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沈漓
罗娜走了,我的情绪一落千丈,整天恍恍惚惚的。罗娜走后第四天,我去上班。我走进“爱琴海”——天哪,我看见谁啦?——罗娜站在那里,眼睛都哭成两个红桃子了!我当时脑袋嗡的一下就乱了,我想我是被感动坏了。我一步抢到她跟前说,罗娜!你怎么又回来啦?为什么哭啊?——你不是想我想成这个样子的吧?这时候臭皮特冷笑一声,嘿,想你?别做梦啦,就是想汉堡包也想不到你呀!人家是被退回来了。原来罗娜去那里上班,还没报到,公司的人事部们就通知她,因为她现在年龄还不满19周岁,按规定公司不能聘用她。她当时就傻了,眼泪流下来了,后来干脆号啕大哭,说NO!NO!你们一开始就知道我的年龄,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规定?!可是人家就是铁石心肠。她委屈得不行,觉得刚走上社会就被社会玩弄了。现在都哭了三天了,她说她和每个人都告别过了,怎么好意思再回来呢?我说那有什么,我巴不得你回来,这是上帝的安排!看得出来老板也和我一样高兴,只要前台不忙,他过一会儿就跑到后面来,安慰几句,还说马上给罗娜安排上班的时间。后来他就和罗娜一起出去谈话去了。
食客们看到食苑里最漂亮的女孩罗娜又回到了“爱琴海”。到了情人节的前一天,她情绪稳定,眼睛已经不再红肿了。那天下午竟然有个小伙子兴冲冲跑来,没有买吃的,而是捧一大把鲜花献给了罗娜。罗娜很客气地收下了,说了声谢谢,再没有下文。那西人男孩子尴尬地说了一句再见,就被排队的顾客挤到一边去了。
下班前,瞅个空子我问她:你们认识?她说就只见过一面,他是一个室友的同学。我说真的?见一面就送花给你?她顿了顿,说岀一句让我一辈子难忘的话——他是想跟我睡觉!我问你怎么知道?她不假思索地说,因为他是BOY(男孩)啊!
第二天情人节,上班之前我特意到花店去买了一大束娇嫩欲滴的玫瑰,一共有十八朵,用礼品纸包好,塞在车座位下藏起来。下班的时候我对她说开车送她。到了她家门口,她下去站定了,我也随着下了车。她对我说,爱德华,情人节快乐!我说罗娜,你拉下东西在车里了。她有些惊讶地朝车上看了一眼说,我没东西了。这时我的手从背后伸了出来——一大把鲜艳芬芳的红玫瑰魔术般地出现在她面前!情人节快乐!罗娜!她呆住了,美丽的脸涨得和红玫瑰一样通红,半晌才回过神来。这——这是给我的吗?我呵呵地笑了:当然是给你的啦,难道给臭皮特么?是今天早上特意为你买的!她问为什么?我说因为我是BOY呀!她连声赞叹真美啊!她接过玫瑰,看着,嗅着,身子向我倾斜过来,我们不知不觉拥吻道别。晚安!爱德华!晚安!罗娜!吻她面颊的时候,我的身子在微微战栗。我站在那里,看她捧着玫瑰跑回家,她那美妙的身影在树丛后边一闪就不见了。
好像情人节之后就不怎么情人了,罗娜和我的关系又从亲密往后倒退了一步,她下班常常和别人一起坐吉姆的车回家。那吉姆的车是个老大黑粗的福特,模样儿就像主人肥胖臃肿的身材,不过最大的好处就是车厢大得可以放下一张双人床。有一次老板特意把别人都打发回家了,下班前就只留下了我和罗娜还有老板本人。这狗日的老板,我也不好公开表示我的不满,只好在心里咒骂他,让老子一个人拼命洗碗,累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啦。下班后我看着他们说说笑笑往吉姆的车子走去,心里简直是说不出的难受啊。我想这个罗娜怎么啦,才十八岁,怎么就可以和老板独自上车回家呢?又想到她不是也和我一起坐车回家过吗?这有什么?我是不是嫉妒得失去理智啦?我把车子慢慢发动起来,看见他们钻进了吉姆的车,但是那车子没有发动,静悄悄地趴在那儿,好像酝酿着一个巨大的阴谋,等我走了就实行。这个畜生!我气冲冲地猛踩油门,一溜烟跑了。
