手的鼠标却点不下去了,因为,郑理突然举着枪转过身来,一时两个人都端着枪互相瞄准地站在原地,谁也没有动。
  “砰!”电脑屏幕上腥红一片!易江南象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因为紧张挺得笔直的身体往后一靠,倒在椅子上。
  “姓易的!你在我后面开黑枪!”郑理大叫.
  “不是你说的,这就是游戏规则嘛,我们两个一个警察一个贼,为的就是把对方打死,难不成手牵手地站在那里等GAME OVER吗?”易江南的声音从郑理的背后飘过来,前所未有的空洞。
  “好啊,下一局你在不偷看的情况下能爆我头我就答应你一个愿望。”郑理总能在不动声色里洞悉易江南的一切阴谋鬼计。
  一个愿望,易江南眯了眯眼睛,心又飘摇了一下,“好啊,说话算话。”带着窃窃的喜悦,易江南毫无悬念地在七秒钟内被郑理一枪毙命,明知道自己赢不了他,却总以为会有奇迹。易江南怒:“士多啤梨木瓜橙!我是女生啊!让让我你会死啊!”
  “你自己说的,游戏规则。”郑理没心没肺地耸耸肩,一点没把易江南的声历色茬放在心里。易江南郁闷极了,从窗口望出去,大院里的梧桐树叶泰半转成了憔悴的黄色,心里无端端萧瑟成一片。自己这是怎么了?不过是玩个游戏,易江南很讨厌自己这么神经质,使劲儿地晃晃头,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只是自己看不到那样的笑容浮浮地飘在脸上,好象随便一指就会戳破,只看一眼,却让心脏牵扯着疼痛。郑理转过脸的当儿电脑屏幕上“哗”一下染成一片红色,不知道哪里来的黑枪,易江南大笑:“你也有今天!”把吴磊的键盘拍得山响,饭厅方向传来几声哀号:“两位大爷,开饭了,请上座!”
  “有好菜、好酒、talbe dancer的没有?”郑理扬声问。,
  “有有有,好菜,好酒,还有我好老婆!”吴磊不敢有丝毫犹豫,生怕一两秒间让自己的两个小老婆错失最后生机。
  易江南和郑理一想到大腹“翩翩”的袁穗伸着小胖腿儿趴在那张鸡血木的餐台上伸舌头跳钢管舞的样子同时破功。
  为那张餐桌的安全想,所有人一致否决了让袁穗助兴的提议,菜倒也还过得去,未至于大喜大悲,酒是九五年的GASTONRENA。易江南浅试一口,心里暗骂李白是大骗子,什么“玳瑁筵中杯里醉,芙蓉帐里奈君何”,呸,那股要酸不酸,要甜不甜的味道还不如止咳糖浆!正乱七八糟地做着一堆鬼脸,谁知道被郑理当手将杯子抢了过去:“你这个样子,别把好东西给糟蹋了!”说着就这样拿着易江南的杯子放到嘴边一仰脖儿,易江南刚想说:“你吃了我的口水。”不知怎的心口无端端一滞,旋即有甜甜的气息渗盈于胸间,只一瞬间,郑理望住周青青时心痛的眼神就这样突然地幻现,易江南象被人一脚从六十三层楼顶踹了下来,冷冷地耻笑自己孔雀开屏,遂一把夺过郑理手里的酒杯:“凭什么我喝就是糟蹋了好东西。”说完一抬手,一杯酒就这么倒进肚子里,酒精入口冰凉,滑进食道,折入胃部的时候,象是突然遇上明火,“篷”一下被点着,然后热辣辣的感觉化身千万条小蛇开始在全身游走……不知不觉地易江南喝了三四杯,连小腿都泛进了古怪的绯红色,看得另外三个人目瞪口呆。袁穗心痛地一把按住易江南再次伸向酒瓶的手说:“姐姐!且住吧,这酒真的很贵!”
  “哦!”易江南乖乖地松了手,众人松一口气,袁穗回座,谁知道易江南一把抢过红酒瓶抱在怀里就跑,还是郑理反应快一把抓住了斜冲出去的易江南:“刚才那句话收回,行不?”
  易江南认真的想了一下,却发现热力四射的虫虫已经钻上了脑子,费了半天力,也集中不了精神:“你刚才说什么了?”
  郑理头也不回面色不善地问:“这酒是谁买的?!”
  “是你上次认门的时候自己拎来的。”吴磊一脸同情地说。
  一顿饭就这么给搅了,郑理铁青着脸把易江南抱到车上,重重地扔在后座椅子上,“咣”一声摔上车门。
  站在阳台上的袁穗一脸期待地问吴磊:“老公,你觉得郑理会不会把南南给胖揍一顿?”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我问你,你认识郑理多少年了?”吴磊不答反问。
  “十五、十六年了。”袁穗举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没办法,人一胖脑活动能力就下降了。
  “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试过弄懂郑理到底在想什么?”
  袁穗更加慎重地想了一下之后肯定地说:“这哥们表面看上去阳光灿烂滴,但是好象从来没有人真正接进过他的脑核子。”
  “唉,智商太高的人难免会寂寞。”吴磊摇了摇头仰望满天星斗。
  “那你寂寞吗?”袁穗望住身边这个突然有些陌生的男人。
  “以前会,以后不会了,因为我找到了自己的解药。”
  袁穗甜蜜一笑,钻进吴磊揽怀里,贴近那个被复习了上百遍的胸膛,想着,如果易江南在一定会在旁边大叫:鸡皮疙瘩起得太多容易得皮肤癌!

  第二十八章
  把车开到易江南的姑婆屋楼下,郑理闻着飘荡在车厢里的酸溲味儿,挫败地叹了一口气。四个车窗全打开了,可是易江南的呕吐物还是把他的心爱的老婆弄得象个溲掉了的垃圾站,还得把那个罪魁祸首拾弄上楼去。
  郑理拉上手刹,耳后传来易江南咯咯的笑声。郑理气极反笑,这样的酒品还敢喝醉!玩心顿起,掏出手机,打开摄像机,开了红外线功能,镜头里,易江南象软皮蛇一样萎顿在后排座椅上,两个脸颊红得象熟过了的蕃茄。
  “易江南!”郑理左手拿着摄像机,右手伸过去拍了拍易江南的脸蛋,滑滑的,手感不错,看来这段时间这丫头吃的是精饲料。
  “唔——”易江南拖长了声音懒懒地应了一句,眼睛却睁也不肯睁开,居然也有那么一丝风情万种的味道,差点没让郑理乐趴下。
  “我是谁?”
  “你是谁呀?”猪脑子泡在酒里那就是——酒精猪脑!只有物理现象,没有化学反应。
  “我是郑理啊。”郑理忍住笑,在易江南的脸蛋子上使劲儿捏了两把。好久没捏过了,不趁着现在有机会过过瘾会遭天遣的。
  “郑理,啊,郑理,我喜欢的郑理。”毫无预兆的,易江南笑着说,郑理手抖了一下,却看见镜头里,易江南突然睁开眼,但是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在狭小的手机屏幕上,却模糊不清,唯一清晰的,却是一脸浓得化不开的忧伤:“我爱你,郑理。” 淡淡,绝望的声音,象一把钝刀割开了郑理的心脏,一处早已结痂的伤口上,鲜血喷涌而出。
  宿醉醒来真的不是什么值得推荐的经验,易江南的头皮好象薄成了一片,好象血液流过会扯得生疼。反正家里没有人,易江南大声地呻吟起来:“好口渴啊!”声音撞在四面墙上,空洞地回应了一下就哑了。
  挣扎着爬起来,看了一眼手机,易江南一点点清醒,直到完全清醒,猛地大叫一声:“天呀,又要迟到了!”这个月她已经把可以迟到三次的机会全部消费完了,再迟到就要扣工资了。忍着头痛,易江南赶紧着洗涮、换衣服……咦,身上这件是睡衣?!记得昨天跟袁穗两口子还有郑理一块儿吃饭她是醉死在袁穗家的,那是谁送她回来,又是谁帮她换衣服的?易江南可不相信吴磊舍得他的大小宝来回折腾着来伺候自己,答案跃然而出,易江南的脸瞬间紫茄。下意识地拎起衣领看了一眼身上的内衣,居然是全家最“梦幻”的那套猪PP系列,小可爱低腰内裤上还缝着一条表示猪尾巴的小布条!
  易江南缩着脑袋蹲在地上忍了半天,终于没有忍住,不可抑制地狂笑了三声,眼角迸出一颗泪来。一转身,把放在柜子边郑理不知何时忘在这里的一盒名片给撂地上,撒了一片,雪白的纸上印着“郑理”两个字象一声声切切地叫着:“郑理!郑理!”
  “我们这是去哪儿?”易江南问卢永福。这段时间以来,卢永福不停地带她到处吃喝玩乐,好多都是从没吃过,没见过,听过的,而且那样的消费场合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跟荷包有血海深仇。说句怕会被天谴的话,头两次还觉得挺新鲜,到了后来易江南真的是无比痛恨地怀念老娘那些被盐涂毒过的炒西兰花和麻婆豆腐以及那套没看完的《青蛙军曹》。不想被人指着鼻子骂不知好歹,所以在卢永福面前易江南尽力掩饰着自己的不自在。
  “酒会。”卢永福很自然地把易江南的手放在手心把玩。握着易江南的手的那种润腻的感觉让他非常迷恋,易江南费了半天劲说服了全身的寒毛卧倒,忍着不抽出手来。这段时间以来,卢永福象是爱上了她的手,不过私底下,易江南也承认自己这双手粗细适中,长短得宜,骨肉均匀,也的确是比自己的其他零件出色许多。而且除了拉手以外,卢永福这期间并没有如那天电话中所言对她另外大吃豆腐,这已经让她一个月跑了五次大佛寺,添了许多香油。
  又是酒会,易江南看了一眼车窗外斜斜挂在一边的月亮,暗叹口气,明天一定是好天,这样的晚上如果可以坐在江边叫上一碟紫苏炒田螺,放上辣辣的红椒丝,啊……易江南眯了眯眼睛。偷偷瞟了一眼卢永福,她知道在某些方面自己实实在在是欠了这个男人了。不过,只要等郑理安全了,她一定放他自由。
  喧哗的大厅,喧闹的人群,一样不知所谓的目的,早知道又是这种只认银子的地方。一些早在其他场合见过的人很客气地走了过来跟他们打招呼。直到那些人离开,易江南还皱着眉头在回忆刚才过来那位先生是姓“陈”还是姓“张”。没办法,打小她就分不清楚这两个姓,卢永福被人拉走了。
  易江南始终没有学会端着酒杯在人群里优雅地穿梭,担心上次把酒倒在某个美女身上的惨局再上次演,易江南老老实实地守在取食区一心一意地照顾自己的肠胃。
  “易江南?!”身后一个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不可思议。
  转过身,对上周青青有些惊惶的大眼睛,易江南一笑:“很巧啊,又见面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RYAN带你来的?”看来易江南的笑容真的是乏善可陈,起码小仙女对她的笑容是免疫的,勇往直前,眼睛里只盯着自己的答案。
  “是,当然是卢……呃永福带我来的。”易江南差点儿被自己的笑容给噎到,真是辛苦。
  “可是,今天是家宴。”周青青的眼神仿佛想把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给洞穿。
  “又不是没参加过。”易江南脸上波澜不惊的样子非常讨打,周青青深深吸了一口气,凭着额上最后一丝清明把不知何时攥紧的拳头悄悄松开。
  “我不知道RYAN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是担心有一天,这一切会让他后悔。”
  “是应该有人劝劝他,不过在我的认知里,永福属于大型猛兽类,当然我不反对你去惹惹他,想来他总舍不得跳起来咬你的。”易江南轻淡地说着,仿佛对自己露出的尖尖齿爪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样子。只是脸上的表情突然呆了一呆,远远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往这边走了过来---是郑理!消失了四十七天零六小时三十七分后,只是一眼,易江南却敏锐地发现他瘦了,但是看上去人却显得更加挺拔。易江南迅速把眼睛低了下去,正好遮住那些心痛与埋怨。
  看到易江南的时候,郑理也楞了一下,脚下微微一顿,但旋即还是继续向这边走了过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种极度不安的预感,易江南想悄悄走开,一股横空出世的力量将她拉了过去,下一刻,易江南感觉自己靠在了一个胸口上,那股淡淡的古龙水味让易江南清楚自己被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卢永福抓在了怀里。奇怪,这样冰冷的人,手掌与心口却居然也是暖暖的,居然也有着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只是这样的安静在易江南的感知里却是宽阔与寂寞的。
  易江南挣扎着想站直,却发现头顶上的下巴如斯坚硬,箍住自己的手臂如斯有力,搏力双方实力太过悬殊,除了放弃好象无路可走,只得认命地僵硬着浑身肌肉停在那个胸膛里,却在心里大叫:“来呀!把这厮拖出去毙了!”
  留意到周青青面如死灰的模样,易江南心无来由地痛了一下。抬起头,刚刚好来得及装备出一个不算太仓促的笑容,眼角却象被烧到一样,凭着那个影子侵进视线,脑袋又很不争气地低了下去,心里却在疑惑自己做什么要心虚?
  “对不起,我找青青有点儿事,回见。”郑理少有的一本正经地寒喧着,将周青青带走了。易江南蓦地抬起头,不能相信地盯着他的背影,没想到在自己面前,有一天,郑理会这样疏离地客气,突然好想念他的毒舌,想念他向上扬起三十度的嘴角,原来那样耀眼的笑容会成为一种伤害。感觉揽住自己的手臂紧了紧,易江南又被突然松开,身体失去支撑,差点儿摔一跟斗!踉跄了一步,狠狠地剜住冰山美男,易江南用眼神控诉:故意的!丫儿绝对、肯定、百分之百是故意的!
  “对了,易小姐,忘了要给你介绍一下,刚才那个跟青青在一块儿的是我的堂兄,郑理。”一个柔软的声音让易江南眼睛里的电线突然然短路。回神,见到眼前仿若初见,完全心无芥蒂的卢永豪正清清爽爽地站在那里,只是易江南还是从他的眼低抓到一滑而过冷冽的笑意。就这一招,易江南就可以肯定,卢永福比他弟弟的段位高出很大一截出来。对住卢永福的眼睛就算你盯上三十个小时,别说起浮,连涟漪也欠奉。这才叫沉府。
  “表弟?你的?你姓卢,他姓郑啊。”
  卢永豪继续循循善诱:“可是他父亲姓卢啊。”
  “对哦,郑阿姨姓郑!郑理跟他妈姓的。”易江南恍然,“可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们两个完全不认识的样子啊。”求知欲望很强,眼睛转向卢永福。没出来的那半句是“郑理不可能会骗我。”
  “因为郑理的父亲也就是我们的小叔从十九岁因为学医跟爷爷闹翻了,离家多年,一直没有联系,我们也是才见到小叔一家。”回答问题的依然是新闻发言人卢永豪先生。
  虽然有点匪疑所思,但是回忆起卢叔叔各式更加耸人听闻的放浪形骸的事迹,又不觉得太难接受。但是整件事好象哪里有些不对头,易江南抬起头,试图在人群里找出郑理来,只觉身形一动,卢永福冷冷淡淡地声音象咒语一样响起:“现在,去见爷爷。”在他的表达方式里语气助词是珍贵的,被动地跟在卢永福身边,易江南强烈鄙视自己这么快就奴性十足。
  “哈哈哈……”离老远易江南听到一串响亮的哈哈,如果是副漫画,此刻应该可以看到波纹状半圆形如狂风暴雨般没头没脑地砸过来。然后一个圆形的肚子就这么毫不商量地突然占满视线,很高,费了半天劲易江南才确定,长这么胖还能看见脖子是极其罕见的。头发虽然全白了,不过通常来说胖子的肺活量都是比较惊人的,就算除开那特别的身段儿,这样响亮的笑声实再是无法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不知道能不能自己剪到脚指甲呢?”没有办法把眼睛从那么大的肚子上移开,易江南好奇得不得了。
  “当然可以。”胖胖的老头突然说,吓了易江南一跳,看到周围人姹紫嫣红的表情,才有点儿明白自己刚才问了一句什么话。不过,基于一些失误可能导致严重惊喜的原理,最重要的是在卢永福面前实再没什么顾忌他面子的想法,所以易江南同学很快就镇定下来,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不容易啊”转身就想走开。一只手一把将她捞住,不由分说的气势,舍卢永福其谁。
  “爷爷,这个是易江南,我未婚妻。”声音不算大,刚刚好稳稳地传到所有应该听到的人的耳朵里。
  易江南知道半张着嘴的样子是自己所有表情里面最愚蠢的,可是她努力了半天也没办法把嘴合上。那种不对头的感觉又妖妖娆娆地缠蔓上来,但是让她苦恼的是,根本摸不到解开密秘的钥匙。感觉从未有过的烦恼,想走开,一个人静静地想想,以至于完全忽略了周围其他人对她这个新鲜出炉的“未婚妻”身份各式各样的反应。不过,那位巨肺爷爷再一次成功地使用他那异于常人的肺活量唤回了易江南的各路原神。
  “丫头,你怎么会做永福的未婚妻的?你们两个的搭配很不搭调嘛!”
  这是易江南认识的所有卢家人里面唯一一个叫卢永福中文名字的,所以易江南立马儿决定把放过这个老胖子,收起毒舌微微一笑:“是呀,我也很奇怪他连他的家底都没兜给我怎么敢叫我做未婚妻。”

