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难

     别难
    
     
    
    
    最近几年，我年年回国，而我其实是很怕回国的。不是怕故国炎热难耐，不是怕饭局频繁，也不是怕卧榻难适，而是怕归期将临愈益浓重的离愁别绪。
    
    身在异乡，总是对故里一直怀着一份美滋滋的翘盼，就像引颈看着雨雾中飘渺的山水。日子过得枯索，仔细去寻找海外生活的意义，除却了谋生的风尘，就再无雅致的痕迹。于是，攒了钱，再攒了假期，选定了日子，买了机票。十数个小时的旅程中，手持一本闲书，却是心绪难平，她他它在意识的海洋里翻滚沉浮，美味、美景、乡音和笑靥……都在臆想中变得生动起来。一眼又一眼地盯着飞行航程图，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丈量着余程。飞越太平洋、穿过北冰洋，当西伯利亚的皑皑雪原也将到尽头的时候，故国的土地就到了脚下。
    
    觥筹交错一次，又一次，人在烟酒氤氲中迷离恍惚，歌声妙曼，舞步翩跹，返里的日子每天都火焰一样红烁，春光一样明媚……这样的日子很快就有了头。鼓满了风帆而去，却还是要挂帆而归的。进入尾声的时候，仿佛走入了冬日里黄昏的墓地。离愁别绪就在这时候从脚底漫出，泛上头顶。欢乐的心这时候就浸泡在了忧郁之中。千山万水而去，最后收获在怀里的竟是别时的失落苦楚。
    
    那年在站台上跟她告别，她没有追随缓缓启动的火车，却是倚在远处一根白色的廊柱下，一把一把擦着眼角，蓝色碎花的裙裾上好像都染上了点点泪珠。要直面那种情景，心肠真的需要一点铁石的素质。雄伟恢宏如毛泽东，临到这种时刻，也不免“汽笛一声肠已断”的感喟。
    
    告别物、告别人、告别过去、告别辉煌、告别一段刻骨铭心的爱……其实跟面对死亡相通。夏赏绿荷池，秋饮黄花酒。好像夏去秋来，都有同一样愉悦心情。其实哪里如此？！秋天是生命的丰收，也是生命的晚景。绿装褪尽，茅草萎黄，落叶纷飞，目遇之不能不悲。秋风多厉，凄凄萧萧，声若琴瑟，耳闻之不能不恸。
    
    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所以不如没有。但没有筵席，就没有了极乐时分。同样，没有秋天，也就没有了四季的更替；没有离别，也就没有了聚首的寄托。就算那段爱可能终结，但如果曾经为之心旌飘摇、不能自己，那又何憾之有。拥有一点，拥有一刻都是拥有。人生不都是华彩乐章，有一段音符或旋律让人怦然心动，更能异蜂突起，人生这才有了非凡的意义和神采。
    
    告别是因为曾经拥有，拥有过枝繁叶茂、花前月下、光荣和骄傲。记忆会因为这样的拥有而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