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我花了将近两个小时,认认真真洗完澡,把自己打扮好,照了十好几回镜子。衣服当然穿贝蒂给我新买的衬衫,找到一条颜色最配的深色牛仔裤,往头上抹了三遍发胶,一会直立一会躺倒的,穷折腾。其实很没有必要,几乎每天和贝蒂见面,只是想找单独约会的感觉。
然后,我坐立不安在房间里转悠,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实在无聊,我坐到阳台上晒太阳。夏天好像是过去了,阳光斜斜的,才下午四点多钟已经泛起了金黄色。隔壁公寓的围墙里有人家在烤肉,冒着青烟和一阵阵带糊味的肉香。
我才发现自己饿了,一天没吃东西了,到冰箱里看了看,除了喝剩的几罐啤酒,没东西可吃。自从去了贝蒂店里,冰箱全撤空了,伙食费全省了,还把自己吃胖好几磅。
最后,我在柜子里翻出一包饼干,冲了一杯速溶咖啡,总算可以充饥。
烤肉的香味勾起了我想吃西餐的念头,不如等会儿和贝蒂去吃牛排。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牛排馆,在靠机场的海边。那里几乎都是美国人,贝蒂和我在一起会比较自在些,不必担心碰到熟人。我想得也太周到了。
接着,我继续想:该怎么对贝蒂表白一番呢?在拉斯维加斯,我的行动足以说明问题了,还用表白吗?别看我总想跻身文学青年,说话做事可从来没有酸溜溜的调调,保证绝对通俗。
“威胁我?你想干什么?”见面第一句话,贝蒂劈头盖脸问我,十分严峻的样子。
这和一盆凉水浇下来没有区别,我那迷人的笑容僵住了,在落日的余晖中无处隐藏,非常痛苦地剥离下来。还好,我大脑里有轨道交通,没有堵塞,风驰电掣找到了应变通道。
“你说呢?我想干什么?”我眯起眼睛,往后仰着看她,“不是去喂鱼吗?鱼都会饿死,我也要吃饭,不行吗?你白白送我一件贵重衬衫,请你一起吃顿饭,不可以吗?”绕嘴皮子,她肯定不是我对手,根本不容她喘息!“我威胁你什么了?生命财产?名誉地位?你有什么可被我威胁的?又没说你勾引我,说我自己单相思,爱死你了想死你了,也算威胁?那我自己一头撞死,你来负法律责任?再说了,喂鱼,看大海看月亮的,都是你提出来的,反倒问我想干什么?你有健忘症啊?还是我得了狂想病?”
这回轮到贝蒂一愣一愣了,大概从来没受过如此强烈的反驳,如此迅速的反弹。
“那好吧,先去喂鱼。”她用低八度声音说,借着查看前后车辆,扭开头不敢看我了。
算她聪明!知道跟我妥协。
看得出来,贝蒂非常不自在,大概因为第一次跟我外出,有目的性的,单独在一起只怕我又会做出什么无法无天的举动,所以她要先声夺人,掩盖自己惶恐不安。以为吓唬吓唬我能老实点,可惜啊,第一招失手,被我用机关枪封锁,接下来如何推演全看我的了。
她真的是惶恐不安,车子开得跌跌撞撞,红灯拐弯都急刹车,害我不得不拉住车门上方的扶手,回过头去看她。其实这种状态是她最可爱的时候,我发现好几回了,神不守舍的。贝蒂从来不化妆,没有香水味和脂粉气,更加透着精雕细琢的天生丽质。
我不由得伸出手来,去抚摸她耳垂后面凝脂般的肌肤,那是我第一回见到她就注意的地方。又一个急刹车!“别碰我!在开车呢。”她敏感地躲开,皱起眉头斥责道。
“谁叫你长得那么好看?”我嘻皮笑脸跟她说,没有女人不爱听这样的话。
果然,她的表情松弛了许多,“好看?给你看就不错了,还动手动脚。”
“所以把你约出来呀!看够了还要……嗨嗨,你要我上班时候动手动脚啊?”
“再胡说八道,再碰我一下,马上送你回家!以后再也不跟你出来了。”
也该我妥协一点了,“好吧,好吧,喂完鱼,我们去海边,我知道机场那边有家牛排馆,可以看海看月亮看飞机,今天我能吃下去两块大牛排!吃完了一定长力气……呵呵,然后,你跟我回家接着看月亮……”
到自家饭店门口了,她停好车,吁了口气看看我,打断了我的约会计划,“你以为我是随随便便跟人回家的吗?”
