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87年初,我作为访问学者,跨洋来到了美国波士顿麻省理工学院(MIT)。
波士顿是座文化城,大大小小几十所大学挤在这座城里,连街上匆匆来往的行人看起来都颇有风度,很有学问,不是象教授就是象学生。MIT和Harvard这两所美国第一流的名校都在Cambridge市,相隔不远,就象中国的清华和北大的关系。
波士顿的市容很漂亮,积雪被扫在街道两旁堆着,街道显得整洁利索。Charles河把波士顿downtown和Cambridge市隔开,平静宽阔的的河面抖动着河对岸高楼的倒影,MIT就座落在Charles河边。整个城市显得非常宁静,连走路的行人都静静的。即使你要问路时,对方也会彬彬有礼地听你讲完,然后轻轻地告诉你要走的方向。我真不敢相信,这就是我们从小被灌输的凶恶的美帝国主义形象么?我想起了光怪陆离的霓红灯,噪杂喧闹的摇滚乐,摇晃的醉汉,强盗的枪管,妓女的大腿,这些国内电影电视上不断出现的资本主义社会的标准镜头,跑哪儿去了?
地球,大气和行星科学系的教室和办公室在一幢Charles河边的十几层高楼里。这幢高楼是一位名叫Green的校友捐赠的,所以也叫Green building。Green太太是一家大石油公司董事长的夫人,她捐赠的款中留下一笔,专门给系里师生每天下午的休息时间喝咖啡吃点心用的。Green太太的画像就挂在休息室,我每天去喝咖啡时都可以看到画像上的她慈祥的笑容。可惜我进入MIT时,Green太太已经生病,我离开MIT之前她就去世了。MIT有4个捐款最多的校友,Green太太就是其中之一。说来有趣,这4个校友都没有念完大学就肄业了,一个也没有拿到学位。想不到MIT这么多拿到学位的毕业生,不是挣钱不多就是小气,竟然没有一个赶得上这些拿不上学位的有钱而且大方。想想国内文革中宣扬的“读书无用论”,也许真有点道理呢。
然而,初来乍到美国的我,却无心欣赏Boston的美景。因为我希望来美国攻读博士学位,而不是短期访问。按文件规定,要想从访问学者转学生,必须在半年前通知国内单位,也就是说,我必须在半年之内让MIT教授了解我并愿意接受我为博士研究生。
这么短的时间内行吗?我心里没有底,因此压力很大。
既然要攻读学位,为什么不直接以学生身份出来呢?
唉,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出国之前,我在单位的表现和人缘实际上很不错的。可单位领导不知哪根神经搭上了,同意单位内所有希望到国外念学位的毕业生出来念学位,唯独不准我联系出来攻读学位。既不准我在国内念博士,也不准我出国念博士。美其名曰“这是领导对你的重视,因为你已经不需要念博士了”。多年以后,我才听说实际原因是单位里有一位室主任一心想推掉职务,以便自己可以专心搞学术。她看好我接班,而且等不及我再念几年拿博士学位,这才引出了这场专卡我一个人的独脚戏。
可这种“单独培养”的滋味实在不好受,眼看着其它研究生都去念博士,硬是把我一个卡成硕士。我虽然不奢望成为研究生中突出的矫矫者,可我也不想成为研究生中唯一的落后者呀。一心想随大流,混在大伙中间的我不得不自己悄悄地联系出国深造。领导看这样硬卡不是办法,决定让我出国进修一年,并告诉我,我只有接受这个进修名额,单位才放我出去,否则就别想出去。
单位里要好的同事劝我不要和领导硬顶,不如先接受出去进修,然后再转攻读博士的研究生,以往出国进修的人中间,这样的例子很多,单位领导一般都会同意,我所在的单位也有这样的先例。想想也有道理,那就走这“曲线救国”的路吧。
到了美国才知道,国内公派访问学者在这边的名声不太好,不在这里细说了,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们的经济待遇明显地低于由美方资助的研究生和科研人员。为了维护我们伟大祖国的光辉形象,我们必须谎称国内给我们和美方资助的人员相当的待遇,否则美国政府会以我们的待遇太低,无法维持起码的生活而拒绝我们入境。
我们每个月400美金生活费,MIT最便宜的学生宿舍租金每月550美金,我们当然住不起。何况我是堂堂访问学者,怎么能住学生宿舍呢?这不是给我们伟大祖国丢脸吗?要命的是美国租房子,第一次要交三个月房租(还要交最后一个月房租和相当一个月房租的deposit),我只拿了一个月的生活费来美国,必须找到月租100美金以下的房间,才能承担得起。我最后住进了一间厨房的储藏室改装的房间,还是和另一人合租这一间房,任何一个人要打开箱子或旅行袋取东西,另一个人必须离开房间才有空间。
住在这样的环境下,还别说,中国媒体上宣扬的资本主义社会的镜头,还真见到了一些,不多说了。当时我吃的是超市买来的快过期的面包和牛奶,特别便宜,1美元可买两大条面包。每到街道出垃圾的前一晚,我就爬进一只只垃圾箱,拣一些别人扔掉的生活用品。
就这样, 我成了“双面人”。白天,我是道貌岸然的访问学者,一本正经地钻研最先进的科学技术。晚上,我就是拣垃圾的瘪三了。为了在半年内转成攻读博士学位的学生,我没有去中餐馆洗盘子挣外快,而是整天呆在MIT计算机前废寝忘食摸程序,处理数据。废寝忘食其实是做不到的,那时不知怎么搞的,肚子特别容易饿。一饿起来就浑身发软冒虚汗,赶紧溜回我那小窝啃两片面包,再回到MIT计算机旁。
我首次接触Jordan教授,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图片来源:http://web.mit.edu/arvindt/www/photos/mit_web/31_cambridge2boston.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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