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晚下班,何葭刚走到弄堂口,就看到有一辆汽车等着她。看到她,李春明和沈远征连忙自车里下来。
何葭隔着他们好远站住,脸上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令李春明忐忑不已,心脏狂跳,好似见了初恋情人。
不错,何葭曾经是他少年时代的暗恋对象,可是他今天并非以当年少年的朦胧情怀的态度来见他。他现在怕她,怕她说张帆要跟他离婚,怕她对他进行铁面无私的批判。
李春明张了张口:“葭葭,我——”
何葭走在前面说:“我说张帆不在我这里,你们也不会相信,你们自己上来搜吧。我打开所有的门给你们搜。”
她带头上楼,开灯,打开卧室、客厅,厨房,卫生间甚至卧室的阁楼门给他们看,说:“你们随便搜!”。然后她去厨房给他们泡茶,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等他们一间一间看清楚。
沈远征尴尬地坐在沙发上喝茶。李春明看来是真的急了,居然一间一间地查看,虽然他表现得缩头缩脑,贼眉鼠目。
自然他什么也没看到,只得回来用手捧住头,皱着眉头痛苦地说明情由:“我今天收到张帆的律师信,她要跟我离婚。”
何葭已经拿到嘴边的茶杯停滞在空中——律师信?张帆还来真的?她可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她的事业家庭孩子三美满?
何葭说:“那么你应该知道她在哪里。”
李春明说:“我不知道。信是从本市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发过来的。”
呵,看来这是一个有计划的离家出走。
沈远征这时忽然抬头问:“葭葭,张帆妈妈怎么说?”
打虎还要亲兄弟,上阵需得父子兵,沈远征自然帮自己从小的死党,现在的合伙人。
何葭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如实说。她顿了顿,还是如实回答:“她说张帆说的,春明外面有女人。”
李春明跳起来:“我没有!”
何葭看看他,再看看沈远征。沈远征把头扭向一边。
李春明不敢面对何葭清澈的目光,低下头去。
何葭也不穷追猛打,只是轻描淡写地问李春明:“成成呢?你出来成成谁来带?”
李春明苦笑:“我昨天把我妈妈接来暂时照料几天。”
何葭这才注意,李春明胡子拉碴,身上衬衫也皱巴巴,往日潇洒的风采全然不见,高谈阔论的风度一点也无。她啧啧称奇:“怎么张帆才出走几天你就落魄成这个样子,看来她不光是你老婆,还是你的形象设计师兼老妈子。”
李春明说:“你不知道孩子有多磨人。等到没衣服穿了才知道洗衣服,洗了还要烫。孩子跟惯了姥姥和妈妈,不跟我妈。我妈一天光照顾孩子就累得半死,哪里还有功夫给我烫衣服。”
何葭冷笑:“你以为那衣服有自净和自烫功能,每天晚上自动跳进洗衣机,早上自动跑到你床头?张帆大包大揽,省下时间是给你艳遇的?”
李春明呻吟:“我没有。”声音渐渐小下去,明显底气不足。
沈远征把脸别过去看着窗外偷笑。
在何葭目光的逼视下,李春明还是不住地托她传话给张帆,说只要她回来,他一定听她的,以前提的钻戒,立刻陪她去香港买。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只要张帆回来,就是她要天上的星星,他也去摘。
何葭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还想再让李春明说一遍。李春明的大男子主义有目共睹,能让他这么说软话,看来这次是真的问题很严重。
李春明却坐立不安,一会儿拉着沈远征狼狈逃窜。临走他叮嘱:“葭葭,她一有消息,你一定要告诉我。”
何葭点头应允。
一连数日,张帆没有消息,张文东也杳无音讯,仿佛两个人在地球上统统失踪。何葭对于张文东的失踪,无可无不可。她跟他本来就没有交情,萍水相逢,人家本来就是生意人,生意需要,天南地北地飞,哪里有那么多时间来追求一个过气的寡居女人。
但是张帆,何葭有些愤愤不平。她跟她那么铁的交情,她跟老公闹离婚到这种程度,她居然什么都不知道,简直岂有此理。
更何况李春明三天两头打电话过来问:“葭葭,张帆有消息没有?她有没有给你电话?她到底在哪里?”
何葭给他骚扰得忍无可忍,冲他吼:“张帆是你老婆,不是我老婆!”
李春明不敢再来电话,换成沈远征致电来问:“葭葭,你真不知道张帆在哪里?”
