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乡童志刚

高尔夫球,摄影,旅游,讲笑话,写写心得,这就是我工作、家庭以外的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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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突然对羽毛球特别感兴趣。天气热,其他运动项目都不太合适。今天下午,课外活动时间,我正在研究生宿舍后面的水泥坪上打羽毛球,忽然发现中文系宿舍一楼的一个窗户正冒着火苗,窗外站着几个看起火的人。我跑到窗下时,正有一位同学提着水桶朝窗子里面倒水救火。看到正在燃烧的被子、书本,我心里吃了一惊,起火的位置正是我的同乡童志刚的床。看样子童志刚不在家,救火的人已经不少,我只好接着打球。这场球打得不顺心,因为脑子里总想着起火的事。从起火的位置来看,似乎是童志刚一时疏忽引起了火灾,而且在我心目中,他在生活上是一个非常随便的人。也许真是文人召祸,我就曾经听说过许多拥有大量书籍的人遭火灾的故事,而童志刚又特别喜欢买书。童志刚遇到了困难,他的同学怎么想?他又怎么想呢?打完羽毛球,我看到他和几个同学站在窗外,一筹莫展,心想,应该去安慰一下他。

吃完晚饭,照例去化学系教室自习,顺路去了一下童志刚的房间。一走进走廊就闻到一股纤维烧焦发出的怪味,只见房里坐着几个人,站着几个人,正在谈论着,童志刚的床上只有几本烧残的书,墙壁成了黄色,床被熏成了黑色,桌面上放着一些被烧了的东西,一个同学正在摆弄着一台外壳已烧成焦黄色、走了形的收音机。透过窗口,还可以看到挂在铁丝上的黑一块、湿一块的被子和被褥。真是一副惨象,望而生畏。使我吃惊的是,和童志刚打招呼之后,我发现他依旧是很乐观的,只是说话的语气比平时激动一些。他正在吃饭(大概是这场火灾使他很晚才吃饭),他边吃边说,烧的不算很严重,书也没有烧坏很多,主要是被子和被褥烧坏了,蚊帐只剩下巴掌大小。据说,火是由挂在床头上的电线火花引起的,当时房里没人,当过路的人从窗外看到吐出的火苗,呼叫救火时,大概已经烧了十多分钟。我问童志刚打算怎么办,他果断地说(大概已经决定)“今天晚上先找个地方睡觉,明天学校解决,要不就提前回家,反正只剩下一门功课,下个星期来补考就是了。”

我说,“你也不要太悲伤了”——我的措辞太不恰当了,过于严肃,而且明显地童志刚又没有悲伤。只怪我一时想不起更好的词来安慰,这也是我的常病,人多时,一紧张,讲话就不顺口了。

他说:“现在没什么了,悲也悲不起来。同学刚跑去告诉我时,心里有点紧张,因为那时我不知道烧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烧了一些什么,主要是担心把别人的东西烧坏了。”

的确,从他的脸色和口气中也看不出他的心情很悲伤,大概他是个地道的乐观主义者。周围几位同学都很同情这场遭遇,没有互相埋怨(电线是童志刚的下床同学自己牵的),一边安慰童志刚,一边出主意解决困难,时常还谈几句俏皮话来调节一下带焦臭的空气。我也替童志刚心里已有主见,不至于束手无策,同学们都热情帮忙感到高兴。看来没有我的事了,而且近来考试紧张,于是我向志刚告辞径直去了教室。

坐在大教室里,脑子总不能平静下来,书也看不进。我琢磨着,童志刚在大难面前不紧张,说明他已经成熟,而他母亲曾说“志刚还是个孩子”,大概在他母亲面前才表现出孩子气;更加使人钦佩的是,他首先想到的是别人的困难,如果他平时不是待人诚实友好的话,在这种关键时刻是不会这样想的,这也说明他的心胸是宽广的,而不像他瘦瘦的身材。回忆起过去与他的不多也不算十分少的接触,使我完全打消了原来对他的印象。深入的认识使我感到他是一个性格开朗、豁达,有理想又有方法的人。

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入大学以前。我俩都接到了通知书,而他又是杨永强的同学,所以我很想见见这位大学的新校友。他给我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人很瘦,在我的记忆中,他是我认识的同学中很瘦的一位了,还戴着一副很深的眼镜,操着一口标准的北方话,似乎有点“书生意气”,小说中知识分子的典型模样。杨永强和南小兴说,他生活还不会自己料理。见面之后,我也有同感。因为在我心目中,南小兴不会洗衣,不会做饭菜,生活依靠别人,恐怕这位新校友和他差不多吧。他午睡刚起来,脸上犹有睡意,只是淡淡地问了一下我的情况。从此,我觉得他不爱讲话,而且好像还带有一点班上成绩好的同学常有的那种傲气。

