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说张老实和郁不平在自家后院的厨房里才明白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谁信啊?可是信不信由你,此刻,他们跟程娇蕊一起围坐在厨房里的破烂桌子边,顾不得烂板凳有可能把美丽的丝绸裙子刮破,看着倪不凡在灶前用大火杂耍一般地挥舞锅铲,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迅速地被端上桌。
餐饮部长陈大娘率领着餐饮部的几个丫头媳妇烧火的烧火,洗菜的洗菜,切肉的切肉。
张家几年如一日的特级厨师陈大娘,如今只有打下手的份儿。
萝卜鲜肉蟹壳黄, 萝卜丝鲜肉酥皮角, 萝卜酥,罗卜丝糕,光这些点心,就让那三个人吃得满脸陶醉,忘乎所以。
程娇蕊摇头晃脑地说:“ ‘ 你真烦!,没想到你还真有两把刷子!”
郁不平严重同意她的评价:“岂止是两把刷子!简直是刷子批发行!我的天,罗卜居然都能给你做得这么好吃!”
等到陈大娘把倪不凡用杭州本地特产曝腌菜蒸鸡以大托盘装上来,连老成持重的张老实都忍不住称赞说:“如果倪兄能屈尊当大厨,杭州城里所有的酒楼都要门前冷落鞍马稀。”
倪不凡又对着郁不平的“张氏食谱”中的两款菜做了改良,放下锅铲坐过去,自己先尝了一口,感觉非常满意,放下筷子,喝口茶。
郁不平开口试探:“倪兄弟开个价?”
程娇蕊傻乎乎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问:“什么开价?开什么价?”
倪不凡没理她,冲着郁不平伸出五根指头:“这是我原来的底薪。”他的意思是五两银子一个月。
那个时代,一斗米只卖 5 文钱,通常一两银子折 1000 文铜钱(又称一贯),就可以买 200 斗米, 10 斗为一石,要知道唐代官员的俸禄, 一品七百石,从一品六百石,二品五百石,从二品四百六十石,递至从九品为 30 石。也就是说倪不凡的收入比当个九品官还要高。当然,当官还有土地仆从等其他好处和补贴,他没有。
郁不平心说这酒楼的工作不比押镖,没有风餐露宿,也没有性命之忧,再说谁家酒楼的大厨能拿得跟镖师一样多啊?
她伸出三根指头说:“兄弟,不是嫂子小气,实在是酒楼刚刚开张,前途未卜,风险巨大。嫂子目前只能出三两一个月,不过可以给你一成股份,以后生意好,年底可以根据盈利分红。”
既然他可以漫天要价,那么她也可以就地还钱,亲兄弟明算账,先小人后君子,在商言商。
程娇蕊听明白原来他们在就薪水讨价还价,跳起来指着倪不凡大骂:“ ‘ 你真烦 ’ ,你真没良心!这些日子你在张大哥郁姐姐家白吃白住,现在让你到酒楼里帮帮忙,你居然好意思要工钱!你真是势利小人,恶心贪婪,忘恩负义,见钱眼开,卑鄙无耻,你,你钻到钱眼里去了!”
倪不凡翻翻白眼——我不要工钱,难道让我去喝北风?难道让我夏天不穿衣,冬天穿单衣?你大小姐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别看这位大小姐平日不学无术,可是扣起大帽子来,一顶接一顶,简直是帽子批发行的首席销售经理!
郁不平见倪不凡没说话,再加上一句:“免费的宿舍,若倪兄弟觉得起居不方便,我可以给你在张府临街的地方找个单独的院落,专门开一个通街的小门,由老兄独进独出。”
反正那些房子闲着也是闲着,给他免费住就免费住吧。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开酒楼如果大厨不过关,好像歌女带着破锣嗓子卖唱,有生意才怪!
倪不凡点头成交。程娇蕊气愤不平,回房装腔作势要画画,令丫头给她磨墨,她草草地画了一个男人头,以铜钱为眼,在旁题字——倪不凡大头像!
自说自话地贴在倪不凡房间。倪不凡进进出出,全当没看见。
大厨找好了,张老实托了经纪帮自己找街面房,约好了日子带着郁不平和倪不凡去看店。程娇蕊自然不甘寂寞,也跟着去。
那经纪姓刘,专做房屋土地的买卖与租赁,带着他们一连看了三家铺面。
第一家在闹市河坊街,郁不平摇头说:“这条街上的饭店要多少有多少,租金昂贵,店面浅窄,恐怕难有作为。除非将来能将房屋买下,否则还是免谈。”
刘经纪说:“这条街上的人哪里肯卖房子?”
