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水杯
从西安到柳园的列车上挤满了人。
为了省钱我们买的硬座票。一到晚上困倦的时候,许多人就在座位的下面铺张席子,钻到下面去睡,很有些逃难的狼狈。
斜对面坐着个十八九岁光景的男孩,一口新疆话,那种带维族口音的汉语。所以我起先以为他是维吾尔族人,后来熟了才知道他是汉人,名叫冯光,喀什莎车县人,在西安财经学院进修,也是放假回家。小冯光很顽皮,爱开玩笑,十分讨人喜欢。
我们在一起聊,没有任何的高谈阔论,只是孩子似的,像姐弟般的乱开玩笑。他不断给我起外号,最后决定叫我“白面黑狐狸”,又一口咬定我是个具有赌徒性格的人。想到自己做事情总是孤注一掷,倒也佩服他的眼光。
这时,列车进入甘肃境内,开水的供应就十分紧张了。常常是列车在某个小站做短暂停留,这时路旁的土屋里就会冲出来许多妇女儿童,拎着水壶,叫着:“两毛钱一杯!”旅客们便纷纷把自己的水杯递出窗口,让他们倒满水后再递回来,也顾不上到底是不是开水,反正有水喝就很满足了!
递杯子 --- 倒水--- 付钱, 这一过程的速度必须非常之快,否则火车开动后,他们多数是不会把茶杯追还到你手中的。
有一次,冯光将他的茶杯递出去,女人开始倒水,正在这时,列车开动了,我们大叫:“快点——!”
女人就连忙将杯子递上来,冯光和我同时伸手去接,不料开水泼到手上,烫了手,杯子落了下去。列车加快速度,女人早已被抛在后面。
水没喝成,还赔了杯子,小冯光懊恼了半天。我也自责不已,那只杯子,不知是不是他的珍爱之物。新买的东西失去有时不可惜,用惯的旧东西失去了反而心疼。
再后来,不知是哪一站,下去了一些人,又上来一些人。有个小战士,穿着军装,坐我们附近,聊起来,知道他叫冉启胜,四川人,在乌鲁木齐市当兵。我们因为要先去敦煌,所以要在柳园先下车。他叫我们到了乌鲁木齐后一定去找他,他要带我们去玩天池。
一段同路,大家从路人变为朋友。柳园到的时候,我和狮子要下车了。于是依依惜别,互道珍重。
生命中走到一起的人们,相遇都不是出于偶然,尽管在未来的日子里,有的人可能还会在你的生命里出现,而有的人却再也不会重逢了,然而这并不代表他们在你的记忆中没有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对你的生命没有或大或小的影响。
敦煌游客
从柳园乘长途汽车到敦煌大约两个小时。那时已是下午。
找到一家旅馆叫“驼铃宾馆”,很美的名字,服务也相当好。
本来三人房间的价格是每人六元,女接待员听说我们是来自南京的两个姑娘,主动就减到四元两角。
说是三人的房间,实际上只有狮子和我两人住。八九年那个令我们这一代人难忘的夏天之后,外出的游客少而又少,旅游点的生意夜就清淡了许多。
床铺清洁整齐,房里有一台落地电扇,没有电视机。这无关紧要,出门在外,要的就是一份远离尘嚣的清静。本来离家时我还考虑过要不要带一个袖珍半导体,最后还是决定不带。
在这个旅馆住了两天,每晚都可以冲一个淋浴。敦煌夏天的夜晚,很凉爽,需要盖一床毛毯。柔软舒适的床,消除我们白天的疲惫,夜里睡得很香。
到达敦煌市的第一天傍晚,我们逛了一下市容。市中心一尊反弹琵琶的塑像,总觉得现代感稍浓了一些。街上摆满了卖凉皮子的小食摊。我和狮子只吃了半碗那种切成宽面条状的凉皮子,发现还是南京街头的凉粉小吃更加可口。便又分吃了一个西瓜。后来才知道,敦煌的小吃以驴肉黄面最著名,可惜我们没有尝到。
莫高窟当然是要去的。第二天一早搭旅游车到莫高窟。收门票的人把我们当成外宾挡在门外,让我们等一等,大概是要另外收费。眼看着别的游客都进去了,我就嚷了起来:“我们是南京来的!”那人一听我们说的是中国话,就没再阻拦。
每人租一只手电筒,跟着导游进洞。本想仔细听听其中的故事,不料她们像背书一样快快的叽里咕噜了一通,就退到了一遍,不再说话。
