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圣诞

人不如树,树不如路,路不如山,山不如天----老家农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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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9月我来澳州和正在读书的老公团聚。拿到机票时刚好9.11发生,大家对老美幸灾乐祸之余,对世界形势也一片恐慌。 我当时想不会因此爆发世界大战吧,我和老公也象书本里那些悲欢离合的故事一样从此天各一方,不得相见……还好不久就顺利启程,并顺利来到了澳洲。

一晃七年过去了。而今年也是我度过的第八个圣诞节了。

第一个圣诞节是我记忆中最好的一个圣诞节。

我来的时候老公已经在这边读了一年的硕士课程了,并且在上课和打工时都结识了一些朋友。圣诞节的时候这些当地的朋友就邀请我们到他们家里去。那时候我们都是留学生的身份,当时留学生虽然已经很多了,但是和现在比起来还是少得多。本地的朋友也比较热情,我想也有点好奇吧。平安夜我们是到老公的同学家里。一对爱尔兰的老夫妇,有一个腼腆的儿子,就是老公的同学;一个更腼腆的女儿。他们的腼腆给了我很深的印象。因为我脑海中的老外大概都是美国大片里的,俊朗,张扬还有点夸张,后来才发现很多澳洲家庭的孩子都是很单纯朴素的。这可能是澳洲简单的历史和宽松的环境使然吧。

晚餐的内容已经记不清楚了,总之很丰富。我一直在心中默念着“左手拿叉,右手拿刀”的西餐礼仪,尽量自然的运用这套极不顺手的吃饭家伙,并且努力在脸上维持着微笑。(这都是出国前恶补的社交礼仪,以维国体,呵呵)。女主人是个有着良好教养和慈善心肠的老太太,我们叫她mum. 她恰到好处的周到和关切令初到异乡的我十分温暖。

我还记得在他家的院子里第一次见到了澳洲的posum, 很惊诧于它居然不怕人,气定神闲地在手电筒的光晕里与我们对视。多年后我们搬进自己的house,后院也有一对posum,我就会想起在mum家的平安夜来。那是异国他乡第一个充满了纪念意味的节日,感谢天,也是一个温暖的记忆。晚宴的烛光,篱笆上的posum还有回家路上清冽的星空,都深深的留在我的脑海里。

也是这一年,圣诞节这一天,我们到老公同事的家里去玩。老公当时在一家西餐馆里打工。大厨Stan偏偏是个看来非常文质彬彬的老头。家在compelltown 住,当时没有概念,后来坐火车去才知道那么远。老头每天开两个小时的车来上班,在我看来简直不可思议,后来才知道真是平常之极。Stan 热情的邀请我们去他家,并兴致勃勃地带我们参观他的家,他大儿子的家,他新盖的房子,并且在新房尚未整理的庭院里为我们上了有关悉尼地产的第一课-----大概就是说房产是一项很好的投资吧。

午餐,真是,印象太深刻了。我当时心中感叹地就是:这就是所谓圣诞大餐吧,何况还是厨师家的。两张大餐桌,再加上开放式厨房的台面上,放得满满的都是食物,除了盘盘罐罐那些我叫得上和叫不上名字的食物,还有火鸡,火腿等动物的肢体摆着夸张的造型,泛着不可一世的油光。没想到鬼子吃饭也这么生猛。一尝之下,味道就更有挑战性了,咸的超咸,甜的极甜,好容易一个淡点的烤肉,女主人以无可抵挡的热情给上面浇了一层粘笃笃,黑乎乎的酱汁,我……

午餐是自助餐形式,大家-----Stan 两口,大儿子一家,和两个小儿子(均已成年)及四个客人---端着盘子各扎堆找话题。鉴于我和老公的国际友人身份,自然身边有人陪聊。盘里的东西是吃不下去了,话题对付得也是七七八八。我求助地看老公,发现他也正和Stan 两口火拼英文,只好作罢。回头继续和在credit union 工作的老二继续探讨中澳金融体系的差异,费老大劲弄明白后,发现也是受益不少。

盘里的烤肉最终被我羞答答的倒掉了。虽然社交礼仪上讲浪费食物是不礼貌的。

还是这一年,boxing day, 房东带我们去看悉尼港的帆船比赛。房东是个四十多岁的英裔女人,离异单身,两个女儿都大了,在英国游学(真正的边旅游边上学)。男朋友Mark,六十多岁了吧,鸡皮鹤发,却也红光满面,精神焕发。这一天他带了他的女儿,我们房东带了我们两个,一行向watson bay 一带进发。

到悉尼后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人。从悉尼港出海沿途的海岸上,每个小山包或开阔地都坐上了人,听房东的意思,也就是等着看比赛刚开始那会儿,百舸争流,千帆竞渡(听起来一艘船十张帆?呵呵)的壮观场面,真正的比赛结果还是要以后看新闻才知道。

等了若干小时之后,比赛终于开始了。果然很壮观。逶迤婉转的悉尼湾里,碧波荡漾,白帆点点,两岸绿树葱笼,红房点缀,船只靠近时每个观众声嘶力竭的加油呐喊,真是一幅活的画面。

mark 的女儿聊得也很开心。她叫Sandra。从她的话里才感觉一般西方人对我们中国也没什么特别的敌视,而是根本就不了解,也不是特别有兴趣了解。(当然这几年就很不一样了,变化还是很大也很快的)。我们就鼓动她到中国去看看,并且现场就开始教她中文。Sandra 还是个很有脑子的人,她说中文太难了,我还是先捡最重要的学吧。她想了想,问:用中文怎么说,厕所在哪儿?