  第二十九章
  “好!这个丫头我喜欢!”卢老爷的哈哈没断,一巴掌眼看就要拍在易江南的肩膀上,千钧一刻,易江南被一把拉开,惊魂未定地正好来得及看到郑理好整以暇地松开自己的衣领子,忍不住忿忿:“只顾着自己华丽丽地亮相,好歹也别每次地弄得我这么狗吧。卢叔叔呢?”
  这个这个,不得不承认易江南同学的思维跳跃性有些非人性,好在郑理在这方面成功兽化,所以能够第一时间默契地解答问题:“我既然被他踢出来做了挡箭牌他还有什么理由出现?除非看到有人准头不够想出来跳着脚骂两句猪头。”
  转过头向旁边:“老爷子,那么大劲,你这是拍苍蝇呢?”郑理闲闲地一张嘴,完全不理周围人倒抽气的声音。
  卢永爷子居然一点儿要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笑得跟朵金龙八爪儿菊似的:“倒也是,乖孙儿说得没错,的确没见过这么大个儿的苍蝇。”
  “切,我还没见过这么胖的苍蝇拍子呢!”易江南非常不爽地指着卢老爷子的爪子撇清。“砰!砰!”终于有些意志力不够坚定地同志牺牲当场。奈何现场三个当事人谁也看不见,六只老嫩、性别各异的眼珠子,互相地一通空中过招,最后易江南首先败下阵来,哀哀地说:“郑理,我这下终于能够接受这老胖子是你亲爷爷这个事实了。”
  “可是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你将成为我堂嫂的可能。”说完,郑理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易江南石化……郑理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卢老爷子表情淡淡的,眼睛里却奈人寻味地闪闪发着绿光,把易江南往卢永福旁边轻轻一推:“看好你的未婚妻啊,永福。”
  易江南没去寻思为什么卢永福在整个过程中一直奇怪地沉默着,一门心思只想把卢永福地手甩开,因为她的手骨已经被他抓得快要裂掉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虽然依然沉默冰冷,但是至少不勉强她,以至于易江南慢慢淡忘了他隐隐的暴力倾向。
  “喂!这我只手很贵的,你知不知道!”易江南终于奋起反抗,猛地把手一摔,不过,手没甩开,差点儿摔自己一跟斗。不过唯一的得益就是,这只连寒毛都散发着冰冷的怒气的哥斯拉终于停下了脚步。
  奇怪,他生什么气,易江南很不爽地歪了他一眼,冷不防接住他的眼神,却被那里面的熊熊火焰烧得心脏峰回路转地强劲收缩了一下,却看到他的眼神又变回风平浪静。一边抚摸着自己的小心脏一边安慰自己:“眼花,眼花。”
  “关于订婚的消息公关部昨天已经发给各大媒体,星期一应该就会见报,你最好有点儿思想准备。”
  “虾米?”这句话终于把易江南从那些漪丽的意淫里扯出来,第一次正视自己头上热气腾腾的新头衔,“我什么时候说跟你订婚了?”
  “你自己说的,要跟我继续下去。”
  “可是没包括订婚!”易江南继续大大声地说,却有种自己给自己挖了个陷井的心虚。
  “但也没说不包括订婚。而且,”卢永福看了看手表,“没看错的话,现在我们的订婚启示已经正付印完毕,报纸正在派送中,明天就可以看到了。”
  “你疯了!”易江南不可置信地看着卢永福。
  “我也希望我是疯了,可是,我们两个似乎都要失望了。”卢永福继续油盐不进。
  “你不是爱上我了吧?”易江南突然摆了一个婀娜多姿的POSE,将手轻佻地戳在卢永福的下巴上。老天做证,其实她是想挑住卢永福的下巴的,这个姿式她曾经在脑子里演练过十四次,但是现在终于有机会实践的时候,她才发现,身高破灭了她太多的梦想。
  “爱上你?我无所谓,可你敢要吗。”卢永福一句话就把易江南踹进沟里了自己跟自己较劲了大半夜。又失眠了,满脑子想着老娘那里是瞒不住了,怎么也得赶在报纸前头先在老娘那儿报个案先,于是早上终于醒过来的时候,易江南又毫无悬念的迟到了。
  “易江南!”黄教授的断喝止住了易江南蹑手蹑脚地溜进更衣室的企图,赶紧转过身,装备出最灿烂地笑容:“啊,教授,今天好精神啊!瞧瞧,黑眼圈儿都没有了,看来你们家的精神文明建设搞得不错哦。您说说,大家都是女人,怎么保养的,您这是?”
  “少拍马屁!你这是第几次迟到了?你说你呀,年青青的怎么就这么缺觉呀?我就不信我治不好你这毛病,从今天起,一个月以内的消毒工作全部你一个人负责!”教授的苦口婆心的教育风格看来要变了。易江南自知理亏,但是一想到每天必须晚一个小时下班去招呼那些瓶瓶罐罐,不由五官强力紧缩。耳朵边好象少了什么东西,有点儿不习惯,抬起眼一看,嘉嘉指了指治疗室,易江南明白袁穗正在里面“接客”,嘴角有些得意地弯了一弯。
  蔫叽叽地踱进更衣室,刚把脚上的袜子脱下来,突然听到门外一声尖叫。易江南赤着脚就冲了出去,又是“哗啦”一声,象是玻璃摔地上的声音。易江南听出来声音是从大治疗室传出来的,于是直奔那边而去,刚冲到门口就呆住了!只见一个三十岁左右民工模样的男人一只手勒住了袁穗的脖子,另一只手上举着一瓶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
  黄教授和保安也闻声冲了过来,一看到眼前的场景大家都傻在了原地。
  “这位先生,你这是干什么?你抓住我们袁医生干什么?”黄教授的声音还算镇定,这让面面相觑的众人稍微平静了一些。
  “医生?你们也配叫医生?我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做到凌晨两点,死做烂做一个月下来挣一千来块,为了我老婆的病,我花光了这几年挣的所有钱,可是为什么把我老婆给医死了?!她才二十五岁呀,我们的孩子才三个月啊,你们,你们根本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禽兽!禽兽!啊!啊……”换在平时,见到一个涕泪交流的成年男人或者会让易江南笑成筛网机,可是现在面对这个男人,易江南只觉得那凄厉地“啊啊”声音象指甲划过玻璃,从心脏上泛起鸡皮疙瘩。
  “你太太叫什么名字?”黄教授问。
  “陈秀芬!”说这个名字的时候,男人的眼红了一下,但是很快被阴冷的光给掩了下去。
  黄教授示意嘉嘉去电脑上查病历、其他人先退开,免得刺激那个男人真做出什么事来,可是谁也不肯走开,易江南更是一脊梁都是冷汗。好在嘉嘉很快查到了资料,一边递资料一边跟教授说:“我刚才趁打印的当口赶紧着打了报警电话,又给袁穗的先生打了电话!”黄教授满意地点了点头,易江南差点想给嘉嘉跪下了,看不出来这个小丫头事到临头居然这么有条理,而自己却只是一味傻着急。
  黄教授一看病历,原来是之前那个来拔牙的孕妇,当时病人自述怀孕十五周,口腔内有一颗牙齿松动要求拔除。易江南也想起来了,当是是袁穗接的诊,牙齿很松,拔除也很容易,拔牙前,袁穗还跟那个衣着简蔽一脸局促不安的妇人开玩笑:“你老公还挺有健康观念嘛,虽然是小毛病也知道要来正规口腔医院治疗。”妇人的脸红得象九月的柿子:“他这个人,这才进城打工几年,钱没挣几个却学了一堆歪理,说是有了身子不可以随便拔牙。其实我这牙过几天自己也会掉的了,前两个都是这样自己掉下来的。”谁知过没几天,妇人又被她老公带来,说是拔牙以后创面一直流血不止,这次是黄教授接的诊,一检查,发现病人右舌边溃疡,溃疡处有白斑,白斑表面非常粗糙、有硬结、湿润、并且出现颗粒状的肉芽,高度疑似原发性口腔粘膜红斑的前期癌变,所以她当即签纸将病人转去了总院……现在看来,大人始终没有保住。黄教授的表情有些黯然:“这位先生,你听我说,你太太的事我们也感到非常遗憾,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你太太的这种口腔溃疡导致的癌变,在我们国内高达百分之五十二,而且……”
  “你少他妈跟我扯这些!我是农民,我他妈读书少,只知道拼命挣钱,挣下个家,有个老婆,外面风大雨大,至少知道晚上到哪儿落脚。可是现在,我挣的钱全填给你们这帮白眼儿狼了,我老婆却死了!你们昧了我的血汗,却整死了我的老婆!老婆没了,家也没了!今天就算死,我也要拉上你们赔葬!”说着把手里的玻璃瓶往地上一砸,一股强烈的汽油味在室内弥漫开来,只一眨眼,男人手里已经拿着一个打火机。袁穗吓坏了,开始无意识地尖叫起来。

  第三十章
  刚才还集在门口的人“呼啦”一下,潮水般退开,原地只剩下易江南和黄教授。易江南看袁穗的情绪开始有点儿失控,这下真是急了,冲上去两步:“大哥,能让我跟她换换吗?她怀孕了,别说最后的结果怎么样,待会吓着大人孩子了那可真是造孽了,那可是一尸两命呀。你看,我比她还瘦,更容易控制,我保证不跟你捣乱,行不?”男人专注地看着易江南的眼睛约十秒钟,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把下巴向黄教授一指:“你先让她把你绑上再过来。”易江南一听,心里一松,赶紧跑回去找了一条纤维绳递给黄教授:“教授,快!”黄教授为难地犹豫着,易江南急得跳脚:“快呀,教授!”又压低声音:“先把袁穗替出来你们再从长计议!他没马上就点火也就是说在他还没有最后绝望,一定还有条件可讲!”教授对上易江南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易江南最后那句话,突然感觉到安心,于是向着男人说:“我是这里的领导,有责任我负,还是让我换吧!”
  那边那个男人不耐烦起来:“你们他妈的罗罗嗦嗦干X!不想换就算了!老子一把火全他妈烧得干干净净的,你们谁也跑不了!烧了干净,哈哈哈,烧了干净!”笑声毛骨耸然,易江南全身的毛孔集体打了一个冷战。再顾不上尊重,易江南几乎发火:“教授,别废话了,再罗嗦就真的来不及了。”
  黄教授无可奈何地用绳子把易江南绑上,那个男人一边看着一边叫:“绑紧一点儿!如果要是给我发现绑松了,我马上点火,大家都别想走得掉!”黄教授的手一哆嗦,绳子死死地嵌进易江南的肉里。易江南感慨地苦笑,历史再一次证明了,黄教授真的是个老实人啊。
  易江南撅着肩膀走了过去,男人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易江南绑在身前的两只手,这才点点头,松开袁穗,一推:“你回去吧!”
  袁穗仍然没有从极度的惊恐里回过神来,只是听命地往前走,脚下的杂物绊了一下,袁穗不由踉跄了一步,好在身体本能反应还在,没有摔倒。易江南想冲过去扶一下她,谁知道脚刚刚一动,头皮却是一紧,半长地头发被那个男人一把抓住,扯得整个人向后倒去,使了半天劲才勉强站住。易江南恶狠狠地想着如果能出去,一定往这个男人的手指里钉竹签!
  好在黄教授冲前两步扶住了袁穗,万分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易江南,想说什么,楞了半天,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嘿!”了一声,扶着袁穗转身走了。
  易江南这才彻底地松了一口气,勉强转过头向着那个男人:“大哥,你快把我头皮给掀了!”这男人这次表现还算有点儿人性,闻声赶紧松手,易江南的脖子得以解放,左右转了两下,还好,没有拉伤,鼻子里却传来一股让人毛骨耸然的刺鼻味道。猛地转过脸去,不相信地望住那个男人:“这是,硫酸?!”
  男人阴郁的脸上,笑,也是狰狞的,手上一个褐色的玻璃瓶已经打开了盖子。
  “大哥,今年贵庚?”靠!这位农民兄弟穿的那叫衣服吗?整个儿就是一个化学品仓库!易江南努力回忆看过的《谈判专家》的片段,镇定自己的情绪。
  “别来那套!老子今天来了就什么都不在乎了。”男人咬牙说,腮帮子上有咀嚼肌隆起,小时候吃长纤维的食物较多。
  “那你现在还在等什么?”易江南不易察觉地扫了一眼男人抓住硫酸瓶子的手,刚才这只手勒住袁穗的时候,还有些微微地颤抖,但是现在已经稳定下来,而易江南自己现如今的心跳也正常了许多,看来大家对于新的身份——绑匪与肉票——还是适应得比较快的。
  “我在等记者!我要让你们曝光!让你们这些没有良知、没有医德的禽兽统统在太阳下现出形来!看看你们在白大褂子下面隐藏的东西到底有多脏!”易江南忍不住向这位没有读过书的农民兄弟肃然起敬!手段非常了一些,但做事相当有条理。
  易江南站得有些累了,虽然紧张,但还是下意识地自顾自地找了张椅子来坐下,男人保镖一样侍立在她的身侧:“你怎么不说话了?”
  易江南失笑:“我怕说太多你对我产生了感情,等会儿泼硫酸、点汽油的时候下不了手。”
  男人居然露出个些窘迫的表情:“你们这些城市里的人,真是不要脸。大媳妇的,这么跟男人说话。”
  “喂!什么媳妇?!我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大闺女!什么眼神儿呀这是!”易江南跳了起来。
  男人不再理她,掏出手机:“XX电视台吗?我刚才打了电话报料有烧诊所的,你们怎么还没来采访啊?什么?已经来了?”不理易江南一脸看牛人的表情,一把拖起易江南的手臂,走到窗边,只见楼下已经围了一些人和保安,外围停着几台采访车,但是没有见到有警车。易江南忍不住感叹:“现在的警察反应速度还是赶不上记者啊。”
  “呼!”地一声,眼前的窗户被突然打开,男人不知道从哪儿拎过来一只旅行包,从里面掏出厚厚的一迭纸,从窗口洒了出去。大约嫌撒得不过瘾,某男操起一张椅子砸在了一块儿玻璃幕墙上,“哐!”玻璃应声而响,但是因为是上了胶还是连在一起,男人又喘了一脚,大股的风和着外面惊叫的声音“呼啦”一下涌了进来。
  “还印了传单?”易江南钦佩地望着满天蝴蝶般飞舞的白纸。
  “现在到你了!”男人一把将她抓过去,在易江南身上绑上一条长长的白布,易江南正扭着头勉强辨认着上面的血红大字,不妨被男人一把推到只剩框架的窗边,冷冷地声音命令:“跳下去!”
  外面世界的各种声音一涌而上,只是脸上感觉到几十层楼高的空气就仿佛有几千只手争相抓住自己要去体验地心吸引力,易江南感觉眩晕,慌忙闭上眼,被绑在一起的两只手不管窗框上还留着的玻璃茬,死死地抓住不肯松开:“不要!我不要!我畏高!”心里话:神经病!你叫我跳我就跳?!这么死多难看呀!脑浆流了一地,身体的各个部分以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撅着。要是一下没死透,神经继续痛反射,各个部分不停地抽搐……NO!STOP!
  不是没有想到过死亡,郑理说过好人都是死在床上的,所以是综合自己的思想道德水平和个人素质,易江南始终认为“那一天”来临时,自己也应该是安详地躺在床上,平静地微笑着跟最爱的人(此处所谓“最爱的人”约等于郑某人)说:“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你要是不跳我就把这个淋到你脸上!”硫酸瓶拿得太靠近,强烈的刺鼻味道突然充盈在鼻间,易江南差点儿窒息,猛烈地咳嗽起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感觉到屁股挨到地板了,易江南一屁股坐下,一边乱踢着腿一边不易察觉地往后挪:“说不跳就不跳,咳咳,不跳不跳就不跳!啊——人家畏高啊!钓鱼岛还没有插上中国国旗,台湾还没有和平解放,我怎么能现在跳?你是不是男人呀!要跳也是你先跳嘛!你跳完我就跳!你要是不跳我绝对不会跳!”
  男人一时被易江南如此弱智的抓狂弄得不知所措,抓着浓硫酸的瓶子楞在了那里皱眉思索着回忆中国地图。易江南斜眼看自己离开他约有半米远,心脏怦怦地跳,深吸一口气,猛地跳起来扭头就跑。只是,只是,唉,人算不如天算,赤着的脚一下子踩在地上的碎玻璃上,易江南虽然能勉强忍着痛,可是人还是踉跄了一下。省悟过来的男人大骂着气急败坏地冲过来想抓住易江南,易江南虽然还保持着向前斜冲去的姿势,但是却感觉到男人一脚踩在了那条绑在身上愚蠢的白布上,手指堪堪触到了后背,于是不管后果的整个人向前挣着飞了出去。
  “哧哧”身上布料有破碎的声音,易江南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知道后面这一抓落了空,而自己整个人扑在了一片碎玻璃上,来不及再跳起来,头上突然飞过来一片阴影,耳朵里是一片巨大而混乱的声音,凉凉的液体从天而降,刺鼻的硫酸味弥漫成一片。
  “这辈子做不成好人了。”易江南趴在地上抱着头哀哀叹息。

  第三十一章
  一双手一把拉住了易江南的胳膊,把她直接拎起来的时候,易江南惊魂未定地眼睛象散了黄儿的鸡蛋,费了半天劲,楞是没认出脸前这个人是谁,只是看到一双眼睛里写满了愤怒与恐惧,全身散发着男性暴力之后隐隐的血腥味。
  易江南发着抖问对面不知道是谁的人:“我是不是毁容了?”
  “你觉得身上有没有地方感觉痛?” 声音淳淳地,带着厚厚暖暖的气息。
  “没有,咯咯,全身……咯咯……都是麻的,除了湿……咯……什么感觉都没有。”易江南的上牙不听使唤地磕着下牙。
  “那就没事,你身上的都是水。”
  “哈,早说嘛!”易江南大喜过望,“早知道不是硫酸我就可以放心地昏过去了。”
  总是觉得这把声音是很熟悉的,抬起头认真地看了好一会儿,易江南终于看清楚原来说话的人是吴磊,很久以后才想起来他是接了嘉嘉的电话赶过来接袁穗的,于是模糊地笑了笑,突然认识到众目睦睦之下自己的爪子很猖狂地把住的是吴磊的肩膀,此刻自己呈八爪鱼状挂在别人心口,终于由衷地脸上一红,忙忙推开对面的人,慌乱着想自己站起来,却忘了扎着一脚的玻璃,刚一用力就痛得几乎头朝下栽下去,旁边伸过一双手来赶紧抄住,易江南痛得眼泪四射,加上刚才众人的眼神实再让易江南有些英雄气短,没有力气去分辨那是谁,大叫一声:“痛死我了,不管了,我要晕了!”说罢头一歪,就软了下去。意识里最后听到的是一个安心的声音:“没关系,她是睡着了。”被睡意席卷而去之前,易江南流着口水感叹:“这声音还真是性感呐。”旁边有一只手很有默契地帮她擦掉了嘴边一些透明的液体。
  醒过来,确切地说,是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易江南很欣慰地意识到头一点儿也不痛,说明这次的睡眠质量很高。伸手擦了眼角一些可疑的分沁物,易江南发现自己居然睡的是单间!大手笔呀,看来科里这次准备大出血了!易江南闭上眼认真地回忆了一下近二十年来身体染上各种疑难杂症的可能性进行了一通分析以后,决定:至少应该让组织出面为自己做一次详尽的全身CT扫描。每年医院的定期体检也就是照照肺,做做B超,外加按按肝脾,真有毛病这样也检查得出来才是活见鬼了,正好趁着这次工伤一次过查个底儿掉!琢磨着,易江南忍不住贼贼地笑也了声。
  “笑什么呢?”冷不防听到幽暗的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易江南吓得差点心梗!这才发现袁穗把自己埋在旁边的沙发里,两只腿架在茶几上,舒服成一个大字,只是整个人都隐在阴影里,要是不出声,还真看不见她。
  “你深更半夜待在这医院干什么?!吴磊呢?死哪儿去了?居然把老婆孩子这么扔在医院?他是不是男人呀?!%@#……”
  袁穗敏捷地跳了起来一把握住易江南的嘴:“嘘!别吵了,不然人家以为我在虐猫呢!我们家男人刚刚才出去,我住隔壁,一个人待着烦,就跑你这儿来了。过去点儿,给我挪挪地儿。”说完袁穗毫不客气地挤上了那张可怜的单人床,吓得易江南赶紧着把身体向一边移过去,顺便发现自己的脚上和手上都缠着纱布,面目全非的四肢怎么看都不象自己长得出来的样子:“慢着点儿!姑奶奶!要不是看着你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假怀孕向吴磊逼婚的。你怎么也住在这儿了?宝宝有什么事?”
  “不是,俺们家掌柜的怕我们娘儿俩受了惊吓,今天跟你一块儿在急诊室观察一晚。”没心没肺地撇着嘴,易江南还是看得出来袁穗有些炫耀的意思,忍不住地想用眼皮夹死这个得志小人。没办法,除了舌头,现在身上只有这个部分的肌肉比较灵活好用。
  “咱们多久没在一块儿睡过了?”袁穗完全不理易江南的抗议,在床上摆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式出来,易江南很不甘心地又往外挪了挪屁股:“好象大学毕业以后就没在一块儿睡过了。”
  袁穗“卟”地一声笑了出来:“怎么这话听着这么象两个狗男女讲私房话呀?”
  易江南挠了挠头:“难怪人家说如果不想性冷淡就不要跟结了婚的女人白扯男女关系。”
  “你今天干嘛要换我?”沉默了半晌,袁穗突然说,不过喃喃地更象自言自语:“你知不知道你要是有点儿闪失我会怎样的内疚?你这样会把我陷入什么样的境地?”
  易江南眼角闪过一丝亮光,略有些哽咽地说:“我要是知道那哥们拿着硫酸,别说换你了,今天打死我都不会上班!”
  不理袁穗错愕的表情,易江南继续愤愤地忍着眼泪控诉:“士多啤梨木瓜橙啊!,居然敢来真的!我告诉你,今天他把我往窗户边一推的时候我的腿都软了,还让我跳!对了,那个男人呢?那硫酸怎么没淋到我身上?后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穗费劲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这才慢慢跟易江南讲了事情的原尾。
  原来吴磊接到电话一听袁穗被人劫持,吓得脚不沾地就跑了过来,谁知道过来以后才知道里面已经换主角了。到了现场,正好是易江南往回跑的口儿上,眼看着一瓶硫酸要泼出来,不及多想,吴磊拎起诊所门口的风水鱼缸就砸了过去,硫酸流了一地,好在落地的时候离得众人远,没有伤到人,剩下来的细节就比较血腥与暴力,而且持续时间不长,不适合孕妇与婴幼儿,唯一知道的是,第一个冲上去揍人的居然是吴磊。清点战场的结果是:易江南手掌上和脚底中玻璃数片,血流不止,并暂时进入深度睡眠;吴磊混乱中一拳打在地上,右手皮外伤,意图纵火嫌疑人被胖揍至暂时丧失行为能力,被随后赶到的警察以刑拘的名义带走“保护”了起来。
  想象着当时千钧一发的惊险,易江南感觉有些心驰神荡,摸着光滑的小脸:“好在没毁容,不然老娘非杀了我不可。”
  “其实你觉得你毁不毁容有区别吗?”袁穗谦虚地问。
  “关键是老娘觉得有区别!”易江南苦恼了一小下,突然回过神来:“喂!打上算盘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呐!你这是什么态度?!唏——”无意中触到受伤的手掌,易江南狂吸一口冷气。
  “喂,救命恩人,这次你也算赚啦,虽然小小地冒了一下险,但是有美男飞身扑救,也算是艳遇一桩吧,别忘了,这次的机会还是我让给你的呢。”袁穗的嘴脸委实让人无法恭维,易江南只能别过脸去催眠自己:“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卢永福刚才来过。”
  “哦。”语义不明。
  “这间单间是他给你订的。”
  “哦。”继续语义不明。
  “他的样子很紧张,好象是来真的了。”
  “现在他人呢?”终于有反应了?小样儿!
  “接了电话又走了,说是公司有急事。”
  “吴磊没事?”唔?怎么绕这儿来了?
  “靠!老婆孩子比天大,他敢走一步试试!”某穗暴走。
  “那不就结了。”附赠哈欠一个。
  “可是南南,相信我做女人的直觉,虽然郑理一口咬定你只是睡着了,可是卢永福还是一个电话把院长都给抓出来,死活要做了脑部CT才……”
  “郑理也来了?”易江南懒懒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没有……他去银川出差了,哪赶得回来。吴磊给了电话他,他听完了就说没事,你肯定是睡着了。”袁穗小心翼翼地偷偷看着易江南说。
  易江南闭着眼睛,仿佛无动于衷。
  “别管郑理了,你到底怎么样啊?对我们家永福。”
  “不是你告诉我他对我不怀好意的吗?”
  “那人是会变的嘛。”
  “看着我。”易江南突然转过脸来对袁穗说:“你觉得哪个男人会为了这样一张脸改变?”
  “你不知道,南南,虽然你总是刻薄自私的样子,而实际上你也的确是一个极度自私的人,而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毫不掩饰。为了你爱的人你可以毫不迟疑地冷静地伤害所有爱你的人,所以,所有靠近你身边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想成为被你爱着的人,以免受你的伤害。”袁穗冷静地说。
  “你这说的是我还是李莫愁?!”易江南瞪视袁穗。
  “你不也当着吴磊的面夸过我英俊。”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肚子里揣着个小人的女人更难养!易江南热泪盈眶。
  “难道你一点都不打算考虑一下卢永福?”这个女人还有完没完了?
  “你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吗?”易江南决定这一次一举掐断袁穗的八卦神经,免得平静的生活跟自己彻底拜拜。
  “什么?”
  “我的理想是,可以每天每天,跟郑理一起看潮起潮落、花开花谢、溜鸟逗狗、咖啡猫暴走……”
  “人会长大,理想会改变。”没发现袁穗是如此执着的人。
  “可我是淡水鱼。”易江南只好耐心地奉陪。
  “什么?!”袁穗正擦着汗,没明白怎么风花雪月的话题一下子飞到农副养殖业上去了。
  “就算理想怎么改变,大前提还是得活在淡水里。可是卢永福对我来说,却是深海,海洋于我,可以精神一下,但是真的出走,等待我的只有一个结局---死无葬生之地。我是个实际的人,更是一个怕死的人。”易江南淡淡地说着,没注意到,门外有一个浓黑的影子,随即离开。
  “照你这么说,郑理于你简直就是陆地了。”袁穗口快快地说完,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敢看易江南的脸色,赶紧转话题:“你这根本就是画地为牢。”
  易江南张了张嘴,良久仿佛从嘴里释放出一个无奈,“袁穗,你养过宠物吗?”
  “宠物?”袁穗彻底石化。
  “卢永福对我就象对宠物,他很宠我,可是那里面,没有爱。所以,他给我他想给的,却不是我想要的。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早说清楚不就结了。”袁穗松口气,一个暴粟在易江南脑门儿不毫不客气地炸开,“什么淡水盐水消毒水的,绕什么弯子嘛,不要让孕妇用脑过度,不然会遭报应。”

