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边椰楼: 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

记得大学刚开始我就注意到你样貌的特别。你的皮肤黑黑的却又极为干净细腻，虽然不完全符合中国人“一白遮千丑”的概念，可是看上去很好。那时潮流刚开始兴弯月眉，你却长着老外一样的吊梢眉，眉毛在眉骨最高的地方突然夸张地弯下来，衬得你的眼睛更大。你的眼睛像梅艳芳的眼睛，流光溢彩之间，有着一抹掩不住的落寞，无奈和冷艳。不能说你长得像外国人或者混血，可你跟我们长得就是不一样。怎么说呢？就像毕加索笔下比例超失调的人物画，阅者却都有那种看不顺眼却又令人吃惊地舒服的感觉。

说你冷艳，你并不是那种不说话不吃饭不说不笑冷冰冰的美艳女子。真正的冷艳来自那种坦白的超脱和一目了然的神秘。你精致独特，热情率性，好交往，嗓门也不小，人也随和，没有小心眼。可无论你怎样的简单明快，静下来的时候，那不经意的眼神之间总有一层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意，似乎在俗世的笑闹吵杂之外，你的心里有另一层遥远的忧伤和恍惚的浪漫。

我那时也知道自己把你想象过头了，毕竟二十岁不到的人能有多少沧桑。只是那时的中国到处流行着那首歌：“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带走”。每当听到那首歌，就会轻轻想一下你。

毕业后再见是几年后在深圳。就像当年大家说的，下深圳的人里十个有九个是伤了心的。你也不例外。我们出去吃饭聊天，我一边惊讶你经历的浓度，一边暗叹你能将连串的打击变成不带感情的陈述。我记得听完你的故事后并没有哭，冷艳的人有一种摄射力，你让我觉得哭泣已经不是心碎的最高境界。

你在深圳很快找到工作后就有了自己的住处，我们的来往渐少，除了打工繁忙，我似乎不经意地远离你。我担心我见到你承受不住那份帮不了你的沉重，我担心你见到我挥不去那层冷艳幕帘下的伤感。

此后跟同学偶尔聊天的时候总打听你的消息，你离开深圳好像去了北京，离开北京好像去了加拿大，离开加拿大又远走土耳其。问起你过得怎么样，同学们都说：“你还不知道她，东颠西跑的，表面开心，其实报喜不报忧。” 然后话题打住，似乎不能把潇洒超脱的你随便拿来轻谈。看来你还是那么东西南北地热闹着找寻着折腾着寂寞着爱着。我还是再想起那首歌：“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带走”。你在为谁悲伤着离别着？

直到今次聚会见到你。我觉得你变了。二十年的岁月，你仍旧那么精致，却多了柔和，少了超脱；多了奔放，少了无奈。你的眼神也时时闪烁着真心的快乐。问起你的近况，你说土耳其就是名字土，其实样样学欧洲，在伊斯坦布耳生活气氛开放，出入方便，唯一不足就是很少吃上可口地道的中国小吃，碰上了就狼吞虎咽一番，然后猛拍照片放在博客上跟大家宣扬分享。接着你说当地中国人少，孤独和闲得发疯的时候就自己出去上各式各样政府办的免费学习班，学习当地的民间艺术，跟着回来写心得介绍给大家。

分手那天我们一大帮人在停车场相拥道别。森要赶回纽约，心和可爱的宝宝 JJ 要回旧金山，而我也要回那个温暖的小家。我微笑着和你拥抱，告诉你路上小心，趁着超长的飞行时间把这几天通宵长谈的睡眠补回来。你也开心地说这次相见很高兴，期待下次见见我的儿子和老公，然后你说“我们博客上见”。（你的博客在土耳其华人社区很有名气。）

我们四目交错，不约而同再次久久相拥。我终于允许自己把眼泪流下来。回去的旅程你的最长，如果我不能说出来，我要让眼泪流出来，如果我不能亲口告诉你，我要让你感觉到有人总在担心你关心你关注你；我要让你听见我所有不说也不需要说的祝福你的话 ……

你回去不久就发来电邮，通知大家造访你的博客，并恳请我们把一篇关于美国治疗儿童自闭症的文章传发出去。你还预先“警告”大家博客里的文章是一篇长贴。

点击你的博客，这片贴子可真长！也真亏你这么短的时间就把资料整理出来。贴子里有图片，有介绍，有转载，有中文，有英文，有笑话，有对白，有讨论，有建议。加上网友们的参与以及你对每一位网友每一句话的回复和发挥，你算是把自闭症介绍得清清楚楚，淋漓尽致。

读着你的文章，我强烈地感受着你对他人的诚挚，对友谊亲情的珍惜，对病童的体贴，对网友的负责和幽默；我也感受着你对生活那种走出自我的博爱，强烈的社会意识和良知，对生命每一快乐瞬间的享受和感激；我更感受着你身边的人对你无比的喜爱和关怀，就连博客上的忠实读者也送给你泉涌般的支持和回报。

也许你真的是“报喜不报忧”吧，也许你真的是“把自己的悲伤留给了自己”吧，读完你的博客，我意识到这些对你早就不重要了。 你应该真的痛苦过悲伤绝望过，但曾几何时终于悟到人生一世，精彩来自活得灿烂，活得博大，活得有意义；你也 肯定孤独过迷茫过厌世过，顿悟渐悟之间忽然醒觉人生的 快乐要自己找，找不到的时候要自己创造。

夜空的烟花璀璨，瞬间消散留给人们无比惋惜。蝴蝶的生命始于破茧的挣扎和痛苦，一朝放飞即无暇回首，急不可耐地向世间召示那无惧的活力！美丽的你，继续像美丽的蝴蝶一样去翻飞去寻找去传播去烂漫吧！因为我相信你一定知道，生命就像四季我们可以播种也可以荒废快乐，人生也只是一首我们可以吟唱也可以悲鸣的短歌。


完稿于 2009 年 10 月 29 日 落杉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