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查殺害嚴鳳英的劉萬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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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 濱

 

●細節被長期隱瞞的嚴鳳英案,最近被揭露出來,主兇是軍代表劉萬泉。我們要效法以色列政府,將文革中犯下反人類罪的凶手,無論他們今天隱蔽得如何周密,都要追查出來。


最近看到一篇文章,細說文革中嚴鳳英之死。這件事官方在多年前已有報導,只是細節被刻意隱瞞了。這篇文章把隱瞞多年的細節披露了出來(編按:見本刊零八年十二月號)。


譽滿天下的黃梅戲表演藝術家嚴鳳英被迫害致死,這類事情在文革中十分普遍。那是一個沒有法制的年代。連國家主席都不能自保,慘死獄中,別人也就不要奢望了。


不准醫生搶救逼死嚴鳳英


然而,即使在那個動亂年代,殺人越貨的,強姦的,只要被抓住,還是要下大獄的。就是當時沒有抓到的刑事犯罪份子,文革後官方還是繼續追捕。文 革中還有些案子,在沒有給兇手定案之前,永遠都不能結案。即便兇手死了,也還要把案件的來龍去脈搞清楚,這不光是要給死者的親屬和後代討一個說法,也要給 歷史一個交代。嚴鳳英之死就是這樣一個案子。


嚴鳳英是吞藥死的。吞藥自殺在那個年頭很平常。不過,嚴鳳英的丈夫很快就察覺了,馬上找來了醫生,並告知軍代表。軍代表來到時,嚴鳳英還可以說 話,神智還算清醒。實事求是地說,文革中有不少試圖自殺的人由於發現及時,還是被救活了。迫害者多半會出於政治考量,或者怕日後擔當責任,或者出於某種內疚,一般是要設法把被迫害者救活的,美其名曰「留個反面教員」。有些人自殺不成後,當權者便嚴加看管,防止再次自殺。


然而,這個軍代表特別雷。他得知嚴鳳英吞藥後,不但不准站在旁邊的醫生去搶救,反而幸災樂禍。他甚至還要對嚴鳳英進行最後的「現場批鬥」,逼嚴鳳英「交代罪行」,以至耽誤搶救時機。一代黃梅戲大師英年夭折。


這件事情,就是在當時也屬於「犯政治錯誤」,也要「受處份」的。然而,這個軍代表並沒有就此打住。他太雷(狂)了。他最雷的表現還是在嚴鳳英死後。


文革中吞藥、跳樓、溺水、上吊自殺的人有成千上萬。一般來說,人死了,迫害者便不再追究。再壞的人也知道,死人再不會說話。所以,迫害再狠,也莫過於置人於死地。


這個史上最雷的軍代表雷就雷在:就是人家死了也還要把迫害繼續下去。


要醫生當眾開膛剖肚找發報機


人都死了還怎麼迫害呢?軍代表自有辦法。他叫個醫生來給死了的嚴鳳英當眾開膛剖肚。他的理由是,嚴鳳英有可能把國民黨給她的特務發報機和照相機吞到肚子裡了。


醫生一聽嚇壞了,差點癱在地上,連忙推託說:革命領導同志,俺只會按照醫書上的步驟給病人開刀治病,開膛剖肚的事俺還真沒有學過,那是法醫做的事。軍代表大怒:你他媽的X是個甚麼東西!老子又沒有叫你給她看病,不就是叫你找她肚裡的發報機嗎?你怎麼這點革命立場也沒有?開刀、開膛不都是開嗎?你到底是開還是不開?


迫於軍代表的淫威,那個雙腿打軟的醫生戰戰兢兢地找來一把醫用斧頭,當著眾面把死去的嚴鳳英的衣服剝去,然後就像殺豬那樣,照準嚴鳳英的咽喉「喀嚓」 一斧子劈下去,再左一刀右一刀地斷開她的所有胸骨,然後掀開肚皮。看著嚴鳳英的裸露著的全身和血淋淋的內臟,那個軍代表越發得意,開始說起下流話。接著,就叫那個醫生翻遍五臟六腑找發報機和照相機,連腸子都給翻過來。除了找到了一百多片安眠藥外,醫生另外就是發現了她五臟嚴重下垂,心、肝、脾、肺、胃都不在其位。這當然是「鬥爭」的結果。其他什麼也沒有找到。軍代表不滿意,下令那醫生繼續「深挖」。最後,醫生一刀劈開嚴鳳英的恥骨,膀胱破裂了,死者的尿噴了出來。軍代表這時才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嚴鳳英,我沒看過你的戲,也沒看過你的電影,今天我看到你的原形了!」


