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蝦酥、癌症、爱情故事 – 博克和戴安
如果不是2006年底妈妈诊断出癌症, 也许我沒有機會知道博克和戴安的爱情故事。
我的同事博克是加拿大人，高大，俊朗，和我同龄。有時候戴一副金耳環，讓人稍稍覺得有些嘻皮。我刚搬到和博克一个办公室时，一眼就注意到摆放在办公桌上他和戴安的照片。相片里的博克孩子氣、颇有些夸张地歪着头，親熱地靠在戴安的肩上，很幸福地笑着。 戴安则一双明目注视着前方，浅浅的笑中带着满足和对生活的信心。我當時對這張相片感到頗有些困惑 － 率性如美國人，辦公桌上的家庭照，尤其是夫妻的， 也少有這樣親蜜的。這倒象是一張比較隨意的結婚照, 但又年紀不大合適。后來，才知導幾年前他們都是第二次結婚。
我和博克同事好幾年, 和他的太太戴安也熟悉。戴安是美国人，热情，开朗，并不漂亮，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妇女而且略有些發富。年年圣诞节他俩都会邀同事们去他家聚会玩乐喝酒，吃他家经典的炸火鸡（通常，大多數美国家庭火鸡是烤著吃的）。
有一年從北京探親回來帶回一些大蝦酥糖分給同事吃，酥香甘甜的糖塊包在一層透明的糯米紙里，是我小時候的最愛。而且，明艷的紅、黃兩色包裝紙總是把過年的氣氛渲染的熱熱鬧鬧， 看著就喜興。愛甜食的美國同事沒多久就將其分食光了。幾天后，博克特意告訴我戴安特別愛吃，問我在中國別的城市有沒有，他妹妹不久要去廣州出差。 我不是很肯定， 記憶中好像這是北京特產。 博克就問我糖的名字是什么，又仔細地讓我用中、英文給他寫下來。過了些日子，我問博克他妹妹有沒有買到糖，他很失望地告訴我沒有在廣州找到。從此，每當我要回中國，博克一定問我能不能給戴安帶些大蝦酥回來。 感念博克對太太的一片心意，我不遠萬里從中國回美國的行李里總有一包紅色，一包黃色的北京大蝦酥糖，是給戴安的。
2007年初這次探亲，回家的心情不一樣了。得益于美国1993年通過的聯邦家庭法，我請了6個星期的假回去陪媽媽做第一個療程的放療和化療。行前，體貼的老板和同事還約了一起吃了一頓中飯給我送行。在我走的前一天，博克一改直率的作風，有些猶豫，吞吞吐吐地對我說：“我知道你這次回去心情一定不好，如果還方便的話，你能不能還是給我帶些大蝦酥來？” 我點點頭。博克對此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趕忙轉移話題。他很快地提起戴安幾年前得了肺癌 － 這讓我大吃一驚！健康陽光如戴安， 我真想不出她也曾是癌症患者。博克接著說戴安知道化療時會掉頭發，干脆就在化療前去買了各式各樣的頭巾然后自己把頭發先剃光。 他說當時的想法就是不能讓疾病控制自己，而是要爭取主動去控制疾病。治療中的戴安用各式各样頭巾把自己打扮的精精神神、漂漂亮亮。博克希望我能用戴安的經歷去鼓勵我媽媽，后來我也做到了。
話題由此而起，博克給我講了他和戴安的愛情。
博克和戴安是網上認識的，開始只是朋友。博克的妻子去世了，戴安和丈夫感情不好。一個在加拿大，一個在美國，一北一南兩人成了網友。博克還曾以局外人的身份替戴安出主意改善她和丈夫的關系。大約七、八年前，戴安在一次體檢中發現了肺癌。在戴安住院手術時，博克從加拿大飛來照顧了她十天。我猜想那時戴安已離婚。不久，博克又接戴安和她的兩個孩子去加拿大休養了一個月。之后，他們決定結婚了，博克辭掉在加拿大的工作，來到了我們這個小城。九個月以后，博克才找到現在的工作。看我睜大眼睛的驚訝，博克加重語氣地說：“是啊，找了九個月呢！” 回憶的眼中，依然可以看出當時的艱辛。