第二天我悄悄观察罗娜和老板,好像没有什么异常。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就是罗娜和老板一样太老练。过了几天,我瞅了个空子问罗娜,打算什么时候搬到我的公寓去?她好像猜着我会问她似的,不紧不慢地说,我可能要到法国去的。她突然这么一说,我都有点犯糊涂了。法国?她有些忧郁地对我说,嗯,看情况吧,我也说不准,我那里有朋友。真是出乎意料,我想她是不是想和我讨价还价,就说你搬进来房租好商量,比野猫还便宜二十块,这二十块我给你岀好啦,怎么样?我真是被女色冲昏头了,居然想都没想就这样把血汗钱拱手相送了。她还是说不行,真要到法国去,好像她不去巴黎一游埃菲尔铁塔就会趴下来似的。我问你父母知道吗?她说爱德华,你怎么啦?前边忙着啦,我得过去了。她果然不想搭理我,走了。我真是后悔。那天我沉默了一整天,不知道是哪儿岀了问题。去巴黎?这不是美丽的谎言就是诚实的疏远。这下子不知野猫该如何笑话我了。
罗娜好像有意疏远我。快到月底了,有天她突然对我说,嘿,我们就要成为好邻居啦!什么好邻居?谁和谁?刚说完,脑海中忽然闪出我送她岀大楼时,竖立在楼外的招租广告牌!她说,我也要搬到你们那栋公寓楼去了!我说真的吗?你——不去法国了?她嘻嘻笑着说不去了,妈妈不同意。我心里冷笑,嘿嘿,有其母必有其女。她还是热情地继续对我说,爱德华,我们是好邻居,你的女朋友不会生气吧?我说谁是我女朋友?我没有女朋友!她说,野猫啊,她一定是你的女朋友!要不她怎么对我那个样子?我说,胡说什么呀你?跟你说过她男朋友是日本人。她对女孩就是爱秀出一副寡妇脸。我生怕别人听见,以为我真有女人了,以后办事就不方便了。哈,尤其臭皮特要是知道了,肯定瞎起哄。她哈哈地笑了起来:寡妇脸!还真是有点像呢。我皮笑肉不笑地说,要不要我做你的儒妹(ROOMMATE,室友)啊?她笑着赶紧摇头,不不,你来晚啦!我已经有两个儒妹了。我穷追不舍地问是谁?男的女的?她说当然是男的啦!我说就是那个给你送花的小子?我宰了他!她说哈哈!逗你的!就是和我住的那两个女孩,我说服她们一起搬过去。三个人?那套房只有两个卧室啊。你们睡上下铺?她说不是,客厅还住一个人。没想到这白人小妞也这么精明。她们的房费比我们的还要便宜!
那天我洗罢手,照例把手在卷纸机跟前一扬,红外感应的装纸机立马吱吱地往外送纸。我这双男人的手大,又一晃,机器又送一次。我噌的一下撕下一大长条白纸,还没揩手呢,被走过来的罗娜撞见了。她说爱德华,你用纸太多啦!嘿!我用纸你也管?我边揩手边白了她一眼,老板都没说我呢!她毫不退让,很认真地冲着我说,你多用纸就要多消耗树,你想让加拿大的山岭都变成荒山吗?——就像吉姆的光头一样?我很烦,狠狠地把纸丢进垃圾桶里。正在这时吉姆走过来,问我们在说什么?我幸灾乐祸地说,罗娜正在说你的头像荒山,光秃秃寸草不生呢,呵呵。罗娜说,是他用纸用得太多了,我说这样做会破坏生态平衡,我们国家就会没有森林,尽是荒山了。吉姆没有理会她对我的指控,也没听信我的挑拨离间,只是笑笑,摸摸自己的光头对她说,是吗?我要是还年轻,有一头浓密的好头发,就不怕找不到年轻的女孩子了!我下意识地瞥了罗娜一眼说,你要找年轻女孩,你老婆会原谅你?吉姆说,老婆没有没关系,情人没有就不行!
