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来美国,我真是被骗了呀。
话说我大学毕业以后,有一份很不错的工作,不太忙,经常早上九点半才睡到自然醒,晚上呢,就和几个狐朋狗友,一家一家的酒吧串。通常夜里两点到家就算早的了。工作就是采访点名人,写写轻浮的文章,觉得很浮燥,可是,也没想出什么其他的出路。年轻,想得就不多。
一年夏天,朋友从美国回去渡假。坐在一个有只假大象的酒吧里,我说现在的上司是个神经病,老精神虐待我。她说不如你来美国上研究生吧,拿个奖学金,读读书,很轻松的。你一定行。我问她,那电视上怎么老演在美国端盘子洗碗?看上去很辛苦啊!她说,不用,拿了奖学金,不用打那种工。
所以我就象其他出国狂一样,到新东方上了三个月的课。第二年的夏天,飞机把我运到了美国。
那年的夏天,极闷热。我对美国城市的丑陋很惊奇,不过,很幸运地,第一天就找到了一个和另外两人分租的三睡房公寓。我的,是一个小小房间。那个女孩要搬去与男朋友同住,所以连家具都借我用。想起来,我真是有福啊。
坐在宽大的厨房兼饭厅里,和一群已经在这里呆了一年的男女学生聊天。我又想起了打工这件事。问起了一个清秀的女孩子。她是有经验的,当下拿给我一个折成三页的菜单--"先把这个认一认。"
我一看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菜单就晕了。"什么是 Brocoli?"我问她。"就是西兰花!"她稍带鄙夷地看了我一眼。
我把眼睛挪回菜单上,心跳登时加快。新东方为什么不教我们"西兰花"怎么说?!
一个月以后,学费交完了,银行里的钱见少。我得想办法挣钱,我的专业奖学金非常难拿。(此时我的朋友早跑没影儿啦,想质问她也没办法)
那是一家挺 fancy 的中国餐厅,名字唤做"小香港"。因为是阴天,下午,里面黑乎乎的。我一直往里走,直到看见一个貌似老板娘的女子。
她长得太象女特务了--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细细的眉毛挑上额头,眼神犀利,化妆一丝不苟。一头短发,贴在头上。她穿了细高跟鞋,走起路来如风摆杨柳,虽然妩媚,却很少露出笑容。她的名字是杰姬,韩国人。
"你以前做过 waitress 吗?"果然是问这个。我的脑子里飞快地略过那些描述混在美国的书。书里都说,要撒谎,没做过也说做过。要自吹自擂。我忙说,我在服装店里打过工!只不过把实际的一个月的时间说成了三个月。她大概是急需人手,马上就要我来上班。
哇,出得门来,我太高兴了--算一算,在这儿打半工,每个月可以挣到近一千美金,房租,学费有望!
但是,第一天上班回家后,我哭了一鼻子。。毕竟以前在家养尊处优,没被人呼来喝去过,觉得万分委屈。其实后来才知道,有什么好委屈的,人能养活自己,就是最大的尊严。
我的工作,还不是服务生--杰姬不放心我--我在厨房负责包外卖。在厨房里,我有一个工作台。是一个不锈钢的窄长台子,上方的架子上摆了很多不同大小的装饭菜的纸盒,以及牛皮纸袋。在我眉毛的高度,有一排泪滴形的弹簧,用来夹住订单。拿起来,把写了菜名的单子往中间一夹,一放,"啪"的一声,弹簧打在不锈钢板上。
厨房好热,象桑拿浴室。第一个月下来,我的衣服降了两个号。不再有任何自怜,最喜欢的是发工资的那一瞬间。爱上了把外卖包得完美无缺的感觉--最小的牛皮纸袋装一个夸脱的盒子。中号的装一个品脱,一个夸脱正合适。大号的装两个夸脱,或者一个锡纸盒子。"木须肉"要加两块春饼,烤热了,包在锡纸里,再加一小盒海鲜酱。普通的订单加两包酱油,两包苏梅酱。。。我想要把每个包都打得四四方方,完美无缺。这就要事先想好了怎么放才最合适,什么放下面,什么放上面。。。再包两个月外卖,我就要争当劳动模范了。
杰姬的姐姐常来帮忙,她和妹妹相反,脂粉不施,很冷酷的样子。她叫赛咪。赛咪和我一见如故,曾经为我的英文名字和杰姬小吵一次。
"我想叫她 Cindy。她长得就象一个 Cindy 。"杰姬说。
"我要叫她 Sunshine! 因为她总是微笑。"赛咪说。
所以一个叫我 Cindy,一个叫我 Sunshine。我从那以后再没给自己一个英文名字,被叫恶心了--不管是谁,请你们都学会叫我的唯一的中文名字罢!
时间长了,我知道杰姬是非常好的女人,心地善良,事事力求完美。她常常批评我不够时髦这件事,教育我要化妆,每天都要化!一天,她拿了一本 VOGUE 杂志,和她姐姐在那里用韩国话说了半天,看看我,又看看杂志 。 " Cindy ~~~~ Come Here!! "
她们两个原来是给我找了一个新发型。是前面剪齐的那种"娃娃头"。
"你剪这个,一定好看!!"杰姬说道。
我看那张照片--是很好看。模特是深色头发的白人。嘴唇鲜红。
"但是,一定要化妆!记住啊!"她语重心长。
第二天,杰姬拿了一整袋的化妆品给我。她说她的化妆品太多了,用都用不过来。我也真的去剪了那个发型,可惜的是,让我这懒人天天化妆,是难于上青天的。杰姬失望地看着又素着脸来上班的我,轻轻地叹口气。
开玩笑---每天上课,打工,下了班再熬夜做作业,哪有时间想自己的红嘴唇呢!
在"小香港"打工的最高成就应该是帮杰姬拍餐馆的广告了。我和她举一个装满食品的大盘子,作笑脸迎人,热情洋溢状。我笑得脸都僵硬了。到了那时,我和杰姬姐妹都混得很熟了,也喜欢她们。这份工作,也做得挺愉快的。
但是,三个月之后,我听说附近有另一个餐馆,打工时间更灵活,挣钱更多,于是想去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