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月(十七)

如果您喜欢看小说,大概就来对了地方。因为我会在这个空间里贴篇小说。 《奔月》是一篇有点穿越的小说,但穿越不是它的目的,甚至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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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付严的臂伤,将养三个月后痊愈,左手活动、取拿物品,都不受影响。只是他的左臂肘处,非用强力不能拉开,所以他的左臂,落下一个微弯的毛病。

因为他属于因公负伤,部队上照顾他,让他提前退伍,并在我市给了找了一家国营企业的业务科接收,这在户口制度严格的当日,对一位来自农村小城镇的军人,已经是非常出乎意外的好安排。

他受伤之初,我和同学们曾买了罐头果品去部队驻防医院看望过他。但是毕竟后来的人生道路两不接轨,他上班后如何,我们就不知道了。

常广寒的事故,除她个人在学校受了处分之外,那六班长和四班长也受牵连在部队受了点小处分。不过听说不太严重。

我因不知情,而且在军训中也没有让她打枪的决定权,虽然与事故起因有关,但没有受到处责,仅受到老系主任的口头批评。

不过我始终自谴,常老师的命运走到那一步,与我脱不了干系。

学校对她的处置可是说是严厉的:一次记大过处分,赔偿付严3000元钱(那时常的工资也就是600多元),由其工资中逐月扣除,在学校做检讨,向部队做检讨。

在那个年月,高校对教师学历的要求,正在趋于正规化和严格化,没有硕士以上文凭,以后很难走上讲台。常属于最后一批以本科学历分配进入我校的老师之一。本来她分配来我校的时候,系里允诺,可以念在职研究生,出来后可以当讲师、副教授、教授,一路沿着黄砖路升上去,但由于那件事,系里不再提起。

她与尚之圣相识于浙大,他硕士毕业,先分来,一年后,常广寒大学毕业,步其男友的后尘而来。尚一来就当上讲师,没多久即晋升副教授,已经有带研究生的资格,是大学里冉冉升起的明星教员,而常一来就闯下大祸,从此戴罪。

系里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并且渐渐地不看好他们的未来;但他们表现得很得体,相互看上去非常克制,公共场合中像两个关系平常的同事。尚之圣没有为常广寒所受的处分找过什么人,求过什么情。

我无法代为悬揣尚对这件事的态度,不过听到系里传言说:他似乎漠不关心,从不对此表态。

他勤奋地教书、写文章,不停接受外界会议的邀请,加入各种学会和协会,甚至开始参与系里的政务。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系里系外总会有些的无所事事的八婆,探知到一些无益的题目,供大家遣有涯之生。

学校住房紧张,未婚教师一般都是两人挤一间宿舍。尚之圣因为携带名牌学位而来,科研成绩出色,学校特批他在筒子楼里拥有一间单人宿舍。他与一些成家的男女教师比邻而居,自然什么都难逃人家的观察。

据说他私生活极为不检,本科生研究生都搞过几个,还跟留学生楼的一个英籍外教上过床。但是他是个未婚的教师,所做的事谈不上对不起谁,除了嘴碎性急、心里搁不住事儿的老系会旁敲侧击地敲打敲打他,也没人真下手管这闲帐。只是流言蜚语禁之不绝。

奇怪的是,他的正经未婚妻常广寒却从不被这些流言蜚语所涉及。她从不出入尚之圣的宿舍楼,她与另外一个女教师所合住的宿舍,也从不见尚之圣出入。

渐渐的,人们怀疑他们之间,那杯茶已凉。

学校的青年男教师,十之八九已婚,剩下未婚的几个,也都算尚之圣的同事,碍于国人“XX之友不可以友”的惯例,未便对常广寒下手。因为她分配来我校的时候,大家都已知道,人家是“庙里的猪头――有主儿的”。

那时的我,是个情窦初开的、困惑苦恼的少年。我考虑的世界万物、社会人生,都是以我个人为圆心的。这也很自然,十八、九岁的孩子,大多会这样想问题。

每晚我钻进被窝,就开始诅咒命运:为何把第一个映入我心底的女子,设定为我的老师;而且,把我和她的初遇,设定为她的一场劫难的开始。

多年来的传统教育,关于师生间牢不可破的樊篱态度,锁定了我的勇气和行为,可是锁不住我的关注。

我所关心的,和唯一关心的,就是常广寒这个人。

据我的周密观察,她的生活相当简单、朴素,像修女一样没有多少个人欢乐。

有几次我碰到她和未婚夫一起在小广场边的长椅上坐着。隆冬,她穿得很多,戴着厚厚的毛手套,从一个小塑料袋里掏出馒头屑来喂鸽子;尚之圣坐在一边看书。时而觉得冷了,站起身来,跺跺脚下的积雪。远看去未尝不是不是一对郎才女貌的佳男女。

我因为留意常广寒,只要碰到这种情况,都会远远地盯梢他们。我发现,他们两人非但没有热吻、拥抱过,连拉拉手、互相拍拍对方肩膀这种动作都没有过。那时已经是九十年代初,学生们早就开放得一塌糊涂。如果说他们是教工,比较注意为人的师表,可是作为一对人所共知的未婚夫妇,似乎又不必拘谨成这样。

至于她的工作方面,在可预见的未来,她需要做的就是当好一名辅导员,并洗去档案里的污点。

我可以在每周例会、政治活动和卫生扫除时看到她,她常去女生宿舍探访和查夜,但根据学校不成文的规定,年轻的男女教师,都不去异性的学生宿舍探视学生,所以我从未在男生宿舍见到她。

为了得到更多与她接近的机会,我主动请缨,担当起学习委员之职,并一直滥竽至大学毕业。

事情还是满多的,如果不偷懒的话。要牛马走于师生两端,经常性地交代一些表格,材料,收作业,传达系办通知,考试的时候负责公布成绩。还有,每个学期初,都是我负责收好同学们的书本钱,交到常广寒手中。

生活委员常年阙如,有几个学期,我也代行其责,比如发饭菜票,购买班级物品,组织打扫卫生等。

她从来没有责怪过我,从来没有表示过对我那次无知肇事的不满。确切地说,她从来没有与我提起过军训。仿佛忘了。

态度很得体――自然,大方,一点温和的关心,像一个老师。其实我后来回忆起来,在打靶场,她走过来致意,也是一个老师对新生的问候。

是我自己表错了情会错了意。

秋季学期很快过去了。过完阴历年,我们在春寒料峭中返校,新的学期又开始了。

有次送钱去系里办公室,经过走廊,迎面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与我走了一个对脸。那人过去后,我琢磨这张棕黑色的脸庞可曾在哪里见过,忽然记起来,原来这人就是军训时候的排长付严。

正在诧异间,常广寒也匆匆走过走廊,见到我,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在办公室等我。”

我走进她的办公室内,她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只棕皮信封,鼓鼓的,一看即知,里面装满现金。

她的桌上有一张信笺,端正秀媚的小字,抄了一阙古词。我好奇,不由上去瞥了一眼,是首很悱恻的词: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刚看到这里,常广寒回来,我交了钱,寒暄两句,就出去了。

回去后查那首词,遍搜不获,请教有才女之目的、当时就读中文系的林六女友,伊正在给我们老六织毛衣,头也不抬地说:“清词。纳兰性德。”

――于是我得以在图书馆中文藏书部读到词的后半阙: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 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这样美的词句,但是一语成谶。前半阙像她一生不顺的感情,后半阙像她归宿可哀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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