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走普鲁士（The Palouse, WA)

出路易斯屯，爱达荷(Lewiston, ID) 往北不久, US-195号公路跨过爱达荷-华盛顿州界，看着＂华盛顿州欢迎你！＂的路标一闪而过，我不由得心中暗乐，起大早赶头班飞路易斯屯，落地还没个把小时呢又回来了。

爱达荷州的路易斯屯 (Lewiston, ID) 与华州的克拉克斯屯(Clarkston，WA) 本是隔着蛇河(Snake River)相望的姐妹城市, 蛇河左岸是路易斯屯, 右岸是克拉克斯屯, 蛇河和清水河 (Clearwater River )在这一带汇合, 天气晴朗时从这里登高远望还能看到俄勒岗 (Oregon), 这是三州相交的地界。

1. 鸟瞰路易斯屯 (Lewiston, ID) 和克拉克斯屯 (Clarkston, WA)



电台里照例唱的是乡村歌曲，回想起来, 我最初＂被迫＂爱上乡村音乐还是从多年前那次初访路易斯屯和莫斯科（Moscow, ID) 这一带开始的。那年和同事卡林开着他那辆pickup沿蛇河两岸走了很久，唯一有信号的电台就是乡村音乐，那时而高亢悠扬时而感伤忧郁的旋律，土得掉茬的歌词, 聊天似的讲述着普通人的悲喜甘苦, 正适合在蛇河边荒瘠的峡谷中驱车穿行的心境。身高六尺有余的卡林那年还未到三十, 是祖传正宗牛仔, 在那一带见客户也常是牛仔帽檐压到眉毛裤腰上系着碗大的铜皮带扣，乡村歌曲是他生活的写照，我却时空交错的感受着一种在黄土高原听信天游的意境, 两个完全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在同一首歌的不同音符上听出了共鸣。遇到电台信号完全中断时，卡林就会摇头晃脑的接过曲子吹起口哨，灰蓝色的眼睛眯缝起来, 他的口哨吹得投入，我听得出神，听着听着，思绪也信马由缰的走得很远很远。。。

一过ID-WA州界，路易斯屯那片棕色干褐的土地很快被甩到了车后，车随路转，目光所及处只是一色无垠的葱翠, 恰是应了华盛顿州常青州(Evergreen State)的别号。我打开车窗, 长吸口气，清风扑面, 湿润的空气中青草味夹着泥土味, 偶尔还飘来股冲鼻的牛马粪味, 不过再冲也比路易斯屯满城那令人窒息的造纸厂霉腐味好多了。暮春六月的Palouse空气似乎都是绿色的, 这是雨后那种鲜活亮丽滴着水色的翠绿, 让人觉得在空中挥一下手都能抓出把绿来!

Palouse区域地图 – The Palouse是华盛顿州东南角与爱达荷(Idaho)和俄勒岗(Oregon)州交界处的一个区域，这里曾被国家地理旅行家杂志评选为美国５０个一生中必到的地方之一 (点击看有关连接)



(地图转自 The Palouse Scenic Byway网站)

这个阴云密布的星期天中午, Uniontown不见一个人影, 横穿镇中心的US-195号公路上偶尔呼啸着过辆赶路的车, 未及打破小镇的宁静就消失在镇北头了。雨时断时续的飘洒着, 乌云下, 这样的静谧有点神秘有点怪异，让人屏吸静气的期待, 仿佛”正午”式的西部电影故事随时将要重演。这镇麻雀虽小，倒五脏俱全，路边一栋一层楼方方正正的红砖房囊括了消防站，图书馆，和市政府，今天这里仅有的几家小店都关门大吉, 与Palouse地区许多镇相似，只有３４５个常住居民的Uniontown并不是那种开着一排精致可爱的特色小店靠游客生存的旅游小镇，这一带甚至不能称作＂旅游＂区。Palouse地区既无名山大川，亦无辉煌的建筑, 只有连绵起伏的丘陵，一望无际的田野草原, 和星星点点散落其上的乡村小镇农舍马厩。 当地人如今依然是大多靠在地里”刨食”为生，在这片沃土上小麦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这是西北的麦田和饭碗。

在Uniontown吃饭没啥可挑的，我推开了街角上唯一传出人声的小酒馆的门, 七八个着工装的粗壮中年汉子正挤坐在吧台边，和吧台后的小伙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笑着，我猜这年轻的帅哥多半是从北边WSU暑假来打工的学生。对着吧台的墙角落里吊着台落了灰的老电视机，似乎只为有个响, 谁也没在意它播什么。对酒客们的注目礼我早有心理准备，但真迎着一道道上下打量的好奇目光，还是有些不自在。那小伙很快把我带到空无一人的里间饭厅，木板墙隔开了那些探询的目光, 透过板壁夹缝, 只听得啤酒不停的流着，鸡尾酒罐里的冰块被摇动着哗哗作响，夹杂着男人们粗声大气的说笑声。我却对着菜单独自发起了呆, 耳边依稀响起几句Garth的歌词 -

“I've got friends in low places
Where the whiskey drowns
And the beer chases my blues away
And I'll be okay...”
(节选自FRIENDS IN LOW PLACES Lyrics - GARTH BROOKS)

板壁隔开的那一边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啊?!

