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 by网上无名
1.
去年夏天小珊来访,大侠带着去吃“渔米之乡”。那顿饭难忘,皆为点了一盘螺肉,以紫苏及红椒烹炒,浓香劲辣,极尽丰郁之能事。别看我年纪不小,见识也不少,竟是头次吃到紫苏,当场就被它的味道征服,并为自己从前的无知倍感惭愧。
有些小菜是清爽的,比如蕨菜和荠菜;有些小菜是醇厚的,比如紫苏和香椿;而有些小菜则浓到杀口,比如折耳根。醇厚如紫苏,像火锅浓汤中那几粒罂粟壳,会叫人上瘾。香味还在唇齿之间停留,就已经开始怀念其温润厚实的品质,盼着很快可以再吃。
这是我对紫苏的最初印象。从此记住了味道和名字,只是仍旧不知它是药材?还是野菜?
2.
第二次吃紫苏,是在一家湖南大碗菜。大侠知道我喜欢紫苏,特意点了紫苏煎黄瓜。跟头次的螺肉相比,这道菜更能透出紫苏的好处。黄瓜甘甜爽口,紫苏加进去,没有搅乱黄瓜的清白,可是又明确地显示出了自己的身份,为平常不过的黄瓜增添了多少韵味!
从此之后,不论哪里吃饭,只要看到菜单上有这一道菜,一定会点。
3.
第三次,是在沙嘴吃宵夜。排挡是邻居的一位湖南老乡所开,由其小儿掌勺。十几岁的男孩,名字叫作阿超,头发染黄了电飞了,一脸腼腆稚嫩。钻在厨房里边一小会儿,端出炒小龙虾和炒田螺,都下足了紫苏、辣椒、青蒜。那紫苏的味道啊,当夜回来,还惹我不住地回忆。只隔了一天,忍不住跑去再吃,还是紫苏炒小龙虾,紫苏炒田螺,点名要吃阿超炒的,够味道。
后来去过一些其它地方吃东西,仔细告诉大厨,怎么样炒我要的小龙虾。但是无论如何嘱咐,端上桌的,永远不是阿超做的那个味道。紫苏是按要求放了,可惜要么太多,要么太少,都是烹调的敷衍和粗糙。
4.
去大菜市买拉面,竟然被我发现了一个野菜摊,藏在鱼案旁边,很不起眼,摆放着一小扎一小扎的益母草、蕨菜、香椿、鲜笋,you name it。怯生生问摊主,有没有紫苏?他指着一堆紫色的叶子说:这不就是么?!
因为自己不认识还要买,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也不知道一份菜要用多少,总之买了一把,像孩子得了盼望已久的玩具,捧回家来。当晚大侠不在,我等不及,用半把紫苏去炒黄瓜。洗紫苏的时候,先将一片片叶子从梗上摘下来,拿鼻子使劲地闻。新折的叶梗处,香气若隐若现。吸一口,放下去,忍不住又拿起来,再吸一口。本来这些蔬菜,我都是要用清水泡够时间才下锅的,怕有农药。可是这几丛紫苏,我硬是舍不得入水浸泡,生怕香味被水冲淡了去。
黄瓜切片;刚从井冈山带回来一包特辣干红椒,取小小两朵,掰作几瓣,让辣味能够完全出来;油烧热,下辣椒,初初散发出油辣子的辛香,便将黄瓜和紫苏叶投进锅里,黄瓜的清香先出来,不久才有紫苏的味道,缓缓在厨房弥漫开来。
当晚孩子有他们喜欢的小菜,我则自己霸着那盘紫苏黄瓜,吃了个干干净净。
剩下的半扎紫苏,当宝贝一样,拿去送给邻居太太。她说她家就有,拉我上阳台,竟然种了一满盆,深紫色,轰轰烈烈,羡煞我也!
5.
我不是一个做学问的人。到了这个时候,才有了一点点考察的兴致,想起查看紫苏好不好种,是否属于药材。果然如我所料,紫苏的茎和叶还有子实都可入药。难怪我会喜欢呢——平时经过中药铺子,我都一定驻足片刻,深呼吸,多闻几鼻子中草药香;自家煎中药的时候,也喜欢守着锅子不住地嗅,在我觉得,那里边咕嘟嘟煮着的,比一锅炖肉还香数倍。
也了解到,紫苏虽然可以散寒解表,理气宽中,温病和气弱表虚的人却要忌食。不过这些功用和禁忌,我都没往心里去。不论紫苏如何生长,适合不适合我吃,我都是会要吃的啦。就像啤酒,无论如何不能不喝。咱不懂养生,而养生的人,也不懂咱这些死而无憾的乐趣。
6.
