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伊人(68)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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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何葭在姑妈家吃饭,碰巧沈远征也在,随口问:“怎么,没出去约会?你们不是有个网球俱乐部吗?不冷不热,正是打球的好天气。”

沈远征看她一眼,本能地反问:“真的,今天天气真好,你怎么没出门?”

何葭本来想还他几句,看看姑父姑妈,还是忍住了。这时候姑父问:“怎么维维这么久都没来?” 说的自然是沈远征的儿子。

沈远征说:“不是跟你说过,去西安外婆家了?”

姑妈小声嘟囔:“一个小孩子,这住住,那住住,学业都耽误掉了。”

沈远征说:“上幼儿园的孩子有什么学业?等他上了学,想动都动不了了。你们真是瞎操心。”

姑妈还是唠叨说;“这个维维要是个女孩有多好。他皮得简直让人受不了。”

何葭微笑着吃饭,不再说话。吃完收拾了碗筷去洗碗,沈远征负责扫地拖地板。

姑父姑妈照例要睡午觉,何葭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晒太阳,读小说。这时沈远征倒杯茶过来,坐到她对面,看着她。

何葭给他看得发毛,抬头问:“你看着我干什么?”

沈远征把茶杯推到她面前,清了清嗓子,说:“我觉得你这趟回来,我们两个好象生疏了。”

何葭垂下眼睛,手指压着书反问:“有吗?我怎么不觉得?”

沈远征看住她,良久,忽然叹口气说:“其实也很正常。我们都长大了,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就是亲兄妹,也都会生疏的。”

何葭半晌才说:“是啊是啊,何况你我是表兄妹?! 你那个什么网球俱乐部,英语俱乐部里面,花花绿绿,莺莺燕燕,一定够你忙的。”

沈远征苦笑:“张帆一定在你面前讲我坏话。她在报复我。”

何葭淡淡地说:“她报复你什么呢?你现在有权干任何事,你是自由的。”

沈远征忍了一忍,没忍住,回道:“大小姐的生活也很丰富多彩啊。”

何葭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了看他,没响,仍旧低头读书。沈远征无趣,回房去看自己的电影。

过了一会儿何葭接到张文东的电话,约她去吃饭。何葭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全部发在他身上,对着手机说:“吃饭吃饭,你除了吃饭还会做点有意义的事吧?”

张文东尴尬地说:“那干啥呢?要不我们去打球?现在可能订不到场子。”

最后张文东开车来接她,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决定找个宾馆去游泳。

张文东游得非常好,何葭的水性也不差,只是在体力上赶不上他这个大男人。好在张文东有江南男人特有的机警和体贴,总是放慢速度陪在她身边。

最后她感叹:“有些年没游了,四肢已经僵硬。”

张文东说:“你在女孩子当中算好的。我见过几个,掉进水里跟调进油锅一样,笨得不行。你在加拿大经常游泳吗?”

加拿大?加拿大的湖水即使在盛夏也是冰冷的。一个不留神,她眼前浮现出跟弗莱德在湖边度假的情景。

弗莱德问她:“你这叫游泳吗?”

何葭站起来摆个姿势说:“不,我在做泳装秀。”

她在沙滩上挖个大坑,把弗莱德埋进去,只露个头。然后她坐在沙堆上,让他挣扎着给她涂防晒油。

她给他讲笑话:“传说上帝用泥巴造人,捏好了放在火上烤。头一个,没烤好,颜色太浅,就是白人;第二个,烤糊了,颜色太深,就是黑人;第三个,上帝有了经验,烤得刚刚好,就是黄种人。”

他宠爱地看她胡说八道,听得津津有味。

何葭的情绪一下子低落。她说:“这里空气太闷,我不想游了。” 

他们找地方吃饭。吃饭前她给姑妈打电话说:“我今天不回去了,你们吃饭不要等我。”

姑妈抱怨说:“你们这些孩子,要回来一起回来,要走一阵风都走个干净。算了算了,不回来吃我还少做点。”

呵,沈远征也不在家,大约是会小女朋友去了。

何葭跟张文东去吃杭州菜。只有两个人,所以只能坐大堂。饭店很大,一进门,中国饭店特有的噪杂扑面而来。

吃完趁张文东买单的功夫,何葭起身去卫生间。洗手的时候,她觉得有个人盯着她看。她连忙转头,那人说:“果然是你,何葭,真巧。”

她还是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经伸出手:“怎么忘了?陆小雅。何葭,老天似乎特别优待你,怎么你这些年好象没怎么变,还是那么年轻漂亮。”

陆小雅?何葭吓了一跳,她真是变得都快认不出来了。眼光由亲切变得犀利,清秀能干变成了洒脱不羁;原先清汤挂面的直发,变成一头弯弯曲曲的粉丝汤,老式楼房西墙上的常春藤一般地垂挂下来,两只硕大的耳环自黑发里面时隐时现。

这大上海是不是小了点?

