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儿正闭目待死,忽听得一声弓弦响,一箭飞来,正中那畜生左目,那畜生惨嗥一声,跳了开去,随即摔倒在地,只扭得几下,便寂然不动了。原来箭上喂有剧毒,又直贯入脑,那畜生才死得这般利落。
峰儿呆得一呆,迅即回过神来,转头向来箭处望去,只见两团火光快速移近,火光中的人影依稀便是英子她爹管豹和姊姊雪儿。峰儿见状心中一宽,又晕了过去。
雪儿和管豹来到两小身边,雪儿见峰儿面色惨白,气息奄奄,不禁悲从中来,扑倒在峰儿身上,泣不成声。
管豹俯身检视二人,对雪儿道:“红英和峰儿都中了蛇毒,所幸毒性虽猛,中毒却不深,并无大碍。”
闻得此言,雪儿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落回了原位,渐渐止住悲泣之声,向管豹道:“管大哥,现在却如何是好?”。
管豹道:“先将他二人抬回去再作打算。”他口中虽是说“抬”,却是一边一个,将两人扛在了肩上。雪儿将火把灭了一支,持了管豹的猎叉,紧跟在管豹的身后,一起下山而去。
管豹将峰儿和红英在家中安置好了,取了些黄色的粉末化在两碗清水中分别喂二人服下,过不多时,峰儿先醒了过来。
“醒了,醒了,峰儿醒了。”雪儿看见峰儿睁开了眼睛,忍不住欢叫起来。
峰儿目光还有些呆滞,喃喃说道:“姊姊,这是哪儿?我不是已经死了么?”
雪儿眼中泪花闪动,笑道:“峰儿,休要胡说,你还好好地活着呢。”
“是么?我还活着么?”峰儿打量了一下四周,猛地记起英子来,连声问道:“英子呢?英子可还好么?”
雪儿正欲答话,却听那边英子连声咳嗽,慌忙过去将她扶了起来,在她背后轻轻捶打。英子咳了几声,突然嘴一张,哇哇地吐出几口黑水来。
管豹见状喜道:“英子也无碍了。”
雪儿在英子背上不停揉搓,只一会儿,英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第一句话便问道:“小青,小青他还死不了么?”
管豹和雪儿见她神色懵懂,言语天真,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管豹轻抚着英子的头道:“峰儿没事,峰儿是好样的,他救了你的性命呢。英儿快告诉爹,发生了什么事,你和峰儿怎么会都中了蛇毒呢?”
英子道:“我不知道小青是怎么中了蛇毒的,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峰儿插口道:“还不是寻那中了箭的黄兔,不小心被藏在草丛里的一条大蛇狠狠地咬了一口,我一时害怕,就……就晕了过去。”峰儿说到此处,低下了头,甚是不好意思。
英子接着道:“我看见他伤口中流出的都是黑血,脸色难看得很,呼吸也快没了,我……我怕得紧,怕他就快死了,大声呼救,又没有人来,我想起爹爹说过,做人决不能见死不救,我就想,死就死了,拼了命也要救小青,所以我,我就用嘴帮小青把毒液吸出来,后来,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雪儿听她说得情真意切,感动得热泪盈眶。管豹听完,却是哈哈大笑,道:“好!不愧是我管豹的女儿,你小小年纪,有此侠义心肠,为爹的也骄傲得紧。”说罢又是不住大笑。
雪儿闻言泪流满面,转头向管豹道:“管大哥,英子对我家峰儿的救命大恩,雪儿无以为报,请受雪儿一拜。”说罢便要跪倒。
管豹抢上一步,扶住了雪儿,道:“骆小姐快别这样,若说救命之恩,峰儿不也救了我家红英的命么?”
雪儿道:“怎可如此说法,要不是为了救峰儿,英子何至于此?况且若非峰儿与那畜生纠缠,那畜生早被管大哥一箭射杀了,峰儿反到是帮了些倒忙。”
管豹哈哈笑道:“峰儿勇敢侠义,正是我辈热血男儿,我瞧着喜欢得很呢。”微一沉吟,又道:“我有个提议,却不知骆小姐意下如何。”
雪儿忙道:“管大哥不妨直说。”
管豹道:“今日英子和峰儿互相施救,已可算是交换了性命,他二人既可为对方舍生忘死,感情必厚,若是骆小姐不嫌弃,我便将红英许了你家峰儿,骆小姐以为如何?”