第二家在官巷口,那一段路虽然没有河坊街热闹,但是周围住户非富即贵,乃高尚社区。
张老实说:“达官贵人的钱虽然好赚,毕竟少了些人气。做买卖要讲究薄利多销,靠这些人来撑门面,风险太大。”
倪不凡完全同意他的看法。而且这些达官贵人,家里有厨子仆人,楼台亭阁,只怕在家里请客的日子多过上酒楼的日子。
刘经纪踌躇着说:“还有一处,门面宽敞,上下两层,周围人气也盛,并且租金便宜。如果你们出的价钱好,买下来主家也是愿意的。只是——”
程娇蕊拍手笑道:“老头子你啰嗦什么?既然有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不带我们去看?”
刘经纪道:“只是这个楼在城外——”
“城外?”郁不平反问一句。
刘经纪道:“在武林门外的运河码头——”
张老实,倪不凡和郁不平眼睛一亮,异口同声地说:“运河码头?老刘你怎么不早说?快带我们去看看!”
武林门外的运河码头,乃是杭州城的运输交通枢纽。杭州城南来北往的客运货运,都由此上下交接,整日一片繁忙。杭州城内往外运的货物,往往在此装货运往外地,从外地贩运进城的货物,在此卸船分散到城内大街小巷的店铺。运河码头附近,有多家的批发行仓库,饭店,客栈,马车,商贩,苦力甚至妓院歌馆云集此地,一片兴隆景象。
但是那附近的店租,又比城中闹市要便宜许多。
他们分乘两辆马车驶出武林门,来到运河码头,只见来来往往都是壮年男子在卸货。刘经纪引领他们走到一栋楼前,看见那座楼门脸高大,却有些破败的样子。
开了锁,一行人上楼,等高一看,北面,房屋运河就在脚下,南面西面,青山隐隐,西湖如明珠般在青山下围绕。
程娇蕊深深一个呼吸,对着远处的青山做了个拥抱的姿态,即兴作诗一首——
远看是座楼
近看还是楼
那三人对她已经见怪不怪,刘经纪头一次见识这样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她是什么路数,心里啧啧称奇:“这不废话吗?不是楼是啥?!”对于下面的句子,没抱什么指望。
程娇蕊接着道——
登楼看一看,
吴山点点愁。
当她说出“登楼看一看”,那几个人互相对望,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等她吟出最后一句“吴山点点愁”,几个人差点一跟头栽头朝下栽下楼去——这,这,这是不是抄袭啊?这最后一句也太雅了吧?简直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雅!
程娇蕊望着他们吃惊的表情轻蔑地说:“你们太没文化了,根本欣赏不了本姑娘这样的绝世才女的浪漫主义情怀!”
几个人庆幸中午还没吃饭,否则肯定要呕吐不止。
张老实言归正传,问刘经纪:“这座楼看起来闲了有些日子了,很多地方似乎失修,油漆都剥落,为什么?”说着他手一扯,自柱子上扯下一块红漆。
“张公子是刘某的老客户,刘某明人面前不打暗语。” 那刘经纪叹气道,手往街对面的一指,说,“你看那对街的神州馆了吗?本来这家酒楼开得好好的,无奈一年前对面来了一对夫妇,开了个神州馆,搞了些花样,硬生生把这家酒楼挤得没了生意。这家酒楼原来的老板姓王,这房子是他自家产业,市口好,很是赚了些银子,在乡下买了地交给老母和媳妇经营,他在城外管着这个酒楼,也算出息些银子。这酒楼开不下去,他想方设法想把房子赁出去。不料神州馆名声在外,竟然无人敢接盘。那王老板想想实在没办法,如果再没人接手只好将这楼租给人家做仓库或者改成客栈——只是这样一来,租金上的损失可非同小可。所以他那日跟我说,如果有人愿意,他宁愿卖了这楼,自己回乡下去专心种田,培养儿子读书做官也罢。”
张老实听了,恍然大悟地说:“我前日倒听着谁说起这个故事,没想到是这一家。但不知这神州馆使出什么手段令王老板居然做不下去了呢?”
刘经纪说:“说来你也怨不得人家。那神州馆没有什么坏招,也谈不上欺行霸市。只是那家男人姓贾,他家娘子极是伶牙俐齿,会说书,说的还都是本朝真人真事,取自市井,令人觉得亲切。你想想,她家的菜肴味道不差,还有免费的书可以听。那些听客,听得好,你愿意呢,可以在旁边的铜盆里放些钱,你不愿意,白听也成,只要付了饭钱即可。这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都是风餐露宿的长途客,平日生活最是无聊的,有这等好事,那些食客自然而然都跑到她家去了。甚至一些常走码头的,下了船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神州馆吃饭听书,渐渐居然组成了 ‘ 贾娘子粉丝团 ’ 。”
张老实,郁不平对望一下,感觉形势严峻。他们不约而同地朝倪不凡望去——他的美食虽然天下无双,但是能是免费故事的对手吗?
程娇蕊没心没肺地说:“啊?这故事真的那么好听吗?张大哥郁姐姐,我们过去吃一顿,听听他们的故事如何?”
也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倪不凡说:“刚好肚子饿了。”
郁不平拍板说:“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去见识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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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所提到的萝卜系列糕点,做法请参照“毛毛妈厨房”中式点心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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