我扑楞扑楞眨着眼,脑筋急拐弯,和头文字D里的送豆腐车一样,在山道上直飘移。
看她说这话是相当认真的,可见我今天计划又要落空。
被她一句话扫了兴,这一回合算我吃了个闷弹头,死不了也跳不高了。
唉,这个女人怎么那么难对付?难怪那些编上号的男人一个个放不了得不到的,只能跟没头苍蝇一样,乱飞乱撞。往往越是得不到的越想得到……我也被卷进这怪圈了。
一边喂鱼,看着小可爱们又摆尾巴又亲嘴的,我和贝蒂休战几分钟,注意力都在水里了。歇业的店里拉着帘子没开灯,只有鱼缸里的亮特别通透,照得人心里也柔光荡漾起来。
“你上辈子大概是鱼变的吧?看看,和它们一样,在水里腾空着,碰一下就闪到好远。”
贝蒂一定是被如此优美的比喻打动了,安祥了许多,“所以,你一来,就把这儿的鱼缸变个样?”她温情脉脉地问,眼睛闪亮,跳跃着水的波纹,一下子就把我淹没了。
不久以前,好像很久以前了,我被她眼睛里的桃花春水迷惑得不知道自己是谁。那时候旁边总有着别人,阻着隔着腾空的,不能靠近,一阵晕过一阵的。最可怜前天晚上同床共枕抱着睡,还被两个人监控,不敢多动一手指头。
现在多好,多安静,整个世界只有我们俩,躲在暗处像躲在水里,和那几条颜色鲜艳姿态唯美不管闲事的小美鱼。鱼缸里“咕噜噜”的氧气泵的水声听起来更宁静更惬意,我哪儿都不想去了!贝蒂半倚在椅子上,比我更专注地看着水里,柔和的光影投在她线条柔和的脸上,美得让我喘不过气来。
扶着椅背,我小心翼翼从后面贴近她,吻她的耳朵,还有耳朵后面细腻的颈和发丝,她没有再闪开,侧过脸来缓缓迎住了我的吻。她的嘴唇微微颤栗微微开启,吐气如兰,被我吸住了要吻进去。她到底还是闪开了,脸红心跳的,却羞涩而俏皮地笑着说:“真会钻空子。”
隔着椅背我拉住她,哀求她,“你就别让我碰钉子了,行吗?”
她故作轻松地,“你不是饿了吗?我也饿了。好啦,鱼都吃饱了,该我们自己去吃饭了。”
我咬牙切齿地,“总有一天把你整个吃掉!”
“你以为我是鱼啊?随便上道菜就能吃掉了。”
“我要把你当螃蟹!连你的壳一起咬碎了吃下去补钙!”
她笑问:“补钙?什么意思?”
“不懂了吧?小女人?补钙能结实!经久耐用!让你试试?”
“不要不要不要,……”
“有时候我真怀疑那女儿是你生的吗?”
贝蒂不认识那个地方,让我来开。车上了高速公路,迎着彩霞满天往三藩市方向走。天空展开一幅抽象华丽的油画,是我喜欢的暖暖的色调。
我很安静,还在回味刚才留于唇际的甜香,虽然只有一瞬间,若即若离的亲密。我很知足了,不同寻常的心跳,换了以往长驱直入的痛快,过后反而空空的,不及细品其中周旋。
女人若是男人的猎物,要知道男人真正为之激动的是狩猎过程,征战的快感。再没有比一步步接近目标更刺激荷尔蒙的,每一步暗藏玄机,每一步变化莫测,最佳时机往往稍纵即逝。所以任何小小收获都是来之不易的胜利!得来全不费工夫,那不如直接去肉铺。
节假日最后一天,高峰时段的堵车,我不着急,甚至还很高兴,“最好堵到明天,能堵个三天三夜更求之不得。”这样想的就这样说了。
贝蒂习惯了我的跳跃思维,“亏你想得出来。”
“你不喜欢这样吗?就我们俩个人,看看风景说说话。多好看的云彩,我喜欢,闻着你身上的香味,最好一直这样开下去。”缓慢行驶中,我左手把住方向盘,右手伸过去抓住了贝蒂的手,她缩了缩没逃掉,不说话也不反抗,乖乖被我握着,一起看着红艳艳的天际,脸上也是红彤彤,不知是被映的还是又难为情了。
平时,人前人后,看贝蒂风韵十足成熟干练,甚至也会跟那几个男人打打情骂骂俏的,怎么单独跟我在一起感觉像初恋呢?久经沙场什么女人没见识过?我竟看不出她有任何假天真装纯洁的成份,疑惑了很久,是演技高超还是真不解风情?我只好拿出一付老油条的嘴脸,牵着她的手往下走,不能操之过急。
换道时候一个颠簸,贝蒂挣脱了我的手,“好好开车。”她小声地说,无限温柔。
下高速,沿一条紧挨内海岸的车道又开了一段路,眼前是开阔的海景和远处对岸星星点点的灯火。从著名的金门桥往里就是湾区一带狭长的内海。旧金山国际机场建在西湾最宽阔的海岸边,离湾区最长的圣马刁大桥很近。西餐馆掩映在一片绿树中,沿途不易察觉,是我曾经四处猎奇发现的,里面风景独好且生意兴隆。
贝蒂在湾区住了十几年,知道的东西未必比我多。
到了这里,我想起了海伦。因为第一次发现这么个好地方的时候我曾想过要带海伦来。好的景致好的心情总希望和最爱的人分享。难道我现在最爱的人是贝蒂?