雪儿闻言不禁一愣,宋人最重礼法,婚姻大事须得父母做主方能成事。雪儿姊弟初来时只说父母俱已被山中盗贼杀害,他二人是逃难来的,是以管豹才开口向雪儿提亲。雪儿此时却是好生为难,父母生死未卜,若是二老仍然健在,自己又怎可作主?她想到此处,不禁面露踌躇之色。
管豹见状问道:“骆家小姐莫不是瞧不起我家红英么?”
雪儿心中一凛,偷眼望那红英,细眉大眼,唇红齿白,原是个美人胚子,暗忖道:“红英聪明美丽,又为人侠义,不让须眉,正是峰儿的良配,况他父女二人对峰儿俱有救命大恩,爹娘若在,也必欣然应允。”雪儿想到此处,心意立决,抬头对管豹道:“管大哥何出此言,英子人生得美,胸怀又广,将来必是巾帼英雄,人中龙凤。雪儿早有高攀之意,只怕峰儿愚顽,辱没了英子。难得管大哥瞧得上我家峰儿,雪儿竟自欢喜得呆了,万望管大哥勿怪。”
管豹闻言喜道:“如此说来,骆小姐也无异议,那太好了,此事就此定下了,红英终身有托,我心也安了。”说罢转头望向英子,英子早已羞得拉过被子蒙住了头,一动不动,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再看峰儿,也是满脸通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管豹见状,忍不住放声大笑,笑了一阵,忽然顿住,拍了拍脑袋道:“我怎地如此糊涂,竟忘了交换文定之礼。”说罢从腰间抽出一支银笛,那银笛上刻有精细花纹,以翠绿丝线作穗,煞是好看。
管豹将银笛双手交到雪儿面前,道:“寻常猎户家,别无长物,就以此笛赠了你家峰儿吧。”
雪儿双手接过了,略加思索,从头上拔下一根玉簪,交到管豹手中,道:“雪儿也是身无它物,只有这根簪子,倒叫管大叔见笑了。”峰儿和英子既已定亲,雪儿便将称呼都改了。
管豹接过那簪子,见玉质晶莹,入手温良,知道极为贵重,忙贴身收好了,道:“多谢骆家小姐,我这便弄些酒菜来,大家好好闹一闹。”说罢欢天喜地地去了。
这夜四人尽情欢闹,其乐融融,就此按下不表。
第二日雪儿又进城去请了一名大夫为两人诊治,大夫开了张清肝解毒的药方,雪儿照方抓药,再替两小调养了十余日,两小这才余毒尽去,霍然痊愈。
雪儿见峰儿康复,送峰儿去学武的念头又在心中升起。这日雪儿将峰儿叫到身边,说道:“峰儿,城东有家忠烈武馆你可知道?”
峰儿连声道:“知道知道,那武馆的气派大得很呢,人的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一个个蛮不讲理,不过他们的武功倒真耍得好看。”
雪儿道:“你知道就最好了,姊姊今日就打算送你去那里学武功,你瞧好么?”
峰儿闻言一愣,他天性好动,原本对武功有极大的兴趣,但一想到在那武馆里难免要受些闲气,心中又是老大的不乐意。
雪儿见他犹豫,又说道:“峰儿,现在就只你我两人相依为命,你是堂堂男儿,应该保护姊姊的,是不是?”
峰儿应道:“是。”
雪儿接着道:“可你现在既无武功,力量又弱,连头狼也打不死,怎能保护姊姊和红英?我送你去学武,你心中是愿意学的,只是怕受人家的气,所以才不想去,对不对?”
峰儿又应道:“对。”
雪儿叹了口气,接着道:“男儿的胸襟,应当是天宽地阔,受点儿闲气算得什么?你此去只须勤学苦练,他年你武功既成,傲视群雄,又有谁敢拿气给你受?”