这是对他的初步印象,其中有的随着交往的增多而渐渐消失,而且也不断出现新的印象。

本来在大学里系之间的同学是很少来往的,但他是我的同乡,更主要的是他是杨永强的同学,与永强有通讯联系,而我也常与永强通信,所以,从路遇打招呼到我去找他办些事情,我们之间也就渐渐熟起来了。不过,我总想不起入学以后,我与他是怎样第一次来往的。

我很快就发现,他不是不爱讲话而是健谈,没有傲气,讲话极随和,时常还带上两句笑话,生活上很随便,特征是长袖衬衫不挽袖,随手摇,但不至于不能自理,而且也不脆弱,是一个极乐观又有志气的人。

他乐于助人,是我万万没料到的。我之所以没料到,是因为一来我起先以为他有点“傲气”,二来在社会上我还没有遇到过这样好说话,喜欢助人一臂之力的人。有一次,我听说中文系有内部电影《武训传》看,我想找他弄票。当我在打饭的队伍中遇到他并谈及此事时,他一下就明白了我的意思,马上说“这次看过了,下次如果有电影票,一定帮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毫不思考的答应,使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也许是受宠若惊),我与不太熟的人是难于谈上口的,所以当时我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至今我还记得那时不好受的感觉。还有几次,我找他帮忙买书买杂志,他也是毫无厌倦地应承。我对他的认识开始转向更深一层了。

虽然他与人交际方面有点人缘,但学习上、事业上又如何呢?到了这个学期,我才第一次开始对他在这方面的情况有了真正的了解。

他参加了学校文艺汇演,是中文系节目话剧《沉思者》的主角。他在台上吐词清楚、流利、十分有力,在我看来,他的表演也十分成功。这对我更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事:一个懦弱书生,一个处世乐观的人竟成功地在舞台上扮演了一个有力量、严肃沉默的人,这需要多大弹力系数的气量啊!他是有内秀,有毅力的人。演出之后,他对我说,演得不成功。是的,对当事人来说任何心里的满足就意味着失败!

在“樱花诗会”上,他朗诵了他自己创作的《我是烟窗》,得了奖;在武大-华师诗歌朗诵会上,他得了朗诵奖;在武大大学生作品选集中,有他的作品。他爱写诗,这是杨永强早就告诉过我的,这个学期他在诗歌方面的迸发使我体会到,他爱写诗爱到了什么程度。他的诗不像常见的爱情诗软绵绵的,也不像有的诗毫无主题,他的诗的内容以议论为主,有鲜明的主题,有点战斗的气势。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他的诗我只读过两首。“诗言志”,他是有着战士的刚毅,这与他的身材和外表是多么不一致。

他还是一个爱好极广泛的人。喜欢打排球、羽毛球、足球,更喜欢读小说和买小说。下午在操场我经常碰到他,但从未在早晨遇见他,大概有晚起的习惯。据他说,他“没有其他爱好,只喜欢买书”。他跑新华书店跑得极勤,几乎每天去一次,每个月得花十多元买书。他说他打算藏书,还托人刻了一个很大的藏书章。如果是一个不爱读书的人,又为什么买那么多书呢?可见他是一个标准的知识分子了。

他的学习方法也与众不同。虽然没有在一起学习过,从下面的这件小事中还是可见一斑的。

他爱看电影,但只看有艺术和文学价值的电影。有时一些国内末流电影他是不屑一顾的,但又想看那些小巧玲珑的加映短片。于是,他不带凳子去看电影,看完了加映就回来。这种不重钱而重效果的做法很可取。相比之下,我往往经受不住故事片的引诱,不顾内容、不顾好坏都看。

但,我又有点不明白:既然他在学习上有毅力有方法,在生活上又为什么显得十分随便呢?和许多其他文科学生比起来,他虽然生就一副书生相,却没有衣冠楚楚,文质彬彬之感,当然也不是说不文明。他虽然说话很乐观,但从不动手或指手画脚,说明他是有分寸的。

有一次,我和他谈起文学。说到我的专业,他劝我在学习理科的同时也注意一下文学。说到他的专业,他说,要搞文艺创作的话,读大学往往没有好处,因为读的是死书,只能搞搞文艺批评和理论。陈光辉和娄小钢都是工人,又都爱好文学,我把他俩的情况一说,他叫我劝他们多看小说,才能搞好创作。我问他,是喜欢搞理论还是喜欢搞创作?他笑了一笑说:“我还是准备毕业后搞一些创作的。”创作需要丰富的生活,所以我估计,他是为了使生活更加浪漫一些,接触的人更多一些,才不太注意学者的风度的。也许另有原因。

一场火灾给童小刚带来了不幸,也使我更全面地了解了这一个人。在童志刚身上,有许多值得别人,更值得我学习的东西。

祝他成功!

1981628日夜草稿于武大化一楼

1981829日完成于湘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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