餐厅分成完全隔离的两大间,左边全是吧台和小圆桌,吧台里十来米高的墙上垒满了各种酒瓶,音乐嘈杂人声鼎沸,算是酒吧区;右边踏上几步台阶才能听到悠扬的小夜曲,呈放射形的大厅围出一层层弧型矮墙,阶梯状由高到低,让每张点着烛火的餐桌面向前方靠海的整面大落地窗,可以完整地将海湾风景尽收眼底。非常巧妙的剧院式设计,迎合了到这里就餐的顾客要美酒佳肴同时要美景的需要。配上几盏巨型的彩色琉璃烛光大吊灯和古典音乐,李斯特小夜曲,还有桌上琉璃花瓶里插着暗香阵阵的鲜玫瑰,……想不浪漫都难啊!
可惜座无虚席,我和贝蒂拿上号等了十几分钟才坐进去,运气不错,居然直接带我们走到第一排,紧靠窗口。我们先要了两杯热茶,再仔细看菜单。
我在电话里跟海伦描绘过这边的景致,她还笑我只会看风光不会看菜谱,所以要等她来了一起去。我对她说的英语总带着半英式半中式的口音非常嗤之以鼻。海伦和我在任何问题上总要争个高下,我警告过她,这样不好,即使跟了男人也别保留这坏习惯。也许习惯暴露本性,争强好胜应该算她的个性。我不喜欢。
贝蒂把菜单推给我,“你帮我点,清淡一些的,有沙拉和鱼就行了。”
我要了份量最大的纽约牛排,帮贝蒂要了一份苹果叶熏三明鱼,带汤带沙拉的套餐。
点好菜,殷勤的黑人光头帅哥侍应生赶忙送上了现烤的蒜香面包,让我们先吃着。
贝蒂说她最喜欢吃这种意大利面包,很愉快地拿起来撕扯着往嘴里送,边吃边含含糊糊地说:“我有两年多没这样出来吃过饭了,谢谢你。”
“你对自己太苛刻了,有必要这么辛苦吗?每星期应该休息一天,哪怕陪陪女儿呢?”
贝蒂不语,又拿起一块面包。
海伦懂得怎样对自己好,做各种类型的保养,从头发到皮肤从体形到脚后跟。她还懂得怎样劳逸结合,把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条。我比较欣赏她做事的条理性,所以她能把自己的事做完做好,然后把我和整个家统统安排得妥妥贴贴。她是个很不简单的女人。
朋友都说找到海伦是我的福气,我同意。
菜上齐了,我和贝蒂才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我们同时在看空中一架架起起落落的班机,闪着它们身上的灯火在渐渐暗去的夜空中,像一个个机械的荧火虫。
“你在想家?还是想你女朋友了?”贝蒂揭开了盖在熏鱼上的苹果叶,若无其事地问。
“都想。一个人在这里太没意思了。”我不愿否认,为什么要骗她?而且她极为敏锐,女人的第六感无数次让我惊讶了。
“那就跟我说说她吧,上回见过你拿来的相片,看着挺不错的。”贝蒂轻描淡写地说。
“好啊,你真想听?”
我切开牛排,要的是三分熟,一刀下去直接见血了,撒上盐和现磨的黑糊椒,送进嘴里鲜嫩可口。
接下来,我想起多少讲多少,没有夸张只有删减,把海伦比较完美地介绍出来。
贝蒂始终面带微笑和少许好奇,安静地听我讲述,察看我的表情。她的目光锋利,还好我并无谎言。海伦确实不错,我的确不够好不够上进不够……
我边说边犯晕,好端端的好不容易跟贝蒂来约会来浪漫来表白,怎么把海伦搬出来大做文章?这算犯的什么病?也许出于对海伦的内疚?
所以,吃完饭我抢着付了帐单,走出那里,我一直都恍恍惚惚。
海边真有一个又大又圆又亮的明月,海风却好大好冷好刺骨。我已经没有心情看月亮了,今晚全被我自己搞砸了!
贝蒂回到平时那付冷冷静静的样了,说她认识回去的路了,要自己开车。
我一路沉默,反思反省的越琢磨越糊涂。
送我到家,贝蒂开着绕到前门边,停稳了熄了火。
非常好的一个角度,正好没有路灯,月光照进车里,我看着贝蒂的眼睛,希望还能找到一点期望中的模糊的答案。不需要再说什么了,我说了整晚的废话!
她也正回头看着我,然后抬起方向盘上的手来摸我的脸,月光撩人,我知道这个吻和刚才的不同,她不让我有任何思考的余地,完完全全捕捉了我由来已久的渴望。
“今天晚上,你会想谁?”贝蒂的气味贝蒂的喘息,她问我。
然后,我被她推出了车子,独自留在月光下,傻傻地吹着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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