  第三十二章
  周青青听到远远传来的警笛的声音,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地刺进肉里也不觉得。这样心情恍惚好几天了,自从那天见过那个男人以后。
  “青青!”高伊人轻轻拍着女儿的肩膀叫了好几声,周青青才反应过来。
  “是不是工作太累了?”高伊人柔声问。对于女儿在卫生局医政处的这份工作她一直是不太赞成的。娘家经商,自己和青青爸说是公务员,其实青青爸爸更是又是省政府一套班子里的二把手,两年了,女儿却只是做着卫生局一个小小科员,这让她心里象横梗着一条鲩鱼骨。但青青和他爸周青山在这件事上却保持着高度一致的坚持,以至于她某些时候有些局外人的错觉。女儿性格一直非常温顺,但是对于一些事情一旦坚持起来却更象她爸,比如在跟卢家的老大的关系上,这些年来,头一次,她差一点要败给自己的女儿了,还好,最后关头,青青突然松口答应放弃的那一刻,她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摇摇头,不想再去回忆那些伤心的时刻,那样不幸的事情,于一个家庭,只要发生了,就没有真正的嬴家和真正的输家,一把两头利的刀,最后剩下的,只有一屋子的伤口。
  看着妈妈离开,周青青脸上努力维持的淡漠立刻土崩瓦解。微微颤抖着手,拿起床头的电话,毫不犹豫地按着那些烂熟于心的数字,只是按了一半,又突兀地停下来,挂掉,犹豫半天,拿起来,深呼吸一口,极快地按下号码,不让自己再有犹豫的时间,心脏“嗵嗵”地跳,通了,听到里面熟悉地声音,周青青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一涌而出,叫了一句:“二哥哥!我好害怕!”
  卢永豪开车带着周青青到了一间偏僻的咖啡馆坐下,周青青大大的眼睛里泪水仍然没有干的迹象。
  “好了,先不要哭,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慢慢告诉我。”卢永豪明白只要面对对面这个女人的眼泪他很难做出正确的判断。
  “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二哥哥,你要相信我。”周青青也想调匀自己的呼吸,可是恐惧就象一条勒在她纤细脖子上的绳子,一点一点地收紧着,根本没办法放松全身僵硬的肌肉,“那个去易江南她们诊所放火的男人,我认识!”
  卢永豪的瞳孔一下子缩小,只这一句话,他已经判断出相当信息。但他没有打断周青青抖成一团的声音,只是静静地听着。
  “那天那个男人上来,交了一堆资料想投诉帮他太太手术的医院和索赔,我看了一下材料,根本没有证据支持,正劝他放弃的时候,突然看到是易江南她们科的名字,不知怎么的,我……我,真的是鬼使神差,我就,就随便说了两句,只是提醒他不能通过正常途径解决只能想办法提起新闻媒体的注意,通过社会影响逼迫院方私了赔偿,然后,那个男人就走了,二哥哥,再然后,就听说易江南出事了。我不知道真的会这么巧,二哥哥,那个男人现在在公安局里,他会不会说什么啊?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没想到他会做那样的事情出来,我真的怕呀……”
  周青青说了好几个“害怕”,每说一次就象打在同一个地方的另一颗子弹,一下比一下大声地砸出让她心虚的坑来,放在桌上的手复又缩成一团,指甲在掌心留下的紫痕随着呼吸,在迷淡的小馆灯光中轻轻颤抖。
  卢永豪当然明白周青青嘴里的真相实际只是冰山一角,他从来就不是一个相信奇迹的人,同理,他更不是一个相信巧合的人。于是,他一脸心痛地一把抓住周青青的手,沉声说:“好了,青青,没事的,你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我一定是疯了,二哥哥,我一定是疯了。那几天我的耳朵里听到的都是TINA跟我说的RYAN喜欢易江南这事。你知道,从五岁起,我就认定RYAN是我的,他怎么可以喜欢别的女人?怎么可以?我这里好痛!”周青青指着自己的心口,“真的好痛!明明觉得难受,却连哭也哭不出来!我去找了她,让她离开,可是她不肯,她当时要是答应了的话,后面根本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真的,根本……”
  “青青!”卢永豪打断周青青,“从头到尾,你根本就不认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没有见过你,他根本连卫生局在哪都不知道,所以,你更加不可能认识他,OK?你只是从报纸上知道了这件事,对于认识的人发生这样的事,你感觉生命很无常,好了,就是这样。”
  周青青抬起眼睛震惊地看着卢永豪:“二哥哥?!”她知道这意味着卢永豪会对这件事插手。
  卢永豪微微一笑,很肯定地眼神让终日萦绕于周青青颈际的那条绳子消失不见,周青青苍白的小脸上终于绽放出一个笑容来,喃喃地说:“是呀,多可怕的意外。”
  卢永豪的眼睛贪婪地留恋着周青青脸上那如破晓晨光一样眩眼的微笑,心里又有一些扯痛。
  “你还是放不开卢永福?”卢永豪就是喜欢在周青青面前连名带姓地叫着卢永福的名字,好象这样一来可以把一些来自骨髓的情绪连汤带水地砸出个响儿来。
  “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周青青总是有些迷茫的小脸难得出现一片坚忍的气象,“二哥哥,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有担戴人,不适合面对任何有压力的人和事,可是,只有RYAN,哪怕是面对世界的反对我也不可能会放弃。”
  卢永豪心里纵然怎样的波澜壮阔,表面上还是一点儿痕迹也不曾带出来,他更没有出声问周青青任何一个为什么,因为他知道,周青青会自己告诉他。
  果然,周青青啜了一口咖啡,微微皱了一下眉毛就继续轻描淡写地讲着另一个惊心的真相:“没错,跟AUSTIN在一起是我答应他的,没有问他为什么,因为他告诉我,他需要。你知道吗,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跟我要求过任何东西,他第一次告诉我,他需要我,你知道我有多兴奋,多快乐吗?不管是怎样荒唐的请求,我根本不可能跟他说NO。可是,跟那种快乐比较起来我更讨厌RYAN旁边有其他女人。特别是易江南那样的女人,任何一个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两个在一起是多么的疯狂。”
  “家宴那天,我几乎真的以为你喜欢我的那位新任堂兄呢。”卢永豪闲扯了一句,心里却暗自惊怒,卢永福果然比自己更狠,居然一早就已经查到了这个当时的地下堂兄,更预见到他是这样一个强而有力的对手,后知后觉如他,直到郑理被正式介绍前的一个星期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而看了关于郑理的调查报告之后更让他手心冒汗,那样轻薄的几张纸,突然变得沉重得让他不想碰第二次。可是RYAN却早早地埋了伏笔在他身边。卢永豪极度隐蔽地用大拇指转着中指上的那枚戒指,突然轻轻一笑,不过没关系,现在知道了也不晚,他立刻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了,仿佛在重重迷雾中摸索了很久,突然隐约感觉到一点点亮光,可是只这一点点就足够了。他可不相信卢永福大费周张一番只是单纯地拿着青青去喂一只艳旗高帜的大灰狼。
  周青青哪知道她的二哥哥那句疑问句纯粹是应酬,这一瞬间他的脑子里实际转数高达七万,却脸红红地老实地回答:“AUSTIN是个优秀的情人,他与我一般的年纪,却有一双看尽人世的眼,总是淡淡的笑,带了一丝邪气,看久了会让人陷进去。只是短短几个月我甚至已经开始在意他哪一天没有给我打电话,或者在一起的时间比前一天短了一些些。他的表现是无懈的,可是为什么我分明感觉到我和他之间隔着万水千山。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因为我在RYAN身上也感觉得到,只是RYAN的隔膜是一种天性,他生来就是那个样子,而AUSTIN的却是用温柔和笑容在我们之间筑起厚重的无形屏蔽,近距离看着他的眼睛我会心里发慌,这种感觉更容易让人失控。如果不是有RYAN这样的前车之鉴,说不定我真的会去试试挑战他的。我是不是很水性杨花?二哥哥,我是不是个坏女人?”无力的微笑,缓缓开放。
  卢永豪宠溺地一笑:“不,青青,怎么会?你只是爱了,而且很幸运。因为你爱的,你都遇到了,我敏感的小公主。”
  卢永豪的话让周青青彻底放弃了这许久以来的天人大战。她就知道,不管自己做出怎样的事来,在卢永豪面前,她永远都是那个五岁时初次见面的那个纯洁小天使,而且卢永豪总有办法让自己放下各种包袱,快乐起来,“谢谢你,二哥哥。”
  卢永豪笑笑,没说话,把周青青圈进自己的怀里,把那股深刻的欲望完美地掩进一个兄长般的笑容里,在心中呐呐:“没关系,我的宝贝,不管是卢永福还是郑理,都是过客,你会明白,只有我才是你的良人。”

  第三十三章
  “啪!”一迭报纸被扔到了桌子上。老娘一屁股坐在病房的沙发上,老易拎着饭盒面色阴沉地跟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被惊醒的易江南什么都没想起来,一边打哈欠一边不怕死地问。
  “还不是这破报纸给闹的。”老易难得立场鲜明地批评一样东西,让易江南好奇心大起,极不方便地捧起报纸,刚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跟打了鸡血似的一使劲儿就想往处蹦,大声叫骂了起来:“这,这,这有没有搞错!”
  老娘一惊,弹起身来,一把把易江南扶住,按在床上:“别生气,宝贝儿,别生气。别管人家说什么,气坏了自己不当值,乖。”
  易江南却没法不生气,把身上的报纸拍得“哗哗”作响:“老娘,你说这叫什么事?凭什么这个水价说涨就涨?跟民生有关,只一句‘自来水公司亏损’这水价就得涨,连听证会都不用开,你说说,他们怎么就不从自己的经营成本上去考虑怎么良性运作?自来水公司一个扫地工的工资都比其他公司应届大学生的工资高,这样下去……”
  “谁让你看那个了!”老娘气得一巴掌拍在易江南的头上,亲自翻开一页指了给易江南,老娘的手指下,大大的一张卢永福的大头像,旁边另圈了两张小图,一张图上是周青青,另一张竟然是不知道哪一天卢永福牵着易江南进酒店的照片,标题是《卢氏大公子新旧女友终极PK》。
  易江南满脸黑线地抬起头:“老娘,我可以解释吗?”
  “居然还说你马上要跟姓卢的这个小子订婚,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谈,订婚,我们老两口到现在连这个卢什么什么是方的圆的都没有见过,袁穗结婚那天不算!现在的记者也真是没有道德,居然写的是你的真实姓名还有工作地点。明天我就去投诉他们没有新闻道德,投诉他们侵犯私隐,投诉他们的摄影师,投拆……”
  “摄影师?”易江南随口问了一句又继续精精有味地看报纸上关于卢永福和周青青的生平,原来现在的社会新闻居然比《X江文艺》还要好看!
  “是呀,你看看,拍你跟卢女婿的照片那个,有没有搞错?明知道你是单眼皮,应该从下往上拍你的样子会比较好看,可是他非要从那样一个角度拍过来,拍得你整个脸跟踹了一脚的柿子似的……”
  “老婆!”易江南还没来得及发火就被端着汤碗的老易抢先出了声,眼角是隐隐抑制的小火苗:“你怎么能那么说我们家江南!什么叫‘踹了一脚的柿子?!’有这么埋汰自己孩子的吗?!”
  老娘这才惊觉失言。看老娘有些内疚地闭上了嘴,易江南粗粗地出了一口气,老娘象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好在她的身后总是有一个拿着一手草纸的老易,随时帮她擦着各类屁股。只是老娘这样的心性,其实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心安理得地被老易和老娘服伺着洗手、吃饭,易江南突然说:“老娘,对不起,老易,对不起。”
  “这孩子是怎么了?”老娘吃惊地伸手去摸易江南的脑门儿,不是真的让自己的乌鸦嘴说中了,发烧了吧?伤口都是她这个有着几十年护理经验的老护士处理的,没理由会发炎的啊?!
  “没有,我好象净在给你们添麻烦。”易江南有些烦恼地摇了摇头,老娘的手印在皮肤上温暖而干燥,那些不安就这么被轻轻抚了,安静地匍匍下来。
  易江南响亮地喝了一口汤,和着一些别的液体咽了下去,老娘仍然困惑于她的体温:“没烧呀?要不,老公,你摸一摸。”
  老易不接话,只把一块儿蒸鱼头挟进易江南的饭碗里:“别想那么多,做自己想做的事,爸爸和老娘无论怎么样都是守在你旁边的。”易江南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终于一涌而上,老易接着说:“还有,别听你妈说的,你的脸一点儿不象柿子,最多只能算是茄子!”易江南的眼睛立马儿就旱了。
  跟老娘和老易解释了半天自己跟卢永福没到要订婚那一步,纯粹是报纸胡扯,并且再三保证二十四小时之内把卢永福外带显微镜一架打包送到老娘面前,这才算终于逃出升天。
  奇怪的是,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表现得尽职尽责的卢永福居然平白地消失了好几天,确切地说,从易江南住院那天开始,他就没有再出现过。只是每天有新鲜大棒的玫瑰准时送到病房,一到吃饭时间,都会有那间以神秘闻名全城的私厨馆送汤菜过来。至于病房,更在一夜之间整幅墙上装了个大液晶屏,可以看电视、上网、玩游戏,甚至唱卡拉OK!更不要说那三个一天到晚站在床边恶梦一般注视着易江南的特护了。好在老娘终于因为没能如约看到传说中的“卢女婿”,一气之下把那三尊菩萨给轰走了,易江南这才终于能够踏踏实实地睡觉了。易江南当然知道这一切是卢永福做的,可是偏偏一点感觉不到被人宠爱的感动,满脑子只觉得这一切都太喧哗,太热闹,完全没有参与感。或者就象袁穗骂她时说的,她根本就是山猪吃不来细糠。
  还有两天就可以出院了,易江南的手上已经不用再绑着那么多绑带了。幸福啊!易江南平举起两只手做飞翔状。
  “挺自在的啊。”郑理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易江南立马石化,僵成一团。
  “什么时候开始练鸟儿拳了?”郑理拍拍易江南硬成石头一样的翅膀。
  “你才来?!你还算是我哥吗!你知不知道我受伤了?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儿就被毁容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差点儿天人永隔了?你知不知道一个人站在那么高的地方我真的吓坏了?!”开始两句易江南还半开着玩笑,只是不知道怎么讲到后面突然真的哽咽了一下,于是那珍贵的第N次眼泪竟真的就这样毫不客气地冲刷下来,揉在某个滚烫滚汤的心口上,“哧”一声,炙起一片青烟。
  没有一丝丝的迟疑,易江南连头带背被拥起一个怀抱。反正不哭也是哭了,即然总是占了那十二分之一的名额,易江南索性放开了喉咙大哭特哭起来。不过很快她就发现,哭,原来是一项相当耗费体力的活动,许是太久没有这样淋漓尽致运动过了,只哭了不到一分钟,就开始觉得有些脑袋发闷,泪腺分泌明显后劲不足,于是抽抽嗒嗒着草草结束了这一场突然如其来的滂沱。
  “其实你有什么好担心的,”郑理有些嫌恶地把沾满了易江南眼泪鼻涕的衬衫袖子用手指尖卷了上去,这才舒出一口气,“没听人说祸害活千年吗,不算零头,你且活着吧。还有,下次别这么不要命地哭了,想让人讨厌有更省力的办法。”
  生生地咽下一口气,易江南向郑理勾了勾手,“你过来,人家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现在看着我的眼睛!看到什么了?”
  郑理难得听话地走了过来,坐在床边,凑了上来,静静地注视着易江南的眼睛。感觉到郑理带甘草味道的呼吸实实在在地扑在脸上,渗进脸上的每一个毛孔中……易江南突然从耳根开始向全身辐射着泛起了奇异的热度,这才发现,两个人怎么会离得这么近?!只要稍稍嘟一下嘴,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碰到他的!平时喧闹如市场的住院问,不怎么的,突然安静下来,静极了,静得来能够听到易江南汹涌的血液在动脉里春潮般涌动的沽沽声。易江南暗暗叫苦,努力地死撑着,连发根都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就快崩溃的一刻,郑理突然就把头向后撤开了,嘴里轻声嘟囔:“什么窗户呀,明明只看得见窗框。”
  “你这头猪!”易江南恨恨地挥舞着双手:“你没看到我在生气啊!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病人?我在住院啊!多严重的事情啊!”心底突然很想念两天前缠满绑带的样子,此刻挥舞起来应该会更有气势得多。
  “知道,知道了,给!”郑理头痛地扔上来一堆零食:薯条、虾片、麻辣素鸡块、三角巧克力、大树菠萝干……全是易江南的最爱。易江南立刻彻底收拾起最后的一点凄哀表情,扑在那一堆上,几天来对郑理的积怨便是一点儿也不剩了。
  刚刚兴开采烈撕开薯片的包装,平地一声响雷:“易江南!你在干什么!”没来得及抬起头,手上的著片就被人劈手抢走,高大影阴倾刻笼罩在床前。
  “我在吃薯片啊。”易江南有些茫茫然地抬起头,奇怪地看着怒气冲冲的卢永福。
  “你不要命了!现在吃著片!这些,这些,热气的、麻辣的,统统不利于伤口恢复!你这个笨蛋!”卢永福声音有些激越,易江南有些奇怪,这么久不露面,怎么这个时候会突然出现,而且用着这样异样的表情。
  “这是著片,不是离魂酒。”郑理懒洋洋地说,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你想骂的人是我吧,别拐弯抹角的,你也知道,她太笨,听不懂的。而且这些东西我都问过蒋大夫,依她目前的状况都可以吃的了。麻烦你真真正正地搞清楚,这个‘笨蛋’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卢永福一记眼锋飞过去,易江南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功力见长,起码是方圆十米以内会寸草不生。
  “对不起,我忘了不应该在外人面前讨论家事。”卢永福声音低下来,气势却涨得很高。
  “如果做你们家内人要做到病床上去,也算是比较刺激的福利。”郑理闲闲地态度跟嘴里吐出来的这些话完全不搭调。
  虽然这个时候开腔很有些帮着卢永福的嫌疑,但是本着不放过一个坏人,但也绝对不能冤枉一个好人的原则,易江南还是硬着头皮赶紧着插播:“郑理,我受伤跟卢永福没有关系。”
  “是吗——?”郑理居然没有生气,一点受了打击的模样都没有,笑眯眯的眼睛却只看着卢永福:“我原来期望这个话可以由卢大少亲口说出来。”
  “南南说的跟我说的一样。”卢永福眼睛里的凛冽突然变得柔和下来,周围的气压明显一松,易江南悄悄吐了一口气。
  “我希望你会记得今天说的每一个字。”郑理撇了撇嘴,仿佛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样。
  “对了,南南,我已经约了伯父伯母今天晚上吃饭,商量订婚的事情。”卢永福向着易江南突然低下头来,离得太近,易江南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后脑勺敲在墙上,发出闷闷的一声“怦”,待眼前星星散尽,心里还在琢磨卢永福怎么一付在交待后事的口气?却没发现卢永福一双手正在自己的脑后轻轻地揉弋,以及,卢永福身后,郑理静静地退了出去,连再见都没有说。