2. 酒馆女招待




3.


菜单上有道猪肉佐色拉的开胃菜，名字起得花哨, 忍不住好奇点来看。一杯冰茶灌下去了, 又等了十几分钟，不见上菜，不免有些心焦。一转念，不禁自嘲 -星期天又是在乡间小镇，还跟着都市节奏的惯性走，倒是急啥呢！？

菜上来，倒让人哭笑不得，原来竟是叉烧啊, 换了个让人认不出的名字？！东西方文化竟这样在这三不管的偏远小镇饭桌上交融了, 出乎意料还有点不伦不类。那做成马车轮子形的油炸土豆圈，倒是别具风味。

4.


沿着１９５快出镇的时候，见到路边一千多个锈迹斑驳的铁轮圈, 才终于恍然大悟吃到肚里的那三个”轮子”的典故。

5.


Uniontown最出名的要数这一千多个各式牛车马车和老式拖拉机的废车轮子筑成的铁栅栏, 1935年Dahmen家盖这间养奶牛的农舍时，本没建这铁栅栏，农舍捐献给社区后，成了手工艺人活动中心，除了用作工艺作坊，展览民间工艺品，这里也常作跳蚤市场，举办乡村舞会，室外音乐会，和各类社区活动。用废车轮圈做栅栏不知是谁出的点子，年复一年，人们一直在往上添铁轮圈，这栅栏还在加长加高, 倒成了Uniontown的标志。

6. Dahmen Barn - 曾有摄影家为照出更鲜艳的照片, 想劝说农舍的主人把它漆成鲜红色, Palouse地区是摄影家的天堂。



倒退二百年，这里或曾响起过印地安人的马蹄声和西部开拓者的大棚车轮, 今天却只有不远处的公路上偶而传来汽车拖拉机的马达声, 几只鸡叽叽咕咕的在院子里散步觅食，带着股漠视一切的悠闲自在。后院里，一辆破旧的铁轮木板车也不知搁那多久了，青草埋没的车轮随日晒雨打已完全被锈迹覆盖，估计车上那四个铁轮最终也会被加到栅栏上。一只黑白花猫嗫手嗫脚的从草丛里钻出来，脚步犹豫着转到了我腿边, 眯缝着眼睛, 圆圆的花脑袋讨好的在我裤脚上蹭来蹭去。

7.


8.


风儿吹过牧场， 随风飘来几颗雨滴扬扬洒洒落在头顶凉凉的。

我驾起＂牛＂车继续前行, 在Palouse漫游，最适合以Lewis Clark 时代牛车的节奏, 哼着乡村歌曲的旋律, 去领略那份质朴纯净而未加雕啄的美，去体验牧场上麦田边普通人的生活, Palouse并没什么非去不可的景点，却时时在不经意中，给人惊喜。

出Uniontown不久, 经Pullman, 华盛顿州立大学的主校区就在这里，WSU (发作Waa-Zoo)的橄榄球队美洲豹(Cougars)和华大的Huskies是死对头，每年秋天Huskies要和美洲豹在这里比赛的话，必有不少Huskies的粉丝翻过Cascade山来这里为狗狗们加油。WSU还有一个少为人知的典故，汁多味甜个大的黄樱桃（Rainier Cherry）就是在这里人工嫁接成功的, 据说远销日本论个卖到一刀一个呢。



下了US １９５，走小路去Kamiak Butte County Park, 就那么几条简单的路, 居然就走丢了, 在麦浪草海里畅游，被绿色的诱惑包围着, 要想不迷失都难。不是说绿色能使人平静又代表畅通无阻吗，这两种效应在我身上同时起作用了，我并不担心迷路，随便挑了条道，慢慢往绿海深处走。。。

在这样的伊甸园里行路，感觉更象在碧海中航船。路边lupine在静静的开放，伞形的叶片顶着晶莹的雨珠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9.


10. 田间农舍….盛开的野花丛里，春天从锈迹斑驳的农具边悄悄流逝。



11. 扭动身躯舞蹈的”鬼”屋, 这里兴许住着个绿色的快乐鬼, 住在天堂般的田园里，他／她一定乐”死”了！



正是麦子抽穗的时节, 小虫在麦田里低吟，燕子们翅膀一剪一剪轻颖的滑过空中，乳白色的肚皮一翻一翻的, 再有个把月就该麦收了。

12.