如果一個瘋人院的患者說,人的肚子裡可以藏一個發報機,那可以原諒。但這是個軍人。一個見過發報機,知道發報機有多大的軍人。不要說二十世紀六十年代 的老笨發報機,就是今天有人企圖把一個最新的「微型發報機」──手持對講機給吃下去,可能嗎。吉尼斯紀錄上,吃甚麼的人都有,有人吃發報機嗎?我們退一萬 步,就算嚴鳳英當時用了什麼妖法,一口吞下了整個發報機,那麼大個東西任何醫生手一摸就可以摸到了,用得著開膛剖肚嗎。就算要「拿贓」,那也起碼要讓法醫 在解剖室裡慢慢給拿出來,為什麼要當著眾人剝掉她衣服開膛剖肚?


說這個軍代表是個衣冠禽獸,那是抬舉他。禽獸有做這種事情的嗎?如果把這個軍代表和割張志新舌頭的罪犯們相提並論,那是誇獎他。張志新畢竟還懂政治, 也罵 過毛主席,割她舌頭畢竟是上級〔遼寧一把手毛遠新〕批准的。黃梅戲藝人嚴鳳英除了唱戲還懂什麼?她什麼時候說過共產黨、毛主席 半句壞話?給嚴鳳英當眾開膛剖肚這件事就是送到江青那裡去報批,量她也沒有那個膽量批。


那麼,這個軍代表究竟犯了什麼錯呢?很多人會說,那個年代嘛,人們違心地跟著四人幫,犯了這樣或那樣的政治錯誤。要怪還是要怪四人幫。這個軍代表做的確實過份了,他犯的充其量也就是政治迫害罪了。這是屁話!


比納粹更殘忍的反人類罪行


文革中政治迫害事件有幾千萬起。有對正在死去的人大加批鬥這種迫害法嗎?文革中被整死的人有好幾百萬。有幾個人是死了後還繼續被整的?這樣翻來覆去地公開羞辱和糟蹋死者的屍體是出於任何政治目的嗎?


一九四四年七月二十日,一批厭戰的納粹軍官策劃了一場刺殺希特勒的行動。遺憾的是,炸彈威力不夠。希特勒只是受了點輕傷。大批軍官被捕。惡魔希姆萊通知劊子手們:不要把他們簡單地槍斃,要用肉案上掛豬的鐵?子把他們?起來,或用鋼琴弦把他們吊起來,讓他們慢慢地死,同時別忘了拍下電影。希姆萊對自己的發明十分得意,他要來影片欣賞。不看則已,一看希姆萊當場嚇昏。


這個軍代表的發明和膽量超過希姆萊。他親自「監斬」,面對那樣的殘忍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還調侃和幽默。他自己觀斬還不夠興奮,還把造反派雙方的代表,劇團領導和「革命幹部」代表拉來一起陪看。這種極端的心理變態和歇斯底里的虐待狂,難道只是「政治錯誤」或者「政治迫害罪」嗎?


這種殘暴,不僅是刑事罪,而且是屬於最不可饒恕的反人類罪(Crimes Against Humanity)。反人類罪的定義很長,但概念卻簡單明瞭。納粹在奧斯維辛集中營犯的是反人類罪,日軍在南京犯的是反人類罪,非洲某國家的叛軍強姦婦女,並把敵人的內臟吃掉,他們犯的也是反人類罪。


文革結束後,鄧小平把「三種人」給拉下馬了。但他卻放過了第四種人。什麼是文革中的第四種人呢?這就是文革中那些犯了反人類罪的罪犯。比如說,那個建議割掉張志新舌頭和喉管的官員和那四條漢子,那幾個用皮帶抽死北師大女附中校長卞仲耘的紅衛兵娃娃,那幾個打死煤炭工業部長張霖之的造反派幹將,那些把地 主、富農連同他們的子女一起統統活埋的北京大興縣的貧下中農們,還有我這裡說的軍代表同志,等等。他們都是第四種人。這些人不是甚麼政治迫害的工 具,不是甚麼「被壞人利用」。他們自己就是最壞的人。「四人幫」不能掩蓋他們的罪行。


文革中被被迫害致死的有好幾百萬人。要整死這麼多的人,恐怕至少要數百萬人參與才行。其中相當一部份人確實犯有反人類的罪行。這些罪犯也許現在做了大款,也許在默默無聞地安度晚年,也許下崗在家賦閑,也許成了道貌岸然的學者,也許還在當大官。這些 人的子女中定有不少在做學者,當幹部,甚至和我一樣僑居海外。只要有人一提起文革舊事,這些人就跳出來反駁:冤冤相報何時了?