  第三十四章
  “易江南,我怎么刚才好象看到一个貌似郑理的物体……哟,永福在啊。”袁穗推开门楞了一下,随即聪明地住嘴,热情地招呼着。虽然表面上不着一丝痕迹,但是袁穗的欲言又止还是让卢永福很是烦燥起来。他讨厌这种感觉,这种站在一旁看着被悄悄排斥的感觉。从三岁母亲离开,独自生活在那个家里开始,他就面对了太多的欲言又止,他是那么清楚沉默背后更残忍的潜台词。所以,卢永福略点点头,便走了出去。
  看到卢永福的身影完全消失,袁穗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有些烦恼地摇摇头:“奇怪,怎么每次见到他我都觉得这么大压力呢?”
  “恭喜你,这说明你是正常人。”易江南不客气地翻了翻眼。
  “对了,易江南,告诉你一个事儿,”袁穗的神情变得很不爽起来,怀孕以来变胖的脸蛋子很轻松地就鼓了起来,“那个上来砸医院的民工给放出来了。”
  “什么?!”易江南吃了一惊。
  “因为新闻单位的介入,市内所有的媒体都在第二天都头版头条出了新闻。而且几乎所有的舆论都一边倒地偏向他,这也不奇怪,只要发生医患纠纷,弱势群体立刻就变成香饽饽了。只是这次,太过份了,主任被勒令停职检查了。”
  “那你呢?”易江南清楚医院的规定,所以马上想到做为接诊的袁穗没这么轻易可以脱身。
  “切,有什么,我就当是产前带薪假,休息一下,好好跟我儿子念念《十万个为什么》。”袁穗轻轻松松一笑。
  换其他人或许易江南还会操心一下对方是不是故做轻松掩盖心底的郁闷,不过对着眼前的袁穗,易江南倒一点不怀疑她是在强颜欢笑。她一直都知道袁穗不喜欢做医生,尤其是不喜欢做牙医。她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做家庭妇女。
  身在医院,这两年愈演愈烈的医患纠纷见得不少,没有腹诽是不可能的,但总是想着待在牙科这样低风险的科室,跟这些拉着横幅打打杀杀的场面实再是没什么交集,所以总还是保持着旁观的冷静。可是这一刻,望着自己还留着典孚味道的手脚,易江南终于有些无法无动于衷:
  “凭什么那个人伤了人还可以放出来?凭什么要主任停职检查?如果真是医疗事故那就鉴定,判刑,写检查有什么用?如果不是医疗事故,那又凭什么写检查?”
  “公安局的说了,太多新闻媒体采访,而且有民工团体游行,他们不好做什么,以免引发更大的社会矛盾。上次那个女大夫被当众脱光衣服游街的事情不也不了了之了。让主任停职主要是保护她,因为公安局的说一般这种情况下,医院没赔钱之前,主要责任人有可能会被跟踪、报复。”
  “你是接诊的那个,那你现在风头火势地还到处跑?!”易江南坐了起来。
  “放心,我老公比你紧张,每天跟进跟出的。而且,医院赔钱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儿,再闹也没意思了。而且咱们科这次算是臭了街了,不过也是托福,听嘉嘉说这两天上来看牙的病人一个手能数完,大家上班倒是轻松多了,只是年终先进科室奖是彻底没希望鸟。”
  一股气就这么憋在心口上,闷闷的,象被人塞了一团棉花一样,吐不出来,咽不进去,想象平时一样忽略掉却更是不能。外人看着那般光鲜体面的职业,可是里面的辛苦又有谁知道?且不说每两天轮一次的夜班,单是每天从早到晚拿着器械、戴着口罩护镜,对着各式各样的牙齿,眼看着腿一天比一天细,胳膊一天一天粗,就算易江南这么万事不上心的人,也忍不住会对着镜子闪一闪神。更不要说因为是全市的唯一家国家级重点牙科专科,平时病人太多,所以科里只要是三年以上医龄的,百分之七十都有轻重程度不一的膀胱炎,剩下的百分之三十个个有胃病。而做为科室的头,黄主任除了以上两样之外还另外硬是给熬出了严重的静脉曲张。结果到头来,一场莫名其妙的,不可能有结论的“医疗事故”就给送家写检查,正在评级的事多半也黄了。
  易江南一把把地抓起著片塞进嘴里,好象嚼也不嚼就直接吞了下去,把那股无奈和郁结一口吞了下去,横梗在那里的一口真气随着食物缓缓滑进食道,漫漫地溢了开去。
  “哇,怎么这么多吃的?”不能不说袁穗的视力和嗅觉都有些迟钝了。
  “这是貌似郑理的那个物体送的。咦,说着呢,这东西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袁穗眉头一皱,“这个倒霉孩子,肯定是知道那个事儿,怕你瞎想所以买一堆吃的来让你缓压的。”想着彼时易江南眼中有些凌厉的光芒随着零食的吞咽也一隐而去的情形,有些鬼崇地笑了。
  “他要这么紧张我就不会等我快出院了才出蒲头。”易江南满嘴都是食物地哼哼着。
  易江南对着零食流水线一般的吃相着实是比较骇人的,怕教坏肚子里的家属,袁穗扭过头:“除了我和他,连老娘都不知道你一不开心就狂吃零食解压的怪癖。这个,早告诉你,什么时候都要透过现象看实质嘛。哇,芥辣小生!我的!我的!”
  易江南翻了翻白眼:“麻烦你告诉我,哪个女生不爱吃零食好不好?在郑理眼里,全是实质,就我一个是现象。喂,我是病人!你还真好意思跟病人抢啊!姓吴的!把你们家媳妇领回家,下次喂饱了再来!”
  不管易江南乐不乐意,订婚的事情居然就在女主角缺席的情况下被卢永福在饭桌上跟老娘敲定了。只要他愿意,卢永福先生对于女同志们的杀伤力还是没有太多年龄限制的。易江南不太清楚自己接下来应该或者说可以怎么办,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她能够控制的范围。但是不做垂死挣扎就不是易江南,所以,月黑风高夜,跟老娘做悄悄话状:“老娘,那天把卢某人看清楚了吧?”
  “唔,咱们家卢女婿那是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
  “吃饭的时候都谁在啊?”忍受老娘约十五分钟狂轰滥炸的褒义词培训以后,易江南终于打断老娘问。
  “唔,有谁?我们家两个人,卢女婿,还有他那个姓梁的助理啊。”
  “怎么他们家没大人出面吗?”易江南很阴险地成功做出困惑状。
  “哦,说是从加拿大赶回来的路上,他们家很重视你,吃饭的时候他爷爷亲自打了电话过来,说是到时候订婚宴上见。我跟卢女婿说了,还搞什么订婚宴,直接结婚就行了。你知道他怎么说?”老娘眼角眉梢都染上了薄薄的红:“他说女人一辈子的大事,一定要给你全世界最体面最难忘的婚礼,所以,所有的程序他都要做全,做到。老娘从来不求你嫁得体面、富贵,只求你能找到一个象你爸一样真正疼老婆的人就好。老娘看得出来,卢女婿对你是真的上心。”
  看着老娘脸上幸福的表情,易江南自动自觉地闭上了嘴。她感觉自己越来越象一颗鸡蛋,而卢永福正成功变身一块悬在她头顶人气爆棚的大石头。

  第三十五章
  天空细细地筛着雨粉,落了一地的树叶被萎靡地粘在地上。在这样的天气里,所有的生物都没有办法不觉得困倦和厌烦,连狗都不愿意上街了。
  就在这样一个湿雾的天气里,易江南迎来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的订婚仪式。
  礼服是卢永福买的,酒店是卢永福订的,客人是卢永福邀请的……易江南负责的部分就是准时着装到场。
  事情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要说易江南心里不害怕是不可能的。所以,终于在两只脚后跟都贴上了创可贴之后抓起脱在旁边对双倒霉高跟鞋准确地扔进了五米远的垃圾筒里。
  袁穗和嘉嘉互看一眼,齐齐望向易江南,易江南不敌,败下阵来,灰溜溜地赤着脚走过去自己把鞋给捡了回来。
  “怎么办?袁穗,我怎么这么想跑。”易江南可怜兮兮地抬起脸看住袁穗。
  袁穗拍拍易江南的脸蛋子:“没关系,结婚前都有这种迫不急待的心情,大龄女青年这样的心理活动很正常。”
  “我是想往外面跑。”易江南指了指酒店大堂的方向。
  “易姐!你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嘉嘉很不高兴地指责,一副被易江南剥夺了某种权益的模样。自从见到卢帅哥以后,她一直没办法从这样压抑的情绪中缓解过来。
  易江南自知理亏地低下头,但是心里的不安仍在不着边际地漫延。偷偷拉住袁穗:“不行,我心慌得很,肯定有什么事情不对路。”
  袁穗眯着眼睛从头到脚仔细看了易江南一通,眼睛停在易江南的手上时,突然失声叫起来:“戒指!你的订婚戒指呢?!”
  易江南有点茫然地举起手指,头顶水晶灯的光斑驳地穿过微微张开的指缝,每个手指头象被嵌了一层微黄的温暖的边,干净而熟悉……
  “南南!戒指!”老娘握着一个深蓝的绒盒冲进了休息室,袁穗一看到那个盒子,不由松了一口气:“好在老娘细心,易江南快带上,仪式快开始了。”
  一行人手忙脚乱地把易江南推过来,急急忙忙地打开盒子,全傻眼了----盒子里空空如野!
  一片寂静里,易江南的声音显得从容得有些让人切齿:“戒指不见了,订婚可不可以延期?”
  “不行!”老娘、袁穗还有卢永福站在房间的三个方向却异口同声。
  见到卢永福,易江南心虚地缩了缩肩膀,这个动作更让卢永福火冒三丈。大踏步地走过来,抓起易江南的手一把塞进自己的胳膊肘里,向看呆的其他人略点点头:“伯母,各位小姐,订婚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大家入席吧。”
  易江南感觉上只是眨了眨眼,众人已经“忽啦啦”作鸟兽散,从休息室里消失得干干净净,就象从没出现过一样。
  “那个啥,戒指……”易江南喃喃着。
  “在这儿。”卢永福象变戏法一样从手里变出那只前几天他亲手交给易江南的订婚戒指。
  “怎么会在你这儿?!”易江南瞪圆了眼睛。
  “知道你会‘不小心’,所以做多了一个。”卢永福的眼锋一闪。
  这也太变态了吧!订婚戒指居然也做了三个,也不怕不好意头?!被人断了后路的易江南垂头丧气地跟在容光焕发的卢永福身边,却听到卢永福侧下高贵的脖子在耳边低语:“为了防止各种‘意外’,不光戒指,连你所有的礼服、鞋子、首饰……全都做了两套。”
  “那你的未婚妻有没有预备多一个?”易江南在崩溃前仍然好奇,没想到挽住的这个胳膊突然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
  就这样,在外人眼里只看到男女主角一路喁喁细语着走进了订婚礼堂,一派温馨甜蜜的经典画面,闪光灯齐眨,纸炮齐放……一只炮失了准头突然向着易江南射了过来,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只感觉身边的卢永福身形一动,易江南被一只手护住了头部,待其松开,易江南微微低了一下头。
  站在主席位上,感觉到各式各样射到身上的眼光,易江南感觉那件粉红的缎面礼服象是生了若干的刺来。没想到卢永福请了这许多人来,这样的场面很是让易江南有些水土不服。越过那一堆堆的鼻子、眉毛、眼睛、耳朵……易江南终于看到老娘和老易有些激动地坐在前方,旁边是袁穗、吴磊,还有郑理那张仿佛雕在千年岁月里脸,在这浮华奢弥的大厅里,微弱地传递着一点点真实的温暖。好象被人抽出了灵魂,冷静地浮在半空里,易江南象在看着一场别人的盛宴:
  主持人嘴巴一张一合地不知道在说什么,有举着酒杯的绅士与淑女配合地笑了起来,食物放在雪白的长条台上,一些冒着诱人热气的金色盆罐温文地半张着嘴,殷勤地邀请着人们的食欲,另一桌坐着卢家那些高贵的亲戚们,卢永福的爹妈脸上不出意外地带着优质的铁青色,老胖子爷爷笑眯眯的一副好脾气的慈祥模样,但是易江南知道与其相信那样的笑容不如把含笑半不癫当补药每天吃三次,每次两粒。卢永豪的眼神毫不掩饰地闪着精光,直直地看着台上的男主角,那个样子,唔,有点儿象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至于那两个妹妹,只剩下慧雪沉静地坐在那边,眉头微皱,嘴角却微微向上翘着,显出一些欢喜的神气,那样自相矛盾的表情看着居然让人生出些心痛。至于大小姐TINA,看到全场穿得最少的那个后背没有?对了,裹在一堆男人里面娇笑着的,偶尔瞥向舞台的眼睛会有些尖锐,针一样刺穿空气扎在卢永福身上……
  突然感觉手被使劲一握,易江南皱着眉头看向身边人,却见人家眉不掀眼不跳,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吐气如兰地说了三个字:“戴戒指。”感觉骨头在一瞬间被速冻成数节,易江南疑惑地张了张先天不足的小眼睛,猜测这还是刚才那个帮她挡纸炮的人吗?
  到请长辈上台致词的时候,为示礼貌,老胖子意思让老易和老娘先上。只见老娘很抖擞地上了台,抬起手拍了拍话筒,在前面坐下的易江南敏锐地发现老娘微微向上斜起的小手指有点儿不胜重荷般地抖了抖,一口茶抿在嘴里没忍住“哧”了一小口,水渍挂在嘴角,忙自己抓了餐巾捂住了。感觉到旁边一记眼刀飞了过来,易江南稳定地擦着脸只做若无其事状。
  “各位亲爱的来宾,各位亲朋好友……”老娘终于开腔,却是一副拍卖会主持人的调调,易江南很高兴地看到坐在旁边的未来婆婆的背一下子变得更加僵硬。
  “请原谅,我现在的心情是这么矛盾。我感到欣喜,因为我怀里的小小女儿居然已经突然长大,并且即将被一个珍视她的男子走进婚姻生活,开始一段真正完全独立的生活。但是同时,我还是会忍不住有些感伤,也是因为,我怀里的小小女儿居然就这样不知不觉地长大了……”老娘的眼睛突如其来地红了,想不起接下来要说什么,有些无措地望向了老易,却见老易微微一笑,很自然地伸手揽住了老娘并不纤细的腰。一时冷场,有人善良地鼓掌,易江南略低了低头,却听到旁边一个不大但是保证自己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在说:“不是亲生的还可以表现得这么感人,还真是精彩啊!”
  易江南猛地抬起头,正好看到坐在旁边的卢永豪不加掩饰地恶意眼神挑衅地望向自己。不示弱地一晒向着卢永福用同样地音量说:“你弟弟还真是博闻强记、安老怀少啊。”
  卢永福没说话,竖着半天耳朵的卢永豪立刻接过话头:“哈哈,如果没有记错,这还是‘未来大嫂’第一次夸我呢。”
  易江南笑意可人地越过身边的卢永福向着卢永豪探出头说:“对不起,我嘴笨,让你误会了,我不是夸你,我是骂你无聊八卦兼不懂事没家教。”
  从来习惯了在这个圈子里跟所有人阴里来暗里去地过招、内伤、伤人……却从没有被人兜头兜面地骂过的经验,卢永豪一张俊脸扭曲着黑沉下来,正要反唇相讥,却被坐在对面的母亲一下子截住了话头:“什么?什么不是亲生的?谁不是谁亲生的?”
  “还有谁?当然是您这位香喷喷的未来大儿媳妇了。”卢永豪脸上快意得象憋了三天的宿便脱颖而出。一双眼得意地看着易江南脸上的笑容潮汐般退个干干净净,只剩下苍白的倔强,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台布,嘴巴抿得有些发白。

  第三十六章
  “RYAN,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易小姐家世不寻常的事?”“母亲”的声音尖锐高亢,一下子引得周围连同台上的老娘和老易都楞楞地看向这边。
  卢永福不咸不淡地别了一眼自己的弟弟说:“母亲,我不觉得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有什么重要的。”
  “怎么会是捕风捉影呢,我手上这可全是民政局的原始材料,未来大嫂,你一岁三个月才被易氏夫妇领养,啧啧啧,想来你一定是没有什么印象的了。啊,不对不对,看我这个记性,您好象十四岁的时候就去民政局查过,想找到亲生父母来着,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呢。”
  “你说什么?南南你一直都知道?你十四岁的时候就知道了?”老娘大惊失色地冲了过来,如果不是老易眼疾手快,估计老娘得扑到易江南脸上才停得下来。
  那个尘封多年的夏季被卢永豪几句话“哗”地一声象是撕开了封箱纸,那个苦涩、混乱与黑暗的夏季猝不及防地击碎了易江南一直引以为傲的平稳心率。但是易江南终于还是克制着纷乱的情绪低着眼睛谁也不看:“是,我早知道了。”
  “天啊,老易,怎么办?怎么会这样?我们不是一直做得很好吗?连户口本都没让南南看到过。”老娘眼神混乱无助地望住身边的那座靠山,老易脸上一贯笃定的表情也杳然无踪,虽不慌乱,却满是担心与心痛。一时所有人的眼睛都盯住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易江南身上,那些惊讶、担心、猜疑、兴灾乐祸的情绪就这样赤裸裸毫无顾忌地席卷而至。如果这些眼神全是恶意的易江南自觉尚可披挂起全身坚锐打迎头痛击之,但是偏生里面夹着那一些熟悉的温暖,仿佛一锅煮到一半的红烧肉,让她吃不下去吐不出来,比方才站在台上更想死掉。
  “其实没什么,”一个清亮地声音,让所有人的目光转了过去,只见郑理淡定地站了起来,走过来在另一边握住了老娘的肩,清清楚楚地说:“那年夏天,我和南南无意中发现老娘放证件的柜子忘了锁,于是就很巧合地看到了关于南南的收养证明。出于好奇,我们去了民政局查了一下南南的收养前的情况,想看看有没有关于她生世的线索,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现,就是这样。老娘,你不要伤心,就是为了怕你伤心,南南才不和你们说,你们不也是怕南南伤心才一直隐瞒真相的吗,所以,你们应该明白南南的心情。”
  郑理简简单单象在解释晚上没吃鱼头豆腐汤的原因,然而只有他和易江南知道在那个奇怪的没有台风的夏季,那种被绝望与无助紧紧缚住,以及影响了他们两人一生的诡异的相依为命的认知。在那个夏天,他第一次那样迫切地渴望成长与力量。
  “可是,南南在我们心里从来就没有不是亲生的概念,所有的人都说南南跟我象,没有那纸的存在,她根本就是我的女儿。”老娘象一下子老了十岁,连眼角都有些无力地垂了下去。
  “就算那张纸存在,我也一样是你们的亲生女儿。”一直没出声的易江南突然抬起头来望着老娘说,嘴角还舒心地向上完美地弯了上去,右手不知何时,被袁穗紧紧地攥住。
  “这门亲事我们要重新考虑一下!”被大家忽略了许久的“母亲”突然冰冰地宣布。
  “不,我们将如期于两个月后正式结婚。”卢永福毫不在意地说。
  “RYAN!”这下连“父亲”都忍不住了,声音不大,却挟着隐隐地雷霆风暴。
  可惜卢永福却仿若未闻,眼神平静无波地望向“父亲”,礼貌地说:“希望在座各位都能出席。”
  “哈哈哈……”一串响亮的笑声中,老胖子响亮登场了:“五月十七号是个好日子,永福挑得不错,在座的都要来,不来就是不给我面子,哈哈哈。”
  所以说,从来都是经济决定上层建筑,管钱的那个一锤定音,世界就此安静。
  纷纷扰扰的订婚礼终于曲终人散,把最后一个客人送走,大厅里只剩下卢家人和易家人。一直担心着老娘情绪的易江南急急忙忙地拉住郑理做司机,想尽快跟老娘和老易回家进行深度心理桑拿,谁知老胖子突然叫住了各怀心思的众人,看了一眼一直心有不甘的大儿子和儿媳,老胖子笑得高深莫测:“今天这么高兴,我也要在这儿宣布下一任的主席……”这一下,众人彻底连呼吸声都变得蹑手蹑脚起来。
  老胖子见成功调动所有人的注意力,一抹冷冷的笑从嘴边一闪而过,这个世界无论经过多少轮回,变来变去的人物姓名,上演的却总是同样的戏码。无聊至极的感觉突如而来,之前看戏的好奇心无影无踪,老胖子脸部过份的脂肪成功地掩饰了突然变得空虚的心情,“那个……”
  “等等,亲爱的爷爷,” 这一家子姓卢的个个都不甘于被漠视,这次又是卢永豪金光闪闪地跳了出来。老胖子象被人注射了一支吗啡,眼睛弯成一线,终于等到下半场好戏了,他就说嘛,开了一个好头便如此敷衍结束的就不是他卢氏子弟了,“怎么了,永豪?我亲爱的小孙子。”
  “在您宣布之前,请让我为刚才关于大嫂身世的话题先做一个完美的ENDING吧。”
  不是已经结束了吗?这下连易江南都忍不住看了过来,看到卢永豪脸上阴阴地笑,易江南心头升起非常不好的预感。这种不安不光易江南有,连卢永福也突然感觉到,于是开口:“卢永豪,私人话题留到私下讨论吧,我不喜欢我的太太被这样公开议论。刚才的事,我可以当成是你的失误,但是失误的事,可一不可二。”
  “呵呵,大哥,这样的语气还是等爷爷真正揭晓了下任主席以后再用吧。”卢永豪笑着说,却感觉不到他脸上有一丝开心,“还是说,你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所以在担心?看来你对这位准大嫂也不是全然无情的嘛。”
  “老爷子,好戏还没看够吗?!”郑理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移到了爷爷的身边,亲热地搂着肩膀,满脸笑容、语气不善地低声说,“该出手了吧?”
  “我已经出过一次手了,而且that’s free。这次想我再来管闲事除非你收回退出竞逐主席的声明,继续陪我玩下去。”老胖子的表情怎么看怎么象一无赖。
  “不行!”郑理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
  “别这么绝决嘛,理,不就是你和永福之间有个小秘密嘛。”老胖子眯起眼睛,笑意昂然。
  早就知道以老胖子毁人不倦的作风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所以郑理没露出太吃惊的表情,“你肯定你不管这件事了?”郑理瞥了一眼身边这位可敬的长辈,一阵凉意漫不经心地袭过,老胖子不由缩了缩脖子,很有些得意自己早就感觉出来这小子是个隐藏得极深的危险人物。
  “考虑一下我的条件嘛,亲爱的孩子!”从不知道“放弃”两个字是怎么写的老胖子不肯失礼于任何当下。
  “下次再叫亲爱的之前,麻烦您预告一声。”
  “怎么了?”
  “要不把你打晕,要不把我自己打晕,反正我是不会再受这个活罪了。”
  “哈哈哈,我真是没有办法不怪你老爸,把你这么个宝贝藏了那么久,让我白白错失了这么多年的乐趣。”
  “我也没办法不怪我爸,几十年下来突然给我整出这么一个老怪物,还得管他叫爷爷。”
  老爷子咧嘴当成孙子承孝娱亲,全盘照收。
  而那边厢,卢永豪则正把故事掀上高潮:“未来大嫂,你觉不觉得今天这么热闹的场面,是不是好象少了一个熟人?”满意地看到卢永福眼角一跳,卢永豪顿时感觉连指甲缝里都是精气神儿了:
  “对啊,大嫂,想清楚了吗?就是青青啊,周青青!您一定认识她的,因为认识RYAN的人,没有一个不认识青青的。知道为什么今天她没来吗?因为她现在正躲在没人的地方一个人痛哭呢,您那么聪明,一定知道她为什么哭吧?因为爱人订婚了,未婚妻却是您!”
  “什么周青青?谁是周青青?这个周青青又是怎么回事?卢女婿……”这下连情绪一直没调整过来的老娘都听出不对来,张惶地问着,眼睛只张住卢永福,明明满心凄惶却还在脸上强挤出讨好的笑容,眼睛里满盛的乞求刺得易江南体无完肤:
  “老娘,你先跟爸回去,这儿的事处理完了我再回去跟你解释。”恨恨地瞪了卢永豪一眼,更恨卢永福面无表情,一点儿想辩解的意思都没有。郑理也发现卢永豪有些疯狂的意图和卢永福有些异样的沉默,于是也走了过来:“老娘,先让吴磊他们两口子送你们回去,这儿就交给我。放心,有我在这儿,没人能欺负得了南南。”说完眼神凌厉地向周围一扫,那个生冷萧瑟的模样陌生得老娘与老易俱是一楞,连易江南都恍惚了一下,问自己——这厮是谁?
  吴磊和袁穗趁着老娘分神之际,连哄带架地把老娘给掇了出去。老易却没有马上跟上去,反而转过身走过来抱了抱易江南,声音不大,但是却坚定异常地说:“老闺女,记住了,家在老地方,老娘和老爸,也在老地方。”说完,再不看众人一眼,走了出去。