第二年的圣诞我们是在中国过的。当时发生了一些事情,不是很高兴。我在邮件里描述的就是“象两只受伤的小兽,匆匆地躲回家里去”。经历了初来乍到的新鲜,好奇,热情和投入,异国他乡的生活渐渐露出了它真实的一面, 艰辛且不容逃避。而最初的文化震撼“culture shock” 带来的诧异,感动,和不适,也慢慢转化为一声叹息:人性其实都是一样的。

第三年的圣诞,是我们把女儿接来的第一个圣诞,我们一家终于团聚了。我为女儿开了一个派对,也把过去的朋友,都召集来热闹。很小的一个两居室,也没有那么多沙发椅子,东西摆在餐桌上,也是自助,大家各取食物,各找地方坐。后来大人和孩子都疯起来了,抢了女儿的圣诞老人帽子和小狗帽子来照相,用蛋糕抹花脸,好开心啊。

第四年的圣诞,我的爸爸妈妈过来探亲,也是他们第一次庆祝圣诞。在家里又开了一个派对。那时候出国热潮已经风卷内地。我们所在的城市,也有很多人出来留学,我把他们一一召集,我们买火鸡,拌色拉,也包饺子,蒸馒头。有老人在,就格外象一个家,老乡们也觉得分外亲切(他们中好多都是小留学生啊,还不到18岁就离开父母了)。用朋友的话说:我们紧密团结在以老爸老妈为代表的父老乡亲周围,度过了一个欢乐祥和,中西合璧的圣诞。

第五年圣诞还没到,我们就安排了老公的父母来过“洋节”,顺便参加儿子的毕业典礼。公公刚到一个星期癌症复发,救护车送进医院,所有检查做过之后,医生宣告无药可治,少则三天,多则两周,公公的去世只是个时间问题。医生谈完话就出去了,老公就在医院那个小会客室里哭。哭完了,还得出去,面对。

商量的结果是还是要回国去,虽然很大的风险,飞机的起降对一个垂危的病人是一个绝大的考验。但是叶落要归根的,澳大利亚原来还不是我们的家。儿子在这里是老人的骄傲,客死异乡却是全家的遗憾。

谢天谢地,他们安全回到了中国,回到了家乡。两周后老人离去。

最后的两周里,老人一直在感叹:

澳大利亚真好,汽车竟给人让路!

医院只管救人,就没人来提钱的事儿!

儿啊,你还是在那儿吧,那地方多好!

临前两天,老人照着镜子摸着自己的脸:

我怎么看我都不像快死的人呢?

子欲养而亲不在------公公的圣诞之旅成了我和老公心中永远的遗恨。

第六年的圣诞,我们和婆婆一起度过。女儿邀请了几个小朋友们来家里玩。孩子们的对白里,英文已经多过中文了。和我们说话时,女儿还讲中文。有时候说什么奶奶听不明白,女儿就用方言讲给奶奶听。都说移民二代的孩子们脑子里有个转换器,需要时一旋转纽,语言就像换频道一样换过来了。我们移民一代呢?我们似乎总是在中与西,去与留,过去与现在,梦想和现实之间徘徊,并且总也找不到出路。

第七年的圣诞,我们有了自己的房子。出乎自己意料的,实现这个买房目标带给我们的竟是感慨多过欢喜。也许是这一路行来,太多的不易。付出的代价,远远超过了当年离乡背井出发时的勇气。

圣诞这一天正好是公公的阴历忌日,我们去南天寺请了个牌位拜祭。公公去世后老公就成了有神论者,坚信父亲的灵魂与他同在。

顺便说一句,公公去世时,享年仅仅60岁。 

行文至此,已是20081225 日的凌晨,在澳洲这片红土地上的第八个圣诞,已在我的键盘敲击声里静静地来临。

万籁俱寂,想那posum 也吃过我留给它的苹果粒回家睡觉去了吧?

其实回忆是一件经不起整理的东西-----尤其此刻,我一个人在灯下,隔了岁月隔了阅历,这样的审视。 只是这样的夜晚如此适合怀旧, 而旧日的记忆里原来还有这么多的东西:美好的,暗淡的,开怀的,伤心的;原来,我还记得如此清晰。

---全文完---

2008-12-25凌晨4

 

 

 

 

 

 

 

 

 

 

 

 

 

 

 

 

 

 

yuriko6911 发表评论于
好文。非常感动。喜欢你写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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