大概八、九年前,一天早晨,在筆者居住的那個城市,有一位和藹可親的老者在諸多媒體的鏡頭前被警察公然擊斃在他家門口。事發後,當地出奇地平靜。沒有人抗議警察的「暴行」,開槍的警察也沒有接受調查。為什麼呢?因為這位七十八歲的老爺爺以前是奧斯維辛集中營的士兵。他究竟殺了多少人?不知道。二戰結束後他隱瞞了那段歷史,移居美國,安守本分,待人和睦。古稀之年的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半個世紀後以色列政府還是追殺來了。通緝令傳到當地警方後,警察上門逮捕他,他持槍拒捕,被當場擊斃。


有誰說過猶太人「冤冤相報」嗎?沒有。有誰奉勸過以色列當局要「以德報怨」嗎?沒有。德國總理都已經給死難猶太人紀念墓下跪了,可以色列政府仍然在孜孜不倦地追殺納粹餘孽。為什麼呢?


這是因為反人類罪是任何人都不可赦免的,沒有追究期限的,也不是任何政府、任何國家的法律可以庇護的。教皇每到一地就要建議當地政府赦免幾個死 囚。他有要求過赦免任何反人類罪犯嗎?賴昌星可以賴在加拿大這麼多年,甚至永遠賴下去,但你看加拿大政府敢不敢庇護任何一個納粹餘孽?


以學毛著積極份子保護起來


人類歷史上,國家、社會、種族間常有衝突、鬥爭,甚至戰爭。但是,任何一種衝突或戰爭中,任何一方都不可以任何名義使用極端殘暴的手段來加害或大規模殺虐對方。否則,即構成反人類罪。這種反人類的罪犯就成了人類公敵。這些罪犯即 使能夠一時逃脫,也無法逃脫歷史的審判。  


這就是我為什麼說要追查那個最瘋狂的軍代表。那個惡魔的暴行被傳說了很多年。直到最近,他的名字終於被披露了出來,他叫劉萬泉。一九六七年底他作為一個下級軍官被派到安徽合肥的黃梅戲團(當時被改名為紅梅戲團)「支左」。在他成功地幹掉了黃梅戲表演藝術家嚴鳳英後,被評為「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積極 份子」。但不久他的上司對他的所作所為都有所聽聞,開始感到不安。甚至還沒有等到文革結束,就把他調到另外一個省保護起來。文革結束後,安徽省文化局的一 個調查組找到了劉萬泉,他對做過的那些事供認不諱,不但沒有絲毫的悔意,反而振振有詞。


我說要追查劉萬泉這個史上最雷的軍代表,就是要把他找出來,不要讓他的光榮事蹟無聲無息地消逝在歷史長河裡。要給他一個機會,讓他在規定的地方把他幹的那件事說清楚,也回答一些問題,給嚴鳳英的家人和後代一個說法,給安徽的父老相親們一個說法,也給全國的黃梅戲迷們一個說法。審判他不是我們的事。我知道他已經躲過了好幾屆政府的審判了。這沒有關係。這一屆政府不審判他,我們就耐心等待下一屆吧。總有一天,劉萬泉要面對歷史、面對討說法的人們。我們現在 能做的事,就是乘當年的許多知情人還活著的時候,儘量弄清楚當時的所有細節,搞清楚劉萬泉他住在哪,追蹤他的下落。以後政府知錯了,通緝追捕劉萬泉,我們也該提供個線索吧。就是他死了也不要緊。他死了不但不可以侮辱他的屍體,反而要給他樹碑立傳,讓後人永不忘記這個史上最臭的軍代表的功勳。


猶太人在世界各地被殺戮、摧殘了近兩千年。二戰結束後,猶太人尋求世界各國政府的協助,竭盡全力追殺每一個雙手沾滿猶太人鮮血的法西斯納粹份子。猶太人終於永久地結束了被殘殺的歷史。


我們中國人自己殺自己,自己殘害自己也有悠久的歷史。誰都希望文化大革命是我們歷史上最後的一場浩劫。但這也許不過是一個美夢而已。除非我們能夠像猶太人追殺納粹餘孽那樣去追捕和審判在文革中每一個犯了反人類罪的罪犯。


劉萬泉不是文革中第一個犯了反人類罪的嫌犯,也不是最後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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