  第三十七章
  “好了,你可以继续了。”看到老娘和老易离开,易江南连最后一点儿强撑在嘴角的笑容也利落地卸了下来,“不过骟情的部分可以跳过,直接奔重点吧。”
  “重点?哼,重点是你现在乔装打扮的幸福是插在青青心口上的一把尖刀!”
  “对不起,唔,小卢先生,你嘴里那个心口在流血的青青,应该是我女朋友吧?”郑理似笑非笑地开口,易江南有些担心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看不到他眼底的任何情绪,只是眼珠子变得又黑又深,仿佛永远探不到底一般。
  “表哥,咱们都是聪明人,你对青青怎样,青青对你怎样就不用我再这边浪费口水了吧?”
  “奇怪,我跟青青之间怎样,你又怎样清楚?就算我真的和她怎样,你又能怎样?我还告诉你了,我一点儿都不怕你会怎样,你要是敢怎样我就怎样回你!还是你想对青青怎样?如果你觉得我和青青怎样,妨碍了你想和青青怎样?如果你真的那么想和青青怎样,你大可以跟我说嘛,我不一定会反对你们怎样啊。当然首先,你想怎样的必须首先建立在你有怎样的立场的基础上。”郑理左一句“怎样”右一句“怎样”,听得周围的人各各皱起了眉毛,只有易江南毫不掩饰地咧开嘴乐了,郑理一听到不喜欢的话题就把人带着满世界乱跑最后怎么也回忆不起一开始自己想说什么而疯掉的本事一点儿没丢,现在光看卢永豪象是吃了一嘴大便的模样就已经让她解气不少。
  “那我总有立场来说了吧?”一晚上没出现的周青青突然神秘现身,明艳动人的五官带着一种撕裂的绝决,美得让人不敢凝视,一直作壁上观的TINA惊叫了一声:“天啊,青青,你脖子上戴的是……”
  “你怎么会来?”卢永福突然作声,令易江南猛地想起,今晚除了自己这个女主角之外还有这么一号男主角呢。
  “我为什么不能来?我不来谁能告诉大家,跟郑理在一起跟爱情无关?”周青青瞥了一眼脸色剧变的易江南,有些轻蔑地一笑:“我不来又怎么告诉大家,RYAN,我-爱-你。”
  真正的美人如玉,真正的吐气如兰,真正的举止娴雅,可惜易江南无心欣赏,只想被人一棒子敲到头上,敲成一个白痴一了百了。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万般算计千般哑忍百般迎奉甚至穿着这身劳什子任人评头论足只为了区区五个字的“与爱情无关”?!悲愤、羞耻、委屈……太多熟悉与陌生的情绪充盈在心口,分辩不清,在理智SYA NO之前,易江南已经一个健步冲上去抓住郑理胸前的衬衫颤着嗓子问:“小仙女说的是真的?”
  郑理嘿嘿笑了两声,眼睛不敢往下看着易江南,只能梗着脖子,希望自己的脸马上变成向日葵,只要找到了太阳的方向,就是找到了存在的姿态。
  “姓郑的!你给我说清楚!”
  “砰!”有玻璃杯被震碎。多年以后,易江南的名字被许多人淡忘掉了,但是一个河东狮吼的悍妇形象被久远而深刻地印在了现场所有人的脑海里,伤害了一些,也挽救了许多。
  “可是我只爱易江南。”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挽解了所有人拧成一线即将崩溃的神经,连易江南都被吓得停住了正欲对郑理整容的拳头,回头一看,发现大家都用看神经病的眼光看着卢永福。不过说实话,平时不往一块儿站也就算了,可是此刻,两个人离得这样近,即使易江南盛装而立,哪怕周青青纤红不染,两人差距之大却也是高下立见。除了郑理没有人不怀疑卢永福的神智是否清楚,连一直跟他不对眼的“母亲”都忍不住出声问:“RYAN,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给这个女人抓在手里了?不怕,说出来,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过来,青青,到伯母这儿来,我自会替你做主。”
  周青青本不可置信地死死盯住卢永福,一听到伯母这句话,立刻小兔子一样红了眼眶,脚下却不肯移动半分,今天出现在这里当众表白,她本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她不相信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的RYAN哥哥会置她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重新回复男主角身份的卢永福却回避了周青青的眼睛,只是看着仍然挂在郑理心口上的易江南,微微皱了皱眉,再皱一皱,还是看不下去了,直接走过去把自己的未婚妻给摘了下来,握在手中:
  “我说了,我们会在下个月结婚,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改变。”不带一点迟疑,易江南象被电击中了一样,感觉心脏突然麻痹了一下,随即这种酸麻的感觉席卷到全身每一寸肌肤……闭了一下眼睛,仰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俊朗、坚定的男人,第一次,易江南发现站在他的旁边,他的身高让她有安全感而不再是压迫感;第一次,易江南听到了心底有了一个小小的声音,怯怯的,却是清清楚楚地重复着一个名字“卢永福、卢永福、卢永福……”。
  这个发现让易江南震惊得无以复加,她,易江南,居然想爬墙了!虽然只是向着墙的方向稍微的,轻微的倾斜着产生了生长的欲望,但是,后果是严重的!她居然在有生之年想叛变信仰一般以唯一的姿态存在于她的感情世界里的郑理!那她跟卢永福之间发展到今时今日的模样真的象她自己之前一厢情愿的以为的只是为了郑理?还是把郑理变成了自己理直气壮成长为体力充沛的红杏的借口?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不对,应该是惦记着碗里的,怀抱锅里的?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耻肮脏?!心脏极度自厌地哆嗦了一下,下意识里,易江南地从卢永福手里抽开了自己的那部分,卢永福脸色一寒,却不动声色地又将易江南的手抓了回来,攥牢,一个个手指紧紧地嵌进易江南的肌肤,仿佛想要生生地在上面印出一个只属于他的标记来。
  周青青玉石般晶莹的小米牙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脸色苍白至透明,让人不敢直视,生怕她会在自己的眼光中被看得淡去、消失……卢永豪一步冲了上来,紧紧握住周青青的手,入手一片冰凉,毫无生气,心下一惊,不再作他想,急急祭出最后一击:“那可怎么办好,RYAN,我还是不知道应该管你的这位爱人叫大嫂好还是叫妹——妹?”
  “你说什么?!”几个声音同时从几个方向响起,易江南并没有听得太懂卢永豪的话,只是随着众人的目光齐齐茫然地看着几片纸被递到了老胖子手里,一直无事三分笑的老狐狸脸上的千年慈祥终于破功,森然半晌,突然冷冷一哼,又将这几张扔到了大儿子的脸上。
  易江南实再好奇那几张纸上到底写的是什么,可以让看到它的人一个个惊慌失措成这个样子,比如卢永福的双亲。好不容易等那几张让纸终于传到卢永福手上的时候,易江南惦起脚尖伸长了脖子突起眼珠子凑上去想一看究竟,不想却被人拉住,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被卢永福握着的手已经松开,回头一看,郑理一脸复杂到无法言语的表情扯住了她的胳膊:“南南,不管等会儿发生什么事,你只管跟住我就行了。”
  “什么意思?”易江南心不在蔫地问,眼珠子仍是没舍得从那几页神秘的A4纸上移开。感觉胳膊上的力量突然一沉,回过头看到郑理凝重的表情,突然反应过来,今天晚上郑理已经两度叫自己“南南”了,习惯了的心酸感觉漫漫地泛起来,却听到郑理低声说了一句:“希望这一次我没有做错。”眼角有一抹怆惶不及掩饰。

  第三十八章
  “爷爷,这份出生证明看着还清楚吧?父亲,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这位温女士?她曾经做过您三个月的秘书,只是,现在看来,离职的时候,她带走的东西比表面上看来多了一些。恭喜父亲,又多了一个女儿,我们多了一个姐妹,今天还真是皆大欢喜啊!只是,大哥,你下个月的婚事既然刚才已经公之于众了,那是势在必行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换女主角了啊!”卢永豪笑,妖娆的地,绕上每人的耳朵,却凌迟着易江南的心脏。
  从十四岁起,无数次设想过与亲生父母见面的那一刻,明知是渺茫的,却仍是禁不住地会想,各种各样的表情都预习过,却仍没有想到,这个时刻来到面前的时候,自己会是这般冷静:冷静地看着他困挠地皱眉头,那个动作跟卢永福很象;冷静地看着他望向自己,眼光冰冷;冷静地看着他撇下嘴角,不胜其烦的不可置信……那么多的表情,那样多的讯息,却不见一星半点儿的内疚或是亲昵。这个男人的所有柔软的情绪大约都分给了各式各样的女人吧,易江南不禁地猜想,却是局外人一样的反应,这个认知让易江南很难过很难过。
  “怎么可能?!这个女人是父亲的figlia(译注意语:女儿),那她不就是RYAN的sorella(译注意语:姐妹)?!Oh my god! 他们两个还曾经有过孩子,天啊!is this incest(译注:乱伦)?”突然清醒过来的TINA不假思索地寻着自己的思路一径嚷了出来,说到最后,才自己把自己吓了个半死,紧紧地捂住了嘴巴,只是这些话一字没差地都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不约而同地把眼睛回避向别处,却能听到各人心脏跳得慌张。
  “走,我们回家!”郑理拉起易江南的手就走。
  “怕什么,难不成今天还真要在这儿演一出《雷雨》了?”易江南笑得轻松,郑理却抻不开她攥成一团的手指,只好把她的拳头握进手里,涩涩地一笑:“至少今天晚上你得到了一个一直梗梗于怀的答案,也不算白来,是不是?你放心,你在这儿失去了的东西,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两倍地找回给你。”
  易江南傻子一样抬起头,看着郑理,他知道了,即便是那一点点的心动,那一点点的失神他都知道了,这个魔鬼,这个克星,这个人形蛔虫!易江南愤怒地一脚踹过去:“三倍!”
  “成交!”在众人如丧夸妣的脸色里,郑理的笑容实再是太碍眼,也太耀眼了,惹得某胖非常不快:“看起来今天是没法公布新的董事会主席了。臭小子!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你还笑得出!还想走!简直就跟你那不孝老爸一个德性!”
  “这可是你自己要看的热闹。”郑理眼睛里闪烁的光彩完全可以理解成隔岸观火。只要确认了剩下的那部分不会再让易江南有事,那就通通与他无关了。她一直以为,她总是因为他的快乐而快乐,却不知道,从三岁起,这许多年来他唯一坚持了下来的一件事,就是守护她的笑容,并且还将一直守护下去。即使强势如老胖子又如何能奈他何——他有的也不是他要的。
  郑理正待携了旁边那个需要找个山洞疗伤的魂离开,一直沉默不语的卢永福突然冷冷一笑:“卢永豪,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做这些假材料,但你始终是我弟弟,我不会怪你。”
  “假材料?不是吧,你怎么会是这么低级的反应?太让我失望了,哥。”卢永豪成足在胸地晒出一脸嘲笑,“不过,父亲的表现更让我心折。”这种时候这两兄弟倒是少有地表现出了血亲间应有的一致性——对着脸无人色的双亲都能表现出全无温度的豁达,当然追究一点也可以说是天性凉薄。
  “这份出生证上的公章中间没有星,这样明显的破绽,不是你应该犯的。至于其他的,我想大可以做个亲子鉴定会比再去一项项甄别这些材料的真假要实际快捷得多。”卢永福淡定地站在原地,仿佛十级大风也舞不动他一根头发。
  不知道是因为卢永福此刻的态度从容得来太过镇定还是父亲震惊的眼光太过怨毒,卢永豪脸上一直流光逸彩的笑容僵硬了瞬间,终还是兀自强硬地一哼:“那我们不妨拭目以待。”
  “好了,今天都累了,有什么都等明天再说吧。另外,今天晚上在这儿发生的事,在有确切的结果出来之前,任何人如果向外透露任何一个字的话,就自己看着办吧。”老胖子不疾不徐的交待完便转身走了出去,并不怎样严苛的语气,但是所有听到的人分明觉得压抑得连呼吸也不顺畅。易江南终于知道为什么老胖子终日眯着眼睛笑淫淫地周围招摇撞骗了——因为他不笑的样子实再是太可怕了!
  直到厅里的人都走干净了,周青青才发现自己站得太久了,久到膝盖连弯一弯都会酸麻难耐。
  就近找了一张椅子坐下,闭上眼,却仍是一遍遍看见RYAN绝决地望着那个该死的女人说“可是我只爱易江南。”却对站在身旁的自己视而不见。
  突然被拥进一个怀抱,心悸了一下,触鼻却是淡淡的甘橘味道,最后一点卑微的希望终是被毫不留情地踩在脚底,于是不想再做挣扎,由着自己向下绝望地没顶……小小声地叫一句:“二哥哥,”眼泪倾泄而出,“我输了,我彻底地输了!我带着这串项链他却连看也没看我一眼,就这么输了。我孤注一掷地来,结果却……没有人要我,谁也不要我。”
  “胡说,谁说你输了?没听到还要做亲子鉴定吗?我们还没有最后输掉,听到没有?”卢永豪使劲地握住周青青的肩膀,大声地说,不知道是想说服周青青,还是想说服自己。
  “亲子鉴定?那个还重要吗?二哥哥,你明不明白?那个结果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的结果,今天晚上,在这儿,已经全部揭晓了,后备新娘,那不是我要的。”周青青长长的睫毛颤动得象寒风中的蝴蝶翅膀,“我的爱情也有尊严!”
  “对不起,青青,二哥哥只能做到这么多,对不起,我没想到结果会这样。”
  “不,二哥哥,这不是你的错,是青青不够好,不够好到让他爱上我,也不够好到让他爱上我,不够好到让任何人爱上我。”周青青用力地将手背压在眼睛上,眼泪却仍然不停地飞溅出来。
  “不,你那么美好,怎会没有人爱你?!”卢永豪拿下周青青压在眼睛上的手,只见那样年轻精致的五官在眼泪里居然有了一丝憔悴的味道,心痛得无以复加,更把卢永福从头到脚问候了一遍。
  “那你爱我吗?二哥哥?”周青青突然问,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怆惶和乞求。
  “当然,我爱你,我一直爱着你,从十一岁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在你的眼睛里还没有看到我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你,一直到现在。”卢永豪喃喃地说,眼睛因为某些记忆恍惚了一下:“可是你的眼睛里只有RYAN,也罢,我想只要你幸福,就好。可是现在,青青,嫁给我吧,虽然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有些趁人之危,但是,我是真心地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弥补卢家今天在这里亏欠了你的一切,只要让我这样待在你身边,守着你,不让你受伤害,就是成全了我的幸福。”
  “二哥哥!”周青青有些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之间有些陌生的兄长,连眼泪都忘了流出来。刚才那样问卢永豪其实只是极度自厌下的冲口而出,没想到却引出卢永豪这样一番表白。不太理得清此刻心里的感受:虚荣?感动?惊讶?幸福?都有一些吧。
  “我需要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青青喃喃地说,低下了眼睛不敢再看对面的人。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多久都可以等,反正也等了十几年了。”卢永豪的声音里满满的温柔,暖暖地包裹上周青青的眼睛、耳朵、发端……