結了婚的博克從此和戴安一起負擔起撫養戴安兩個孩子的責任。有一次，博克說起他們全家在一個地方排隊，有個人和他搭腔閑聊，說：“你的兩個孩子和你真長得一模一樣！” 博克大笑導：“他們都不是我的孩子。” 說是這麼說，博克在生活中卻是辛辛苦苦把他們當自己的孩子養大的。辦公室里的同事常常中午一起出去吃飯，博克很少參加。為了省錢，他不是從家帶飯就是吃微波爐盒飯。偏偏兩個孩子又不爭氣，好不容易高中畢了業，也不好好上大學，女兒交了一個也是混日子的男朋友，麻煩事很多。不但沒有自立，反到搬回家住了。有時博克在辦公室說起來，真是恨得咬牙切齒的。博克從 不掩飾他的不滿，當著戴安也是這樣恨恨不平，讓中國文化中長大的我好有新鮮感。事后細細一想，他們的生活由此也簡單、真實了許多。
一天，博克頗有些陰沉沉地走進辦公室，無奈地告訴大家他和戴安發現女兒懷孕了。大家驚訝之余，也不知是祝賀他好還是安慰他好。后來大家看他還是高高興興地拿胎兒的照片給大家看，總算放了點心。但是，大家仍然比較小心，從不主動提小孩子的事情，不敢和他開玩笑叫他年輕的爺爺。終于，小嬰兒出生了，博克一如所有第一次做祖父的，幸福地給大家發Email 報告嬰兒身高、體重，母子平安。隨后，又請了假在家帮助照顾。上班那天，嬰兒的照片就貼在了墻上。隨著嬰兒的長大，博克的話題又多了不少有關小孩子的 － 哪兒有新開的孩子游樂場所，什么地方的私人幼兒園好，等等。偶爾，博克仍會氣呼呼地發牢騷說起女兒在廚房的臺子上給嬰兒換尿布，“這是我的廚房！”，幾個字幾乎是從博克牙縫里擠出來的。大多數時間，博克還是享受著做祖父的快樂。于是，在三代同堂的歡樂之下，博克又多多少少負擔上第三代的撫養。
多年以來，博克的电脑荧屏背景一直是一张戴安的照片。在平平常常的日子里，你時時能感受到博克对戴安的感情一点一滴地渗透在他日常的只言片语中。記得一次，新招來的年輕小伙子約翰在辦公室的廚房聊起一張大床兩人睡互相干擾，說是不如買兩張小床分著睡，如果要親熱，并一起就可以了。從旁邊路過的博克瞪著眼看著約翰直搖頭，分明覺得約翰不可思議！我笑看著博克，想象得出他和戴安密不可分。一次，戴安得了重感冒，開始新換的公司老板不讓請假，結果越來越重轉成肺炎，我們都以為這下得去住院了。博克一邊大罵這個老板，一邊自己請假回家去照顧戴安。幾天后，博克自豪地說戴安還是在他親自照顧下才好得這么快。
可以看得出，盡管博克和戴安的日子過得精打細算的（從博克那兒常常能取到怎么能買到便宜貨的經。他還自建了一個網站，賣從世界各地批發來的酒具等等，好些是中國貨。），生活卻是有情有調。博克從鄰居那兒花二百塊錢買了一個马达坏了的室外用的旋轉水流大浴缸，下班后自己琢磨著修好了，又自力更生建了個放浴缸的大陽臺。沒多久，就和戴安在那兒泡上了熱水澡，天氣好的夜晚，還會喝著酒，在熱氣騰騰的浴缸里，共賞夜空的繁星明月，院子里的花香蟲鳴… 博克出差去紐約，戴安則周末飛去，兩人甜甜蜜蜜地渡過了幾天美好的二人世界。
早就感觉博克深愛著戴安，感动的是他在戴安得了癌症后他們結的婚。
2006年底的那個冬天，記憶中很冷。2007 年年初，我帶著朋友、同事的祈逗妥８＃?簧砼?饣氐搅吮本．攱寢屧谥委熤懈械娇謶趾蜔o助時，我講起了戴安的積極樂觀，講起了博克和戴安的愛情。6 個星期很快過去了，媽媽比我想得要堅強。6 個月之后，媽媽做完了全部的放、化療。
2008 年，我們全家回北京過的年。象我見到的戴安一樣，不知道的，看不出媽媽得過癌症。回程的行李中，一如即往地放著一包紅色的、一包黃色的大蝦酥糖，吉祥、喜慶。
記下身邊的這個故事，不為別的，只為博克和戴安那一份真摯的愛情在我心中長久地留下了印記，不經意間一碰，就有一種感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