何葭没好气地问:“我还想问你——他们到底怎么回事?李春明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
沈远征支支吾吾地说:“这事儿有点曲折误会,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何葭气得说:“误会?误会能让张帆离家出走?既然你们有所保留,那么别来烦我!”说着挂了电话。
一日下班,司机送她回家,路上转了转,到外滩的一家咖啡店买些西点。外滩不能停车,她下车买点心,司机开着车在周围兜圈,她买好再打电话让司机去接她,这样回到家晚了些。
上下班的时间,虽然晚了,这条小马路因有电车在此打弯,路头有个电车起点站,因此拥挤些,车子不是太好调头,何葭一向让司机停在弄堂口。她下了车,拎着点心走到自家院门口,看见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门口,一个男人倚着车门,面对马路望眼欲穿。
是张文东,不是李春明,何葭松口气的同时这口气又提起来——他失踪了些日子,怎么又回来了?
张文东看见她,不由自主展开笑脸:“何小姐,能否赏光请你再吃一顿饭,让我把你的那些问题一一解答?”
什么问题?她问过他什么问题?她怎么不记得了?
何葭经不过张文东的再三坚持,终于答应跟他一起去吃巴西烤肉。张文东微笑着说:“何小姐,为了你那些稀奇古怪的担心,我特地回了一趟家,分别单独去盘问我妈和我爸,得到确切的答复——他们两个人中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流落在外的女儿。为了这个问题,我还差点挨了我妈一个耳光。”
儿子去问妈妈你有没有不能见光的女儿偷偷地扔在外面,这个妈妈那一代人怎么会不认为这是奇耻大辱,给儿子一巴掌算轻的,重的可能要操起菜刀砍死这个异想天开的小赤佬。
何葭内心对张文东深感歉意。她随口推托的话,没想到他倒认了真,正儿八经地回家去问父母。但是同时,她心理有严重的不安全感。她问:“你父母没问题,那么你舅舅阿姨叔叔姑妈家呢?”
张文东笑着说:“我们那里是鱼米之乡,一年两熟,从来都没闹过饥荒。我家里的亲戚都住在家乡附近,历史清白,街坊邻居互相知道底细,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这次回去,我把我所有的亲戚的工作史恋爱史结婚史都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蹊跷的地方。”
他说得好笑,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可是抬头一看何葭,她的神色很严肃,连忙把那一腔笑意全部憋回去,这样解释:“何小姐,你如果实在不放心,我们两个可以一起去做 DNA 检验。”
何葭听他说得这么认真,松了一口气——也许茫茫人海,她又知道有一家人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饭才吃了一半,何葭手机响了,是久违的张帆的声音:“你在哪里?在不在家?我现在刚下飞机,马上去你家。”
做惯领导的,说话都是命令的口气,根本不替对方考虑,似乎吃定了何葭没有夜生活,没有应酬,没有追求者要共进浪漫晚餐。
何葭说:“姑奶奶,你总算回来了。要不要通知你老公?”
张帆立刻回答:“你敢跟他说我们立刻断交。”
何葭无奈地答应她立刻回家。收了线她跟张文东道歉,起身就要走。张文东连忙结帐,把何葭送回家。
张帆的出租车跟张文东的车子几乎同时到达弄堂口。张帆先下车,看着何葭在奥迪车里跟一个文质彬彬的眼镜男说话,似乎在表示谢意,那男人的神情分明是在说“不客气,愿意为你效犬马之劳”之类的话。过一会儿何葭推门出来,那男人冲着何葭摆摆手,把车掉头开走。
张帆啧啧称奇:“几天不见,又有新敌情?到底是美女,身边永不寂寞。何葭,真对不起,今天是我煞风景,搅你好事!”
何葭笑着推她一把,在前头带路,领她回家。
进房开了灯,何葭仔细打量张帆,只见她黑了,倒胖了一圈,显得神采奕奕的。张帆一件一件往外翻旅游纪念品,如数家珍,摆满了茶几,然后开箱子拿了睡衣去洗澡,回来就倒在沙发上说:“累死我了。”
何葭搞不懂,有外遇的究竟是李春明还是她?怎么被控有罪的那个人胡子拉碴地憔悴不堪,这个自称是受害人的女人却一脸阳光,春风满面?
张帆冲她眨眼:“说说看,刚才送你回家的那个是不是你的追求者?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状况的?”
何葭哭笑不得:“我服你!张帆,你抛夫弃子跑到云南去逍遥自在,留下老公在家里潦倒不堪,儿子日夜啼哭,你可真狠得下心啊!你这哪里像老公有外遇?我怎么看着倒像你有外遇?”
张帆冷笑着说:“难道老公有了外遇,我就该憔悴潦倒,日日买醉,搂着儿子痛哭流泪不止?我这样做,是法律能给我伸张正义,还是你能给我伸张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