  第三十九章
  这个夜晚对谁来说都不轻松。不是怕了老胖子,只是不想再增加老娘和老易的负担,易江南对于亲子鉴定的事只字未提。是夜老易自觉地抱着被子去了客房,不放心的郑理睡在客房里,整夜听着老娘跟那个小没良心地在卧室里一时哭一时笑,在鬼哭狼嚎声里,居然睡了一个好觉。
  醒来时,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掷理被眼前那颗篷松的人头吓得半死,迟疑了半天才轻轻问:“易江南?!”
  “啊,你醒了?”揉着眼睛抬起头,某人迷迷糊糊地一笑,完全无视沙发上那个人因了她那个眼屎成份偏高的嫣然一笑而心脏停跳三秒。
  “你睡这儿干嘛?”
  “怕你跑了。”易江南打了一个呵欠,伸着懒腰,全无仪态地说。
  郑理这才想起,昨晚睡着前一直打算着今早趁易江南起床前偷偷溜掉的,谁知道一觉困过了时间,心里那个悔啊,就象揣了俩手榴弹在怀里突然发现捻儿已经被自己给拽掉了。
  “啊,今天天气不错啊!”窗外黑沉沉地看不出颜色,于是笑:
  “天还没亮啊?”
  “老娘在厨房做午饭。”易江南笑。
  “天啊,这么晚了!我还有个会要开!”弹起来,准备逃跑,奇怪身后的易江南怎会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在身上摸了一遍,无奈停下凌波微步,扭头,易江南按预计地很阴险地玩着郑理放在桌上的手机。
  “我错了。”郑理很镇定地举起手抱头。
  “错在哪里?”
  “昨晚睡觉前没有刷牙。”郑理羞愧地低头,避开易江南杀人的眼睛。
  “理哥哥——”易江南拉长尾音,魔音穿脑,郑理抱头鼠蹿:“我错了,我不该不告诉易江南我喜欢的不是周青青!”
  “唔?!那你喜欢的是谁?”易江南听出破绽狞笑着痛打落水狗。
  郑理呆了一下,突然扭过头,不肯再看易江南:“谁也不喜欢。”
  “什么叫谁也不喜欢?你以为我真的这么二啊?你以为我什么都看不出来?”易江南的小宇宙开始暴走:“周青青这样的女孩子你都不喜欢,你还能喜欢什么?别以为我没看出来,这么多年来你流恋花丛欠了一屁股风流债,却没有一个姑娘可以在你身边呆的时间长过半年的,你还敢说你不是在掩人耳目、欺上瞒下?!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喜欢谁?”
  象数九天被一盆冰水兜头淋下来,郑理全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震惊地望住易江南:“你知道了?!”
  “哼!我是谁,别人不知道我能不知道?!”郑理脸上的表情还是有点儿吓到易江南了,于是放软了声音走过去抱住郑理的胳膊轻轻摇着:“没关系,理哥哥,喜欢男人不是你的错……”
  “哐——”一只钢锅掉在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震得所有人头晕目眩,老娘却满脸忧郁尤自不可信地走过来:“你说什么?南南?郑理他喜欢男人?!”
  “没有!老娘,你别听她胡说!我要是喜欢男人这世界上的多少女人得出家为尼长伴青灯以慰伤心啊!这么伤福荫的事我怎么会做。”郑理顾不得被易江南气得山呼海啸直逼临界点的血压,一手扶住几乎是摇摇欲坠的老娘,温柔地说:“您放心,喝了您那么多年的老火靓汤,就算是弯地也给喝直了。”
  直到郑理扶着老娘消失在门边,易江南这才垮下一脸得意的笑,把郑理留下来牵制老娘的注意力她才有点儿时间和空间面对此刻混乱的心情。昨晚已经约好今天下午去做亲子鉴定。忘不了昨晚临走的时候,卢永福不理周围杀人的眼光,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说:“什么都别想,放松心情只管等着一个月后做卢氏主席夫人。”她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而且要命的是这份信心却传递不了一星半点的慰藉给易江南。一晚上,从老娘那里知道了自己被从福利院抱出来时的更多细节,可是她的心却比十一年前更加混乱与无措:那个叫卢锦平的冷漠男人可能是她的亲生父亲,未婚夫卢永福可能是她的亲哥哥,郑理可能是她的表哥……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易江南甚至有种拿把刀把自己身上的血统统放光的冲动。看来她的心理年纪停在了十四岁就没有成长过。只是,如果仍然只是十四岁,她一定不会趁老娘和老易去援藏去翻那个该死的箱子,如果只有十四岁,她就可以象当年那样把自己埋进那个墨沉沉的壳里不见天日而无所顾忌,直至那个总是清澈的少年用处在变声期粗沙喉咙整晚整晚为她读《中学生手册》,带着她在烈日下一趟趟跑民政局,跟她一起到据说是最早被发现的那间粤北福利院,然后助养了那个叫雯雯的小女孩……
  易江南握紧心口的衣服,将自己卷成一团缩在沙发上,连头也埋到膝盖里,所以没有看到倚在门边的郑理眼睛里阴郁的暗色。
  有钱人做事还真是利索,下午抽样的时候,易江南是独自一人被司机拉到一间研究所,在一个自称律师的年青男人的全程监视下抽了血,就被送回了家,第二天就被通知去拿结果了,地点是春秋律师事务所,参加人员,卢氏家长——老胖子及长房一支的全部男性成员。
  易江南单枪匹马地准时走进小会议室,却发现所有人一早已经坐定在那里,老胖子挂上一脸标准的狐狸笑,让人看不出来他又在打什么主意;卢永福的老爹卢锦平皱着眉头,眼睛下面一带青色,看来这两个晚上对他来说过得并不轻松,年纪大了经不起捱夜啊;卢永豪无聊地转着支签字笔,象在等待一个了然于胸的答案,但是态度却让人觉得答案如何于他一点干系都没有的样子,至于卢永福,易江南感觉到了他的方向,但却没有望过去的勇气,急急地在近门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其实虽然各人眼神复杂,易江南倒基本都能读懂那里面的各种纷踏而至的内容,难道是因了那所谓的血缘关系?易江南只觉一团草塞在了喉咙里,呼吸不畅,坐在对面的卢永福的气结地看到易江南毫不掩饰地避开自己的眼光,一直淡淡定定的脸瞬间冰冻。
  “卢老先生,请问现在可以宣布DNA的鉴定结果了吗?”那个带易江南去抽血的律师看向老胖子,易江南总觉得他有些眼熟,却不太想得起来是何方神圣。
  老胖子点头,撕信封的声音让易江南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会议室里另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清了清喉咙,拿着报告读了一堆专业术语,直到最后一句:“子代与亲代在所有检测位点中有不少于两个检测位点存在完全不同的等位基因,结论为否定亲权关系。”
  易江南跳起来指着坐在对面的卢永福老爹问:“这意思就是他不是我爸,对不对?”
  “按照国内外亲子鉴定的惯例,当 RCP 值大于 99.73% 时,则可以认为假设父与孩子具有亲生关系。如果 RCP 值达不到 99.73% 时,则可以认为假设父与孩子不具有亲生关系。 RCP 值达不到 99.73% ,应该增加检测位点数直至 RCP 大于 99.73% 为止。就报告结果分析,你们之间的STR位点有3个以上不一致,所以可以100%排除你们之间的亲权关系。”
  “YEA!”易江南冲上去不由分说抱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太好了,他不是我爸,他不是我爸!谢谢上帝,谢谢观世音菩萨,谢谢真主阿拉,谢谢南丁格尔!”
  “嗯哼!”随着一声假咳,易江南被礼貌但却坚持地推开,身后正好一股力量将她扯出来,于是,易江南带倒两张椅子后被毫无悬念地摔到了地上。看清楚将她扯开的是卢永福之后,被对方眼里毫无悔意的怒气吓到,这才反省自己似乎是当着未婚夫的面和别的男人抱了一个满怀?满腔愤怒即而转向对面将她推开的是那个年青律师,“你叫什么名字?”
  “孙浩。”
  “好!我会记住你!哼!一摔之恩,他日必报!”虚张声势地爬起来,易江南这才看到对面卢锦平眼光阴冷,尽数投在了小儿子身上,双手轻扣两下桌面,继而转向老胖子:
  “好了,这场闹剧到此结束,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知道我们做了小丑的全是自家人。爸,我想我们需要单独谈谈。”
  “在你们谈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宣布。”卢永豪最近似乎非常热衷于宣布各类消息,不知是否太醉心于这一崭新的尝试,以至于对于他对父亲不善的眼光以及“谈谈”的潜台词似是全然没了之前的警觉性:“下个月,我想跟大哥一起举行婚礼。”
  “一起举行婚礼?跟谁?” 好不容易放下了心头的终极大石头,身轻那个如燕的易江南率先出声八卦。
  “我还能跟谁,当然是青青。”卢永豪不意外地看到老爸脸上惊喜与懊恼交织的复杂表情,却很遗憾没能打乱卢永福身上平静的气场。
  “哦,就是那天永福订婚跑出来搅局的那个小姑娘?”老胖子笑眯眯的样子让人无法对他的“搅局”两个字有任何负面的理解。
  “唔,这个,青青也是省里周书记唯一的女儿,从小跟RYAN他们一块儿长大。”卢锦平的语速稍快。
  “知道了。看来,我们也暂时不用谈谈了,是吧,锦平。”老胖子狡黠地眨了眨眼,了然地看向大儿子。
  “您事情多,我也要嘱咐如颜给两个孩子准备婚礼,事情都不少。”卢锦平殷勤地替老爷子拉开椅子。
  “丫头,我是很期待跟你成为一家人的,不管你是用哪种身份,有你在,那个家,呵呵呵,可以想见会变得多有趣,哈哈哈。”老胖子离开前揉了揉易江南的脑袋瓜儿,眼睛闪着得逞的光,易江南非常郁闷地怀疑老胖子会不会成为那个大房子里第一个整死她的人。

  第四十章
  众人走光,易江南也想离开,不曾想被身后的卢永福一把拖住。
  “怎么才两天功夫你就瘦了这么多?”卢永福捏着易江南的手腕很不高兴:“不是告诉你不用担心了吗。”
  “你这么成竹在胸会很让我疑心你是不是一早已经知道这个结果了?”易江南突然眯了眯眼睛,“在卢永豪拿那堆假文件出来之前?或者是在订婚之前?甚至还是在我认识你之前?”
  感觉到捏着自己的手指随之僵硬,只是这么一下就够了,之前的怀疑象被串起来的链子,易江南呲着两颗小虎牙笑得那个灿烂:“我还一直奇怪我们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多巧合的事情发生,看来,我一直都在你的算计当中,但是你怎么会选中我呢?卢永福先生?”
  卢永福紧紧地闭着嘴,眼睛却坚定地看着易江南,初初因为易江南惊鸿一瞥的聪敏而闪过的惊吓与担忧很快就被轻易地掩饰过去,即使此刻,其实,他的眼睛已经被对面那个笑容炙得疼痛,比他现在身上那些青紫更痛。
  “好吧,我承认,你默认的样子很帅。”被卢永福的眼光盯得有些心慌,易江南吹着响亮的号角打响的对卢永福的第一场自卫反击战很没面子地草草鸣旌收兵,扭开头:“算了,我也不想再追究什么了,事情已经这样,就这样结束吧。老娘那边我自己会去解释,至于你们家反正到时候也有卢永豪的那场婚礼在那儿预备着,也不会闹什么笑话出来。不用说再见,我们就此……”
  轻轻地嘀咕了一句,卢永福毫无先兆地俯身用嘴巴堵住了易江南的嘴,不管易江南大睁着两只小眼睛拼命挣扎,只管一路攻城掳池,真是应了那句——语言是苍白的,耍流氓才是王道。
  易江南憋红了脸捶胸顿足寸步不让,差点儿憋得背过气去才让卢永福松开。拼命倒了半天气,易江南的小宇宙暴走在崩溃边缘:“你刚才说什么?”
  “好吵。”
  “什么?”
  “我说你好吵!”卢永福闲闲地站在那里,浴着身后玻璃窗外的阳光,如同一道景色。可惜的是易江南没打算做导游,更没有找个镜框将他镶起来挂在墙上留存纪念的心情,于是还以爆跳如雷:
  “你凭什么亲我?!你现在有什么资格亲我?!你有什么立场亲我?!我已经清清楚楚地告诉你,我,易江南,跟你,卢永福,从现在起,从此再无瓜葛,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就算欠,也是你欠我,不是我欠你!”
  “同意,即然我欠你,那这次换你亲我吧。”卢永福依然不急不徐,那副神气却似足郑理与易江南耍无赖时的模样,搞到易江南盛怒之下也一闪念,心神也随即冷却下来,收拾了散乱的眉眼,淡淡地说:
  “这是最后一次,卢先生。”言罢扭身疾走。
  卢永福静静地站在那里,刚才那一吻让他心神此刻依然有些荡漾,下意识地按了按腹部,刚才易江南又踢又打,几乎都招呼在他的伤口上了,有些苦涩地笑,轻声说:“笨蛋,我怎么可能会告诉你,你有幸被‘利用’,都是因为郑理,因为他爱你,因为他一直,这么的,爱你。”
  听不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易江南暗暗松了一口气,跟卢老大在一起似乎越来越吃力了,好在,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坐上计程车,本已报了姑婆屋的地址,但是转念想到老娘哀怨又敏感的眼神,以及饭桌上频频出现的自己最爱的红烧蟹黄狮子头,叹了一口气,易江南还是让司机转去了大院,靠在座椅上,易江南从心底呼出一口气,怎么坐在这里却比做一整天的修补手术还累。
  在门口深呼吸了几次,易江南调整好脸上的肌肉,这才开门,一边大呼小叫:“老娘,你的亲亲老闺女回来啦!”
  老娘并没有如期冲出来,看来不在家,这让易江南松了一口气,从那天晚上起,老娘望着她的眼神小心翼翼得让她心酸,却不敢就此回避开会让老娘更伤心,原来真相大白的代价并不是皆大欢喜。单单只为这一点,她也没办法原谅始作甬者的卢永福。
  厨房里传来“啵啵”地汤汁翻滚的声音,易江南吓了一跳,老娘居然开着火就这么跑了出去!赶紧跑进去熄了火,听到客厅门打开的声音和老娘与人寒喧着走进来。易江南埋怨着迎出去:
  “老娘,你成心吓人啊!火上还褒着汤就出门了!这要是汤沸出来把火冲熄了,煤气中毒怎么办啊!”一抬头,却看到卢永福挽着老娘走了进来。
  老娘听到易江南的话一拍头:“哎哟,瞧我这记性,这汤是你爸褒的,弄到一半,他想起来说你爱吃红烧小排,就出门给你买去了,叫我看着点儿火,谁知道隔壁张阿姨叫过去帮她看看那个毛线花样,就……”
  眼看老娘急急忙忙地进了厨房,易江南转头看向卢永福:“你怎么跑我们家来了?刚才不是说得很清楚了?”
  “只是你说了,我可一个字都没说同意。”卢永福二皮脸的时候居然也以讲得这么认真,易江南忍不住向上翻起白眼,又赶紧跟老天爷道歉。
  “你到底想怎么样?”看到老娘正从厨房走出来,易江南不得不压低声音。
  “我当然是来跟岳父岳母商量婚礼的细节了。”
  “你……”
  “怎么了南南?跟卢女婿吵架了?”老娘神情紧张地冲过来。
  “没有,她就是说话声音大。”卢永福瞥了一眼易江南。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卢女婿,你也知道,南南就是性子急了一点,其实心地是极好的,小时候养的鱼死了她也会哭三天的。南南从小就乖,你不晓得,那时候,我三班倒,他爸爸又没有调回来,家里常常只有南南一个人,她从不出去跟别的小朋友厮混,只是守在家里,只是守着,直到我回家。现在她找到归宿了,我的心才算是安泰了一点。那天你也晓得了,她不是我生的,但是,这些年下来,她就是我和老易心头的肉啊。无论如何,我是断断不容得她受一点委屈的。”说着,老娘絮絮地述着,只是声音就那样哽咽起来,易江南咬紧嘴巴,心里却已是酸软得无一丝招架之力。
  晚饭毕,籍着送卢永福出门,易江南将他扯至小区花园一处避静处,冷冷地说:“你有钱,有势力,我知道我斗不过你,但是我们家的情形你都看到了,你想要什么就说出来吧,只要不要再伤害到他们,我一定满足你。”
  “我要的只有一样东西,就是你。” 易江南竟然吃惊地在卢永福眼里捕到诚恳的意境,这是第一次接住他的眼神,差点儿摔一跟斗
  “我?卢先生?玩笑开下去如果没有底线就成笑话了,卢先生,我以为对你有用的部分应该全部被你用到了吧?你夸张地为我花钱,高调地带我去各种场合亮相,让全世界以为你为了我这么个女人迷失了心智,疯狂陷入爱情,然后故意让你弟弟查到我是弃婴的事实,用我的所谓身世设好局让急于争取上位的卢永豪自己一头扎进去,得罪了你爸,惹翻你爷爷,只差一点儿就完全失去了那个主席位置的竞争资格,应该够了吧?”

  第四十一章
  “你都知道了?”卢永福脸上的表情让易江南的虚荣心小小地满足了一把,决定打死都不告诉他这是两天来跟袁穗狂褒电话粥的成果。
  “我承认我不太喜欢动脑筋,但是不代表我的脑袋只是摆设。亏你想得出来把病房的一面墙拆掉做成等离子电视机,只是如果稍微有一点点用心你就应该知道我的伤就在两只手上,缠满绷带我根本不可能按得到摇控器上那么小小的按钮,卢少爷,对人,对事任我再如何迟钝,但是否怀抱用心总还是冷暖自知的。”
  “梁新民这个笨蛋,叫了他装声控的。”卢永福暗暗咒骂,却也知道对自己的助理苛责了一些,当时又要顾着医院,又要处理上市的事,还要给卢永豪做假材料,梁新民忙得连青春痘都没空长了。不管心里怎样波澜壮阔,卢永福脸上却不带出一点形容来,仍然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看到卢永福不为所动的样子,易江南也不再说一句话,几日来的大喜大悲,已经把她的所有力量透支光了,再也打迭不出更多的热情来应对眼前的这位大爷了,还是忍不住想:这厮若得生得丑些,天下会太平很多。
  “你就是这个样子,面对我,永远只有一千零一种的无所谓,不管我对你有多好,还是多坏,哪怕我扮成郑理的小丑模样,你应付我的总是这付无所谓的样子!”看到易江南懒懒的样子卢永福突然感觉气不打一处来,终于发作,只是突然得象核爆炸一样的怒气把易江南搞得莫名其妙:
  “打住,打住,你变态啊?欠骂也不用下这么大成本吧?唉,算了,你们这些有钱人想的东西永远那么飘忽,反正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后也不会有交集的,我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那谁跟你是一个世界的人?郑理吗?所以在他面前你会哭,会笑,会生气,会撒娇?”卢永福疏朗如画的脸扭曲得有些狰狞,吓得易江南向后退了半步:
  “你干嘛?现在说的是我跟你的事,拉扯上郑理干什么?”讨厌,这话说得怎么让自己有点儿小心虚。
  眼见易江南向后退,卢永福伸了手想去抓回她,伸到一半,僵在那儿,又决然地收了回来,背到身后握成拳,却感觉无限空虚,突然而至的怒气就这么淡然后退,面孔平静下来:
  “我们两个的事?那好吧,现在就让我来谈我们两个的事,下个月的婚礼我们会在一间海边私人会所举行,明天上午十点司机会上来带你去试婚纱。”
  易江南头痛地捧住脑袋:“大哥,大叔,大爷!我今天一整天都在说外语吗?你没听懂啊?我们之间不会有婚礼了,OK?如果,你以为经过这么多事情以后我还可以原谅你,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话,真的很报歉,让您误会了!从今往后,我会当从来不认识你的。”
  “那怎么办?郑理跟我说,你一直希望在婚礼上穿着婚纱,在海边与爱人交换盟誓,所以,我答应了他要给你一个让你尖叫的婚礼。”
  “怎么又是郑理?慢着,你们两上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协议?”易江南警觉地竖起眉毛。
  卢永福想着自己前胸后背成片的青紫,苦笑着说:“协议?有啊,我们的协议就是从此以后,我的钱将变成我和你的钱,我的孩子,必须是我和你的孩子。”
  “郑理出的什么价钱?”极度不良的预感让易江南的小腿微微地打着颤,心跳如鼓。卢永福淡淡的声音终于毫无感情地传了过来:
  “永不参与卢氏集团运作。”
  只是轻轻闭了一下眼,再睁开,视线里只剩下易江南在十米开外撒丫子飞奔的背影,连一个字都没有留下,卢永福弯了弯唇角,自嘲地笑,自已还是说出来了,为什么?那一点点骄傲吧。虽然平时自己是很看不上这类于事无益的情绪的,就象郑理找到他说愿意退出竞争,但要他善待易江南的时候,他一点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哪怕郑理是一个很能激发他的斗志的对手,哪怕就算硬碰硬他仍有五成的把握,但是既然胜利取决于一场婚礼,一段婚姻,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很多人以为靠女人赢得竞争不光彩,但是他一点不介意,重要的是赢了,手段只是过程,过程只代表过去,胜利才是最后的当下。但是没想到,今天,他居然还是被这些无用的东西困挠,做出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来,看来以后一定要记住,前方有女人,有事请绕行。
  直到站在郑理公司的大堂,累得几近虚脱的易江南才发现自己一直是用跑来的,而且现在是晚上七点半,郑理极有可能已经下班不在公司了。但是卢永福最后那句话击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忘记了一切,只是下意识地向着这儿一路奔来,仿佛生来她就只有一个使命,就是向着郑理存在的方向奔跑,不管是为了接近他的背影,还是扑向他的胸膛。
  在空荡荡的办公桌间看到郑理办公室的灯光的时候,居然有一种寂寞得想掉眼泪的冲动。不想自己变得更加混乱,努力摒掉那些莫名其妙的伤感,易江南舒一口气,一把推开郑理办公室的门。郑理愕然地抬起头,就看到易江南头上冒着袅袅白烟,满头大汗地喘着粗气倚在门边,吓了一跳:“怎么了?南南?出什么事了?”
  “为什么?”易江南摔开郑理过来扶住她的手问。
  “什么?”郑理不明就里地望住易江南,片刻居然了然:“你知道了?卢永福居然说出来了?”陈述语气的疑问句,易江南自动屏蔽,跳过:
  “为什么?”
  “老胖子缠得我太紧,非要回卢氏,正不可开交,正好你要嫁人了,我干脆拿来做了顺水人情,嘿嘿嘿。”郑理笑得很丧。
  “我是问你干嘛非要把我塞给卢永福!”易江南眼睛灼灼地散着寒气儿。
  “我想你幸福。”郑理望住易江南的眼睛是坦然的,却让易江南感觉被伤害。
  “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决定我的幸福?”
  “我了解你,南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包括你自己。”易江南笑,感觉讽刺,自己一路奔来,以为上天垂怜,奇迹出现,黄河倒灌,得偿所爱,原来,天上不会出现绿太阳。
  “你了解我,那你了我解爱的是谁吗?一直以来让我一想到就会牵心牵肺地疼痛的是谁吗?”如果自己的人生注定是这么可笑的话,易江南介意先让自己和周围的人一起疯狂。
  “我知道,是我。”郑理毫不迟疑地回答,狭长的眼睛不肯看着易江南的脸,只专注地盯住她的手,仿佛那手上开出了稀奇的莲花。
  “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易江南全身的肌肉纠结成僵硬的姿势,自尊轰然扑地,激起满屋尘埃:“做了这么多年观众,我做小丑的模样还算有些娱乐性吧?”
  “南南,你一定要这样说伤害自己吗?”郑理的声音苦涩得象五月的柿子。
  “那我应该怎么说?谢谢你让我爱了那么多年?!”易江南愤怒地握紧着拳头抬起头。
  “你值得更好的明天。”
  “你们他妈的有完没完了?!”易江南终于爆发:“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我,你应该这样才会幸福,你应该那样才幸福!人生是我的,这条甘蔗是苦是甜都得我自己啃,为什么要你们来替我决定?!连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也要被你们来左右?你看不上我,没有关系;你拒绝我,也没有关系,但是请你不要把这一切当成一个笑话,而你更没有权利把我推给其他人,还要语重心长地跟我说什么我值得更好的明天,虚伪!恶心!我看不起你。”言毕身心俱疲的易江南向门口走去。
  郑理突然冲过来,一把将易江南拉进怀里紧紧箍住。天知道她有多想念这个怀抱,但绝不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和这种气氛里,只是左冲右突却换得全身麻痛,于是僵硬地呆立在那里,希望让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散发出强劲的萧刹之气来,伤了那个人,也伤了自己。
  “南南,在我面前不要象刺猬一样竖起你的刺,那身披挂不是什么时候都能保护你。”
  “在你面前做任何事还有用吗?”易江南哧哧冷笑。
  “有!”
  “有够好笑吧?”
  “你牙尖嘴利的样子越发不可爱了。”
  “拜你所赐,连最后的自尊都输掉!”
  “你恨我?”郑理问得有点儿乐陶陶的。
  “不,我只是后悔,四岁那年,不应该出现在你面前,更后悔这么多年来,把你种在了我的心里。”易江南转过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得清晰、冰冷,绝望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紧紧地盯住郑理。如期看到郑理脸上的笑容象是被人生生地扒了下来,变成一片死灰色,易江南遍查体内却抓不到一点点愉快的意思,只有痛,牵扯着每一下的心跳,令人心悸的痛袭遍每一条神经。原来事到如今,伤害他,痛的仍然是自己。
  深夜一点多,卢永福的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协议仍然有效。”

