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街裁员
2008年10月
任职一家全美排名领先的大型对冲基金,来纽约前,在一所常青藤名校拿到了工程学博士学位。像这样“over-educated”的高学历者在华尔街一点也不稀罕。比如,一个中国哥们Mike有金融工程硕士(MFE)学位,MEF学位项目一般招有很强数学和工程背景的学生,教他们运用高深的数学统计工具对复杂金融产品建模分析,定价和预测。入学MFE之前,Mike在名校拿到了理论物理的博士,论文课题是玻色-爱因斯坦凝聚态物理。
最近几年拿到这个MFE学位的求职者在华尔街非常吃香,他们很多拥有物理,数学,统计和计算机等专业博士学位,虽然看上去跟金融一点关系没有。
这些年来大量的复杂金融衍生物的产生和交易,创造了很多需要金融工程专业技能的工作机会,而拥有这样技能的专才供应量又很少,所以过去几年即便对刚刚毕业才入行的定量分析师来说工资和年底奖金都很是可观。
不到8点,象往常一样准时来到了位于曼哈顿中城的办公室。虽然还很早,但已有不少分析师和交易员到达,那几个在公司里很强势的基金经理也都到了。打开电脑看看昨天亚洲市场的情况以及盘前指数期货的动态,又开始每天的固定工作,摆弄那个市场波动率掉期(variance swap)衍生物的定价交易模型。
本来上半年一个主要交易模型就已经优化的很好了,差不多可以产品上线交易了,但到了七八月,市场因为房地产双美危机,银行流动性吃紧、能源商品价格大幅波动,交易模型被上面叫停了,说是需要继续测试观察。刚刚过去的四十多天非常戏剧性,历史性的事件一个接一个,快的让不仅局外人目不暇接,即使在交易台前,看着路透和彭博终端的“insider”也经常茫然不知所措。
到了8点半,坐在对面桌上的交易员大头头Steve来要跟他去旁边的小会议室开会。没多想,跟着就去了。会议室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是楼上人力资源部的Linda,平时不怎麽打交道,电梯里见过也就礼节性的问问好那种。心中一惊:难道有什麽事情要发生?还没来得及细想,门关上了,Linda递过来一个橙色信封。Steve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今天公司裁员”。
懵了。
下面的对话,头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Steve问有什么要求。才想起来还没拿到绿卡,现在仅仅是工作签证,不知道公司这边会怎麽向移民局报告。Linda回答说,公司还会在工资系统中保留到年底,保证在美的身份问题,之后会提供一张15天内回中国的单程机票。问这次裁员有多少,被告知25%,“这次裁员实在不是因为员工个人的表现怎麽样,是因为公司的业绩不好,生存受到了威胁”,她补充道。
虽然早就对这天有所准备,心里还是吃了一惊。这已经是公司第二轮裁员,今年7月中已经有18%被裁掉了。当时还为躲过一劫暗暗自得,没想依然 “是祸躲不过”。Steve说按照公司政策,需要马上交还出入门卡,拿上工作桌面上的个人物品,立即离开办公楼层。楞了一会,也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短暂的静默后,谈话结束了。走出会议室,拿上那件在今天的寒风中略显单薄的外衣,冲旁边桌上熟稔的印度裔交易支持工程师苦笑了一下,就在Steve 和Linda的“护送”下走进了电梯。
走到了这栋有70多年历史的高极写字楼的大堂,外面下着小雨,上班的人还一个个鱼贯而入。没有雨伞,站在旋转门前不知道应该干什么,出去是一定的,可是又能去什么地方呢?
当然知道金融业今年很糟糕,很多人失业,可心里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一天会这么快降临在自己头上。毕竟入行不久,工资和公司里其他资深的员工比起来并不高,又很愿意干活。在7月那波裁员之后,还一度感觉应该不会到我。一个多月前,也曾在不详的预感中向众多猎头投了简历,希望一旦有变,能给自己找条后路。然而华尔街被裁的人太多,僧多粥少,简历也统统一去无回。
很多人抱怨说,这次的金融危机是华尔街金融工程师一手制造的,他们认为是我们用别人看不懂的数学模型造出的衍生物,特别是这次危机中风口浪尖的信用违约掉期(CDS)扰乱了市场,最後造成了危机。这种辩论已经不止一次了,金融工程师只是金融衍生物产品线中没有决策能力实际操作的一环。
同样,在房市节节上涨繁荣兴旺的时候,市场上对各种资产抵押贷款证卷(ABS)和相应的信用违约保险CDS等金融产品的需求非常旺盛,不管是普通买房的消费者还是贷款的银行都通过了这样的产品受益。消费者能更容易获得信贷,银行能把放贷风险通过证卷化转移出去,下游的投资者能拿到更高收益的证卷,相应的风险可以通过CDS转移对冲。但是当房市开始下滑的时候,所有这些好处都开始变味。
真正应该怪的是这个过程中所有以前的受益者贪婪人性的集体性放大,和作为政府监管部门一味的放任不管。深受新古典主义经济学派影响的美国经济决策者们,是不是应该更多负责和反省在过去30多年来因放松监管(deregulation)所造成的乱象?
冒雨走出了大楼。无论如何,知道自己已经不属于了这里。看看表,才8:45。唯一可以高兴一点的是,回去的地铁一定有座,不用像平时那样站着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