突然大家都不再做声了,一阵沉默。只有水龙头哗哗地放着热水,热气腾腾……
罗娜的房子和我的一样都在二楼,不过要从另一个门进出。搬家那天,虽然我休息她也没叫我帮忙,而是把她父母请来了。这一天我们一起下班,我刚收拾完洗好的炊具,正在拖地,她又慌慌忙忙催着我走,说是已经搬完了,要坐我的车回家。每天晚上她总是急着催我的,往往还没等我拖完地,就会伸出纤纤素手来那么用劲一扯,我腰上的围裙就被她解开了。嘿,每天都有个大美女替我宽衣解带,别提有多幸福啦!所以我每天都有意无意地让她给我服务。在回家的路上,她问我看见她的爸爸妈妈没有?我就承认说看见了,但是你们一家人长得太不像了,我还以为她不是你的妈妈。罗娜笑了,说她爸爸也不像她,她是过继来的孩子。我大笑说,是呀,怪不得!我问罗娜她最先搬进去,肯定是住最大的主卧室吧?她说当然啦。我说那交的租金也最多啊。她说谁说的?我们三个人一个样!我惊讶地问,什么?你住最大的房间,却交一样的钱?别人住客厅也和你一样?——这怎么可能!
嘿,这本来就是一个诡计!她洋洋得意地对我说。哇!就从这一刻起,我改变了对她的看法。TRICK!诡计!花招!这在英语里都是一个意思。那么所谓到巴黎去,不过是她耍个小花招的小前奏罢了。罗娜在三个室友中间还是最小的。这小女孩不简单,好多地方怎么就和我们华人一样精于算计?
我和罗娜的关系就这样时好时坏阴晴不定。其实我很想去她屋里看看,坐一坐,聊聊天,但是一直不好意思,好像心里有鬼似的。那是个周末,我去上班,刚刚推开门,就听见门背后罗娜的声音:哈啰,爱德华!我探头一看,见她连头都没抬,就问:你怎么知道是我?她不回答,只是笑笑。她告诉我上个礼拜去访过我,但是家中没人。我说不是听不见敲门就是出去了,因为那房子隔音效果特好。我和她一边削土豆一边聊天。她问我晓不晓得臭皮特出过书,我说他成天和人吹,我哪能不知道。罗娜笑着说她也写了一本书,出版了。我问她书名是什么?她想了想,说不出。我说,书名是——“THE DAYS I WAS WITH EDWARD”(《和爱德华在一起的日子》!她听了一愣,惊讶地圆睁了双眼,嘴巴也张大了,合不拢地傻笑。最后她身子也弯下来,捂着肚子,蹲到了地上。而我呢,早笑得前仰后合,泪水都冒出来啦!我们哈哈大笑,罗娜挣扎着爬起来,往前台跑,想告诉海伦和其他的姑娘们,见顾客很多,又折回来,继续笑。忽然她来了灵感,学那些高挑妩媚的模特儿走台步的样子,一手拿墨镜,一手叉腰,真是风摆杨柳,仪态万方!猫步走几下,急停——扭胯、转身、回眸、甩头、抛眼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俨然大明星!看得我目瞪口呆,直叫好!那天我们在一起,快活死了。
下班后她和我一起回家,她说明天夜里她们屋里有SLEEP OVER PARTY(借宿聚会),就是大家聚在一起,还有几个外来的女生,各人聊各自的故事。我问是集体控诉男人吧?她点点头说是啊,抱怨男人如何坏啦、控诉他们的种种恶行啦、他们如何使女孩子哇啦哇啦哭鼻子啊等等!我嘻嘻哈哈地说,明天我们都不上班,让我也来参加吧!她嘴巴一撇:你又不是女的,怎么可以?她又问我,找女朋友要什么样的条件?我说要美丽、文雅温柔(BEAUTIFUL,GENTLE)的。她眯着眼睛,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BEAUTIFUL,GENTLE?我说是的。见她不做声了,我又问她想什么?她说想男孩子。我连忙问她什么样的男孩子?她说皮肤黑黑的,高高大大的。我在车上简直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啦。我想问她,皮肤黄黄的高高大大的就不行吗?但我咬了咬嘴唇,没说。我真想扑过去搂住她,狠狠吻她,咬得她嗷嗷乱叫,让我的车子在大路上翻滚好了!就像我们在大床上翻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