  第四十二章
  最后,卢永福是在护城河边的一棵大树下捡到易江南的,身体蜷成一圈,心理学上说过,这样睡势的人在梦里也是缺乏安全感的。卢永福发现为了找人奔波了近七个小时的自己居然在心痛这个睡得人事不知的女人,昨天晚上的话应该改为“前方有易江南,有事请绕行。”
  不管内心如何鄙视自己,卢永福还是很不识相地蹲了下来,伸手去推易江南:“你最懒,你最懒,醒醒!醒醒!”
  待易江南星眸微启(星星旁白:那是因为易江南的眼睛的尺寸就象在地球上用肉眼看到星星这么小),天地色暗(天空旁白:位于东经113°17\',北纬23°8\'傍晚十九点四十分,天不黑才怪。),吐气如兰(卢永福的鼻子哭了)地问:“大叔,你是谁?”
  “好了,姑娘,下次装失忆麻烦你眼睛别这么诚实,一副想杀了我剥皮过水下肚的模样。”卢永福双手轻轻覆在易江南的眼睛上,暗想:“你要是真的失忆了,才是大家的福气。”
  易江南没好气地拍开卢永福的手,翻身坐了起来,打量了一眼西装笔挺的卢永福奇怪天气开始变得潮热,这人明明从外面飞车赶来却反而身清气爽得齐整过她这个大梦方觉醒的人,额头甚至连一滴汗油也欠奉。超级怀疑此人天生畸性,没有汗腺。
  “我们还是结婚吧。”卢永福趁着易江南楞神的时间突然说。
  “你这句话说得太晚了,在订婚那晚你仍然把我当成筹码的那一刻就晚了。”易江南摇摇头,遗憾是真实的。
  “可是,你一直就在等那个时刻,对不对?”卢永福阴沉地说,一个个字狠狠地出口,希望在易江南平静的脸上炸出些波澜来。
  “不,不是这样的!差一点,你知不知道,只差一点,我就说服自己了。”易江南依然那样坐着,靠着树干,人淡如菊。
  “说服?你觉得我只配得到那种面目的感情?”卢永福恨极反笑:“易江南,祝贺你成功地羞辱了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易江南的面上终于现出烦恼的神气,早就知道跟卢永福打口水仗是不智的。她只是一个老实人,只会说老实话,这种时候,老实话会让人发疯。
  卢永福缓了缓气:“你见过郑理了?”
  易江南扭过头去:“我从不当着一个男人的面评论另一个男人,做为一个人见人爱的女人,也是要讲格调的。”
  卢永福笑,刚才阴霾的空气淡了许多,沉默关晌,卢永福突然说: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家。”没试讲这种风格的话,心里稍微有些不自在,眼睛却镇定地望着远远的地方。
  “奇怪,我没家吗?我们家有老娘,有老易,有易江南,我还要你给我什么家?!”易江南失笑,声调却不太正常地扬了上去,吓得附近树上的鸟儿扇着翅膀飞一般地蹿了。
  “你说的那是娘家,我说的是一个真正标志着你长大成人的家,这个家可以包容你所有的情绪,这个家可以让你为所欲为,这个家衣食不忧,这个家在不久的将来还会有一个以上真正与你血脉相连的人……”卢永福不理易江南擦枪走火的怒气,语调平缓,循循善诱地在易江南面前描绘着那样一个明天,神情仿若亲见。
  卢永福实再是个聪明人,前面的话显而易见的没营养,让易江南轻蔑之下放低警惕之心,却用最后一句话一举攻陷了易江南的理智。自从知道自己不是老娘亲生的孩子以后,那种深入骨髓的遗世孤独就如影随行,所谓人伦亲缘在她的世界里成了最遥不可及的东西。老娘与老易轻易温暖了她的神经,却永远也温暖不了她的心脏,无论何时,如果死掉,这个世界就完全没有她任何曾经存在的痕迹了,那样蔓延疯长的落寞、怨毒和恐惧相信没有人能够明白,但是,现在卢永福却告诉她,她也有机会拥有一个和自己DNA高度配对的血亲,抑制多年的欲望喷涌而出,易江南激动地一把抓住了卢永福,狂咽几口唾液,这才把冲到齿边的那句:“我们现在就去妖精打架!”给咽了下去。
  太了解易江南 “有了孩子不要爹”的潜台词,所以卢永福精明地继续全方位诱拐:“有了这个家,孩子可以安全、幸福地成长,在这个家里,有爸爸,有妈妈,我们将是他哭泣时的温暖怀抱,是他跌倒时扶持的肩膀,他的人生会因为我们而完整,而不必象你一样,连笑容都这样小心冀冀。”
  “你在拐我吧?”易江南突然醒悟。
  “对。”卢永福嗓子都快冒烟了,讲废话还真是不容易,忍住鸡皮疙瘩讲了那么一大通以后,呼吸都痛。
  “你真的为了我魂色与授?你要是敢点头我就真的相信你的良心卖给了魔鬼。”易江南努力掩饰着心底的一点点感动。
  “好吧,女人还真是麻烦。我爱你。”卢永福扯了扯领带,仿佛很无可奈何却地吐了那三个字出来,难怪有一次梁新民跟他闲聊到自己求婚一幕时,曾经无比透彻地总结:需要出动豪言壮语的时候,男人通常都已经是走投无路了。
  易江南这次彻底傻了,张着嘴半天楞是合不上,七十二个小时间前还在算计着怎么把自己给卖个好价钱的卢永福居然说他爱她,哎哟妈呀,这也整得太豪华了吧,唔,当然,还有一点点那个回肠荡气的感觉的说,就事件本身来说,已经显得层次分明,色彩丰富了,但仍是本能地说了一句大刹风景的话:
  “可是我不爱你。”
  卢永福苦笑:早知道这种事实再不太好掌握,但是在他的字典时没有放弃两个字,于是挫了挫后槽牙:
  “爱一个人的感觉太可怕,太沉沦,所以,不爱我没有关系,但是让我给你一段婚姻吧,给你和孩子一个正常的家吧,OK?你看我,貌帅体健,有车,有楼,有加拿大户口,不抽烟,不喝酒,你到哪儿去找这么合适的孩子他爸啊,对不对?”
  面对突然变得滔滔不绝,貌似强化精读了《读者》的卢永福,易江南有种目击冰山正在崩塌的震憾,这厮的话听起来似乎不无道理,点了点头,“让我考虑考虑吧。”
  “一天!”
  “一个星期!”
  “两天!”
  “六天。”
  “三天!不然趁着月黑风高,今天在这儿把你办了!” 变身咒失效,狼人仍然是狼人。

  第四十三章
  接到电话说易江南不肯试婚服的时候,卢永福正跟老爷子和财务总监开会。
  知道这个女人难搞,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屡次拿着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郑理的成全高度疑似陷害,难怪连卢氏都愿意拱手相让,可见易江南的杀伤力之强。
  “为什么不肯去试旗袍?”看到易江南有持无恐地立在客厅,卢永福就猜到老娘不在,有些有头痛今天没有伯母线路好走了。
  “我不要穿旗袍!”
  “好了,我们不要再重复这几天的话题了,不穿旗袍怎么结婚?”
  卢永福发现自己对易江南这样的笑脸毫无招架之力,不免觉得很丢脸:“好吧,不穿旗袍,那你想穿什么?”
  “我要穿汉服!”
  卢永福拳头几番松紧,默念了十七遍“我不打女人”后,扔下一句:“随便。”转身走掉。易江南终于有些忐忑,开始检讨这次自己是不是玩得太过火了?于是对着卢永福的背影长声吆吆地来了一嗓子:“别走啊!天气这么热,吃点儿水果再回去上班啊,要不我给你拍一黄瓜?”
  不同于上次对待订婚仪式的散漫与游离,易江南跟医院请了假,将全副精力投入到了婚礼的准备中去。大到订酒店、对菜单、座席安排、试穿婚纱这类大事,小到请柬的纸质、现场气球的颜色、餐具的摆放这类小事,无不亲力亲为至人神共愤,到婚礼前两个星期,包括婚礼的主持、酒店公关一干人等只要听到“易小姐说”四个字个个面色苍白,手冒冷汗,双下肢发麻呈低血糖心悸症状。
  吵吵闹闹着,终于到了易江南第一次结婚的这一天。
  太阳象焦糖一下撒在幽绿的草地上,所有客人都被提前安置到了岛上的宾馆,婚礼现场堆满了百合和玫瑰,平时哪一朵放在花行不是身骄肉贵的主儿,现如今就被那样拥挤地排在一处,看得有人为它们不值。
  袁穗的大肚子工程也顺利进入了八个月,不理众人规劝,硬是做了易江南的伴娘,搞得易江南走哪儿都搀着她,在人群里却显得尤为瞩目,就吸引眼球的成功率来说倒也算是一善举。终于争取到不跟卢永豪和周青青一块儿举行婚礼以来,易江南松了一口气,至少不用大喜的日子还要做周青青的陪衬。
  紧张,易江南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具体症状就是婚礼前的时间都花在了洗手间里,以及去洗手间的路上,直接副作用就是会在去洗手间的路上遇到一些不太开胃的人,比如说预备役新郎---卢永豪。
  “我还真是不得不佩服你的勇气啊,大嫂。明知是个陷井还敢往下跳。”
  “哦,陷井吗?如果有的话,今天这儿也不止一个。”
  “你指我和青青吗?就算是陷井,也是爱的陷井。”卢永豪贱笑的样子让易江南轻易忽略了他漂亮的五官。
  “爱?不要侮辱中国文字,周青青只不过是个幌子,从头到尾,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只有你自己,你爱的是利益。”
  “你懂什么?”卢永豪笑得面不改色。
  “你们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我自然一点都不懂,除了知道你是一个。”易江南笑嘻嘻地向着卢永豪竖起了中指。
  看到卢永豪有点儿理智失控的前兆,易江南赶紧灭火:“放心,这些话我不会对周青青说。至少,让她觉得,选择的不是最坏的结果。”说话就溜之大吉了。开玩笑,她虽然怀有“让这个世界更热闹的理想”,却没有罗德嘉美的神力(《D.Grya-Man》里拥有人类身体却被神符予超凡的力量与不被伤害的超级坏人)。
  “跑哪儿去了?”在新娘休息室门口被卢永福逮到的时候易江南脸上还干干净净地没有一丝化过妆的痕迹。
  “上厕所!”易江南在卢永福面前这样自在地直面各种尴尬堪称一绝。
  “紧张?想后悔可来不及了。”卢永福无动于衷地说,“知道我一定要选在这岛上行礼吗?为了让你有一个完美的婚礼,我不得不约束一下某些人的行为能力。”
  易江南抿嘴一笑:“那我就可以放心地去化个靓靓的新娘妆了。”
  花园长凳上,郑理拎着一罐啤酒转啊转,对着吴磊侃侃而谈:
  “美食、美酒、美女,不应该是生活片段,而应该是一种最基本的生活态度,所以如果在没有欣赏到酒的色泽和芳香之前就把酒喝下去就是放弃对喝酒最基本的享受,是对生活极不尊重的。此外,喝酒也是有步骤的:在拿起酒杯前,必须停止说话。品尝前,向上举起酒杯,用眼观赏美酒饱满、清澈、亮丽的色泽,轻轻晃动酒杯,让酒香散溢开;再用鼻子嗅一嗅,然后开始品尝……”把啤酒罐放到鼻子下面一嗅,宛如美酒在手的模样。
  第一次真正见识到郑理话痨症并且专晕各类酒精的吴磊受不了,赶紧指着不远处另一种“基本生活态度”:
  “嘿,那边有个美女!”
  郑理眼角不抬地哼了一声:“唔,的确是个盖脸美女。”
  吴磊不死心,继续:“那边那个呢?站在假山前面那个不错吧?”
  “你的新鞋穿不上可以借她的下巴使使。”这次倒是认真看了一眼,惯性一笑,却笑得对面的女子方寸大乱,急急地扭过脸去,差点儿撞上棕榈树干,让吴磊很是不耻:
  “造口孽会有报应!”
  “报应?就在眼前啊。”郑理气死人不偿命地漫应着,又把酒举到嘴边。
  “你这副尊容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借酒浇愁?”
  “说得倒也不无道理。”
  “活该。”
  “除了对美女的评判,你今天说的话都说得比较中肯。”
  “你一直都喜欢易江南!” 单刀直入,吴磊风格突变。
  “错,不是喜欢,是爱,十八年深入骨髓的如影随行。”郑理居然应得也爽快,大出吴磊意料: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一次又一次地把她从身边推开?”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鱼,于是在家里养了一大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养一条死一条,喂两条挂一双,每天早上捡鱼尸捡到自己都受不了了,最后只能把鱼缸送人了,结果一样的鱼缸,鱼却个个被养得个个骠肥体壮,红头花舌,问了人以后来我才明白,因为太喜欢,没有办法理智控制它们的食量,所以那些鱼全是被我过度喂食给活活撑死的。你看,一喜欢起来,人总是容易犯一些极度低级的错误的,可是,我和南南之间的关联是要一生一世的,是经不起这样的错误的。”
  “原来IQ170的人钻牛角尖的时候一样是白痴!”
  “天啊,磊子,你今天说的话我都爱听,饮,胜的。”
  “江南这回算是折到阴沟里了。”
  “不会,她怎么会折阴沟里呢,有我在怎么可能让她折阴沟里。”郑理笑得自信,吴磊却只觉得落寞,“你确定就为了能够这么名正言顺地看守着她的幸福所以放弃让你们两个都幸福的机会?”
  “磊子,做为一个有着半年婚龄的男人你应该充分领教了婚姻生活了吧?爱情太纯粹了,而生活太琐碎,那样精致的东西经不起这样的摔打和厉磨的。”
  “所以你回避江南的爱情,因为必须拒绝跟她的婚姻?”这家伙到底有没有人类的思维?!吴磊有些气馁。
  “南南看上去总是漫不经心,吊二郎当,可是事实上,她跟其他人一样容易受伤。对于家,她的憧憬比正常人沉重太多,但我没有把握不会打碎她的梦想,如果有那一天,伤害对她是致命的。但是如果婚姻的对象不是我的话,她就不会去预期,不会去要求,只要对方是一个足够爱她的人,她就有机会一点一滴真实地感受唾手可得的幸福和细水长流的感情。卢永福是个合适的对象,关键是他够强势,也够聪明,南南性格过于被动,只有他才有足够的力量让她重新开始。”
  “不,你最不能忍受的是你会亲手毁了她的幸福,所以情愿把这样的可能性嫁祸他人。”吴磊清醒地一针见血,让郑理脸上诡异的笑容僵硬了片刻:
  “你说得对,我是懦夫。”
  “你还一直是个风流的懦夫。”
  “我没力气从她身边走开总只好想办法让她自己离开。”
  “被你这样的变态爱着的易江南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郑理一口喝光剩下的酒,仰起头,在阳光里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总算承认了,却要拖到这种时候,为什么以前问你却一直回避?”
  “因为,今天我第一次失恋啊,第一次啊,童男下海还有红包呢,我总得讨点特别的奖励吧,哥哥。”郑理将手搭在吴磊肩上。吴磊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正上下其手的爪子:
  “不知道你什么是真的,什么时候是假的。反正总有你后悔的时候。好了,别喝了,等会儿你还要做伴郎呢。”
  “可是你说的,我在借酒浇愁呢,现在的量,还差得远呢。而且至少得让我满身酒味啊,如果等会我忍不住冲上去揍了卢永福总得有个过得去的借口吧。”
  “谁让你自己这么硬气答应做人家的伴郎!”
  “逃避怎会是我的作风。这个死小子非在这破岛上搞婚礼,搞得我想走都走不掉,士多啤梨木瓜橙!”