倒是食谱,看了几样,正在陆续尝试。有凉拌紫苏叶,紫苏粥,紫苏饮,苏子粥,苏子汤团,紫苏茄子,紫苏闷鱼,紫苏炒田螺,紫苏茶,等等等等。
紫苏跟其它调味菜蔬一样,功能就是配搭。
你比如最大众化的葱啊蒜啊的,估计没人会站在街头,像在抽烟喝酒下棋打牌一样,闲来无事拿个蒜头握段葱白,嚼着它们来打发时光。或者吃饭的时候,端上来一盘儿大葱炒大葱?大蒜炒大蒜?紫苏倒是可以自己成了一份菜,是凉拌紫苏。我试过,认为不好。味道过于集中和厚重。换种说法,就是味道太直白了。紫苏的好,也是在配合当中体现出来的。所以这些东西,成为辅料的命运是一定的。
然而很多辅料,会因为一时的缺货而被其它物品取代。
紫苏却无物可以取代。它不如葱姜蒜香菜常用,我猜想是因为能够与它相配的东西较少。而一旦配上了,就成了绝配,用其它东西替代,便不可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它那么浓郁,几乎覆盖了主菜的味道,有点独领风骚的架势。可是细品之后,浓香其实来得又很温软,搭配的不论海鲜还是蔬菜,该鲜的照样鲜,该甜的照样甜。
7.
这就有点像我喜欢的一类女人了,恰好紫苏的名字也真像女人。她们的风韵恰到好处,并非随处可见,否则就滥了;又不可能自成一体,否则成了孤芳自赏;她们在合适的时候遇到合适的男人,烹出绝配的好菜。她们是辅料,但是她们的风韵让她们不被冷落;她们卓尔不群,可是她们知道进更知道退,让一道菜值得一品再品,从第一口到最后一口,都不平淡不雷同。此般可谓上好的婚姻,有心人不妨慢慢品鉴其中的妙处。
也像我们每个人的理想,没有了,并不至于死人——全天下的黄瓜都可以清炒黄瓜片,况且清炒黄瓜片大家也都能吃爱吃,倒是紫苏煎黄瓜,不一定受到普遍欢迎。但是如果我们留着一点理想,或者其它的什么类似的东西吧,比如天真,再比如顽劣,甚至比如鲁莽、迂腐,那或许就在某个适当的时候与适当的事物配出一款不同的菜式来。那些保留的东西,含量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味道不能太浓,也不能太淡。恰到好处,给自身和搭档都有表达的空间。
至于说这道菜会不会有人喜欢,那要看耐心,也要看机会。
我小的时候,是极其憎恶香菜的。妈妈做菜,逢要香菜,总是一式两份,没香菜的归我一人独享。没有想到,到美国以后,突然酷爱起香菜来。发展到今天,冰箱里不能没有香菜,最好自己再种上一些,以备不时之需。这让我意识到,我对于紫苏的喜爱,不见得就是百分之一百的或生而有之的。如果我早几年结识紫苏,没准不会像现在,立刻爱上了它。
当然了,紫苏自己一定不会在乎有没有被喜爱,会不会被取代。所以也就只是因为相像而打几个比方,在事实上,紫苏永远只是紫苏,不会是女人,或者理想,或者其它。
几片紫苏,配了合适的东西,被高明的厨子做得,在恰当的时候让爱它的人吃到。这中间有太多巧妙的结合,或者说是理当被珍惜感念的姻缘。然而其中,我单单梦想自己能够成为对外界浑然无觉的紫苏,不去操心与谁相配又被谁欣赏的事务,只是兀自当我的紫苏,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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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我眼泪盈眶。。。我的标题《紫苏的味道紫苏的气息》,挂在博客N久了没写,居然给这厮,边想念着我边抢走了去写???仰天长叹ing。。。
不过算了,偷了就偷了吧,乃念这厮想我想太厉害,原谅她鸟~~
想念大排挡了。。。 紫苏蒜蓉辣椒豆豉炒带壳田螺,下次带你们去北京路夜市排档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