一共只能看八九个洞窟,包括坐佛、卧佛、飞天、反弹琵琶等等。过去佛是什迦(一说燃灯佛);现在佛是释迦牟尼;未来佛是弥勒。那时对这些佛很有兴趣,查了一堆资料研究一通,还得了一本《金刚经》,带在身边。这里不再赘述。
游览点总是有许多售货亭,摆着、挂着色彩缤纷的敦煌工艺包。我只是匆匆地一个个欣赏过来,不曾再买了。
莫高窟
鸣沙山和月牙泉
听人家说傍晚六点左右去沙漠是最好的时候。太阳偏西时沙漠的温度已经降下来,不会像中午一样的烫人了。
整个下午,我和狮子就在旅馆里休息,数钱。
出门之前,先将零钱全换成了整钞,将它们分散,卷成两三个细细的卷筒,再用粗布包好,缝在绒衣的衣缝处,需要用钱的时候,就拆开线头,抽出一张票子来,然后再用针线将布卷缝好,塞回到衣服夹缝里去。为了避人耳目,取钱时只好躲在旅馆里。这种藏钱的方法其实幼稚得很。
等到太阳已经不再烤人的时候,我和狮子就出了旅馆,到街上一家自行车行租了两辆没有铃铛的自行车,骑上直奔鸣沙山而去。
路上没有什么人。全世界好像就只剩下我们两个疯子在这条道上飞驰。
我穿着鲜红的短背心,蓝色牛仔裤,平跟咖啡凉鞋;让长发披散下来,不再束缚它,在这样的风中,在这样的路上,两个完完全全释放的灵魂飞向未知的自由......
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那苍天下的漫漫黄沙就在我们的眼前铺展过来。绵绵的沙丘像是埋藏着许多古老的秘密。每一座沙丘都是丰满而成熟的。她们是温柔的、妩媚的,充满诱惑的,同时又时不可侵犯的。我忽然觉得此时此刻就是葬身在这沙丘之下,也是心甘情愿:把我收回去吧!我心中喊道。
“看,骆驼!”狮子兴奋起来。我们奔过去。前面有人牵着骆驼,它们可以驮我们到月牙泉边。骆驼的主人们都是纯朴的西北汉子。
讲好了价钱,我们就去爬骆驼。主人一声吆喝,那么高大的骆驼就顺从的跪了下来。这样跪着的高度我们才爬得上去。
我坐在骆驼的两峰之间,双手抱着它的前峰。这时骆驼一下子站了起来,我也跟着一下子升高了,再往下面一看,又立刻抱紧前峰。
我一直喜爱骆驼的形象。它的身体曲线优美,神态从容不迫,像是值得信赖的忠诚的朋友。小时候收藏了几只瓷马和瓷骆驼,现在与它这么贴近,心中说不出的喜悦!
两匹骆驼把我们带到了鸣沙山下的月牙泉边。
鸣沙山因其山上的沙子发出隆隆响声,好似雷声鼓鸣而得其名。而鸣沙山群峰环绕之下,有一泓碧水形如弯月,这就是月牙泉。泉水清澈见底,甘甜清凉。在这茫茫戈壁沙海,经常狂风肆虐,飞沙滚滚,甚至一夜之间就可埋没大片田地和村庄,而月牙泉依然碧水粼粼,如一面明镜般,一往深情地映照着鸣沙山,令人感叹造物主的奇妙之手,真是“山之神异,泉之神秘”。
我们决定,就从这月牙泉边开始爬上鸣沙山顶。
穿着凉鞋爬沙丘简直是一种累赘,于是,两人干脆脱掉鞋子,拎在手上。赤脚踩在松软的沙里还能感觉到沙的温热。鸣沙山看上去并不太高,爬起来,可没那么容易。那真是爬三步,退两步,看着并不遥远的山顶,就是一下子到不了!
远处,有几个男孩子也在爬山,看到我们,就笑嘻嘻地高声唱过来:“妹 妹 你 大 胆 地 往 前 走啊,往 前走,莫回呀头——”
这一乐,还就回了头。
等到最终爬到山顶时,两腿发软,扑嗵一声就跪了下来。再环顾四面八方,除了天,便是沙,远处的人,也不过是着了颜色的沙粒而已。再俯瞰那月牙泉,弯弯的一小片湖水,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只嫉妒的眼睛,斜斜地瞟上来。
经过这一段跋涉,我俩都渴极了!来不及从沙里站起来,就那么跪着,迫不及待地将身上背着的水壶解下,迎着风沙,仰头就喝,即便混了满嘴的沙粒,那也是天下最清凉甜美的甘泉!
鸣沙山
月牙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