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团圆”看完了,网上说张氏当年不愿意出版这本书,是因为担心读者会忙着对号入座而忽略了它的文学价值。其实,依我看,比起张氏早年的作品如“倾城之恋”“金锁记”和“红玫瑰白玫瑰”等等,“小团圆”的文学价值实在不能算大。张爱玲并不适合写长篇,不善于安排枝节过于蔓延的故事情节。从结构上看,“小团圆”从盛九莉做考试的噩梦开始,引到她在香港上学,然后用了一半还要多的篇幅,拖拖沓沓地讲到她的母亲,家庭,童年等等。这之后出现的那个爱情故事,因而显得苍白,结尾也很奇怪,又回到那个考试的梦,这样照顾首尾呼应的写法,很象中学生的作文,不知道是不是还没完成修改,让人觉得不应该--张爱玲不应该使用这么幼稚牵强的手法。
但是“小团圆”仍然是好看的,正因为读者可以对号入座,呵呵。我反复读过张爱玲的很多书,张氏的风格和故事,可以说烂熟于心。读“小团圆”的前半部,那些故事都一个个浮现出来,边读边在心里点头:原来如此。盛九莉的母亲蕊秋,在张氏很多小说里留下了影子。她去香港,跟毕先生以及项八小姐的故事,基本上就是“倾城之恋”的底本。香港是殖民地,张氏又是上海人,香港和香港人在她的笔下,都有点夸张和陌生,没有根基的人,在一个没有根基的地方,任何故事都不可能天长地久。“沉香屑”大概就是从张氏在香港的同学身上演绎出来的。
张氏生活在一个非常动荡的时期,但是这些动荡在她的小说里却很少让人感觉得到。“小团圆”写日本占领香港,盛九莉躲炸弹,她和比比去银行取钱,路上看到死尸,在银行的大厅里到处是日本兵随地乱拉的大便。尽管张氏笔下轻松,读后仍然让人觉得沉重。“封锁”这篇小说,是张氏不多的对于战争和动乱的正面描写,充满黑色幽默--人到了无法自主的时候,大概除了听天由命,最好的办法就是对现实视而不见,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盛九莉的家庭,是一个现成的故事会。“红玫瑰白玫瑰”里的振保大概是张氏的哪一个堂表兄弟;“金锁记”里的七巧应该是张家的某房姨太太;“小艾”里面的小艾的东家太太,也是张家的人。张氏自己是“小团圆”的盛九莉,性情孤僻,不懂事,不合群,站在一家人外面,冷眼观察。这些观察后来都进到她的小说里了:冷静,尖刻,一针见血。
据说张氏写“小团圆”的用意之一,是想告诉读者她当年为什么会和胡兰成在一起,她出生的那个背景和环境,她的母亲和家庭,让她认为一切都是正常的,包括胡兰成是和他有其他女人这些事实。其实,象张氏这么聪明的人,又有什么必要对任何人解释任何事?说到底,写这本书,而且一改再改,还是因为她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张氏虽然特立独行,却没有达到我行我素的境界,对于人情世故,她在骨子里一半鄙视,一半十分在乎。“小团圆”里面说盛九莉:写爱情小说的,自己却没有恋爱过。这正应了“旁观者清”的话,写别人的故事,张氏信手拈来;轮到自己,却是拿也拿不起,放也放不下。“色.戒”也是张氏用心写的小说,却跟“小团圆”一样,说不清,道不明,失去了冷静和客观,张氏的小说,光凭语言的伶俐是无法取胜的。当然,张氏语言在这本书里仍然非常精彩,可惜这次读的是电子书,回国的时候一定要去买本纸书来放在床头。
小说里被炒作得最厉害的是那几段关于性的描写,这些东西,据说也是当年让张氏大费周章的地方。其实这些段子放到今天,除了那些老字辈的张迷们会当回事,别人大概都不过一笑而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