何葭尴尬地伸出手说:“哎,很多年没见,都快认不出来了。”

陆小雅自嘲地笑:“老了。我是岁月沧桑,不比你万千宠爱在一身。”语气里没有不快,也不是讽刺,反而带了旧友重逢的亲切。

她真的放下一切了?何葭一时半时不能习惯。

陆小雅问:“你刚进来还是吃完了?”

何葭老实地回答说:“吃完了。”

“那么找个地方喝咖啡怎么样?”陆小雅建议。

“晚上喝咖啡?”何葭问。其实她心里的疑问没有问出来——她们有什么好聊的吗?如今她们有什么关系?她们甚至都不是同学。

“对我,这不过是一天的开始。你要是不愿意喝咖啡,就喝别的。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天。何葭,这些年我们音信两渺茫。我隐隐约约听说过你的一些事,我想你对我也是如此。其实我早就很想跟你深入谈谈,只是苦无机会。”陆小雅一番话说来流畅婉转,丝毫不打结,脸上笑容维持不变,比她的话更自然流畅。

完全不再是当年的陆小雅,好似凤凰涅磐一般,再世为人的感觉。

何葭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张帆的婚礼上。那个时候她怀着身孕,肚子却没怎么显形。她挽着沈远征,亦步亦趋,神情紧张戒备,脸上现出疲惫。那个时候她爱得很辛苦,逼得很紧迫,甚至于连何葭的存在都令她不快,使她不得不远走他乡。

可是今天的陆小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她落落大方地站在她面前,比大学时代的那个参加大专辩论赛的她更自信。

只是温婉已经完全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点成熟的野性。

张文东把她们两个载到星巴克,客客气气地道晚安。何葭抱歉地说:“你看,总有这么多不巧。”

她的歉意是真心的。出来的时候因为一腔无名火,她对他发脾气;游泳游得好好的,她情绪低落,于是他无怨无悔地陪她找地方吃饭。如今饭刚吃完,话还没怎么说,他又要成全她跟故旧的重逢,默默做个隐身人,消失得干净彻底。

张文东是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对于女人的这种反复无常习以为常,好脾气地笑着说:“改天请我到你家喝茶就抵消了。”

市中心不难以停车难以久留,他挥手告别,小心地把车子打上道路。

陆小雅看车子走远,才微笑着说:“又一个扑火的飞蛾。岁月可以变迁,葭葭你的魅力不减。”

她叫的是何葭的小名,这如果在多年以前她们上大学的时候,何葭肯定会非常反感,可是今天历尽沧海再回头,她居然很心平气和地接受她这样叫她。

当年参加辩论赛的是陆小雅,不是何葭,何葭听了她那话,不知道她是褒是贬,没有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去回答。

她们各自买了咖啡和茶,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何葭静静地等陆小雅开口。

陆小雅说:“我一般白天睡觉,晚上趁着安静写点东西。听说你后来结婚,先生又过世了,是吗?”

何葭点点头。

陆小雅说:“非常抱歉听到这些。葭葭,这些年我一直想对你说一句话,可是一直找不到机会——我当年真的无意赶你走,我只是对远征他们非常愤怒,他们什么事情都不跟我商量,三个人六只手遮天,等到什么都弄好了,来告诉我,公司要搬到上海去。你说别人算了,远征当我什么?”

何葭静静喝茶,没作声。

陆小雅接着说:“当时我跟远征,一天说不了两句话。如果他早跟我打招呼,好好跟我陈说利弊,我不会反应那么激烈。那段时间,对着镜子看自己被这段单向的感情折磨得变了形的脸,我自己都厌恶自己。古人说,相由心生,一点也不错。我那个时候的一张脸,除了戾气,什么都没有。”

往事不堪回首,说起来,陆小雅的眉头一皱,似乎再现了当年她自己也不愿意看一眼的脸。

何葭轻轻地说:“都过去了,不要提了。”

 

唐朝胡芦 发表评论于
终于又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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