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飘》的结尾的场景是郝思嘉回到那棵熟悉的大树,感慨这世界上一切都是虚幻,只有土地才是真的。那个结尾给我留下很深印象的是那棵大树。那棵大树就是家的象征,当你是孩子的时候它在那里;等你成年了,老了,回来看时它还在那里;你的爷爷小时候它就在那里,等你的孙子长大了它还在那里。
但是,这样的树现在很难找到了,居住几代的祖屋也很难找到了。原因有两个:一个是现在的人靠职业谋生,一生中小时候跟着谋生的父母奔波,然后是根据自己上的学校而搬家,再以后是根据自己的职业而搬家,所以一辈子住过十几个地方,自己都说不好那个更象是自己的家。另一个原因是自己原来居住过的地方不断地在翻修重建,过上二三十年再回去看都不认识了。记得我十几年前回农村老家,小时候住过的祖宅早就被扒掉了,村民在不远处盖了整齐的新房,原来的小竹林消失了,连河都改道了。我想去看看我小时候冒着生命危险藏猫猫的水井,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去几家亲戚家坐一坐,总觉得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这个我倒不失望,因为他们都是我父母辈儿的人,而且我们的生活和工作环境太不相同。
总之,即使是回到了我真正的童年故乡,由于没有了我熟悉的竹林,没有了我熟悉的祖屋,没有了我熟悉的水井,没有和我有共同话题的亲戚,我感觉不到这里是我的家。
在美国飘泊了这么些年,一个地方平均住不到两年,更是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往前看一看,还不知道以后要再搬几次家。已经一把年岁了,搬家真的搬得厌烦了。那种回故乡“回家”的感觉大概只能到梦里去找了。
说到梦里找家,我查到冰心写过一篇同名文章,现在转贴在下面供大家鉴赏。虽然冰心跟我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但是这种找“家”的感想是可以跨时代而产生共鸣的。
《冰心:我的家在哪里》
昨天夜里,我忽然梦见自己在大街旁边喊“洋车”。有一辆洋车跑过来了,车夫是一个膀大腰圆,脸面很黑的中年人,他放下车把,问我:“你要上哪儿呀?”我感觉到他称“你”而不称“您”,我一定还很小,我说:“我要回家,回中剪子苍。”他就把我举上车去,拉起就走。走穿许多黄土铺地的大街小巷,街上许多行人,男女老幼,都是“慢条斯理”地互相作揖、请安、问好,一站就站老半天。
这辆洋车没有跑,车夫只是慢腾腾地走呵走呵,似乎走遍了北京城,我看他褂子背后都让汗水湿透了,也还没有走到中剪子巷!这时我忽然醒了,睁开眼,看到墙上挂着的文藻的相片。我迷惑地问我自己:“这是谁呀?中剪子巷里没有他!”连文藻都不认识了,更不用说睡在我对床的陈只有住着我的父母和弟弟们的中剪子巷才是我灵魂深处永久的家。连北京的前圆恩寺,在梦中我也没有去找过,更不用说美国的娜安辟迦楼,北京的燕南园,云南的默庐,四川的潜庐,日本东京麻市区,以及伦敦、巴黎、柏林、开罗、莫斯科一切我住过的地方,偶然也会在我梦中出现,但都不是我的“家”!
这时,我在枕上不禁回溯起这九十年所走过的甜、酸、苦、辣的生命道路,真是“万千恩怨集今朝”,我的眼泪涌了出来……前天下午我才对一位年轻朋友戏说:“我这人真是‘一无所有’!从我身上是无‘权’可‘夺’,无‘官’可‘罢’、无‘级’可‘降’,无‘款’或‘罚’,无‘旧’可‘毁’;地道的无顾无虑,无牵无挂,抽身便走的人。万万没有想到我还有一个我自己不知道的,牵不断、割不断的朝思暮想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