  第四十四章
  看到镜中人一袭白色婚纱,圆圆的蛋脸,红红地晕着两颊、双眼亮晶晶地,不笑居然也有了三分风情,易江南冲着镜中的自己做了一个鬼脸,白纱层层叠叠地在镜子里盛开着一个美丽的传说,却被这个鬼脸给残忍地劈成两半,吓得化妆师的手抖一抖,易江南忙用手使劲儿地搓了搓脸,搓去了刚才那一瞬间脸上的暴戾之气。
  “快点,时间到了。易江南,快挽住易叔的手准备进场了。”袁穗受不了易江南的恶劣作风,翻了一个白眼催着场。
  感觉到老易的手有些颤抖,易江南这才知道“大闺女上轿头一回”的除了新娘还有新娘的老爸,忍不住“扑”的一声笑了出来,老易拍拍易江南的手背:“老闺女,老爸终于在老得走不动之前还能把你送上红地毯,老爸知足了。”掌心暖暖的,软软的抚在易江南冰凉的手背上,易江南把头挨在老易的肩上:“那我不嫁了,您把我含回家吧!”
  “哼,居然嫌弃老爸的嘴巴大。”老易笑着伸手在易江南头上敲了个爆粟。
  易江南大惊失色:“您听出来了?!”老易但笑不语,易江南顿觉木讷护犊的老易眉目间尽是莫测高深。
  突然,礼堂的灯全熄了,随着《You Light Up My Life》的音乐,黑暗里只见一个发着炫光的三角屏幕从天花板上缓缓地降落,在众人的惊呼里,整个屏幕是一张性别难辨的小孩照片,旁边写着“南南两周岁留存”。音乐如水缓缓地流动,屏幕上是一幅幅易江南从小到大的照片,从黑白到彩色,从120胶片到数码DC,袁穗楞了半晌才问:“易江南,这个,这个是谁的主意?”
  “当然是我的。不过还要多谢这个卢永福他们下面的创优公司的新产品配合得好。怎么样,现在真的感觉到我才是今天的女主角了吧?”
  “作为一个姿色平庸的新娘,你算是尽力了。”袁穗揉着自己的肚子酸酸地说。
  “古人诚不欺我。”易江南晃头。
  袁穗聪明地不去追问关于哪些人种会比较难养的答案。
  So many nights I\\\'d sit by my window
  Waiting for some one to sing me his song
  So many dreams I keep deep inside me
  Alone in the dark
  But now you\\\'re come along
  And you light up my life
  You give me hope to carry on
  You light up my days
  And fill my nights with song
  Roaming at sea a drift on the water
  Could it be finally I\\\'m turning for home
  Find me a chance
  To say hey I love you
  Never again to be all aloneIt can\\\'t be wrong
  When it feel so right cause you
  You light up my life
  ……
  当放到一幅还是小学生模样的易江南和郑理头挨着头闭着眼睛坐在砖垛上的照片的时候,站在卢永福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郑理一下子楞在了那里,眼睛死死地盯住照片:他记得这张照片,那天是他的生日,那天,他偷了老爸的五浪液出来跟易江南躲在后院儿分着喝了,结果才一杯就把易江南给喝趴下了,直往地上溜,他费了好大劲才让易江南靠在自己身上,结果,第一次,他发现易江南身上有好闻的奶味,他以为,女生身上都是这种味道,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这个味道只属于一个人。第一次,他想到了“永远”这个词,第一次,他听到花儿在心底舒展开放的“咯吱”声音,第一次,他醉了……被大人找到的时候,他们两个就这么头靠头地睡着,老爸趁着他们没醒悄悄拍下了这张照片,没有想到,多年后,再看到这张照片,郑理会被照片上的阳光灼伤眼睛。
  趁着黑暗,郑理悄悄地转过身,这里的空气太稀薄,这里的温度太高热,他感觉呼吸困难,他必须出去走走。
  “郑理!”易江南的声音从音箱里传出来,虽然有点失真,但是郑理的耳朵偏就认得,不光他的耳朵认得,最麻烦的是他的腿也认得,僵在原地,一束光不知从何处一下射在了郑理的背影上,影子黯淡地拖在脚下:
  “你还记得这张照片吗?”
  郑理缓缓转身,照片上的易江南抱着一堆衣服目光呆滞地坐在篮球架下,唯一显示出一点生气的是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曲起的手筋,这个画面是极熟悉的,每天在校篮球队训练的时候,望向场边,郑理看到的都是这样的一幕。
  “还有这张。”——易江南顶着个光头站在河边傻笑。那是郑理头上长疮,嫌丑却死活不肯剪头发,于是易江南谁也没告诉就把头发给推了个干干净净,郑理吓坏之余这才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让陈师傅给剃成一个秃瓢儿。
  “还有这张。”——易江南穿着小学的校服鬼鬼祟祟地站在实验中学门口。那天为了陪郑理看篮球赛,易江南首次逃课,路过实验中学门口时迷上了种在校园里漂亮的草地,发誓要在那上面睡场午觉,于是两人约定两年后一定要一起考上这里,于是整整两年,他帮易江南出了五百多套题补习。最后到实验中学注册那天,来不及看分班表,易江南第一时间往草坪冲去,却发现两年后,那里已经改成了网球场。
  “还有这张、这张、这张……”易江南不停地按着回车键,屏幕上的易江南不断长大,除了成功打击到郑理的那一张是两人的合影外,其余的基本上都是易江南的单人像。可是郑理却震惊地发现每张照片上都深深地铬着他的信息,他们彼此相关着成长,他们给予、付出,没有因为,不管所以,不需要回头、扭头、侧头之类的任何动作他们都能看到对方,原来,他们两个纠缠了已经这么久、那么久!他一直以为送她离开不过是第二期断奶,难过,可是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到了此时此刻他才知道,除了难过,还有痛,还有生生剥离的脉折筋断、血肉模糊。有什么分明在一口一口啃噬着他的神经,一口一口,痛得发毛,痛得想大喊大叫。……手心里蓦地攥出一掌的冷汗,突如其来的恐惧让他浑身冰冷——他错了,他居然错过了。
  偏在这时,听到易江南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彻礼堂:
  “谢谢你陪我长大,谢谢你参与我的生活,谢谢你今天出现在这里,谢谢你……”一个谢谢就象一粒子弹,准确地射在郑理的太阳穴上,黑暗中郑理准确地感觉到易江南的方向,理智被撕扯得七零八落之下,冲动地冲了过去,面对面站住,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感觉对面的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窒息的绝望。
  沉默良久,久到周围传来切切的低语,郑理突然抬起头,目光炯炯地说:“婚纱很不错。”
  “砰!”吴磊和袁穗对望一眼,默契地低下头各自为自己踢在铁板上的最后一丝幻想默哀。
  “哪里,哪里,还是你的发型比较帅。”易江南笑眯眯地,嘴角上弯到极度愉悦的程度。
  “其实有话告诉我完全用不到扩音器,我就在你面前。”郑理也笑,煽情的。
  “可是我怕等你有话要告诉我的时候用扩音器我也听不见了。”易江南继续笑,憨厚的。
  郑理扭开头去,“有些事,做了,后悔了,却回不去了。”
  “有些事,错了,改了,趁着鱼还在缸里。”
  郑理的眼睛一亮,上前半步想抓住易江南的手,谁知黑暗里一脚踏在滑不溜的丝质的婚纱下摆上,一个趔趄摔了下去,来不及惊呼,突然全场响起古怪的“哗哗”声,光明如同密集的箭突然从四面八方急射而至,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掩住眼睛,待适应了半日缓缓睁开,惊讶地四周打量才明白原来刚才那一瞬间,工作人员同时拉开了四面的落地窗帘,让屋外的阳光迫不及待地从四面八方强势穿越而至,而在鲜花簇拥的中心位置,却见到郑理在众目睦睦下半跪在易江南面前,一只手半掩着脸(正在揉眼睛呢),另一只手却呈极度渴望状抓住了新娘(为了保持平衡)。
  身经百战的司仪机灵地抓起话筒:“刚才大家看到了新郎向众位嘉宾现场演绎了当时向新娘求婚的一幕,大家满不满意?!既然这么满意就让我们用掌声为两位新人喝彩吧!”
  口哨声、掌声中,郑理被憋着笑的吴磊给拽起来的时候,掩住狂跳的眼角问:“新郎?谁是新郎?卢永福呢?”
  “咳咳……带着……咳咳……优创的市场部总监跟……咳咳……跟投资商介绍新产品呢。”吴磊借着狂咳来压制喉咙里的笑意,不过这种方法显然对心肺功能不好的人不太适用。
  “今天到底谁结婚?!”郑理面对错乱边缘的吴磊没办法再保持冷静,这样重要的时刻,他却感觉自己象是陷在狂悲狂喜的沼泽里。
  司仪立刻开声:“好吧,让我们进入最重要的程序……”易江南却突然做了一个手势,打断了司仪的话,要过无线唛,易江南安静地望着郑理,面色平静,但郑理没有错过易江南明亮的眼珠子上睫毛轻轻的一颤:
  “郑理先生,你愿意让我嫁给你吗?不管贫困、疾病、死亡从今天开始,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有或贫穷,健康或疾病,让我永远爱你、珍惜你直到地老天长。我承诺我将对你永远忠实,尽量不对你说脏话。”
  众人从没听过这样新鲜的结婚誓言,倒也不疑有他,只以为又是大胆出位的新娘搞出来的新鲜别致的小把戏,个个兴致勃勃地望着台上等着“怕羞”的新郎说“我愿意”,然后就再一次鼓掌,吹口哨,一场来到,看客的本份总是要尽的。
  “不,我不愿意!”郑理的话刚一出口,大厅里立刻哗然,更有几把凌利的眼刀纵身飞至一寸寸从头到脚凌迟这个不知好歹的男人——其中居然包括神秘现身的郑理的家严、家慈,老胖子嘴里神龙不见首尾的不孝子及其配偶。然少爷却做完全无知状,连挂在嘴角的笑容都不曾移动分毫,只望着眼前心一层一层冷淡下去,只剩眼睛灼灼生光的新娘说:
  “因为我还没有跟你说爱你。”
  “呼——”被吊起的心脏,不管是恶意还是善意的,此刻皆化作长长的一口丹田气——小两口耍花枪呢。将眼睛看向新娘,众人俱是一惊,只见小女子嘴角咧开的程度只有用“极之嚣张”来形容了,而之前明明是觉得平凡极了的一张脸却因为这个笑容灵气蒸腾,险险地居然也在瞬间失了神。
  “那就说吧。我会假装你原本很爱我,想象如此,现下你的眼睛里应该射出怎样的光芒。”易江南闭上眼,轻轻地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
  “睁开眼睛。”郑理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易江南的眼皮剧震,张开,郑理脸上是不曾见过的严肃:
  “你赌的是什么?”
  “赌你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让我变成笑话。”
  “就算陪你完成这个婚礼,如果我不爱你,这个婚礼有意义吗?”
  “有。对我而言有,曾经有一场婚礼,左边是我,右边是你,中间的距离是零。”
  “为了你的这么一个梦你要陪上多少人的眼泪?”郑理阴郁地扫了一眼家长席上一张张绽放的笑脸。
  “他们不会知道我们根本就没有登记结婚。因为我已经被医院委培到香港大学读牙周专业临床硕士(国际课程),下星期就走,然后,我会在半年后通知他们因为两地分居,感情无法维系,我们已经离婚。”
  “你都算计好了?” 郑理气极反笑,“连请柬上面写的都是易家女与郑家孙喜结连理,我却居然一点没看出来。那卢永福呢,你开了什么样的条件让他配合你?”
  易江南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神终还是不自然地避了开去。那是一个秘密,一个她可能这一辈子都无法与人分享的秘密。心电感应一般,有两道灼热的视线烧向这边,易江南命令自己不要回头。对同一件事,同一个人,每个人嘴里都有着不同的面目,而这一辈子,她永远地拒绝了卢永福的那个版本。
  “我爱你!”郑理突然拿起话筒,看着易江南,眼底是习惯了的压抑,携着诡异的玉石俱焚的疯狂,一时让旁观的人有种不忍卒睹的回避了视线。只有易江南无畏地注视着这双在心底复习了无数遍的眼睛,却在里面读出了那样深刻的渴望,不由楞在了那里,却听到扩音器里,郑理继续在说:
  “我爱你,易江南,你给我好好听着,不光是用耳朵听,用眼睛听,还要用你的五脏六腑里的每一个细胞听清楚:我,爱,你。所以,我想请你嫁给我,不管贫困、疾病、死亡从今天开始,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有或贫穷,健康或疾病,让我永远爱你、珍惜你直到地老天长。我承诺我将对你永远忠实,即使你说脏话,睡觉磨牙,喜欢用筷子敲碗,对流浪猫缺乏同情心。我不知道我的爱能让你幸福多久,但我的后半生将致力于让你幸福的事业,直至生命终结。所以,记得,明天不许睡懒觉,跟我去民政局领结婚证,下星期我们需要两张去香港的直通车票,我自带饭盒。”
  从婚礼开始,易江南一直保持着夸张的笑容,但是此刻,这张笑容终于如四周的窗帘一样被彻底地拉掉,只是窗帘之后是满室阳光,易江南的笑容之下都是汹涌的泪水,和着一脸彩妆倾刻间沟壑满面、嫣红姹紫。
  “居然让你在婚礼上哭,我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郑理的表情却不太有身为混蛋应有的自觉。
  “喂!说话小心一点,你现在骂的可是我的人,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易江南狠狠地抽噎着说。
  “那就别再哭了,老婆。”郑理好心劝道。
  “不哭还有什么好做的?”易江南瞅了一眼大厅:郑阿姨老娘“亲家长”、“亲家短”地商量着谁带孩子的问题,卢叔叔正跟老胖子你来我往地练着江湖上失传已久的葵花宝眼功、卢永福正跟东正银行的总裁握手,表情虽则仍然不见微澜,但是眼神里的志在意得表明两家相谈甚欢,其他各色人等也在各自老神在在地交际着,此刻,此处,就只剩下被袁穗挖去了老大一块儿的结婚蛋糕,颤微微顶着两只交颈天鹅陪着一旁看热闹。
  “笨蛋,这个时候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比如……”话未说守,郑理拉起易江南就跑,穿过错愕的人群,跑过曲折的走廊,以没有悬念的私奔速度蹿到了花园的假山后面,郑理突然地就停了下来,眼神迷离地握住易江南的手,
  “可以吗?”
  “什么?”易江南微微喘着气,不明所以地问。郑理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俯身倾过去,在易江南嘴上碰了碰,唇温热而湿润,反应却依然是生涩的,那种果冻的触感让郑理楞了一下,唇上越来越热,郑理轻轻舔易江南的唇,道:“张开,乖。”
  易江南不说话,人却惊醒了一半,心狂跳起来,下意识伸手使劲一推。郑理眼里氤氲,缓缓的笑道:“还是这么笨……”话音未落,人又压过来。这次无论如何推不开了,他捉着她的唇,轻啃慢咬,吻的易江南迷迷糊糊,仿佛酒劲上来了一般。
  跟卢永福那种掠夺的热切不同,郑理慢条斯理,却是细致地领略,易江南象给人带上高峻的山顶,有一种眩晕的缺氧感觉,鼻子里传来幽幽的白兰花香,很悠远,很熟悉,从十六年前飘向鼻端,易江南有些压抑地嗯了一声。
  再次分开,郑理深深看着怀里面色酡红的易江南:
  “你在想什么?”
  “卢永福。”短暂的缺氧让易江南无法思考,心里的话冲口而出才发觉好象有妥。
  郑理姿势都不曾变过,只是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你不生气?”易江南竟有些微的失望。
  “为什么要生气?”郑理的好笑地问,“你大约不过在比较谁的技术比较好而已。你已经在我的身边了,而我自认在这方面也算是实力派,其他的,还有意义吗。”
  “刚才,在台上,你是应酬他们还是讲真的?”易江南总觉得没有跟郑理掏到一句实心话,心里总是不安的。
  “早知道你缺心少肺,不过到了这种程度还是让我始料未及。对不起,那么肉麻的话,我不会讲第二次。”
  “切,你还会怕讲肉麻话?”易江南极度鄙视地斜了眼睛看定某人,仿佛在其身后看出一个百花齐放地情史大全。
  “在今天之前我从没对着我妈以外的任何女人说过‘爱’字。不是不想,实再是对于爱情,我只有一颗吹毛求疵的心。”说自己不会说肉麻话的郑理一脸镇定地说着让易江南听得面红耳赤的词句。唯一的解释就是易江南对情话的标准实再是低得可怜。
  “嗯,对不起,打扰一下可以吗?”彬彬有礼地字眼,理所当然的语气,熟悉的气势,潜台词是:老子非打扰不可。
  叹气,转身,易江南与郑理同步程度极高。看到身后居然不是卢永福却是那个有过两面之缘的卢氏御用律师,易江南楞了一下,压下心中的疑问,却听到郑理用“你真的打扰到我们了”的话气问:
  “请问,有事吗?冯律师。”
  年轻男人脸上却闪着无法抑制的激动情绪望着易江南:“小爱,你就是小爱!”
  “小……爱?”易江南莫名其妙,反是郑理立刻听出了些头绪:“你是什么人?”
  “我是她哥哥,真正的血亲哥哥。”
  “证据。”郑理并没有被这两个哥哥影响到情绪,依然冷静地问,手与易江南紧紧握在一处。
  “这是刚刚拿到的DNA比对结果,我们之间确定血亲关系的概率是99.999%。”冯律师因为郑理的盘问,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但是眼睛仍然毫不掩饰着激动灼灼地望着易江南。
  “99.999%的概率,那0.0001可能性是什么?”一直低着头消化着这突如其来一幕的易江南沉默良久之后抬起头来问的第一句话让冯律师猝不及防地张了张嘴,几秒钟后才说:
  “基因突变。”
  “为什么不要我?”易江南语速极快地接口问,好象之前的答案跟她南辕北辙一般。
  郑理心口一麻,把易江南紧紧圈进手臂,两个人的身体紧紧挨在一处,连空气都挤得一干二净,好象这样能传递一些力量。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冯的眼睛真切的黯淡下去,易江南仿佛给人用烧得火红的长针戳进了心脏,跟着一痛,不由自主走上一步,伸手握住了,轻轻地说:“没关系,你可以改天慢慢讲给我听。”
  身体剧震,冯不可置信地看着易江南,一路上他设想了许多见面的场景,也准备了很多的解释,但是没有一个让他有把握令易江南释怀,但是无论如何,他没想到易江南那么轻易地向他露出了那样没有防备的笑容。
  “小爱……”
  “还是叫我易江南吧,如果喜欢,也可以叫我江南,或者……南南。”易江南尽量让自己落落大方地说完最后一个字,赤红的脸色却毫不留情地出卖了她的不自在。
  郑理笑眯眯地挽住易江南的腰,“今天可算是齐人了,大舅子,这酒该怎么喝法,直接关系到未来你在我们家的地位,你自己看着办吧。”
  冯大舅子笑,眼角精光一闪,却是向着易江南了然地说:“南南,你的勇敢和坚持让我骄傲。”
  “你没有夸我漂亮和善良。”易江南不依不挠地说。
  冯与郑理相视一笑,无限感慨地说:“没找到妹妹之前,我心急如焚;现在知道南南就是小爱以后,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相认的一刻是在这场可怕的婚礼之后。”
  “那你继续自求多福吧,我还有大把杀人放火的事情等着你来尽义务呢。”易江南夜叉照型相当成功,有黑色小鸟从对面被吓得飞遁。
  “Are u sure want keep light Up her Life?”冯用眼神问郑理。
  郑理点头:“不管她是鲨鱼还是非洲鲫,二十一年来,我已经习惯了把她养在心里。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因为它随时会变成凶狠的爱情”

  番外之卢永福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天空是中国南方常见的灰蓝色,空气里也没有什么不下平常的味道。走进那个有些脱漆的医疗室淡蓝色的木门,就看到了她,斜签着脖子一脸兴味的望住躺在床上的青青,那个表情,只是一眼就深深地刻进了我的记忆,因为我第一次发现一个女人看着同类可以发散出那样毫不掩饰的色迷迷的气息。对了,没错,就是那种毫不掩饰。
  她在我面前从来毫不掩饰,那样放肆的眼神、张狂的笑容还有,猝不及防的脆弱。后来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的不掩饰只是因为我的无足轻重,但那个时候,已经太晚了。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真正的第一次见到她时,既有电闪雷鸣,也有狂风暴雨,很困惑那样隆而重之的相遇,她留给我的全部印象只有如簧毒舌。
  我知道她的心里长久以来的野草一般疯狂生长着的爱情,但是在我看来,那没有什么大不了。我了解医学意义上的爱情——那是脑垂体分的分泌物,我也了解社会意义上的爱情——那是男人与女人苟且的前戏。但是最后,我发现,我看不懂易江南的爱情,那样不留一丝余地奋不顾身的纵身一跃……
  我的资料告诉我,这是一个冷漠、粗神经的女人,可是后来我发现,其实原来她是敏感的,甚至是过份敏感的。而然就象很多太过敏感的耳朵受不了噪音的涂毒一样,太过敏感的神经也是极容易受伤的,所以她将自己厚厚地裹在冷淡的壳里,刻意粗砺地与外界接触。她的这种自我保护方式让我非常意外。
  我的人生哲学只有“争取”两个字,从小到大,凡是想要的东西都是靠自己争取回来的,发现自己居然想争取那个粗话连篇却又意外横生的女人的时候,我有些慌乱,居然有丝久违的羞耻感。
  我知道她不是一个轻易会被改变的女人,这让我对争取她的成功更加渴望。于是我带她穿梭于各处高尚的会所,不管是吃的,穿的,还是玩的,都选最贵的,看着她终于可以落落大方地坐在意大利餐馆用小匙搅着六百元一杯的咖啡,然后一口抿下去,纠结着的眉毛随着那一口慢慢疏落开,我遥远地微笑着。我是那么地明白所谓人性,我就是要在不知不觉中让她远远离开原来的泡面人生,让她从里到外依赖上这样用金钱铺排的生活,进而依赖上带给她这样生活的我,哪怕是因为走投无路。我以为,我快成功了。谁知道她居然在那一天带我七拐八弯地去一个拥挤噪杂的小店吃五块钱一碗的米线!我承认我有些气急败坏,远远看到郑理带着青青向着这边走过来,于是我吻了她。这不是我的初吻,但是她笨拙的反应却让我兴奋——在人头涌涌、肮脏不堪的小街上——我感觉到仿若青春期的兴奋,这实再是太疯狂了。面对她,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失控。不过,我不认为那就是爱情。
  一段时间,她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而我用了整整一个星期时间回想着那个吻,新民说,那几天办公室的小姐们象在过节,因为我的眼神变得如许柔和。不过是一具好皮囊,我用鼻子哼出一个冷笑。看了一眼日历,这才发现,居然整整十天没有跟她联络过了,我突然感到有些烦燥,屈着食指敲了敲桌面,新民以为我不耐烦了,急急忙忙地躲了出去准备开会的事。窗外的天空灰灰地蓝着,第一次我在办公室里思念一个女人,我不相信那就是爱情。
  那天,接到袁穗的电话说她被人胁持受了伤,犹豫了一会儿,我让新民过去。虽然一直有些心不在蔫,但我仍然坚持等到跟融资部的JAM讨论完才拔腿往医院跑。我是故意的,讨厌被她操纵情绪的感觉,那种感觉很无助。
  走到急诊室门口,居然遇到了郑理。他冲着我一笑,说:“不要用这么惊骇的表情望着我,你的情报没有出错,我是出差去银川了,但是鬼使神差地买了今天的早班机回来。”
  做为卢氏的继承人之一,聪明如郑理清楚知道我在调查他这一点并不让我意外,但是他和易江南之间这种说不明道不清的默契却让我无法忍受,那一刻,我引以为傲的理智被忌妒席卷一空,我只想冲进去将她连皮带骨地吞下肚去,然后对全世界宣布,这个女人是我的。大约是我眼睛里的凌厉警觉了郑理,他一把拖住我,跟我说,想跟我谈谈。男人之间的搏弈是很奇妙的,即使只是一次对视,哪怕连西装的袖口都不曾卷起分毫,我却分明闻得到淡淡的血腥味道盈绕在鼻间。
  郑理告诉我,如果我跟易江南结婚,他将退出竞争卢氏主席。有一刻我怀疑过他的动机,不管是调查资料还是同为男人的自觉,我知道他爱易江南,这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他钻进了牛角尖,象所有太聪明的人一样,他被自己的盲点蒙蔽了视线,对于太过珍视的东西他没有勇气捧在自己手上。
  我庆幸他陷在自己的怪圈里走不出来,心情愉快地点头答应了他,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脸上的笑意仍是来不及卸去,顺手送给旁边的新民,他打了一个非常完整的寒战,没有逃过我的视线。
  虽然有些无可奈何,但是我还是把计划的高潮放到了订婚仪式上,因为我那亲爱的弟弟已经迫不及待了。而我,也没有耐心再陪他玩下去了。我急于想结束这场游戏,因为我知道,即将有一个女人会完全参与我的生活,让我接下来的日子变得精彩生动,我得打迭起更多的精神来迎接这种改变。我不知道这是爱情。
  入场的时候,一个小意外,她望住我时的眼神猝不及防地让我失了神。我居然在那里面读到了陌生的情愫和软弱,还有信赖,我迟疑了,突然冲动地想去阻止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当然,最后也只是想想而已。何况,一切都太迟了,每一个环节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是我只是麻木地注视着这一切,感觉不到任何胜利的愉悦。只有她越来越疏离疼痛的眼神没有被我漏掉丝毫。我的心脏忍不住跟着痉挛地抽痛了,但是我知道,如果重新再来一次,我的选择仍然如是。
  所以看到青青戴着那条项链出现的时候,憋在身体里的怨恨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我视而不见地伤害青青,那时。
  郑理再一次约了我“谈谈”。这一次,我们是用身体来谈的。我觉得负疚,但并不是对郑理。某种意义上,对易江南的伤害,他与我是同样有罪的。所以,我没有吝惜我的力气与拳头,但是,郑理在打架方面似乎有着在丰富的实践经验,所以,最后我被他打倒在地上,动也动不了。他的表情没有愤怒、兴奋或者阴狠,除了眼睛里闪动着可怕的幽幽的绿光之外,他脸上根本就没有任何表情,那一刻,我感觉我面对的是一头野兽,而不是一个人。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人失去理智的时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我害怕了,我并不耻于承认这一点。因为这至少证明我还有做为一个人正常的认知。感觉下一刻会被他杀掉,我脱口而出说了三个字,却让他扔下我转身走掉,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全身都痛,但是我觉得,痛,真好,因为这都是活着的感觉,只要活着,我就还有机会跟她重新来过。
  终于还是告诉了她郑理爱着她,这个笨女人只会用心地付出,却不懂用心地去体会,不知道该称赞郑理太聪明还是易江南太胆怯,最后居然由我来告诉她这一切,这个世界真是疯狂。看着她转身向远外跑的背影的时候,我下意识地低了一下头,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掉了下来。郑理打来电话说:“交易照旧”的时候,我笑了,这一次他居然也不懂易江南了,既然确定了他的方向,作为小行星的她还怎么可能绕开恒星来转呢。
  果然,易江南要我帮她,她要绝地反击。我开出条件,要把她的婚礼搞成我的新品发布会。她迫不及待地点头的样子很搞笑,但是我笑不出来了。我不想知道别的男人在这种时候会怎样反应,我只知道我很想抽自己。没有人知道,其实融资的事我早在半个月前已经用十五个欧洲豪华游的名额和两套豪景园的房子搞定了,新品发布会只是形式而已。可是,我想,她需要,她的良心需要。他牵着她的手,穿过人群,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避无可避地投射在我的脑子里,我不知道要用多长时间来习惯那一刻的光线和那一刻的软弱。我终于知道,爱情有无数种表情,其中一种,叫“走开”。
  我不相信王子公主的童话故事,所以,我并不以为跟着下来等着他们的一定是美好圆满的婚姻生活,只要我们大家都还活着,各式各样的可能也就活着。何况,我的生活里还有其他同样重要的东西存在。单纯只为一种信仰而存在是危险的——不管是卢氏还是可笑的爱情——我仍然会得体地微笑、冷静地杀戮,何况在我的人生中,至少有一次,曾经,我这么地接近过幸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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