峰儿听到此处,眼睛一亮,朗声说道:“姊姊你莫要再说了,那‘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道理,我也是懂的,今日便依了姊姊,去拜师学艺便了。”说罢起身便要向外走。
雪儿道:“且慢,你须得在我面前立下重誓,决不贪玩偷懒,决不半途而废。”
峰儿闻言笑道:“好,我便在姊姊面前立誓,我若有贪玩偷懒,半途而废,便叫姊姊离我而去,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连小狗也不如。”
雪儿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要牢记今日之言才好,随我走吧。”说罢从箱子里取出四锭用金叶子换来的银元宝,每锭五十两,用布包了,负在肩上。
峰儿奇道:“带这许多银两却是为何?”
雪儿道:“这是你的学费呀?难道别人还会白白教你武功么?”
峰儿惊道:“要这许多么?”他虽是出生于大富之家,但这一年来多历磨难,已懂事多了,也懂得银两的珍贵,此时得知要这许多银两,心中凛然,暗忖道:“此去定要勤学苦练,切不可负了姊姊对我的一番期望。”
二人来到忠烈武馆,由家丁引领入内,穿过前院,来到前厅,前厅中已坐了一男一女,男的浓眉大眼,颧骨突出,双颊深陷,貌极粗豪,年纪约五十开外,想来就是那“铁臂金刚”,他旁边的中年女子,容貌清秀,仪态端庄祥和,却与“铁臂金刚”大异其趣。
雪儿上前向那浓眉汉子一礼,道:“小女骆雪带弟弟骆青峰前来拜师,望蒙曹老爷不弃,收纳门下,峰儿日后自当聆听教诲,谨遵师命,将曹老爷的武功发扬光大。”
那汉子鼻子里面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这些都是后话,不提也罢。今日既来拜师,可有把银两携来?”
骆雪连声道:“当然当然!”说着打开包袱,取出四锭元宝,呈到曹老爷面前。
那曹老爷见了银子,神色登和,伸手接过了,笑道:“骆小姐请放心,令弟在我处学武,我必定严加督导,小心照料,助他早日练成绝世武功。”
骆雪闻言道:“如此便多谢曹老爷了。峰儿,还不快上前行拜师大礼。”
峰儿冷眼旁观,只觉这曹老爷见钱眼开,分明是个势利小人,心中着实厌恶,但转念又想道:“且不管他为人如何,只须有些真实武功,我便忍气吞声,跟他学了。”当即上前三跪九叩,行了拜师大礼。
曹老爷待他礼毕,哈哈笑道:“好!好!今日又收了个好徒儿,学武之道贵在用勤,我这便带你到后院,开始学习入门的功夫。”
雪儿闻言对曹老爷道:“如此小女子先行告退,我家峰儿便有劳曹老爷了。”说罢向曹老爷夫妇福了一福,回身又望了望峰儿,似欲说话,终未开言,转身去了。
这日黄昏,峰儿一阵风似地奔回来,兴高采烈地向雪儿道:“姊姊,你瞧我今日都学到什么了。”一面说着,一面抖开了身形,将几式拳脚打得虎虎生风。
雪儿见状,心中欢喜不胜,轻抚着峰儿的头道:“那武馆里究竟怎样?也说给姊姊听听。”
峰儿闻言撇了撇嘴,道:“也没什么特别,大师兄鲁浩,二师兄齐玉龙,三师兄付祥瑞,四师兄刘昭荣……总之都是城中豪富之子。”
雪儿见他脸露不忿之色,料想他定是受了些闲气,当下不再追问,埋首整治了一顿丰盛晚膳,直吃得峰儿眉花眼笑,赞不绝口。是夜,雪儿躺在床上,辗转难眠,默默向天祷告:“爹,娘,你们放心吧,你们不在的时候,雪儿也没有让峰儿冷着,饿着,而且雪儿还送他去学武功了,峰儿天资聪明,假以时日,必成大器。那时咱们骆家又多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再不怕别人来欺负我们了。”
雪儿想到这里,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流下泪来,她正黯然神伤,忽听屋外隐隐传来呻吟之声。雪儿心中疑云顿起,这一年来,雪儿就是睡觉的时候也极警醒,时时防着仇家寻上门来,况且此时正是夜阑人静,这呻吟声虽然细弱,雪儿仍是听得清清楚楚。
雪儿翻身下床,从窗户的缝隙向外望去,只见一团白色的影子在地上缓缓蠕动着,那呻吟声便是从这白影中发出的。雪儿不禁心中发毛,悄悄地走到外屋把峰儿推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