路上少有车，许久才遇到一位开着卡车的农工，我伸手拦下问路，这位热心的中年汉子却坚持要带我去公园。他开着卡车在前面带路，我赶着＂牛＂车在后面紧跟, 一直走到Kamiak Butte County Park的路口他才掉头。那人又仔细交代了回195的路径，然后, 边倒车边冲我挥挥手, 油门一踩，卡车撒下一串乡村歌曲的音符, 一溜烟儿就淹没在绿海中, 他和我听的是同一个乡村音乐的电台 - 这里唯一有信号的台。

我其实已经来回三四次从公园门口经过，每次都浑然不觉错过了入口那块牌子。

13.通向Kamiak Butte顶的山径 -



14. Kamiak Butte County Park



15. Kamiak Butte County Park - 大地的彩图



16. 山坡上漫坡金黄的野菊花在风中身不由己的扭动着腰枝。



17. 俯瞰山下, 清风吹过牧场, 绿波深处春色隐掩的桃花源中人家, 田园生活令人羡慕。



18. 农家院落，库房马厩象碧海中的小船。天鹅绒般的草原，似触手可及, 真想在上面打个滚。



去Steptoe Butte State Park的路上，经过小镇Palouse。一直躲躲藏藏的太阳终于露出笑脸，很想坐在阳光下喝杯咖啡，可惜唯一的咖啡店照例关门大吉。想去农家的蔬果摊逛逛，却一路未见, 许是离收获季节还早的缘故吧。

19.


咖啡馆红砖墙上的壁画生动的描绘出小镇悠闲安宁的生活: 快乐的花，慵懒的猫和警觉的狗 –



出Palouse镇经Colfax去Steptoe Butte State Park，照例绕小路，跟着西斜的太阳，大方向总不会错的。望不到尽头的道路在翻滚起伏的麦田中划出柔和的弧线，绿色的汪洋几乎淹没了行路的车。

太阳依然轻纱覆面, Steptoe Butte满坡看似孱弱微贱的野花，柔软纤细的枝杆, 却经受住了山包上无时不在的大风侵袭，轰轰列列的绽放出它们质朴无华的芬芳。

21.


Steptoe 山头象海中岛屿, 四面来风无遮无挡呼啸呜咽, 晴朗的天气里，从这里可以远望三州２００多哩肥沃的土地。两千五百年的光阴，大自然用冰川火山岩浆洪水造就了这片神奇的沃土。Steptoe Butte特殊的地貌被认可为美国国家自然地标 (National Natural Landmark), steptoe作为地质专用名词源于Steptoe Butte， 在全世界被用来指称类似地貌，专指由古老的岩石构成的孤立丘陵或山头，周边被年轻的火山岩浆所包围。

22. 阳光穿过云层, 投云影于绿波中。



一片绿色的田野上，有一个小红点, 红得耀眼夺目 - 那是个农家库房, 它象一条红色的小船，在浩瀚无垠的”碧波” 中随浪起浪伏。我要去麦田深处追寻那条小”船”。。。

23.




麦收时节的七月里，我回到了Palouse。这次从华州的Spokane出发，沿着１９５由北往南走。一路走走停停，在金色的麦田边徘徊徜徉, 一次在路肩上停下来拍照，竟引来前后两辆过路车停下来关切的询问我是否车坏了需要帮忙，很不好意思的谢了好心人，从此一路再美的景致也咬咬牙不敢停路肩了。

24.



过去这一个月，绿色的麦浪时时在我脑海中荡漾, 一条鲜红的小木”船” 在绿浪中颠簸。

再回Palouse, 我终于在麦海深处找到了这个简陋的农家库房，虽已斑驳老旧却仍鲜红耀眼, 风彩依旧, 一块斑痕一条裂纹无声的述说着昨日的雨雪风霜, 就象在Palouse沃土上耕作的满面皱纹的农夫, 岁月的磨砾，更给它增添了无穷的韵味。

25.



再上Steptoe Butte, 大风依然在耳边呼啸, 极目远望，一幅辽远宽阔的五彩画卷在眼前铺展开来。六月里单纯的绿色，已被深浅色调不一的金黄, 土黄和深棕取代, 麦子成熟后的耕地露出这片沃土温暖敦厚的本色, 色泽更浓郁丰富, 少了些许青涩，多了一份深沉。

26.暮春六月的Palouse似水粉画 -



27.仲夏七月的Palouse更象重彩油画, 在斜阳下流金溢彩。




农机在收获后的大地上 继续描绘着美丽的图画, 耕耘播种着新一季的生命。短短一个月里， Palouse从生机盎然的青春年华进入了成熟多彩的中年，我无法确定它哪一个季节更美丽, 正如我无法说出我偏爱成长的岁月还是收获的季节。

人无法两次踏入同一种风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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